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量尽，总难说

    “宋福来”的生意最近风头正劲，大有盖过“朱鹊桥”之势。楚关流身为“朱鹊桥”未来掌门人，自然关注到了。这一天，楚关流带上陈同甫，以看望老丈人的名义，特意拐了个弯，来到了“宋福来”总店。

    “今天得空来看望爹爹，来之前比较匆忙，没能捎上寒烟。这是我专门让人给您酿制的菊花酒。重阳节采的菊花，晒干后，用生绢布包扎好，放入酒中浸渍7日而成。您每天喝上一小杯，既养生又长寿。”楚关流吩咐陈同甫，递上菊花酒。

    女婿来看望，作为老丈人的秦楚公当然很高兴：“贤婿客气啦！来就好，还带什么礼物？你还是头一回来这店里吧，我带你参观参观。”

    看得出来，“宋福来”店堂的布置，比较注重细节和质感。店内的陈列架和展示柜，都采用了简约的线条设计，让金银首饰更加突出。特别是同主题系列产品、同品类产品、同款式风格产品，都通过不同的组合，来提高销售效率。

    看到有一个角落的陈设不大一样，楚关流停驻了脚步：“这个是……”

    “这个啊，是寒烟的主意。寒烟说很多客户黄金首饰买回去以后，不知道该如何摆放才容易找？所以寒烟建议在这里做一个摆放的陈列，也让客户一看便知。你看这个笔架，很多人只知道拿来挂毛笔，其实用它来悬挂金银首饰，既能当装饰又方便平时寻找。这一格格的木盒子，拿来盛放耳环和手链，或者镯子什么的，平时一打开就知道要选哪样？有些客户回去以后混在一个盒子里，要佩戴的时候，找找都浪费时间。很多客户我们这里买了东西，回去以后照样画葫芦，能省心不少。”

    楚关流不免为秦寒烟的巧思所打动。他这个小娘子，确实心思聪慧，非一般人可比。

    再观察到殿堂内外的消防设施，楚关流又惊呆了：“寒烟的这个设计，真是对扑救火灾有极大的帮助。我回去以后，也让寒烟帮忙，让“朱鹊桥”的店铺内外也都安装上。”

    跟老丈人告别之后，楚关流马不停蹄地回家，找秦寒烟帮忙了。

    最近秦寒烟发觉，楚关流逗留新房的时间长了。今天从家严那里回来之后，给她带来了仁和楼的冷盘菜，什么酒法青虾、冻石首、三色水晶丝等。特别是用酒醋、胡椒、生姜等调料调制的生食鱼片，秦寒烟最爱。

    看样子，秦寒烟平时爱吃什么，他是看在眼里的：“你今日怎么想到，到仁和楼买回这些？”

    楚关流把冷盘菜一一取出来：“天气热了，我看你中午吃饭没啥胃口。这些都是你爱吃的，你不妨都尝一点。”

    这些都是秦寒烟平日爱吃的菜肴，既然今天楚关流这么热心，她也不好拂了他的美意。

    “夫人，今日我在你们家的门店，看到那些消防设施，觉得甚好。哪天你空了指导指导，我们这边的门店，也一一安装，如何？” 楚关流说出了来意。

    “这个没啥难度。等明后天我就去门店看看，让下人们把该准备的材料先准备起来。”秦寒烟示意楚关流一道用餐。

    看秦寒烟胃口大开，楚关流也心情大好，陪着说说闲话。看到秦寒烟吃到半路居然被辣得冒汗，楚关流取出手帕，情不自禁地给寒烟擦汗。一旁的梅子，看呆了。今天的姑爷，可是和往常不一样啊。

    “朱鹊桥”各门店的消防设施，在秦寒烟的指导下，一一安装上了。

    秦师傅在张炎面前，夸起了秦寒烟：“我们这个少夫人，真是能干啊。你看她，打制金银首饰也是熟门熟路。安装消防设施，居然也懂。我看这个少夫人啊，真是我们衙内的贤内助。”

