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论在场之中谁的表情最难看，宋初以为是董柔，结果没想到第一眼看见的却是瞳孔剧颤的陈若曦。
宋初收回视线，另一桌其实也都吃的大差不差，只是一时没人开口说话，氛围凝滞在空气里，透出些尴尬来。
林烨神态自若起身，迈着步子绕他们餐桌打转，也吸引了部分人直勾勾盯着宋初的目光，他吊儿郎当道，“别看了，咱们来聊聊你们招待会那天想法呗，说半天说不到点子上，很让人着急啊。”
男生身高腿长，全愈的手半插在裤兜，眼角带着未收敛的野气，散漫转的那两圈，莫名给一桌子人干哑了。
分明他才是应该感到局促的那个人，但他动作语气都坦坦荡荡，大家就又说不出指责他的话。
更何况，男生深沉的眸色扫过每个人的脸时都带着似笑非笑的懒散打谅，感觉像是野兽在圈点目标，倘若有谁引起他的注意，下一秒他就可能扑上来撕扯你的皮肉。
片刻后，有几个女生默默低下了头。
老实说，明礼通点消息的确实都知道林烨和宋初的关系，但是……他们这圈人并不算在内，因为陈若曦的缘故。
陈若曦口中所说的是，林烨与宋初不和，宋初没有男友，如果有，可能是季明青。
季明青算什么威胁？
但韩秉苏牧的接连退出，本就让这群人心思沉浮，这种不安的状态再遇到宋初也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后轻易就溃败。
有人弱弱出声，“我们没想欺负她，特区更替也影响不到我们。”
“谁允许你说话了？”
董柔砸过去一个杯子，挨得近的几个人惊呼着退开。
“是我，我要对付她，怎么了？你们都觉得她好，我偏要在你们面前拆穿她的真，实，面，目。”她冷笑着，后几个字念得凉薄又傲慢。
“轮得到你？”林烨也抓起了不知道是谁的水杯，里面还有没喝完的液体，他握在手中轻摇慢晃，“她就算坏，你又哪来的资格审判她？”
“就凭我是靠实力拿来的一等，而你们，注定只能蹭着高位的脸面才能进入这里，你不也是吗？”董柔嗤了声，恶意满满的视线不加掩饰射向隔壁，“她的第一怎么来的，和季明青单独住了那么久，你心里没有点数吗？”
忽然间，陶芷依眼皮一跳，她上一秒还想着林烨一个大男人应该不会在这和女生打起来吧，结果下一秒就被突然爆发的尖叫声和脆裂声惊得身子一个哆嗦。
椅腿和地面挤压出晦涩难听的语调，霹雳乓啷的响动震得人耳膜跟着颤。
陶芷依下意识扭头，旁边居然空了！
“你梦里的单独住吧。”
林烨没动手，他像是在学董柔，只是砸手上的东西，一边砸一边说，声音低哑，听起来情绪猛然间低了下去，毫不迟疑对准人脸的动作显得戾蛮而凶狠。
不像疯子，倒像是被挑衅起怒火的猛兽。
“一等在你们眼里是稀罕东西，但别把所有人都看得跟你们一样低俗，为了保住它抛掉脸皮下限，不像什么有脑子的人，都像争抢食物的畜牲。”
宋初被慕野游拽着往外走，回头看了一眼，她觉得林烨火发的莫名其妙，说出的话更没有立得住脚的道理。
他只是一切都有了，加上知道的多，才觉得一等不重要罢了。
对大家来说，一等是他们优渥生活的保障，是别人不敢随意凌辱的前提名，更是明礼资源规则的大幅倾斜。
成绩，在明礼，本就是大家的脸面，没有脸面的人底线会被别人践踏，而有头有脸的人不会，他们就是高人一等，没有下限也会有人追捧认可。
对宋初而言，下限基于获得，倘若她的丢脸或是无底线能让游戏彻底坍塌，或者npc拿一等能让主控和系统因规则限制而束手无策，她乐于至极刺激他们，没什么不能做的。
这对林烨来说是什么难以接受的想法吗？
他在这方面倒是敏感。
宋初步伐放慢了，手上隐约传来的阻力让慕野游回了个头，他咬牙，“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你在他们面前不安全，先跟我出去再说。”
“那我跟你也不是一起的吧。”这个点儿食堂其实没什么人，宋初挣开他的桎梏，甩了甩手腕走他前面。
