第8章
巳时三刻。
就在虞轻音以为还要继续等下去的时候。
殿门外突然出现了一名有些狼狈的青年。
只见他挽起头发的发带有半截被扯到腰间，另外一半和鸡窝一样的头发缠在一起。
衣袍之上也沾染了不少灰尘。
来人浑身上下看不出什么气派，唯有他腰间不染尘埃的佩剑，格格不入得闪闪发光。
“师尊？！！！”
认清扶风剑之后，虞轻音才敢肯定，这名青年是她的师尊。
可是分明她拜入师门的那天，长凝剑主还不长这样。
虞轻音还记得那是微风不燥的一天。
她过了玉清宗山门大阵，在演武场赢了六名与她一起入山门的弟子。
上座之中，有一名仙风道骨，说话时如同金钟坠地的身影站了起来，声音虚幻缥缈：“你叫什么名字，可愿意拜入我长凝剑主门下。”
第一次见面。
师尊很仙，很帅，很拽。
很符合虞轻音幻想中的剑圣形象！
当即她就十分喜悦的答应长凝剑主，日后必定拜入他门下。
而现如今，第二面再见，虞轻音觉得，她眼中的长凝剑主昔日的形象，再也一去不复返。
那名青年毫不在意形象的走进殿内，专心擦拭了一遍自己的宝剑，才想起要注意自己的形象，他捏了一个净身诀，没话找话咳嗽了两声：“弟子们都在呢。”
周寸心面无表情的把账本往桌上一放：“师尊许久不回宗门，难得回来一次也算大事。”
“是吗？”长凝剑主楚逢时面上浮现出一丝尴尬，“为师当时没说，是要你们在宗门门口迎接一下我？”
他表情沉痛：“方才为师在山门外被七八家的掌事围住问何时能还债，废了好大的力气才从中脱身。还以为弟子们现下已经不愿认我这个师尊，所以不来见我。”
他说着，松了一口气：“原来竟是为师没写清楚。”
当世剑圣，被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围住无法脱身。
虞轻音只是稍微想了一下那个场景。
就有些后悔当年报考的时候年轻好骗，居然入了贼窝。
而周寸心早就见怪不怪，甚至学会批评师尊：“当日已经跟你说过多少次，出门在外时常把咱们剑修没钱挂在嘴上多说几次，买东西的时候也是三思而后行。”
“为师想过了。”
长凝剑主一把剑，就纵横修真界多年，自然不似常人那般说被问住就开始反思自己：“人生在世，不过须臾千年，但大多数修士也不过活不足三百年，这几百年间，我难道一点爱好都不能有吗？”
“所以买之前，为师扪心自问三思而行。”
周寸心冷笑一声：“你三思了什么？”
楚逢时顺了一把鸡窝头：“我若是错过这块宝石对得起我的扶光剑吗？人生在世几百年，我错过后要后悔余生好几百年吗？拿出这点钱对我来说真的有难度吗？！”
可以说是肯定三连。
越问越自信！
不愧是修真界以自信立身处世的剑修！
然后楚逢时连价格都没讲，就熟练留下一张欠条买走了珠宝装饰佩剑。
虞轻音：“……”
她揉了揉有些发痛的额角，觉得剑修生涯艰难。
周寸心一字一句：“我们峰拿出这笔钱，很、有、难、度！”
“怎么可能？”楚逢时咳嗽一声，声音不自觉小了三分，“为师收徒向来精打细算！女寝弟子斋不是租出去抵债了吗？难道账目不减反增？”
“不仅还不完债，现如今我日日去帮忙，赚得灵石补、贴、咱们长凝峰。”周寸心似乎忍无可忍。
末了她道：“师尊，眼下长凝峰弟子出门，都生怕街角就碰见债主。”
长凝剑主终于内疚的不说话了。
“况且！”周寸心试图唤起师尊为人师表的美好品德，“为了给师尊还债，我将属于长凝峰的男寝租给宗门内其余长老九十年还债，师弟们若是要住在玉清宗，只能住人迹罕至的揽月峰！”
她声音一轻，把碎发捋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只觉十分头疼：“揽月峰条件多么艰苦，想必不用说你也知道吧。”