    张炎心里酸溜溜：“少夫人，确实跟男人一样，很能干。”

    秦师傅对张炎的心思，略知一二：“张炎，我们自己是什么身份，心里要有点数的。不该你想的，你就不要想，不要自寻烦恼。”

    在秦师傅面前，张炎也不掩盖什么：“我就是喜欢衙内，没人能够阻挡我。”

    “没人阻挡你。我是好心好意劝你，怕你走弯路。”秦师傅敲打金属，不免声音重了些。

    “师傅，你不要劝我，你劝了也没用。衙内不可能只娶一个正妻的，我敢打赌。”张炎相信自己的判断。

    “那我就跟你打个赌吧。如果衙内要娶小，那我不阻拦你，你可以争取一下。如果衙内不娶小，那你也不要作妖。夫人和衙内，平日里待你不薄。我看少夫人，对你也是客客气气的。” 秦师傅忍不住又啰嗦了几句。

    “她对我客客气气，那是防着我呢，我又不是不知道。”

    张炎把手上正在打制的金首饰放下，管自己走开了，没有理会秦师傅。

    望着张炎离去的背影，秦师傅陷入了沉思。

    和秦寒烟共住一个房间的日子里，彼此相安无事。秦寒烟对待感情，不是一个主动的女子，虽然她对楚关流印象不错。楚关流这个人，不仅相貌耐看，而且目前为止对她也是礼遇有加，不至于像一个登徒子让她讨厌。但是这也不意味着，在感情方面她要主动。而且有时候她觉得，她还是看不透楚关流这个人。有时候明明觉得他离自己很近，但是有时候，又觉得他离自己很远。虽然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这楚关流对她是忽冷忽热，保持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但是寒烟不急，她有的是耐心。

    最近三伏天，气温越来越高，屋外的蝉声鸣响，扰得人午睡不得安宁。这一天，秦寒烟正似睡非睡，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声响，原来是楚关流带了几个仆人，吩咐他们把冰块抬进屋：“每个房间都放个两三块。等冰块化开了再换。有了它们，寒烟午睡能安稳一些。”

    看到仆人们端着冰块进来，秦寒烟真是没想到：“不是说今年冰块蛮紧张，买都买不到嘛。你这些冰块，又是从哪里搞来的？”

    “前些日子去拜会盐提举，参观了他们家的冰窖。我今天这些冰块，就是从他们家冰窖拉来的。到时候，我跟他一并结账便是。”楚关流连忙解释。

    这个盐提举，秦寒烟从楚关流嘴里听说过几回。楚关流想从他手里，设法匀到一点盐运生意，平时已经打点了不少钱财。

    南宋时期，不是家家户户都有条件做冰窖。一般都是有钱有势的王公贵族，才有专门的冰窖储存冰块。虽然楚关流家的财力也允许，但是他们没想到今年夏天会这么炎热。往年也就是去外面买一些冰块也就够用了，专门做一个冰窖也犯不着。但是从今年夏天的高温来看，楚关流决定今年冬天就开始在家里做一个冰窖，这笔钱财还是不能省。而且到外头拉冰块，终归是没有家里头方便。

    今年的夏天到底有多少热呢？真当是“人固已惧江河竭，天岂不惜河汉干”。

    冰块不够用，秦寒烟让仆人们打几桶冰凉的井水洗澡，顺便把西瓜也放井水里冰一冰再取出来。聪明的秦寒烟，还让仆人们砍来了毛竹，编了竹篾，做了几张“竹夫人”，也就是凉席，给府里几个大人都送过去。枕头也有“竹夫人”款，每个枕头长半米左右，用竹篾编成圆柱形，中空，四周还有竹编网眼，运用的是“弄堂穿风”的原理。这种“竹夫人”款，睡觉时拿来当作枕头，不会一觉醒来头发汗淋淋了。除此以外，秦寒烟还到厨房，指导厨娘们煮紫苏饮子、当归黄芪枸杞饮、红果饮等，让大家各取所需：“每天都煮一些，等凉了再喝或者井水里浸一浸再喝，它们都是能消暑的。”