“说我圣母的是你，知道我见不了受屈刻意在我面前折辱的也是你，现在突然摆什么行不由衷的谱，我先前受的最多痛苦来源，你以为是董柔还是陈若曦？这么急着跟他们撇清关系。”
“……宋初你什么意思？”
“是你一次又一次为了惹我生气，做出的那些无聊行径，最让我痛苦。”跳下最后一节台阶，宋初轻飘飘转身，见男生僵在原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他唇瓣嚅动，宋初好脾气等着，结果慕野游半晌只凑出来了一句对不起。
他也不问为什么，就是念了几句对不起，很不走心，演都不带演地敷衍她。
“下来。”
宋初站在二层拐角喊他。
慕野游握紧了手，头上本还翘起的碎发被烈色烤化，他忽然间下定了决心似的，眼睛游离一圈变得发亮，像颗神采奕奕的圆宝石。
宋初走出食堂往图书馆方向扫过一眼，估摸着距离，想着到底要不要去看看，然后又瞟了眼钟塔，依季明青的性子，他现在估计还在那等着。
今天在食堂碰到董柔出乎意料之外，外套现在还在三层的凳子上搁着，宋初权衡了会，开始往来的方向去。
中途慕野游喊了她几声，宋初都没回过头，她自顾自往前，男生后来便也没出声，他太张扬，宋初跟他隔了很远的距离，不跟他并排走，也不理睬他。
明礼教学区不小，宋初路过一个空荡的小花园，花园椅宽长硬实，水性木绿色的漆底与红梅绿荫的图景相映成趣，有花海点缀，衬得端坐在藤本樱霞里的少女美得不似真人。
“坐，聊一会儿。”
慕野游不自在地移开目光，又装作轻松地坐在她旁边。
“为什么不应我……”男生清朗的声音带着抱怨，宋初偏头时，他的语调又蓦然升高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我跟你道歉了，你因为那些人而讨厌我，本就没有什么道理。”
“我先前这么喊你时，你也没几次应过我。”宋初挑唇看他，眼神凉薄，“换我这么对你，你就受不了了？这就是你的道理？”
慕野游眼神黑黝黝地发着光，神态却又沮丧得紧，“你每次喊我都是要教训我，那么多人看着，我怎么能任你说教。”
“你做了不该做的事，我……”
“我本来就没有做错！”男生说着，忽然间像条被激怒的小狮子，恶狠狠地呲牙，“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教育我！”
“你刚才道歉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宋初感觉跟慕野游说话，自己也开始变得幼稚了，她也很恼火，为他的执拗倔强，“我明显不喜欢，你却非要在我面前，让我看着你和别人打架，又讨厌我拦你，你还觉得自己做得很对？”
“我替你揍那些色鬼有错吗？！”
慕野游站了起身，一层阴影强压覆盖下来，没了光线，猛忽间让宋初感到发冷。
男生的声音愈加愈大，他像是有一肚子的牢骚想要发泄，宋初被眼前晃荡的鲜红色刺激到，头晕目眩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她手脚冰凉，踹他的腿。
“闭嘴，闭嘴，那不是我。”
“陈若曦背刺你，是她跟别人透露你的消息，他们借此要侮辱你，你不知情，可你不该盯着他们阴晦的视线还怜悯地看着他们！让我放了他们！甚至当着他们的面教训我！”
宋初闭了闭眼，铺天盖地的呕意被她生生压下，这也是她不接受韩义百分之九十九概率的原因。
无论如何，在没开意识的那段时间里，她真的就如主控所想，是一个由他掌控着的，全方面真实的对照组。
她的善良不该表露于一种全然竞争环境里，她对一等的恶意也不该凌驾于规则之上。
倘若没开意识，设定里她究竟会是怎样的一种结局。
谁也不知道，大家只清楚这里适者生存，竞争、内卷、外耗才是立足之本。
