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面对林沐风的质问，闫筝的大脑飞速把那天对账的事回忆了一遍，没找出什么漏洞来。
而倘若是像他所说的，因为自己的粗心而导致数据错误——这又绝不可能。
她已经把数据核对了很多遍，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有原始凭证支撑，最后回过头来再将总额对比原始凭证挨个验算。如果真的出了错，她宁愿相信是有人在实际支出上造了假，也绝不可能是自己粗心大意导致的结果。
林沐风见她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气得更是火冒三丈：“你到现在还觉得自己没做错，能脱得了干系是不是？做错了事没有一个致歉的态度，你这样的员工留在我们启宁还有什么意义？现在的人事果然都是白吃饭的，招了这么一个废物进来。”
“……”
这话骂得实在太难听了，闫筝咬住唇，脸色惨白。
“数据我都是按照原始凭证一个个对过的，不应该会……”
”你给我闭嘴！”
林沐风气得了极点，大手一挥，把闫筝桌面上的文件全都打落到地上。
闫筝的水杯也跟着滚落下去，发出好大一声响动，吓得全部门的人瑟瑟发抖，大气也不敢出。
崔莹莹看着滚落到自己脚下的水平，压根不敢弯腰去捡，就听林沐风继续吼道：“前几天你不是一直嚷嚷着要离职吗，现在你可以滚了，我们这也不是你能招之即来，呼之即去的！”
“……”
闫筝的眼圈顷刻间红了，长那么大，她还从来没有遇到有人这么骂她，就算是她那个没用的爹，也从来没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羞辱她。
这时，高跟鞋声响起，徐影身子一扭一扭地从外面走进来。
她看见闫筝这副模样，笑了一下，然后从地上众多文件中捡出林沐风一开始手里拿的那个项目：“经理，您别生气了，为了这么点事跟她质气不值得，再气坏了身子。不过我也做了反省，这事怨我，要不是我没给她把好关，怎么可能让咱们部门被副总批评。”
说着，她把眼神转过来，眼里哪有字里行间的那种自责，对着闫筝说：“愣着干嘛，还不赶紧滚，没听经理跟你说了什么吗？”
“……”
闫筝恍惚地回过神，而徐影的突然出现和小人得志的笑容，让她突然想起了她提交报表时，好像确实出了一点隐晦的小插曲。
那天是下午，闫筝把数据对完已是腰酸背痛，感觉再看这些数字都能把中午的饭吐出来，于是心说“算了，歇会吧”，然后就去了趟厕所，想着回来再签字上交也不迟。
可一去厕所发现她正好来了大姨妈，闫筝问了一圈女性同事都没有带卫生巾，只好自己急匆匆跑去楼下买。
这一来一回便浪费了好多时间。
回来的时候，闫筝看见徐影的身影从她的工位处弯腰起来，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水——当时看到这个画面，闫筝只会觉得徐影可能走着走着水洒了，低头查看有没有淋到裙子，完全不会猜到她在做什么不可言喻的勾当。
现在想来，大概就是那时，数据就已经被改动了，而等她再打印下来签字时，这从天而降的锅就全部由她一人来背。
闫筝直勾勾地盯着她，她没有证据，也无法质控徐影是不是真的做了这样的事。她只是无声宣泄自己的愤怒，第一次以这么直接地、汹涌地方式表达自己的情绪。
她也试图想从徐影的眼睛里看出点什么来，果然，徐影被盯得发毛，不自在地把眼神移开。额前垂落的头发被她用手拢到耳后，她说：“你怎么还不走？”
闫筝收回凌厉的眼神，趁着泪水落下来的最后一刻，闯出门去。
闫筝没有立刻去人事部辞职，而是先冲到楼梯口，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可是再怎么痛快，造成她如此难堪的始因也是憋屈的，她没办法再像往常一样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还能和这群人和平共处地当同事。
这一个多月她在启宁受得委屈、冷眼她已经忍够了。
本来就没打算留在这，倘若不是罗昭放话不让她走，又怎么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让她承受这个世界这么大的恶意？
那一刻，闫筝心里所有的不甘与屈辱，难过与痛恨，全都转移到了罗昭身上，她几乎毫不犹豫地，立刻拨通了对方电话。
手机里响起规律的“嘟嘟”声，闫筝正等着，身后突然响传来一个声音，把她心底积蓄的勇气和怒火全都打散。
“闫筝。”
“……”
她回过头，看见林沐风不知何时站在身后，脸色非常难看。这难看不同于刚才的愤怒，可以说是那种铁青的、甚至有点错愕的惊慌，绝非是想再次骂人。
闫筝不解，林沐风却把手里的电话递给她：“何特助……让你接电话。”
闫筝：“？”
她的表情僵住了，脸上还挂着明晃晃的泪珠：“何特助？”
他竟然一个电话打到了财务部来？
“……对。”林沐风似乎很不愿意承认，但官高一级压死人，除非他真的活得不耐烦了，“别愣着了，赶紧接。”
“……”
闫筝只好接过他的手机，“喂？”
“是闫小姐吗？”对方说。
闫筝被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震了耳朵，像触电似的将手弹开。