    “少夫人就是聪明。今年少夫人教我们煮这些凉水，真是能凉快不少呢！”一厨娘从内心里感激秦寒烟传授她们配方。

    傍晚时分，楚关流从东市带回了荔枝膏，秦寒烟笑了：“官人以后莫要带了。我今日让厨房煮了天香汤。你尝尝看，是不是比荔枝膏还好喝一点？”

    楚关流一口喝下，嘴里仿佛有桂花香：“这是什么食材做的？确实蛮好喝，还解暑。”

    秦寒烟又给他端了一碗：“这是去年秋天的时候，桂花盛开时，我让梅子清晨打下来的。要趁桂花还有露水的时候就打下，积攒多了，就用砂盆把桂花捣烂。一斤桂花加炒盐4两，炙粉草2两，拌匀以后放到瓷瓶里密封，然后还要暴晒7天，荫凉处保存。想喝的时候就拿出来煮一煮。我今日给你喝的，是煮好以后给你放井水里浸过的。”

    楚关流又喝了一碗：“难怪喝起来凉快，确实比荔枝膏好喝，娘子有心了。”

    喝了天香汤，心里透心凉。望着薄纱笼罩下寒烟的倩影，楚关流内心深处，仿佛被什么牵动了那一丝丝柔情。

    天热时分，“宋福来”和“朱鹊桥”的生意，都没有其它季节兴旺。因为临安府的老老少少，天一热人就懒了，懒得出门。趁着空档，楚关流打发陈同甫，寻找当年知晓“宋福来”和“朱鹊桥”纠葛的知情者，是不是还有后人在？结果寻了半月，居然一无所获。

    暂时没能打听到更多的信息，楚关流就一根筋地以为，曾祖父早逝，一定跟当年自家生意被“宋福来”抢走有很大的关系。他只知道有一笔很大的生意，原本铁板钉钉是他们家的，结果被“宋福来”抢走以后，“朱鹊桥”的生意就一蹶不振。因为曾祖父为了做成那笔生意，曾经借了一大笔钱打造了一大批金银首饰，却不料滞销了很长时间，导致利息叠加之后越来越离谱，资金链最终断裂。

    楚关流不相信知情者没有后代，他相信让陈同甫慢慢寻找，总会找到的。

    楚关流在生意上，不屑于用抢的手段。他要用自己的方法，让“朱鹊桥”的生意盖过“宋福来”，这就是最好的报复。

    最近，楚关流得到了一块金刚石。如何让金刚石在金银首饰中的装饰作用发挥得淋漓尽致？楚关流还没有完全想好。金刚石镶嵌工艺，对他们“朱鹊桥”来说是一个考验。所以这几日，楚关流白天都在和秦师傅、张炎他们，探讨金刚石的镶嵌工艺。秦师傅想了几种方案，都被否决了。张炎倒是提出了她的建议：“大少爷，你看是不是可以先用纸条围住金刚石，来测量包边的长度，然后再在银片上剪出纸条的尺寸。因为银片有一定厚度，所以这条银片的长度应该略长。如果是圆形金刚石，把宝石的直径乘以35就可以得到周长。如果是椭圆形金刚石，把长度和宽度相加，再乘以35也可以得到周长。我们制作的时候，包边银条的裁剪，每次多留一点富余就可以了。”

    楚关流为张炎的巧思感叹：“你这个想法不错。金刚石越高，包边就越高。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包边过高的话，就会包裹住大部分的金刚石。过高的包边在被推压的时候，也容易起皱啊。”

    秦师傅此时有了主意：“这个不难的，大少爷。如果包边太小，金刚石不能入位的话，我们可以把包边放入成型棒中，用木槌轻轻敲打来扩大包边。如果包边太大，我们也可以用锯子锯开包边再剪掉一点金属，然后重新焊接就可以。”

