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物
于戎推着姚小荟到走廊尽头无人的拐角处停下。
于戎安慰她：“别担心钱，我现在手里有钱，而且家里不是还有两套房吗，卖一套也够你治病了。”
“不是钱的问题。”
姚小荟让于戎靠近点，压低了声音：“哥，你对那年发生的事情还有印象吗？”
于戎记得很清楚。
“那年你正要上小学，叔叔阿姨要出远门旅游，准备把你送到姥姥家，一起旅游的还有我爸妈，他们经常这么一起出去玩，人多能跟旅游社把价格谈更低一点，平常你很喜欢去爷爷奶奶家住，可那天你说什么也不愿意去爷爷奶奶家，又哭又闹，叔叔阿姨只好把你带上，然而……”
然而发生了所有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于戎声音比平时更低沉：“后来我总是在想，那天你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不是都说小孩子感应能力强吗。”
姚小荟低着头沉默片刻。
六岁那年她就明白了什么叫灾难和死亡，谁曾想到摧毁那么多家庭的仅仅只是一块凑巧从山上滚落的石头。
从来不愿提及的往事在两人脑海里逐渐清晰，即使早就已经接受现实，心理上的阴影也很难消除，那是他们两人内心最痛的一层疮疤，从不肯轻易示人，只除了彼此需要舔舐伤口的时候。
不过姚小荟所指的并不是这场毁掉他们家庭的灾祸，而是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姚小荟又问他：“哥你还记得那之后我在家里晕倒，全身高热，被奶奶叫救护车送到医院吗？”
那是车祸后不足一个月内发生的事情。
“跟这次是不是很像？”
姚小荟一说，于戎马上就想起来了。
那次六岁的小小荟被送去医院时，他正在学校上课。
放学后飞奔去医院，到病房时奶奶告诉他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姚小荟正坐在床沿，两条小短腿悬空晃着，奶奶在喂她喝鸡汤。
于戎仔细对比了下两次的经过：“确实很像，那次也是发烧，拍了脑部的ct，脑内有异物，然后你开始出现幻觉，弄丢了奶奶带来装鸡汤的保温壶，反而说自己有超能力，能隔空取物，但后来复诊时又一切正常，吓得奶奶以为你被父母的事情刺激到精神了。”
姚小荟点头，看了看周围确认没人后才继续说：“可我不觉得自己出现过幻觉，虽然人是会自己粉饰美化记忆的，但我很清楚那件事不是，证据就是那个消失的保温壶。”
她继续说：“你还记得那个保温壶什么颜色吗？”
“我只记得是个挺大的保温壶，黑色？”
“不对。”姚小荟纠正他：“保温壶红白配色，壶身米白色，盖子暗红色，提手是塑料的也是米色，12升容量，保温壶上还印了个暗红色花卉图案。”
于戎说：“这么久之前的事情，怎么可能记得这么清，不过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姚小荟抿了抿唇，还有点苍白的脸很严肃：“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我现在不仅很清楚它长什么样，而且还知道它在哪里。”
于戎看到姚小荟抬起胳膊，用手指点了点自己脑袋。
“在这里。”
有点惊悚的真相被揭露的这一刻，于戎第一反应不是震惊，而是担心姚小荟的身体状况：“你意思是它跟脑子里的异物有关？那现在脑袋有没有哪里疼？”
“还好，就是乏力。”姚小荟舔舔有点干燥的嘴唇：“哥我饿了。”
该体检的项目都已经检查完毕，于戎问过护士，知道姚小荟现在可以吃饭后，就到一楼买了两份早餐。
于戎这样的青壮年从清早忙活到现在没吃没喝，早就饥肠辘辘，只是紧绷的神经一直在压着。
