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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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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夔帝二十二年,轩辕帝最开心得一年到来,也是大周最致命得一年。

    亲封的贵人月舒诞下一位公主,被帝王赐名为轩辕金香,封为公主。

    后宫一直有帝宠的丽妃也宣布怀了四个月的身孕,而且太医常安喜断定此胎是男孩。

    接二连三的宫廷喜事将轩辕皇后气病倒。她在金凤宫里一度破口大骂神女阿乐沽名钓誉,乃是骗世之徒。

    然则,夏夔帝根本不在意皇后如何,亲自下令增派禁军直入后宫,团团护住丽妃和月舒的月宫花庭。

    不仅如此,他还开始积极上朝,接见四辅寮官员,过问六卿事务和前方战况。

    孙裴作为四辅总管大右弼,突见皇帝勤奋,家书一封寄给返乡的孙忠谋,直言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转变。

    孙忠谋得知后,寄回所教学子的手作涂鸦。

    孙裴端信良久才叹出声:爹教得乃是童学。他这意思是在说圣上如儿童玩闹,哎。

    彼时,风子鸾带兵征战在外,朝堂上下在夏夔帝的重视下一片和谐,颇有岁月静好之意。

    然而,年末时,气候异变,突降大雪。

    南方奔流不息的洛川江结了厚厚的冰层。

    李云起带起义军踏过南北防线的洛川江,杀入海辰道府。他们一路砍杀县府官僚,直逼海楼府城。

    府城太守哪里还敢驻守府城,连夜拖家带口奔入风瑶军营,求太宰大军庇佑。

    风子鸾自认带得是大队骑兵,杀无马民兵都不需要计策,直接纵马横冲直撞就行,如砍瓜切菜般容易。

    此战在他的认知里必胜无疑。

    李云起有北安阳镇后方谋策,前有禹季探路识阵,大部队直接绕过海楼府城,从风瑶骑兵后方的白秋山直冲而下。

    即使这个时候风子鸾依然不觉得李云起能成事,直到起义军在杀过来前将裹身冬衣互相缠绕成锁,成为绊马索一样的东西,硬是将骑兵的优势给逼没了。加上天冷苦寒,马匹行动不快,风瑶骑兵被起义军杀了个措手不及。

    风子鸾御敌接连战败,往南退守海辰道府海楼城。

    他一脚踹在参谋的脖颈处,骂道:“天黑路杂,你竟领本宰入了这死城。南去洛川江,北上路途被李云起的人堵住。若他们调转南下,本宰不就被困死在这海楼城?”

    然而,李云起这次没听禹季和北安阳的话,直接带兵北上,放过退守海楼城的风子鸾和风瑶骑兵。

    半个月后,胜城月辉君收到风子鸾派出的求救信,又见李云起带兵过江,不能再坐视不理。他带几府兵马以勤王为名绕进慈济道府,与李云起的兵马在东都道府之外兵戎相见。

    风子鸾趁此机会,南渡洛川江断了李云起的补给线,直接掀了起义军的青骊山老家。

    自此,李云起北上作战止步在东都道府外,也已经危如累卵。然而,月辉君出兵带走秦连长墙附近的几府兵马,直接给关外的西戎人创造机会。

    塞外大雪封域,秦连长墙外几无颗收。西戎兵马为活下去,长驱直入,闯过寒雪关,直奔通往京都的英雄大道。

    夏夔帝二十三年初,轩辕夏坐在龙椅上兴奋地等着南方的捷报到来,却听边关将士八百里加急,嚷嚷着传进金宫:“西戎打进来了,摩尔人来了。”

    举朝哗然,百官噤若寒蝉,一时竟无人知道该怎么做。

    太保楚刘素直接从府内穿甲而出,在朝堂上立下军令状,领一众东拼西凑而成的禁军、虎贲军、京都守城军等直奔寒雪关。

    月辉君本已将李云起的兵马逼入东都郊外的护城河死境,却听得西北战报。

    他在权衡过后直接挥戈北上,助力楚刘素抵御西戎兵马。

    “若是李云起死在这里,风子鸾的余力就会对准胜争等地,就放李云起一马,由着他逃回卧秋道府。”

    风子鸾得知东都战况后想要截杀南逃的李云起,却发现散股的起义军极其狡猾,一旦藏入了大山,难以觅得踪迹。

    此番,他也算是掀了李云起的老巢,功不可没。思定后,风子鸾就带余下的风瑶骑兵返回京都。

    半月后,夏夔帝耳听楚刘素战死英雄大道,而月辉君的部队不敌西戎、南退回胜争道府,在朝堂斥责归来一日的风子鸾,大骂道:“太宰统领大周兵马,却不守疆土。尔该挥师西进,与太保共御敌人。朕命你即刻带风瑶骑兵出发寒雪关,阻挡西戎人。”