    先用包边推子，然后用压光笔就能完成镶嵌。如果包边比较厚，还可以使用锤子和錾子来敲打包边，使包边贴紧金刚石。

    经过几日的实验，金刚石镶嵌工艺终于大功告成。

    这一款嵌宝镶珠镂空錾花金戒指，就是这次隆重推出的。你看这一只金戒指的中间，镶嵌金刚石一粒，四周还镶嵌了10粒珍珠，戒面是微微的椭圆形。指套面中间镂空连续纹饰带，两端和戒面连接处，各錾刻一组凸出的三角形和连珠纹的组合图案，颇有西域之风。不要小看这一只小小的戒指，它汇集的工艺可不少，有錾刻、镂空、镶嵌工艺等。

    张炎试着把它佩戴在手上，真是光彩夺目又耀眼：“大少爷，这一次，我们又成功了。”

    三人行必有我师，金刚石镶嵌工艺的难题解决了。“朱鹊桥”的金刚石镶嵌工艺，让金银首饰的卖点又增加了。

    新品推出，老客来捧场的不少。这几日的“朱鹊桥”，又出现了人来人往的热闹场面。

    “给我来一只。”

    “给我来两只。”

    “不知我家夫人喜不喜欢？如果她不喜欢，我能不能拿回来退的？”

    “这只戒指的样子，我觉得我拿来订婚不错。你们说是不是？”

    “小娘子戴这种戒指，我觉得有点喧宾夺主。你看啊，我手指蛮纤细的，但是戴上它，反而显得我手指粗壮了不少。”

    “哎，是有点。是不是更加适合衙内们佩戴？感觉他们佩戴好像显气派。而小娘子佩戴，如果给人感觉气派，是不是有点不对路啊。”

    虽然个人看法不一，但是焦点都集中在这只戒指上。有关这只戒指的话题，也在临安府传开来。不晓得情况的，更想来店里亲眼看一看。聚拢客人的目的，由此也就达到了。

    这一次，不知“宋福来”会如何应对？回家路上，楚关流突然想到了寒烟，他掏出了手里攥着的这一款嵌宝镶珠镂空錾花金戒指。

    回到新房，楚关流兴致颇高：“夫人，我给你捎了一枚店里新打造的金戒指。你戴上瞧瞧？”

    走近秦寒烟，楚关流不由分说攥住秦寒烟的一只手，顺势给她戴上：“你觉得如何？这次我用了金刚石镶嵌工艺。”

    “我能说实话吗？”秦寒烟笑了。

    “你说好了。咋样，是觉得它不好看吗？”楚关流不太明白，看向了秦寒烟，并攥紧了她的手不放。

    “你松手，你弄疼我了。我觉得这一只戒指美则美矣，但是毫无灵魂，因为它没有我们的本土风格，像是外来品种。我个人，还是比较喜欢素戒。”秦寒烟实话实说。

    “我觉得戴在你手上，很好看啊。如果你真的不喜欢，你就摘下来吧，送给梅子也行。反正，我没准备拿回店里。”楚关流的表情，怎么看都像是在赌气。

    看楚关流有点气鼓鼓，秦寒烟当他小孩子耍脾气，不跟他一般见识：“我不喜欢不代表其他人不喜欢啊。你放心，官人你的眼光大致还是不差的。不过跟我比起来，可能还是差了那么一丁点。”

    楚关流盯住寒烟发愣。他这个夫人啊，有时候调皮的样子，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今天看她的表情，仿佛是在捉弄他，而他，无可奈何。

    秦寒烟的纤纤素手，抚上了楚关流有点涨红的脸：“官人，谢谢你给我带礼物。你说吧，你想要什么回报？”

    寒烟身上一股好闻的味道扑面而来，沁人心脾，楚关流心跳加速：“让我想想，想好了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