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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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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就这样一坐一站,望着河面呆呆地出神许久。

    也许是今天有外人到访所致,格外与众不同,韶屿居然真的钓到东西了。

    她又惊又喜,将上钩的“鱼儿”钓了上来。

    “……”

    他们俩对面前的洗衣盆双双陷入了沉默。

    兆惠沉默片刻,也问了一个和永常相似的问题:

    “姑娘,这个鱼,你是非钓不可吗?”

    韶屿:“……”

    她气急败坏地把盆子扔到一边去。

    然后继续垂钓。

    一开始,兆惠不觉得有什么。可等到他站了半天,而眼前的这个姑娘倒在躺椅里貌似还在呼呼大睡,他就发觉哪里不对了。

    虽然她一条鱼都没钓上,但……她看上去还挺安逸的?

    说实话,兆惠原本是不知道有这一处地方的,是那一日他丢了书,好友舒赫德在舒家找了半天没找到,兆惠不得已,自己沿着河流走到了下游,发现了这一处钓鱼点。

    反正他现在是个闲散人,年已十六七却没有任何差事,每日只是读书,出来找个地方的闲心还是有的。他有些苦涩地想。

    当然,这不是兆惠人生中第一次突发奇想要出门,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现在……

    他打量了一番韶屿:说实话,她戴着帷帽,遮得严严实实的,若只是这样打量,确实看不出什么。

    或许她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汉家姑娘,刚进京城,什么都不知道。

    正胡思乱想之际,韶屿的鱼竿动了。

    他刚要帮韶屿把鱼线收回来,只见原本还睡着觉的人忽然蹦了起来,一把抢过鱼竿,将鱼线甩到了岸上。要不是兆惠角度挑得好,估计她钓到鱼了,兆惠自己也得沾一身鱼腥。

    “抱歉哈。”韶屿道了一声歉,才去看正躺在桶里一蹦一蹦的鱼。

    小小的,估计没一两肉。

    “这鱼大概只能到早晨的大栅栏哄哄小孩。”兆惠据实以告。

    被戳中伤心处的韶屿:“……”

    她叹了口气,把鱼解了下来,又远远地抛进河里。

    鱼儿重新入水,抖擞精神,飞快地游走,一下就再也看不到了。

    “钓到鱼也不容易,你干嘛丢回去?”虽然知道两个人根本不在一个精神状态上,兆惠还是忍不住问道。

    “我这叫保护生态,可持续性发展。”发疯状态下,韶屿说起话来越发肆无忌惮,“宁要绿水青山,不要金山银山。”

    钓鱼佬一向很有原则,宁愿空军,也不要童男童女。

    兆惠:“……”

    她说的,怎么每个字他都听得懂,连起来他就听不懂了?

    有的时候这个天聊不下去是有原因的。

    他有一瞬间甚至笃定了,这个姑娘就是在故意忽悠他。

    这样想着,兆惠干脆在她边上找了个空地,直接席地而坐。

    他倒要看看韶屿还有多少哄人的手段。

    韶屿诧异地看着他。

    这人看着似乎条件比二哥还好些,难道是为了观摩钓鱼,竟然如此不讲究?

    看来是大清钓鱼佬的预备役啊!

    ……

    两个人跨服聊天聊了半天,夕阳西下,韶屿的鱼竿还是没动静。

    韶屿很失望,看样子,连这位少年都救不回来她的空军命了。

    她起身,不理会钓竿,转而一头钻进河边周围庄稼人的菜地里。

    兆惠很疑惑:

    难道这是她家的菜地?

    可她能有闲心来钓鱼,一身行头也绝非一般人家置办得起的。这种人,能是普通的农家女?

    他还是跟着韶屿过去了。原因无他,兆惠就是想看看,她还能整出什么花活。

    韶屿见他也跟着过来,轻声嘱咐他:“你滴,悄悄滴进村,打枪滴不要。”

    兆惠:?

    怎么觉得她忽然好欠揍啊?

    趁着老乡还没来得及给菜地浇水施肥时,二人悄悄地摸进了菜地。

    兆惠眼瞧着韶屿熟练地掰了三根黄瓜,又丢了一块碎银锭子,用鞋把土抹了抹,让它看起来不太明显。

    “走!”

    兆惠:“……?”

    回到河边,用小水桶打了些河水,把黄瓜放到水桶里洗了洗,韶屿随手丢了一根给兆惠:

    “有福同享。”

    “钓不到鱼就算了,你为什么还要买三根黄瓜回来?”兆惠稳稳接住了,可还是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在他看来,韶屿虽然这事办得极不体面,但是留下来的钱足够让农家买一斤的黄瓜了。

    “贼不走空,啊不是,钓鱼佬永不空军。”韶屿一边啃着黄瓜,一边含混解释道。

    兆惠:“……”

    你能不能说自己的时候用点好词?

    还有,钓不到鱼就去扒拉老乡菜地里的黄瓜,这合适吗?