甚至不用展开说明，只提及揽月峰，几乎大多有经验和眼界的修士都知道，此处靠近瀚海，又是幽冥界和凡界连接的地方，无数幽冥生物在此汇聚。
就连宗门任务中，都有不少任务是去揽月峰某处秘境、洞穴除祟。
毕竟师门之中，只有周寸心负责长凝峰上下大小事宜，劳心尽力十分辛苦，抱怨一下也是合理。
所以一直都是她在开口：“而师尊居然骄奢淫逸，为了一块宝石，又叫我们峰欠钱！”
“话也不能这么说。”长凝剑主深知自己行迹恶劣，如今被二弟子当着三位弟子的面骂也是活该。
长凝剑主：“你们如今年轻，又大多家世不错没被修真界毒打过，为师这都是为了磨炼你们的意志。”
他略一思忖，安排道：“至于抱月峰压出去抵债也不是为师本意，你们戚师叔手中两座弟子峰不是还空着没人住，下次你偷偷抵押他的弟子峰，他闭关多年肯定不知道！”
“那揽月峰？”
长凝剑主沉吟：“先住着吧，为师当年条件恶劣，一本剑谱走天下。这不也这么过来了。”
而此刻。
虞轻音垂眸安静不语。
主要是她已经无话可说。
最开始她之所以选择当一名剑修。
就是因为听说长凝剑主身为剑修，有不世之材所以十分向往敬佩。
最开始得知自己凭借努力得到师尊青睐的时候也是心中欢喜难以抑制。
她还记得当时她在外求学的兄长回家说起长凝剑主，说他是玄门奇秀，是不出世的天才。
虽然长凝剑主出身于名不见经传的下仙洲小宗门，宗内掌门也不过是明光境大圆满，可他却如同一柄锋利无比的剑，越过上下仙洲，无背景的修士与盘根错节世家之间的天堑，仅凭手中的一把剑，就杀入上仙洲。
尤其是他做人低调，又天资过人，一本剑谱，叫他使得千变万化、破敌千万。
任凭对手如何出奇制胜，在他返璞归真的剑式下压得毫无还手能力。
只一招，就能赢！
而现在，她不经意地得知，原来师尊只用一式，是因为只买得起一本剑谱。
或许师尊素来低调，是因为他的行径说出去很丢剑修的面子，所以被压下来了，才显得十分神秘。
剑圣的光环在她眼中缓缓裂开。
虞轻音樱唇微启：“师姐，我好后悔。”
她失魂落魄地恨不得现在就转学到周修长老名下。
可恶！
师尊怎么能这样欺骗不谙世事少女的感情！
见新来的弟子一副早知道你是这个德行我就不拜入你门下学剑了。
长凝剑主罕见地想起自己多年欠债生涯中一笔数量比较大的账，难得地生出一副维护自己剩下的剑圣名声的想法。
他试图表现的拜入自己门下还是有点前途。
所以长凝剑主率先关注了小弟子的学业：“轻音来宗门也有一段时间了，有什么感悟了没有。”
“有。”虞轻音说。
正待长凝剑主表达满意，想要夸奖一下，激发弟子修行兴趣的时候，虞轻音继续道：“我已经从符修长老那里弄清楚咱们玉清宗外面的山市里什么符最受欢迎，若是以后还不上债，在外面被人认出是长凝峰弟子，也好当场画符还债。”
长凝剑主当即闭嘴。
听听！！
拜入师门不过一旬有余，甚至还没跟着师尊练剑！
就已经得出如此有用的结论了！
长凝剑主一时凝噎。
当时走个过场收的弟子真是太有悟性了！
“再则。”虞轻音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倒反天罡，同师尊讨债，“师尊借走我的钱何时还。我现在好穷啊师尊。”
“……”长凝剑主慢了一下，小心翼翼道，“为师借钱的时候说了吗？”
“没。”
长凝剑主笃定道：“没说就是不还！”
虞轻音：“……”
见小徒弟沉浸在变成穷鬼剑修的既定事实中无法自拔，长凝剑主只好把目光落在唯一靠谱的弟子身上：“时昭近来有什么感悟。”
“不负师尊信任。师尊留下的剑法我自己琢磨三月，如今有些想不通的地方有些通悟，大约再有一月就能在剑术上有所成。”谢时昭撩起眼皮淡淡道。
回答的叫长凝剑主十分熨帖。