他个子高大，导致双腿比一般人更要憋屈地卡在病床中间的狭窄缝隙，就这么凑合着剥了两个鸡蛋，把其中一个剥好的鸡蛋递给姚小荟，自己那个两三口下肚了。
医院的早餐很清淡，姚小荟喝了口粥就把勺子放下。
于戎劝她：“凑合着吃吧，难吃也要多吃点。”
姚小荟脸皱着：“哥我怎么感觉这粥好苦，食堂有糖吗我想加点糖吃。”
正好有护士过来巡房，听到姚小芸的话跟她说：“食堂只提供小菜，没有白砂糖。”
“我现在去买点吧。”
于戎从小凳子上站起来。
姚小荟连忙拦他：“算了算了，不至于还要为一碗粥买袋糖。”
“没事，我之前回家拿身份证的时候看到医院马路对面就有个超市，来回也就几分钟。”
说完，于戎就把钥匙和手机带上出去了。
那护士给另一床躺着的病人换好点滴，朝姚小荟弯了弯眼睛：“这是你爸爸吗，看着好年轻。”
姚小荟差点把嘴里的鸡蛋喷出来：“姐姐，那是我哥！”
于戎提着超市的袋子回来时，姚小荟从他进门就开始重点观察他。
与平常别无二致的一张很帅的脸，下巴处不知何时冒出发青的胡茬，让整个人气质变得更加成熟。
于戎留胡子和不留胡子的感觉完全是两个人，都是轮廓分明立体的一张脸，狭长眼型和遮瞳，带出点下三白的凶感，但每日剃须打理的他看起来像一把难以配鞘的刺刀。
如果蓄起胡子，这种凶感会被外化的荷尔蒙盖过，眼底本质的成熟温和就会显露出来，有一种充满褒义的爹味。
所以当他没有及时清理胡须时，护士才会在他其实不显老的情况下仍然认为他是姚小荟的爸爸。
姚小荟自我分析完在那偷笑。
于戎有些不解，但还是表情很宠溺地坐到她床前，买的一袋子东西放到床头柜子上：“怎么了，我身上有什么让你想笑的？”
“没什么。”被抓包的姚小荟马上收起笑容。
于戎把袋子里一罐白砂糖拿出来，拧开盖子递给她：“没勺子，直接倒吧。”
姚小荟嗯了一声，抖着糖罐倒了大概两汤匙的量，把粥搅和搅和试了一口，眉毛皱在一起：“不行不够甜，压根没甜味啊。”
姚小荟又往粥里倒了一把糖，试试味道还是很淡，又继续倒，然而还是不怎么能达到她想要的甜度。
于戎攥住她倒糖的手腕制止她：“你快把半罐糖都倒进去了。”
碗里糖比粥还要多，一勺下去能舀出大半勺没化开的糖，于戎试了一口，甜的齁嗓子。
姚小荟也后知后觉自己放太多糖了。
糖罐子拧好放到一边，她在于戎目光中把那一碗看着就齁到不行的粥一口一口吃完了。
姚小荟对于自己的身体变化最清楚：“哥，虽然这糖量看着很可怕，但我感觉自己舒服了很多，真的，头脑也清醒了不少，感觉可以一口气刷一百道题，而且那东西，我感应得更清楚了。”
于戎没能像她这么乐观。
在姚小荟强烈要求下，下午就办了出院。
回到家后姚小荟神秘兮兮地拉着于戎：“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一个米白色瓶身，赭红色盖子的保温壶出现在桌子上。
虽然已经有所预料，于戎仍然感到心惊。
“这就是你脑中那个，异物？”
姚小荟点头：“我感觉得到，那个异物连接着很大的空间，足以装下无数个保温壶。”
平常人遇到这种天降的空间，恐怕已经开始想象怎么用它牟取利益，但于戎眼底却只有很深的担忧。
“这个保温壶呢，显然就是你们当年说我把它丢了的那个。”姚小荟一边嘟囔着抱怨他们在过去伤害了一个幼小孩童单纯的内心，一边拧开了瓶盖。
空气中瞬间弥漫起一道熟悉的鸡汤鲜香。
里面剩的半壶鸡汤热腾腾的，飘着枸杞葱段，还有一只炖得又香又嫩的鸡腿。
“过了这么久，里面的鸡汤居然还没坏掉。”
这下就连于戎都震惊到了，他喃喃说完，看向不发一言的姚小荟，发现这个十七岁小女孩的眼圈是通红的，睫毛底下泪水不停地打转。
“哥……我想奶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