    不过,该说不说,顺来的东西还真不错,这黄瓜即使没去皮,也没切,更没调味,居然还是挺好吃的,又脆又甜。

    “那可不,我亲手挑的黄瓜,能难吃吗?”说到这个,韶屿可就来劲了,“我在挑黄瓜这件事上可是经验丰富!”

    兆惠简单把她的话翻译成正常人能理解的意思:“也就是说你经常钓不到鱼去偷人家的黄瓜?”

    韶屿:“……”

    “黄瓜都堵不上你的嘴!”韶屿愤愤地说,又抓了一把芝麻酥糖塞给他。

    他沉默良久,道:“谢谢。”

    韶屿没忍住犯了嘀咕:“……早这样好好说话多好……”

    兆惠:“……”

    那天,直到拎着半根黄瓜和一把芝麻酥糖回到府上,兆惠才想起来,自己光顾着跟人聊天,把来这里的正经目的给忘了。

    ……而且他还不知道人家叫什么。

    兆惠:“……”

    兆惠先前丢了一本书。

    那是一个雨天,他携书出门访友。为了防雨,他还很精心地,亲自把书里三层外三层包好。

    最后书没湿,只是掉河里了。

    兆惠:“……”

    再一次见到书,是好友舒赫德拿着书找上门。

    被问及是怎么找到这本书的,舒赫德只说是家里小孩贪玩下水找到的,至于是哪个小孩,舒赫德含混不提。

    兆惠和舒赫德是打小认识的好朋友,他家有没有年纪恰好的小孩,兆惠能不知道?而舒赫德的含混其词,也让他没忍住起了疑心。

    再结合之前在河边遇到的少女,他有了一个大胆却不乏合理的猜测:书是少女找到,托舒赫德交给他的。

    只不过兆惠没有证据,更何况事涉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求证谁都不合适。

    而后来,哪怕他不时去河边散步,却还是很久没再见到少女。

    ——也不知道她枯坐那么久,到底钓没钓上鱼。他不无遗憾地想。

    “所以,不是有三根黄瓜吗?最后一根呢?”

    韶屿:“……”

    “喂喂喂!傅秀,你的关注点能不能不那么奇怪啊!”

    ……

    “她回府的时候遇到大哥,顺手塞给大哥,当封口费了。”

    灵堂里,说起这段往事的讷亲神色淡淡。

    三十多岁已经晋级为鳏夫,少走了别人几十年人生路,听完讷亲说起那段往事的兆惠,同样面无表情:“哦。”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也有许多和别人的快乐日子。

    可那又如何呢?

    “所以,讷公是觉得,你才是先来之人?”

    人都没了,兆惠也懒得惺惺作态,和韶屿一样喊他“表哥”。只有在韶屿面前,他才愿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可惜,这御赐的婚事,恐怕只有阎王爷能判离了。”讷亲要等那一天,也得等他兆惠也死了再说。

    讷亲恨得牙痒痒:“……你!早知道我们公府和你们乌雅家联姻准没好事!”

    讷亲当然不是毫无准备,事实上,韶屿生前曾说过,想要把自己火化后葬入大海。

    彼时她还未出嫁,大家都将她的话当成和傅秀的戏言,没有谁真打算把她骨灰给扬了。

    而现在……

    讷亲也没有这个想法,挫骨扬灰,在他看来,那是死了也不肯放过的极重的仇怨。只是,这是他能把韶屿抢回来的唯一机会。反正最后总会新人笑旧人,何必让她留在乌雅家,受那样的屈辱?

    所谓死者为大。

    但兆惠根本不玩这一套。他是韶屿法理和事实上的丈夫,拥有绝对意义的话语权与优势,任讷亲千方百计,他只需以逸待劳。

    “你们俩没有孩子,你总归会续娶的,三个人的棺材,她也会觉得很挤。”

    “你!”

    请不要误会,这两道声音全是讷亲一个人的。因为在他刚说完第一句话的时候,兆惠就已抬手给了这位首席大军机一拳,干净利落地把人撂倒了。

    兆惠擦了擦手,神情带着阴鸷:“讷公,兆某的家务事,轮不到你来指点。”

    “再有,论及子嗣,只怕公府的人比你更加心焦。讷公,还是先管好自己的家务事吧!”

    讷亲嘲讽兆惠和韶屿无子的时候,也不用脑子想想,他自己都没有儿子——比他“略胜一筹”的是,兆惠没有爵位,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也无所谓子嗣传承。

    ……

    最后讷亲还是没把韶屿抢回去,当然,他就是现在死了,也见不到韶屿。

    世间阴差阳错何其之多,一者死,一者生。兆惠默默地注视着联名奏折上,写在他名字之上的策楞。

    他们都会死的。

    不管是孤寂至极的韶屿,还是名冠六宫的皇后,亦或是权倾朝野的讷亲。

    甚至,包括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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