    风子鸾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风瑶骑兵可以战李云起,但不代表可以打得过西戎这些天生高大威猛、体力强悍且御马有术的异族人。那些摩尔人不仅会御马,还会御凶兽大军。

    他直接进言:“西戎越过长墙是因为今年冬雪早降。但要他们沿英雄大道,长驱直入京师却要劳动兵马补给,此事极其不易。

    史上,西戎进关不足五次,他们不可能入京都。

    不过,以防万一,臣建议陛下暂离京都,退居东都。东都道府已退李云起兵马,足够安全,且两地有两府相隔,数山……”

    “太宰此言分明是在说等西戎人抢够了就会回寒雪关外。”凌飞忍不住出列道。

    风子鸾第一次见凌飞,冷笑一声道:“少保大人志气不减当年。楚太保战死边关,莫不是你能替他同西戎开战?”

    凌飞哑口,向上首的夏夔帝道:“陛下,我朝与西戎兵马真正战胜有三次,首推大宰辅胡裴。他年方十二过国学大考,十六为太宰,亲自前往雪草城,将西戎兵马挡在天阙山外,护下西面的轩辕祖地六府三城。彼时,他有大将军晁错帮扶,加上胡太宰的才智、天机山门的助力,轩辕铁甲的所向无敌……”

    “够了。如今已经没有轩辕铁甲。西戎人也过了天阙山,登堂入室,掀了轩辕祖文,霸占西六府三城近二百年。你直接说可有御敌之法?”夏夔帝怒气盈心道。

    凌飞沉默一瞬,躬身道:“北调北延三道府,令燕地兵马分为两只,一只绕过秦连长墙北段,断西戎人后方,一只南下勤王。”

    夏夔帝沉思了一下,又听了几位朝臣的意思,同意了凌飞这个建议。随后,他又道:“朕决定前往东都行宫暂避。既然少保有良方,就令太女镇守京都,以待燕地兵马相助。”

    风子鸾凝眸忘了眼震惊的少保大人,直接哼笑一声,拱手送夏夔帝散朝。

    空无一人的大朝堂上,沈长清与凌飞相视苦笑。

    如今,三公余下太师未动,太保临危受命,战死边关,皇帝又要东逃避难,连太女都不带上了。

    沈长清苦中作乐,恭请问道:“凌大人,大周史上第二次战胜摩尔人乃是轩辕姬当政时期,第一位女帝。”

    “是啊。她是胡裴太宰扶持上位,也是史上传言的仙人女帝。摩尔人再犯天阙山,女帝领轩辕铁甲杀入北原,直接掀了摩尔人的老巢。此战是何等痛快。

    少傅大人,此番我……”凌飞对帝王的决定不免自责。

    “帝心胜虎,如此倒也不意外。第三次战胜西戎是风瑶骑兵的创立者,凤栖和田瑶夫妇。当时,依然是女帝当政,乃是轩辕伯姬殿下。”沈长清意味深长地笑了下。

    凌飞还没反应过来文人脑海里的妙趣,直到殿下二字一出才明白过来道:“这第四,莫不是你我扶持的殿下。”

    “岂能不是?”沈长清哈哈一笑,末了又沉敛了笑容。

    “此番看来,大周中原人要战胜西戎摩尔人,须得天生神力、又或智谋者。这样的人,几百年才出一个呀。”凌飞说着这番话,突然想起了自家的孙儿。那小子一直在研究古时失传的木牛流马之术,好像未有进展。

    凌云入京数月余,据凌飞观察,孙儿爱好有二:攻专木技,以及被季飞扬硬拖着走街串巷。

    突然,凌飞又不那么自信了。

    他与沈长清一起前往卜耀阁,准备午后给太女授课。

    朝堂风云一朝传入民间,百姓得知皇帝大骂太宰,还扬言要革大宰辅的权职。说是百官请命,力保太宰,才让风子鸾躲过一劫。

    堂上一番皇权和臣子的势力搏斗,轩辕帝被气得卧病在床。民间就开始传言风子鸾的运势到头。

    然则,轩辕帝轻装简行,带着月舒母女以及大腹便便的丽妃,准备东行避难,随行还有司徒穆苍山,太仆寺卿等官员。

    数日后,轩辕帝已经离开多日,直至抵达东都,京中才起了流言说皇帝逃了。

    大宰辅风子鸾扬言镇守京都,坚决抵抗摩尔人,未一起同行。然而,这期间京都不仅消失了一些达官贵人,还有部分儒门义士以及部分站靠凌飞、太师等人的小吏官员。

    这日,杜鹃看向跪在卜耀阁厅堂的小宫女,直蹙眉头,呵斥道:“这种事岂能传到殿下眼前,你不要命了?”

