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最后一根火柴
海尔沉默了，他知道不能说的太多，他本来就不是联合政府的人。带个孩子进入地下城应该是没有可能的。现在的地下城又是另一种新的前所未有的局面，到底会是怎么样还不得而知。
他现在需要恢复身体，如果恢复还是可能的话。
海尔能够感觉得出来，现在难受的状态还是轻微的，在不久之后就会是精神上、肉体上、思想上、乃至在各种方面上的极度痛苦和煎熬，一旦在地面上彻底病重的话，那就全完了。
他倒是有进入地下城的办法，但是不能带上一个孩子。
他不去想奥莉现在是怎么想的，而且他的脑子也想不到了。
海尔问：“你的亲人在地下城吗？在哪个地下城？”
“嗯？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其他人具体的，听外祖母跟我说还有亲戚在地下城，但是他们是不是还活着，我不知道，他们是谁，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在不在地下城，我是外祖母带大的。”
奥莉说完期待地盯着海尔。
“她人呢？”
“死了，流浪病毒爆发后的一个星期她都没挺过去，感染得很快，患病后三天就去世了。”
“伙伴？朋友呢？”
“没有。”
“没有？这么久以来就是你一个人？”
海尔觉得奥莉是个“好”孩子，有些喜欢她。
“也不是，有过，但……背叛，带着东西跑了。”
“嗯。”
海尔挪了挪沉重的身体。
小小屋子中安静了，只有火焰的声音腾腾响动。
“一个人在地面上活着不容易，奥莉。”海尔打破了短暂的沉寂。
“所以你能带我进地下城吗？哪个都成！就我一个！”
奥莉眼中一瞬间的光亮爆发，这是她沉积多年的愿望和短期积压的痛苦，她眼神中的光让海尔无法回避，甚至超过了火炉中的火焰。
海尔慢慢转过头，对再次突如其来的问题毫无防备，脸上的无奈和否认无法隐藏。
“呵……恐怕，我现在这样，没有这个能力了，让你失望了，孩子。”
奥莉眼中的光一下子黯淡了许多。现实的尘埃终究会遮挡希望的星光，而隔绝的不仅仅只有光，还有温热。她将脸埋了起来，重新盘算着计划。
“那其他的地方呢？你们没有基地的吗？你能写信推荐我去！只有我一个，我占用的资源不多，而且我能够做很多事情，我能帮到你们！你知道我可以做什么！”
海尔没有说话。他很显然是需要帮助的，一个孩子力量够不够呢。
奥莉觉得还有些戏，继续说：“我救你回来只是碰碰运气，我承认我是带着侥幸，抱着一点点的希望，以为你是联合政府的士兵，会帮我的，如果什么地方我都不能去，起码你能多给我一些吃的，对吗？这样我或许还能活久一些。”
奥莉肚子饱了，慢慢话也多了起来，声音比刚才大了许多，清澈而明亮。
“二十天以前，这里就彻底崩溃了，勉强建立起来的秩序彻底没有了，大家开始拉帮结派，互相对立，大人们抢夺完食物资源之后，就一个个病倒了，一开始还有医疗人员过来，很快就什么都没有了，他们说我们根本就没有救治的价值，治疗只会浪费物资和各类资源，于是我们就没有了治疗和救援，他们还说，如果早知道有流浪病毒这场危机，早就不会帮我我们了，这些年联合政府浪费了不少的救助资源。”
奥莉说的词很多，音语清晰之后显得口音更重了。
海尔发现他对这些长的连贯的句子和词语倾听和理解的注意力不集中了。他在这次晕倒之前，从来没有类似的问题，看来这就是病毒带来的症状。以后呢？会不会就直接听不懂了呢？
“啊，所以……你对那些人怎么看？想要报复吗？国家，联合政府，还有那些背叛你的家伙。”海尔说的异常清晰，这可能是他最清醒的时候。
