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处求生（二）

    整整一个下午，陈悦在夏予谦家的阳台上晒太阳。

    她眯着眼睛，躺在藤制的摇椅上，听着痛仰和万青的歌。她一开始用手机放歌，不敢放太大声，怕影响在餐桌上批改期末考试二模试卷的夏予谦。

    夏予谦去房间拿了一个便携式蓝牙音响给陈悦用，陈悦的手机连上了音响，歌声透过阳台传到了客厅。夏予谦一点儿不觉得烦，陈悦喜欢的音乐，重金属他也能接受，这说明陈悦在他的身边。

    夏予谦不去打扰陈悦。她喜欢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除了一件事，吃药。

    夏予谦用陈悦的信息登录了医院的小程序，给陈悦的主治医生刘医生留了言，谎称药找不到了，需要到医院再拿一次。过了半小时，刘医生回复了陈悦的信息，药已经配好，下午4点以后可以去医院取。

    刘医生贴心地询问陈悦有没有不舒服。听刘医生的意思，这些药是为了维护陈悦的身体机能，断了两天陈悦的身体就该支撑不住了。夏予谦望了一眼在阳台上的陈悦，她看上去还好，如果难受的话，应该不会这么平静。

    陈悦很久没有感觉如此放松。

    她想什么都不做，也没有人来劝她。她听见楼下一个小朋友想吃冰淇淋，对着自己的母亲又哭又闹，她以前觉得小朋友的哭声很烦，现在觉得小朋友真开心，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她看见一群鸟儿从空中飞过，感慨如果自己是只鸟儿该多好，可以自由自在地飞翔，不出一会她又后悔了，如果她是只鸟，或许就是冬天冻死的、再也飞不起来的鸟。

    陈悦坐在摇椅上，胡思乱想了一会，很快就睡着了。

    下午3点30分，夏予谦停下了手中的笔。他去阳台上看了一眼陈悦，给她盖了一条薄毯，把空调温度搁高了一点。他给陈悦发了一条微信，告诉她自己去拿药，很快就回家。临出门前，他又担心陈悦看不到微信，在阳台的玻璃门上贴了一张纸条。

    下午4点，夏予谦准时出现在药房。他出示了取药的二维码后，领了一大袋药品。一个癌症患者每天居然要吃那么多药。夏予谦一脸茫然地听着药剂师叮嘱每一种药的剂量和服用次数，药剂师语速飞快，夏予谦一边核对着药品，一边快速地在手机备忘录上记药剂师的话。

    药剂师见夏予谦手忙脚乱的样子，提醒他：“小程序上，处方药那一栏里面都写了。我就是再给你重复一遍，免得有系统错误。”

    夏予谦拿完药，回了一趟父母家。他不想耽误一刻陪伴陈悦的时间，奈何他在陈悦的医嘱上看到了饮食忌口。粥是最安全的选择，他不能顿顿给陈悦喝粥。夏予谦的父母为了不让他的奶奶太操劳，请了一个专门做饭的阿姨。夏予谦去父母家装了一些饭菜带给陈悦。

    夏予谦的父亲刚好在家，他和夏奶奶觉得夏予谦非常不对劲。

    他们以前建议夏予谦平时到家里来吃饭，从学校开车过去不过30分钟左右，夏予谦说懒得跑那么远。夏予谦第一次回家吃饭，说是说回家吃饭，从厨房里拿了饭盒，米饭、蔬菜和清蒸鲫鱼都打包了一些，唯独他平时最爱吃的红烧肉，只拿了一小块。

    夏予谦的父亲和奶奶逼他坐下：“我们家还没开饭，你妈过半小时到家，一起吃一口？”

    “我要回家批卷子。”夏予谦一刻也等不得，他担心陈悦一个人在家没人照顾，

    “你有事瞒着我们。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夏奶奶看夏予谦这么紧张，非常稀罕。自己的孙子从小到大都不怎么哭闹，情绪非常稳定，今晚的他很奇怪。

    “我明天中午还过来拿外卖，清淡一点，明天跟你们说。”夏予谦清楚，这些事情迟早是要坦白的，等明天他想好了说辞，便和家里说。

    夏予谦回到家，看到电视里放着《动物世界》，陈悦侧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陈悦抱到了床上。他到家的那一刻，陈悦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音，醒了。她不想睁开眼睛，继续装睡。她任由夏予谦把自己抱进卧室，细心地给她盖上被子。他坐在床边看着陈悦，嘴角情不自禁地向上翘。