女生的面色惨白，她后靠着微斜的凳壁，部分黑卷发从镂空的缝隙里钻出去与花枝绞缠，另些从仰长的脖颈处往下蔓延，游过露出来的半截莹白锁骨，然后蹿到了她被制裙束缚住的腰肢。
慕野游吼完了，有些后悔，说到底，宋初确实不知道这一切。
但与其同时，他又隐隐有点解气，只是对上她没有焦距的眼神时，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顷刻间又夺取了他全部的心神。
他一屁股坐回原地，脑袋空白后就只知道道歉，“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告诉你，不应该听苏牧的，一等其实也没什么用。”
是吐槽她就算做了一等也没什么用？还是说他自己拿一等没用？
宋初回神后瞟了他好几眼，俩个人对于这件事的关注点不一样，她在意的是游戏意图传递的恶意价值观，而他好像是在真诚反思自己受到别人蒙蔽。
男生顿了一下，接着说：“你做了一等，我觉得你也没有那么开心，他是骗我的，但是不重要了，我哪怕想赢一次，也不会再听从他提出的那些建议了。”
不得不说，游戏的规则虽极致又偏激，可玩家们并不都会被牵着鼻子走，人性不论起源于恶或善，也都改不了矛盾的本质，一撇一捺，平衡才正常。
人类生来高智，怎么可能被规则驱使成为只会无脑争强夺胜的劣等生物呢。
铸铁的靠背垫得骨头发冷又发疼，宋初想起身时，头皮被撕拉的剧痛让她轻嘶出声。
“你靠着我头发了。”她嗓音柔轻，哪怕掺了幽怨的语调也像是在娇嗔。
慕野游身子一僵，这才发现俩人坐得挺近的，他耳根一红，挪远了些，小声嘟囔道，“我感觉你一点也不生他们的气。”
“我生气能怎么样？我是能打过你，还是能打过他们？”宋初看着他，轻吞慢吐的咬字像在自嘲，“我不关心别人想什么做什么，只要没有真切伤害到我，我能同任何人虚与委蛇，达到自己的目的。”
慕野游听不懂她什么虚与委蛇的大道理，只知道她把自己划分成了让她“生气”却打不过的类型。
他捂住了胸腔，有种呼吸不上来的无力感，“可我也没有伤害过你，你总是这样讨厌我。”
宋初惊讶地反问他，“难道不是你一直说讨厌我吗？”
“是……可我……”
宋初直接打断他，“所以有时候厌恶的情绪就是很难解释，你也别问我为什么，我不想看见你，没有理由。”
慕野游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宋初此时也恰好起身，慕野游抬头时，见她转身凑近了，“没有理由，你还真信了？”
慕野游：？
沉重压在胸口处的挫败感被她硬生生挤开，慕野游沉沉嘶了一口气，女生乌发散落在脸上挠起的酥痒感让他心跳蓦然加快，他迷茫又无措，“宋初……”
“你待会儿敢还手试试。”
头皮的紧疼感让慕野游扬起了脸，下意识抬手攥住她的胳膊。
宋初揪扯着他的红发，膝盖狠戳在他小腹，薄浅的瞳色映出她眸底的憎恶，“我当初让你停，你以为是为了他们吗，现在才来跟我道歉，张张嘴就能挤出来的话谁不会说？”
“？……你突然怎么了？”
慕野游懵了一下，反应过来连忙推她，但宋初这时候力气大的吓人，她像是憋了很久的怒火，扒拉开外套，牙尖隔着一层布料狠狠咬在他肩膀上，呼出的热气让他浑身肌肉都绷紧了。
“别……别碰这。”
慕野游头皮被拉扯得又麻又疼，偏偏女生柔软的身子还蹭来蹭去，他手根本不知道放哪，没应对过这种局面的男生十分崩溃，“我真的错了，求你了，我胳膊好疼啊，前几天刚接的，宋初，别压了，我要断了……”
“闭嘴，别喊我名字，吵死了。”宋初膝盖继续下沉，男生闷哼了一声，眼眶瞬间就红了，她拽着他的头往后仰，慕野游就撑着她的膝盖和腿，吼声有点凄惨的破碎，“初姐，我真的要碎了。”
太可怕了！慕野游觉得现在的宋初简直比当着一群人面念叨他的宋初更吓人。
宋初撤回手，随意将揪下来的红毛甩开，借着他手上力道起身，冷冷淡淡瞥他，“我不是什么圣母，以后担心我还不如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少管我的事。”