“报复？”
奥莉愣了些许时间，露出了一点点渴望，说：
“我想过，但我怎么报复？一天拖一天的，我自己都要死了。至于其他人，我对他们我不怎么看，没有时间去想，可能恨吧，总之我们是被抛弃了，被太阳，被地球，被同类，被一切……”
奥莉虽然只有十岁，叹气却多叹出了十年苦怨。
“无能为力而已，我只是觉得我不应该出生在现在的世界上，屎一样的，如果我能早出生几十年就好了，或许早半个多世纪，最好是没有什么太阳危机的时候，那时候就不错！我听很多人老人说过，那个时候很好，哪像现在的鬼环境。
“我感觉我可能就要结束我这一辈子了，我的一辈子可不怎么好看，矮小又丑陋，不闪闪发光，充满了麻烦和痛苦，我就像……就像是……像卖火柴的小女孩那样……”
海尔微弱地插话：“你听过那个故事。”
“对，就这个记忆犹新了，我外祖母和我讲的，是她儿时听过的，她讲给我听了。我估计，我很快就要划到最后一根了。”
海尔手中握着爱人的眼睛，沉吟道：“呵……我也一样。”
“你？你不一样，像你，你在地球起航前活过，那就和我们在起航后出生的人就不一样。怎么说的来着？本质上不一样。你那时候的生活再不好，也比现在好很多，你在那种温和的环境下出生和长大，接受教育，然后成为出色的士兵，成为联合政府的士兵，怎么能够跟我一样呢？和我一起的孩子，哪个经历过你的那些？
“如果能早生几十年就挺好……那样，我就会什么样的生活也经历过，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从以前舒适恬静落后一些的生活，到科技发达什么都便利的近现代生活，再到大危机恐惧之下的奢靡生活，再到应对计划提出后奋斗又向上的生活，最后到了地球起航之后，那种满怀担忧又觉得充满了希望的艰苦生活，哪一样都比现在好。”
这小家伙蛮成熟的。
伊纳瑞斯·海尔已经非常集中所有能够集中的脑力和注意力了，很费劲才理解了奥莉刚才说的话。
“哦，后面这些话，不是你说的，应该是你外祖母说的。”
“是，可你怎么知道的？不过这确实不像是我能说出来的。”
“以前的人，有时候会这么说。”
“是吗？”
“是，但不是所有人，甚至不是大部分人。”
“你们不恨太阳吗？像你说的，那你们应该恨的东西就有很多了！你们要报复的对象也有很多。反正我讨厌太阳，但我又希望太阳变好，我甚至都不知道以前的太阳是什么样子的，站在阳光下是什么感觉。”
奥莉想到了一件事，问：
“现在应该有什么实验吧！我听说很多政府都在努力，你们呢？如果可以，我可以奉献我自己！我的意思并不是去被解剖，或许可以拿我做一些简单的实验，例如抽我的血之类的，你们管我吃住就好，我也能做一些工作！这很简单的！”
海尔沉默了一会，凭听炉火的声音窜动。
“如果我没有办法帮到你，你会将我吃掉吗？”
“现在不知道，将来或许会。”
海尔笑了，微微咧开了嘴角上提一些。这跟他是一样的，海尔不由得把自己代入了奥莉，让他想起了过去在生存的泥泞中打滚的日子。
或许是因为病了，突然又猛烈，无依无靠的感觉过于强烈，让他较以往来说很迅速地信任了奥莉，并且喜欢上了这个狠辣又坚强的孩子。
“啊……或许我这根最后的火柴还能点着一些什么，我现在不能给出承诺，但是我会尽力，进入地下城是有机会的。”
奥莉知道他能做出这样不确定的口头半承诺已经很难得了，她思来想去还是轻轻一笑，露出了不整齐的两排牙，心中保持着怀疑。
“我什么都能做的！那我们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联系你们的基地？”
“不，如果我能联系到他们，我也就不会在这边了，趁着我还清醒一些，这边具体的情况，你说来听听，简明扼要一些，说慢点。”
