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气
白色的青花小罐在他指腹间显得极其小巧精致，沈醉冲她挑挑眉，等着她的回答。
苏百凝怔住，瞬间汗流浃背，她把这一茬忘记了。
她香铺开了有一段日子了，也接过了许多奇奇怪怪的单子，沈醉倒是见怪不怪，由着她去了，但是像这样明显带有麻醉、昏迷药性的东西，朝廷是明令禁止的。
她若是真照实说了自己私制且滥用，沈醉非把她撕了不可。
“就、就香粉啊。”
苏百凝笑笑，故作镇定。
“哦？什么功效？”
“就是普通的香粉，缓解焦虑、改善情绪而已。”
沈醉眼底眸光微转，视线在她脸上停了片刻，而后勾唇一笑，“这样啊，正巧我今日情绪不佳，急需缓解，这对症的香粉借我用用，夫人应该没有意见吧？”
说完，他便作势要将罐子打开。
这还了得？！若是真被他用上了，迷晕事小，以沈醉刚正不阿、公正无私的性子，她怕是真的会成为朝廷的通缉犯。
为了自己的后路，苏百凝猛地起身向前一扑，从他手中将小罐抢了回来。
这次她抢得十分容易。
沈醉单手半撑在地上，不恼，看着她将小罐藏进了衣袋，故作疑惑地问道：“怎么这般小气？”
“这、这罐已经被我用的差不多了，改日我再重新做一罐送你。”
说完，她没有再看沈醉的表情，借着解手的借口出了营帐。
今日过后，她可不敢再随意独自外出了，所以迷香暂时应该用不到了，她必须快些想个办法将这罐香粉销毁。
营帐内，眼瞅着苏百凝出去后，沈醉便冷下脸来重新坐直身子。
将那北疆女子控制住后，她本死不开口，绝不招供，多次想要反抗，但却次次被沈醉制服。最终她没了力气，说按照北疆格斗的规矩，可以告诉他香囊主人的下落与自己的行骗手法。
然后王军从她身上搜出了好几个钱袋，沈醉拿走了苏百凝的那只，其他的让萧荣送去报官了。
在那时他便已经将钱袋内的东西都看过一遍了，包括那罐香粉。
与两月前他在阴山发现的棕色粉末别无二致，轻嗅也同样会产生晕厥之效。
在临京时他也曾将粉末送去熟识的药剂师与医官处询问，可最后总会无功而返。
那这威力非凡的东西为何会在她的钱袋里……
这两日苏百凝听话得不行，沈醉让她往东，她绝不往西；沈醉让她吃饭，她绝不喝水；沈醉让她睡觉，她绝不睁眼。
沈醉觉得这很反常，她越是对他说一不二，他反倒越觉得心里不安宁。
这日清晨，苏百凝还在睡着，沈醉已经换好了衣服，一如往常偷偷吻过她的脸颊。
今日离开，他不确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因为今儿凌晨临时接到线报，称在风霜亭发现了梦鸢的踪迹，他必须尽快赶去，在梦鸢的事情上他绝对不能再有一丝疏忽了。
这次他留下了萧荣。
日上三竿时，苏百凝才懒懒地起床，今儿难得起得这么晚。
她擦了擦嘴角，环视一圈，没有见到沈醉。
她走出营帐，见守在门外的不是往日那两位将士而是萧荣，便知沈醉这次是要离开一段日子了，留下萧荣应该算是他对她最大的重视了。
“萧将军，王爷他去哪里了，几时回来？”
萧荣行礼，答道：“王爷的去向属下不知。”
苏百凝点点头，不为难他，沈醉的性子就是这样，很少与他计划外的“无关人员”多说一句。
今日晴空万里，灿烂夺目的阳光正高悬在头顶，阳光洒在积雪上，一篇白茫茫也散发出了七彩的光辉。
“已经晌午了，怎不将我叫起来？”
她以手掩住阳光，经过白雪反射的阳关也变得更加刺眼。
“王爷临行前嘱咐过，一切都以王妃的心意为主，不可过多干涉。”萧荣说得正经。
苏百凝心中一喜，沈醉这是转性了，怎么他离开了反倒将大权都放手了？
“那我岂不是可以随意离开驻地？”她神色惊喜。
“王爷还有一句话托属下告与王妃。”萧荣笑得温和，“王爷说：‘王妃心中有、数。’”
他着重强调了“有数”两个字，语气相似到让苏百凝觉得沈醉那张总是笑着威胁的面容又出现在了眼前。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搓搓手臂，收了心思，转身回了营帐。
风霜亭坐落在北疆最广袤神秘的雪松林脚下，据说这小亭是过去猎户在入林前修整行装的最后一处地点，准备妥当后，一旦入了林，可就再也没有停下的机会了。
沈醉负手站在风霜亭前，听完属下念过旁边小碑上的内容后陷入了沉思。