    陈悦在床上躺了没多久就起来了，她想和夏予谦待在一处。她回到了客厅，继续看《动物世界》。

    夏予谦见她醒了，把饭菜热了一下，端到了茶几上：“我去我爸妈家拿的。我们找了一个阿姨做饭，以后周末我过去拿给你，平时我给阿姨多加一点钱，让她给你送过来。”

    夏予谦见陈悦没什么反应，继续说道：“药我去医院给你拿好了，今晚开始正常吃药。每一种药的剂量和时间我都在药瓶上贴了便利签。我会监督你吃药的。下一次化疗时间还要等两个月，正好我有三个月暑假。”

    夏予谦见陈悦津津有味地吃着饭，满意地点了点头：“我今天去拿药的时候，突然想到社保的问题，你的社保在冯家的公司吗？周若水说你开了一家花店，还在继续运营的话，转到你自己店上？”

    陈悦没有关心过自己社保的问题。她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她的社保一开始在冯家的公司，由于她不去上班，按道理她的社保不能挂在冯家的公司，查出来会被罚款，冯母于是把她的社保转到了花店，每个月两万块不再打到她工资卡了，直接微信转账。

    她打开手机查看了她和冯母的微信记录，找到了冯母告诉她一切办妥的微信。

    夏予谦事无巨细地在为陈悦考虑。他知道陈悦现在不想处理任何事情，他尽量把自己能想到的都处理好。至于陈悦花店的经营状况，鉴于这件事情实在算不得紧急，他暂时没有开口。

    周若水给夏予谦发了信息，她预计下周末可以把陈悦奶奶的房子整理好，到时候他们可以帮陈悦搬家。周若水同时联系了几位律师，需要一点时间接触，下周末可以一同和夏予谦当面讨论。

    夏予谦把周若水这一番话转述给了陈悦，陈悦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她清楚了。陈悦认为，这些事情，周若水和夏予谦一定会办的比她好，她没有什么建议可以提供。

    陈悦在夏予谦家里过了无所事事的一周。

    她每天的任务除了按时吃药和按时吃饭以外就是发呆。她住在冯俊远的公寓里，觉得日复一日等待着自己康复的日子简直烦透了，觉得自己像是在坐牢，尽管没有人限制她的行动。

    在夏予谦家，她一点不觉得拘谨。蝉鸣、鸟叫和蛙叫都让她深切地意识到自己还活在这个世界上，这个世界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她状态好一点的时候，会到楼下的小公园里走一走，工作日的时候小区里人不多，没有人注意到她。

    她再没有思考过生或者死这个问题，这样过一天算一天很是惬意。夏予谦家的阿姨做饭非常好吃，她每天醒来都会期待当天的午餐和晚餐。还有一件让她期待的事情，夏予谦开门的声音。家里，终于不再是她一个人了。

    唯一一个让她困扰的问题，夏予谦是如何和家里说的。她不知道答案，也不想去问夏予谦。他说他会处理好的。陈悦想了一分钟这个问题，把它抛之脑后。这些都不重要，反正她每天的日子过得好好的。

    从前的她思虑过度，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结果没什么用。

    陈悦觉得是自己看透了人生，孰不知是她不知不觉中在夏予谦身边获得了安全感。

    夏予谦整整一周忙着陈悦搬家的事情。陈悦没有什么行李，所有的生活用品和衣物均是新买的，周若水直接把这些东西寄到了陈悦奶奶家，省的他们搬来搬去。

    夏予谦提前和自己的父母还有奶奶透了个底。他清楚他现在做的事情非常出格，完全不是他往常的作风，他管不了那么多。用周若水的话说，“人不轻狂枉少年”，“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和周若水比，夏予谦认为自己实在是过于“迂腐”，这亦是周若水的原话。

    夏予谦没有把周若水供出来，他说自己无意间得知陈悦在婆家过得很艰难，又身患重病，顾念往日的情谊，决定帮陈悦跳出火坑。他以朋友的身份提供一些帮助，说起来情有可原，陈悦搬到自己的房子里住，挑不出一点错处。

    夏予谦的家人没有戳穿夏予谦对未来的期待，他们看得出，夏予谦有所顾忌陈悦已婚的身份，不敢做什么逾矩的事情。

    夏予谦的奶奶望着这个终于开窍的孙子，很赞同他的做法，又担心他一时情难自控，忍不住多嘴了一句：“你做的没错，很妥。陈悦毕竟法律上还是已婚，来日方长。”

    夏予谦回了一句：“谢谢。”他没有想到，家人没有责怪他的“任性妄为”，反而支持他。他们支持他对好朋友“两肋插刀”。

    夏予谦做了那么久“别人家的孩子”，放下自己给自己限定的条条框框，眼前的路忽的开阔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