奥莉定了定，开始简单说着她知道的事，从病毒爆发的时候说起，一直到见到海尔的那一刻。
没有什么特别的，海尔听着奥莉的陈述，他的诸多想法、繁杂的情绪、坚定的目的、激烈的手段逐渐因为这次的危机和身体的弱化而揉成了一个闪闪发光的点，有一个更加疯狂、更加大胆的想法在他的脑中诞生了。
这个想法在奥莉简单的言语之下，逐渐清晰了起来。
联合政府的线上会议继续。
郝晓曦保持着捏太阳穴的动作一直持续了半个多小时，她的手指不能也不敢离开这个地方，只要手离开，手指给予的压力一消失，似乎就无法控制凌乱的思绪，脑中繁多复杂的想法会影响到她的判断。
她不想试图说服国际上的任何一方，但是联合政府内的任何一个国家因这次危机而垮台和解体，都是对流浪地球计划最大的冲击！
这种事情一定不能让它发生。
会议开始，立刻有国家会议代表提出了隔离计划是否需要暂停的想法，是否愿意或者是否还能够接受在现在的世界环境和社会环境下隔离协议的继续存在，如果继续限制互联网的使用，就相当于是给流浪病毒的肆虐和屠戮打了掩护，互联网隔离计划的存在，无疑对当下流浪病毒的各类研究和人们的生活是有极大阻碍的。
另一方面，如果人类真的到了岌岌可危、命悬一线的地步，当然，现在就已经是岌岌可危了，就差命悬一线了。那就更应该让更多的智能机器人走入地下城，无人智能操控机器可以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
部分属于联合政府的智能机器人财产全部下放到事态紧急的地下城，稳定住地下城环境和各类重要设备的基本运作和地下城社会经济的基本运作。
说到后面，美国代表着重提出这个问题，大多数的国家办公区会议代表在屏幕上频频点头。
郝晓曦看了看四块屏幕，瞧着各国会议代表们对这个内容感兴趣的程度加深，对于刚才提出让孩子成为社会主体维持基本运作的提议，他们丝毫没有想去讨论的意思。
从他们的眼神当中，郝晓曦看得出来，他们更加对智能机器人感兴趣，维生设备的研发制造和强效的空气净化方案次之。
“互联网隔离协议，我们已经准备撤销了，要知道在这样危急和时间赛跑的生死局之中，互联网和信息的畅通是必须的，我们认为，不能再隔离或者限制互联网的使用，现在更应该去启动和使用它，人类发明了互联网，难道就是为了现在将它隔离开吗？我认为不是。隔离协议的存在，对各方面的影响在当今是有着恶劣性质的，既然美方和其他各方对智能机器人的开放和使用提出了倡议，那互联网的隔离就是更不应该的，我们明白互联网隔离计划提出和进行下去的初衷，但是现在，是时候开放了。”
郝晓曦在口罩之下长出一口闷气。
会议中多数代表认为，孩子和智能机器人比起来，无疑的肯定的是智能机器人更加稳定，更加高效，更加听话，更加节省资源，更具有正确的判断力，更具有执行力，更具有正确性，更具有源源不断的动力。
会议的重心逐渐开始放在了智能机器人问题中的改造改良、投放和使用上。
郝晓曦提了两次，试图把话题再次引回到孩子身上。
“是的，中方说得很准确，现今确实是一个生死局，社会各方面和政府各方面都面临着或者已经处在严重的失能和崩溃混乱中，这是事实，残酷并且处处充满了无解性和极强的破坏性，但是我总觉得我们是不是太过于悲观了？流浪病毒危机难道会持续十年？十几年？几十年？难道会持续一个世纪吗？不会吧？各位，谁信？这是绝对不可能的！该有的自信，还是要保持的，这场危机，人类会在一年之内完全解决和消除！我方对中方的提议持保留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