也不知道为什么，林沐风的手机竟然误触了免提模式，何生的那句“林小姐”就这么赤/裸裸地冲进他的耳朵里，给他造成一万点暴击。
闫小姐……他竟然称呼闫筝为闫小姐……
林沐风的心里顿时有一万匹草泥马飞奔而过。
“是我。”
短暂的间隔中，闫筝将手机拿下来，恢复了听筒设置，然后就听何生在电话里道：“是这样的闫小姐，最近咱们公司不是推行了一项非遗综艺航拍助力项目吗？我听说您是赫赫有名的非遗传承人，不知是否有兴趣参与综艺录制呢？”
“……”
“非遗传承人”五个字直冲大脑，闫筝懵了，他是怎么知道的？
这件事除了她自己和南舒玉以外，不会有不相干的人知道她背后的隐藏的职业，她就是为了不让人打扰到自己原本的生活才刻意隐瞒的，怎么现在还让她凭借此技上综艺？
闫筝：“何特助，实在抱歉，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何生没着急，依旧平静地解释道：“就是因为您是非遗继承人，所以我们和节目组沟通，想着如果您能参加……”
闫筝突然打断：“这件事，您是怎么知道的？”
“……”
对面愣住了，良久，他叹了口气道：“要不这样吧，一会儿我下去找你咱们当面聊，手机里一时半会儿说不清。”
“……好。”
闫筝茫然地拿下手机。
她把电话还给林沐风，后者听了一耳朵墙角，顿时觉得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太过荒唐，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那个……刚才我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要不，进去坐坐？”
闫筝看着他，没说话，李沐风自讨没趣，独自进去了。
楼梯间的风很阴，窗户年久失修发出“吱呀”的响动，早已不断漏风。闫筝没穿外套，这会儿被冻得瑟瑟发抖，却依然不愿进去，似乎是想清醒清醒，站在窗户门口吹冷风。
这一系列的事都太匪夷所思，先是被徐影算计报表出问题，再是被林沐风大骂滚出启宁，最后还没等她辞职又蹦出来个何生，说让她参加综艺……
难道是老天爷对她的惩罚还不够，想让她再经历一波水逆？
本来上一礼拜已经够惨了，却没想到这周一开始，从原本的基础上又加了一个“更”字。
闫筝叹了口气，实在被冻得受不了，折回去。
半路上下意识看了眼手机，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的是被挂断后的通话记录界面。
最上方是自己刚刚拨出去的电话，现在字体颜色居然不是红色，而是黑色。
再看眼时间，也就是一分钟前，那会儿她跟何生刚刚通完话，把手机还给他，自己还没进去。
闫筝站定在原地，突然明白了什么。
-
何生来的时候，林沐风就站在财务部门口迎接，肥厚油腻的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他一走近，林沐风就屁颠屁颠地小跑过去，奉承道：“何特助，您一来简直让我们这个小地方蓬荜生辉，快请进，请进。”
何生常年跟在罗昭身边，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对这种刻意讨好的行为全然不放在眼里。只是淡淡说：“我就不进去了，你帮我把闫小姐叫出来吧。”
“……”
闫小姐，又是闫小姐！
林沐风咬碎一口牙，强颜欢笑道：“好嘞，我这就去叫她，您稍等啊。”
闫筝感知到动静，朝门口看了一眼。没等林沐风亲自过来找她，便主动起身，朝外面走去。
因为这一幕，周围人开始交头接耳：
“天啊，你快看，何特助让闫筝出去诶，这是有情况啊。”“我滴妈，他们俩不会那个什么了吧……”
“什么什么啊，这有什么好遮掩的，我们筝筝年纪轻轻长得又漂亮，何特成熟稳重一表人才，两人简直郎才女貌，他们俩要不在一起我才觉得稀奇呢。”
“也是。不过要真是这样的话，她算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啦……”
一旁的角落里，徐影全都把这些话听到耳朵里，揪断绿植的叶片，脸黑了好几个度。
“何特助。”
闫筝走到门口，喊了一声。
何生看见她，跟林沐风说：“借一步说话。”
林沐风哪敢不从，总是有千万种疑惑在心底生根发芽，却也不能违逆何生的意思。只是悄悄回去，看着二人的背影一步三回头。
闫筝再次来到楼梯间。
她没有工夫跟何生在这打太极，立即开门见山问：“是不是罗昭跟你说的？”
何生愣住，心猛地沉了一下。
他想过不少可能，却唯独没想到这个懦弱的小姑娘敢这么直截了当地问他，而她那句连自己都不敢随便称呼的尊姓大名，就这么被她轻飘飘地说了出来，还带着怒不可遏的意味。
何生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都想错了，起初，还以为这一切都是罗昭铁树开花，看上了一个清纯没心机的小姑娘，想跟她发生点什么。
现在，他几乎可以肯定，二人绝对不是他之前所想象的那种表浅的关系。
只怕还有什么更深层的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