不愧是世家出来的端方公子！
什么“师尊留下的剑法”，长凝剑主心说，其实就是自己当时和徒弟借钱，抵押出去的那本塞在房间枕头底下的那本颇有年头的破烂剑谱！
而谢时昭居然能春秋笔法，说什么“不负师尊信任”！
让他不至于再丢一次面子。
他有些欣慰。
果然众多徒弟之中，还是有一个两个能为他挽回些许颜面的弟子！
而这位三徒弟则仍是在殿内尘埃飞舞，虚虚浮浮中，神情自若，虽然经历弟子斋被卖却仍然能微笑面对，不受丁点物外影响。
“对了师尊，你今日回宗门有什么要紧的事？总不能又是在外欠债还不上，如今已经山穷水尽到了不得不卖掉长凝峰还债的地步吧。”
实在不是周寸心对他怀疑，只是，长凝剑主的确干得出这种事来。
“当然不是，为师难道在你眼中就是这么不靠谱的形象吗。”
周寸心：“分明就是。”
“一则是为了庆祝小裴回来，”长凝剑主轻咳两声，“再则，一年后将要在欲华洲举办登仙大会，为师路过伏羲宗时，替你们报了名。”
虞轻音倏地抬眼看向殿前的鸡窝剑修。
咦？
师尊居然还有靠谱的时候。
就听师姐闲闲说：“登仙大会十年举办一次，不用说我们也知道，以前也没见师尊上过心。”
长凝剑尊：“但是为师是第一次听说若是进了前三甲就能得一万块灵石。”
“你们是知道的，为师从小就没见过这么多的钱！”
虞轻音：“……”她就知道！
她就不应该！
对师尊抱有任何的期待！
-
长凝剑主回来，也就是为了此事。
因他十分清楚进了登仙大会前三甲就能得到一万灵石的奖励，甚至只要在武试、灵试、文试任意一者中排名进了前二十，就能将名字写入青云榜，名扬天下……
当然主要也是因为只要名字入了青云榜，就能得到三千灵石和伏羲宗与赤明学宫拿来做彩头的一件法器。
长凝剑主终于记起自己的弟子不曾跟随自己修炼，于是他回来后，开始抓起了长凝峰弟子的素质教育。
接连一旬，虞轻音都不再跟随符修长老学符术。
虽说虞轻音初如今已经对长凝剑主的印象已经差到极点。
但她也不得不承认，长凝剑主当年能凭借剑法来到上仙洲，并进入第一剑宗成了内门长老，也是有些本事。
比如今日。
虞轻音右手持剑，左手掐诀，身体浮在半空，她摆了一个起手姿势，随即一道蓬勃剑气从剑刃迸发。
刹那间，山林呼啸，鸟雀惊飞。
长凝峰上空的半边天阴沉下来，一道赤色明光出现在阴明交汇处。
虞轻音身下大片林海层叠起伏，如巨浪涛涛。
她凝神屏息，快速挽了一个剑花，然后朝前刺去。
云销雾散，彩彻区明。
一道破风剑气被她打出，同时一股万钧之力压在她剑上，让她不得不脱手。
原来这就是长凝剑主成为剑圣的成名剑式的威力。
虞轻音若有所思。
当下也对长凝剑主尊重了许多。
但下一刻，那道剑气劈开结界，骤然消失。
虞轻音：？？
总不会是她练剑劈开了沟通幽冥界和修真凡界的结界吧。
只见长凝剑主深藏功与名地嘴角上扬：“为师早就料到长凝峰中的剑气太凶，已经提前将长凝峰套上了一层平安结界，这样一来，打出去的剑气都会被结界吞噬。”
他说：“就不会毁坏宗门公物。再背上玉清宗的债了！”
啊这……
虞轻音默然：“师尊果然高瞻远瞩。”
“那是。”长凝剑主得意道，“这还是为师当年给人做劫替的时候，学到的办法。”
长凝剑主语不惊人死不休。
当即，虞轻音怔愣。
她面上忍不住浮现出一丝茫然。
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什么劫替？！
她倒是知道到了一定境界后，修士在此晋升境界，会招来天道雷劫。
总不能是师尊因为过于贫穷，还做过替人挨雷劈的替劫修士吧？？
虞轻音：师尊，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