慕野游喘着粗气，额头上一脑门的汗，回想起自己刚才的反应，他简直丢脸丢到太平洋，慕野游狠咬着后齿，站起，彻底不要脸了，“你要去哪，我们还没算完账，你不许走。”
宋初脚步停了下，像是想起什么，转身看着他，慕野游瞳光随着她的靠近一点一点变亮，努力忽略身体不适，他站直跨了几步，“我知道韩秉一直跟着你，我也做错了事情，你要不要——”
宋初从他鼓鼓囊囊的口袋里摸出几颗糖揣兜里，指尖往上轻轻剐蹭过他喉管上的血痕，像流浪的小猫亮出锋利的爪子威胁路人，慕野游本能住了嘴，咽了口唾沫。
“你和韩秉，留一个就够，他比你阶高，我有什么理由弃他选你？”
这是事实，慕野游无法反驳。
他看着宋初走远，脸色变了又变，不服输的念头被她这短短一句话激起。
苏牧有些话没说错，女生都会认可更为优质的男人。
会知钟塔。
塔底凌乱不再，石英砖上挲起轻巧的沙砾声。
季明青背倚着塔身，听见声音缓缓挺胸直肩，他应该是真的累了，喜洁的人将自己整出一身狼狈，宋初脚步滞在他身前五六米远，见他睁了眼就没再往前。
“走吧。”
季明青慢慢吞吞跟上，他外套沾灰，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过后，宋初颈间从后埋进一颗头，碎卷发刮得她耳侧发痒，她偏头避了避，刚停下就被男生拥进怀里。
啪嗒啪嗒的湿濡液体砸在宋初肩颈，她呆了下，男生的镜框硌着她后背，他全身惨，哭得也惨，宋初忍着那股粘腻感没推开他，“谁欺负你了吗？”
季明青顿了一下，晃了晃头。
“那别哭了，回去吧，我有事问你，但你应该还没吃饭？你吃了我们再说吧，先走，别待在这。”
宋初拨开他的头，季明青便攥住了她的手，像是生怕她走掉，另一手也死死扒着她腰侧的衬衫。
衬衫下摆被他扯出来大半，露出了一截晃白的细瘦腰腹，宋初掀眼，笑凝他，“不想回去？”
“去一等区吧。”季明青动作局促地给她整理好，矮下身认真解释，“刚通知后天招待会了，我怕来不及，你要是想玩的话，正好也可以提前去看看。”
“我不想玩，我现在就想回去。”宋初看着他，不辨语气道，“你别撒谎，有事说事。”
季明青又想哭了，他戴上眼镜，强压下那股眼眶里翻腾上来的酸意，吸了吸鼻子，“清越会去画室，林烨也会去，你和我住一等区好不好。”
季明青猜不准确那天的人，可不影响他对宋初身边出现的男生都有危机感。
能进去的不外乎就是这几个人，一等二等，没有别的，二等都在教学区住，一等除易清越大多也在教学区。
而易清越现在也有搬到这边的意思。
季明青想起码做点什么。
“那牛奶怎么办？”
对宋初来说，其实在哪都无所谓，季明青既然说了这些，就表明他早就有这个想法。
画室环境虽然合她心意，但事实上也就因为刚好是季明青罢了，两者拆开就没有意思了，宋初没有什么艺术细胞，墙体假景的还好，实际上她并不会照顾那些花花草草，也不会养猫做家务。
她是一个渴望随性与自由，却又想要安稳踏实生活的小疯子。
乖巧变态，听话叛逆。
这是林烨对她的评价，宋初觉得很精炼，所以在没有其他选择的情况下，她当然不会放弃季明青为她提供舒适的生活。
季明青明显没预料到她同意的这么快，反应了半晌，才斟酌着开口，“它毕竟是清越养着的，我们把它带走是不是不太好？”
“一只假猫罢了，你觉得他看起来很像重视吗？”
“那我们今天先回去吧。”季明青握住她的手，揣摩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承诺道，“我会好好照顾你们的。”
宋初喜欢听这种态度认真的许诺，挨过去亲了亲他的脸，“回去休息休息吧，今天辛苦了。”
身体确实是疲乏的，心理上也经过长久的煎熬，季明青紧了紧手，没说话。
这些情绪到现在都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