    “婢子不敢。但是,婢子那夜真得见到太宰大人从金凤宫出来,不敢欺瞒殿下。”宫婢怯弱道,“玉蓉姑姑对婢子有恩。殿下遣人将玉蓉姑姑安葬,便也是婢子的恩人。婢子不敢欺骗殿下。”

    金簪垂眸,向南叶摆手。

    南叶拉住还要呵斥小宫女的杜鹃,扶起小宫女,轻声道:“此事你还同谁说过?”

    “没有。那日……皇后娘娘只留了玉鸢姑姑在殿内伺候,将其余宫女都遣走。婢子起夜时见太宰大人身披斗篷,在玉鸢姑姑的照拂下出了宫门。

    彼时,宫门落钥,玉鸢姑姑亲自开的门。”

    南叶看向上首的金簪,又朝小宫女道:“此事切莫再对旁人提起,不然,你小命不保。你如此前来是担心自身性命吧,那就守好口风。”

    “是。”小宫女轻舒口气,在南叶的示意下向金簪行礼,而后被南叶亲领出去叮嘱。

    杜鹃气呼呼地看向沉默不言的金簪,想要说什么却无言可劝。

    【陛下私逃东都,不带皇后和殿下。太女上朝,朝臣们却不到朝堂朝见,只有太宰上朝时官员们才会前去……殿下完全是个摆设。在他们眼里,根本不存在……】

    在金簪的示意下,杜鹃想要替她出言骂几句都憋回肚,躬身退出阁。

    她立在门口,听到屋内发出沉闷之声。

    南叶送走小宫女,见杜鹃肃容,猜测道:“殿下她……”

    “进来。”金簪高喝道。

    待两人入内,她已是平心静气道:“收拾一下,孤去小憩一会。待会少傅过来,就说孤身体不适,休憩半日。”

    “是。”杜鹃和南叶看向一地的墨汁,以及砸在地上的砚台,默默地收拾起来。

    金簪独自上阁楼,立在多宝架前的木棍处,深沉了眸色。

    傍晚时分,金簪坐在案几前,见南叶送来的木雕风车,低声道:“少保来过了?”

    “是。”南叶看着桌面上一堆大小不一的木条,眨下眼后恭敬道,“少保大人说,殿下将木风车座放在窗口,风来时,叶片自转,可净神安心。”

    金簪接过她手里的风车,翻来覆去查看,边道:“不过是叫孤稍安勿躁、不要多思多虑罢了。”

    南叶见金簪的心情不错,瞧她稚气的模样,不解道:“殿下在找什么?”

    “锁条。凌少保的孙子木工活了得,一根锁条可固乾坤。这木鸟、宝箱、巴掌大的木马、千机锁全是用一根锁条固缚。这个……风车必然也是如此,孤找到它就拆了它。”金簪眼也不抬,没看到南叶眸里的错愕。

    杜鹃上来奉茶,听了一句,瞧着满桌木条,嗔道:“殿下拆了这些还能装回去吗?”

    金簪没搭话。风车座的锁条在座地,被她一按一弹,掉出张折成指甲盖那么大的纸。

    南叶赶紧阻止金簪亲手拿,替她捡起纸条,边道:“对不住殿下,凌少保从未将纸条留在木偶,以防万一,婢子先查看一番。”

    金簪颔首,见她打开纸条后脸露诧异,猜测道:“该是凌少保刚回京的孙子写得吧。说得是什么?”

    南叶噗呲一笑,躬身道:“殿下英明,请看。”

    金簪看向纸条上用不知道什么笔画的鬼画符,翻来覆去看了一通,沉吟道:“这像是……密录里的符文……”

    “哎?”杜鹃探头瞧了一眼,拍掌道,“莫不是上次殿下在太仆寺那边看得书?”

    “嗯。不过好像有些许不同。你领孤的令牌前去太仆寺,向祁大人借调古神密录一书。”金簪颇有兴趣道。

    “是。”杜鹃兴冲冲而去。

    南叶见太女还要拆风车,赶紧道:“殿下,你再拆……这些木条都堆一起,怎么拼回去?”