“再也没有停下的机会……”这是什么意思。
今儿凌晨接到线报的时候，他披衣进了萧荣的营帐，小心着没有打扰到苏百凝。
线报是从常年秘密驻守在北疆的王军传来的，自从开始追查梦鸢在北疆的行动轨迹起，沈醉偶尔会受到几封线报，几乎次次都是发现了与梦鸢长相极为相似的女子，但大多数在进一步的确认后被排除了嫌疑，唯有这次不同。
这次发现的这人，行踪诡异，王军多便派了些眼线跟去，终于在一封截获的信件中确定了她的身份，是与梦鸢留在满庭芳的字条笔迹一致的字迹，并落款“梦鸢”二字。
身份确定，王军一面给沈醉递了密信，一面不敢放松对梦鸢的监视。
在沈醉从临京来的这段时间，梦鸢一直没有什么动作，直到今儿子时，被王军发现了梦鸢只身一人赶到风霜亭，似乎见了什么人。
与梦鸢站在一起的那人一身黑色斗篷，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两人只是简单的说了几句就各奔东西，而梦鸢就是进了雪松林，至今还没出来。
现在风霜亭附近无人，他们也不好这般明目张胆地守在这里，更何况，这片雪松林在多年前出现了一些传言后，已经多年无人前往了。
所以沈醉手中的地形图对雪松林情况的描述实在是微不足道且漏洞百出，甚至到了这里他才发现这片雪松林竟然这般广袤无垠，远比地形图上标注的尺寸要大上百倍，更别提没有标注是否还有其他的出入口了。
现在无非两种情况，若是梦鸢原路返回，他们暗中蹲守在此便会是最好的结果；但倘若她早已从别的路线离开雪松林，那蹲守将会成为最大的暴露危机。
沈醉眉心紧锁，一时拿不定主意。
“去找几个年长些的北疆人问问情况，看是否还有别的口子。”
举棋不定，沈醉也不敢贸然做决定，毕竟这雪松林易守难攻，若是中了埋伏……
保险起见，他差了一名副将去寻些线索。
副将刚领命，王军中突然出现一道声音——
“王爷，属下认为可以在此蹲守。”
沈醉的视线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是一副生面孔。
但他漆黑的双瞳目光灼灼地盯着沈醉，眼神坚定，在周围一片逃避、瑟缩的视线中独树一帜。
“何出此言？站出来说。”
那人上前一步，恭恭敬敬道：“属下娄降，母家为北疆人，幼时常听家人说起北疆的一句古语——‘从风霜亭离开的人终究会回到风霜亭’。孩童时曾无知求问，家人便为属下解释，因雪松林仅有风霜亭这一处口子，踏入雪松林的人若有命回来，必从此口而出。”
沈醉审视的目光打在他身上。
娄降骨相棱角分明，剑眉斜飞，俊秀非凡，他是这两年才来到萧文王军中，但短短两年时间就凭借一身真本领坐到了统卫。
娄降……
沈醉对他不算了解，只在萧荣与几位副将嘴中听过几次，几乎都是夸赞与美称。
他分辨着娄降话中的真假虚实，但那双毫不躲闪的坚毅目光让沈醉想去涉险相信一次，毕竟再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多犹豫一秒钟就会多一秒钟暴露的风险。
“萧文王军听令，隐蔽蹲守。”
风雪咆哮，寒夜凄冷。
北风怒号着卷过雪松，形成一片簌簌的声响，枝头上的积雪大块大块地掉落，砸在地上惊动着所有人的心。
萧文王军常年在边境驻守，这样的风雪他们不是没有遇到过，万种险恶的环境都是靠着那一颗颗为朝廷效忠的忠心而抵御。
已经蹲守了将近一天一夜了，也不见任何人从雪松林出来。
“王爷，刚从附近农户家讨来的水，喝点吧。”
娄降出现在沈醉身后，手中递来一只碗。
沈醉愣了下，他不知道娄降什么时候去讨的水，但还是接了过来。
可刚接过，娄降突然低声喊到了句：“王爷，快看那边！”
沈醉往他说的方向看去——
洁白的雪地反射着月亮的光辉，大雪纷飞中，雪松间缓缓走出一个身影——一袭紫衣，飘逸乌黑的长发随风飞扬。
待她一步一步地走近风霜亭，所有人都可以确定她就是梦鸢时。
她捂在胸口上的手突然无力地垂下，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她身下的白雪，同时紫色的身影也卸了力地倒在了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