    “孤又没说要拼回去。”金簪快语回完,才觉出不妥。

    她轻咳一声,放过新到手的风车,递去道,“放在窗口的高几上,那里有风。”

    “是。”南叶接过风车座,放在高几口。正逢风来,木风车的薄片轻轻地转动起来,散发出一股松木的清香味。

    “这还是个香车。”

    金簪注视旋转的风车叶,走神间对上南叶欣然的目光,直接低头看着眼下一堆大小不一的木条。她试着按原样拼出木马……然则,拆时痛快,拼时已混在一起,真是难。

    掌灯时分,金簪用过饭,瞧着案几上的木条心烦,令南叶收拾了。

    杜鹃抱着书盒回来,朝金簪道:“殿下,正卿祁大人不在,旁人说他家中妻子病重,这几日都没有当值。”

    金簪接过书盒时愣了下,像起颇有紫琴君风骨的祁缙云,喃喃道:“祁缙云乃是太师长孙,沈少傅都说他是天下第一痴人。明日,你以孤的名义去医所领一些尚好的药材,令人送去正卿府邸,由高苗去办吧。”

    “是。”杜鹃领命离去。

    晚间,金簪看着手中的《古神密录》,翻到曾经撇过几眼的符文处。她取过纸条,观察上面的纹路,再用笔将两者拼成,又想起当年看过的始祖战史,直接取了书来查阅。

    至更鼓敲响时,她补出了完整的符文,再临摹刻画至一张大小差不多的纸条上。

    最后,她看向纸条上呈现的古里古怪的纹路,嗤道:“大周建国千余年,古时的木牛流马之术只是传闻,今世哪能成真。这小子是天生的木匠,若真能造出来,日后大周西征摩尔、南抗月辉君,岂是难事?”

    随后,金簪又用小楷在符文下面写上:坚空竹可制纸张。

    “然而,司徒汇编的地理册记载,坚空竹早已在大周的土地上消失。你想要复刻古时之术,恐怕不易。”

    金簪抬眸看向窗前的风车座,亲自取来后将干透的符文纸折叠后塞进底座。

    办完此事,她躺在床上辗转无眠,待得宫廷更鼓两声,再也躺不住了。

    她披一件外袍,避开守夜的宫女,趁着月明星稀,推开天机宫的大门。

    天机宫内有一座较高的观星楼。

    金簪就守在楼顶的窗口,眺望小小的卜耀阁,以及前方入六卿寮所的官禄道。

    如若太宰夜宿外宫廷,住得必定是六卿寮所。

    更鼓三响时,一盏昏黄的纸灯从内宫的下钥宫口飘忽而来。

    灯前人影漆黑,根本不分明。灯盏在卜耀阁前驻足一下,又沿官禄道向六卿寮所而去。

    金簪盯着那盏鬼魅一般的灯,直至它进了远处的六卿寮熄灭为止。

    她滑坐在脏兮兮的观星楼底面,仰首透过窗口,望向黑幕上的璀璨繁星,不觉华美,反觉人世凄清。

    “你这什么眼神?若本宫不和太宰合作,难道等西戎人打进京都,留下我们孤儿寡母抗敌不成?”轩辕皇后午时刚送走太宰,就见金簪入殿,一时心慌,不免色厉荏苒。

    在金簪无波的眼神下,她压口气道:“本宫今日只是请他来喝杯茶,说几句好话。你且看看,这京都除了你阁内两个不中用的少傅少保,还有谁敢站在你身边。若不是本宫求和,凌飞那东西早已横死街头。”

    金簪的心好似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握住了。她垂目躬身道:“儿臣前来只是问母后安,不巧见他离去。若母后无事,儿臣回阁研学了。”

    “站住。”轩辕皇后见她要走,走近两步,俯视到肩头的女儿,低声道,“如若丽妃在东都行宫生下皇子,你如何自处?”

    金簪垂眸,不语。

    “如今,你可拜风子鸾为亚父,求他庇护。”

    “母后!”金簪震惊地仰起脸,在轩辕皇后不容置疑的眼神下,咬牙道,“不可能。”

    “啪……”得一声,金簪的脸被切切实实地打偏了。她捏紧袖下的手,想着多宝架下散碎的木条都无法压制怒火。

    “此事不容你拒绝。若不是丽妃肚里揣了皇子,恐怕风子鸾都不一定看得上你。那轩辕金香不比你好控制?你要多谢母后为你筹谋。”

    “是吗?”轩辕金簪想起晚间观星楼上看见的灯盏,咧了下唇道,“多谢母后,儿臣告退。”

    待太女离开,轩辕皇后招来玉鸢,呵斥道:“今日太女为何会来金凤宫?”

    “这……”玉鸢躬身道,“大概是殿下想娘娘了。”

    “呵,她不恨本宫都是明大理了。去查,是否是金凤宫有人给她报信。”轩辕皇后一掌拍在桌面,又抬起发红的掌心,“令高廷之的女儿给太女调养身体。”

    “是。”玉鸢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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