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林婠烧的迷迷糊糊,满脸潮红,大夫还没有过来,婆子只能用帕子替她冷敷。
只是她烧的实在厉害,那帕子很快就失了效用。
故而婆子只能不停地换着帕子,挨到大夫过来。
大夫把了脉,说林婠这是惊惧之下又受了凉,这才突发起高热来,要好好的养着才是。
他留下了退烧的方子和滋补的药膳,收了诊金后便离去了。
容策身边的人手倒是充足,但全都是他从前用惯的侍卫,唯一会伺候人的小厮,此时还在京城。
照顾林婠的婆子,还是临时买来的,不知主子脾性,手忙脚乱的。
照顾林婠一个都有些力不从心,旁的根本就顾不上。
这会儿,严达正被勒令去熬药。
他随意的守在长廊上,看着药罐子,拿着把蒲扇挥了挥,像是在注意着火候。
但那双眼睛却管不住自己,时不时的往屋子里瞥。
里头的姑娘是什么来头,严达其实非常的清楚,毕竟人还是自己救出来的,只是世子态度捉摸不透,他们办事的时候难免也有些顾虑。
如今瞧着主子的态度,倒是有了些许的改变。
难不成,里头的姑娘要有大造化?
严达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陷入沉思当中。
一时之间竟忘记了去看炉子,还是严平走过来接过了他手中的蒲扇。
“不要成日琢磨些有的没的。”
严达有些心虚。
“世子做任何决定,我们只需要服从就好。”严平语气淡淡。
严达看着严平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严平并没有什么好奇心,尤其是对主子的私事,那是更不敢置喙。
屋子里没传来什么动静,容策将主卧留给了林婠,自己去了客房,原本那是他的屋子,他想着等林婠醒来,便将人安置在客房。
如今她人虽醒过来,却又病了,容策当然做不出让她挪去客房的举动。
唯有委屈自己。
林婠身边只有个婆子守着,喂药擦身忙碌了一个晚上。
等到天亮的时候,热度才退了。
容策不过中途去看过她一回,她烧的迷迷糊糊,喃喃的喊着一个名字。
声音虽然低,倒也不是听不真切。
容策听到她喊的是“文彦”。
他的面色稍稍的有些古怪起来,随即一言不发的离去。
旁边伺候的婆子看了个正着,那是大气都不敢出,她本就是大户人家的奴才,只因主家家道中落,才会典当奴仆。
自然也有些见识。
她联想今日瞧见的一切,有些惆怅的看了眼躺在床上的林婠,开始想入非非起来。
瞧着林婠的目光,更是多了些担忧,生怕自己才得了的饭碗捧不安稳。
对于这一切,林婠当然是不清楚的。
她身子原本就没怎么养好,舟车劳顿本就辛苦,被张富卖了之后,林婠强撑着一口气熬着,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
今早醒来忽闻噩耗,自然是扛不住的。
病了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只是这事除了林婠谁也不清楚。
至于容策,他本就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人,便是知晓林婠如今的情况和他有些关系,也至多不过给林婠找个好大夫,不吝啬名贵药材。
诸如守着她,等她醒来的这些行为,怕是不会有。
整个春日,林婠都在断断续续的病着,时好时坏,清醒的时候并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昏睡着。
大夫来瞧过几次,说林婠是心病。
婆子听了后倒是劝了不少好话,林婠没怎么听进去,事实上,她也听不大进去旁人的话,她看人的时候,总像是隔着一层似得,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听得也并不真切。
她对感知变得越来越淡,记忆也越来越模糊,就在林婠以为自己就要这样下去的时候。
她听到了林文彦的声音,她听见了林文彦喊她。
那声音仿佛透过了重重的迷雾,清晰无误的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林婠听得真真切切,只是心中还有些疑惑,林文彦为何,会喊她林婠,自从二人确认彼此心意之后。
林文彦对她的称呼,和爹爹是一样的。
他喊她婠婠。
温柔又亲昵。
和父亲是截然不同的语气。
林婠从未告诉过林文彦,每一次听到的时候,她都会心生羞涩,她喜欢林文彦喊她的名字,也喜欢林文彦和她说的每一句话。
只是那些话,她不好意思说出来,只想着等他们成亲之后,再将自己的心意,原原本本的交代。
她本以为,她和林文彦会一辈子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他们未来还会有可爱的孩子承欢膝下。
只是如今,什么都不剩下。
期待已久的亲事没了,想要共度一生的人走了。
就连自己的贞洁,也守不住。
即使林婠觉得,他的语气有些生硬,可她一直都记得这个声音,那是林文彦的声音,因为心中的这一个念头,林婠奋力的睁开眼睛。
她本以为会看到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谁知…什么都没有见到。
面前伫立的,是一个陌生人,他背对着自己,模样看的并不真切。
从林婠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他那墨色的长发。
对方注意到林婠的动静转过身来,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林婠,淡声道:“醒了?”
林婠听见这熟悉的声音,猛然抬起头来,眼中是不容忽视的期待,“文彦?!”
她抬起头,迫不及待的看过去,可触目所及却是半块银色面具。
从额前开始,到鼻尖停止,流畅的银色面具,紧紧地贴合在皮肤上。
他穿着月白色的华服,腰间悬着一块温润的古玉。
听见林婠开口,眼眸淡淡的扫了过来,声音中带着些疑惑,“文彦?”
只一眼,林婠就知道眼前的人并非林文彦。
林文彦是儒雅书生,不是他这样的高傲疏离的贵公子。
何况,林文彦看不见。
而眼前的人,一双眼睛深邃明亮,哪有半点眼盲的影子。
林婠眼中的光一瞬就黯淡下来,她深知自己唐突,喏喏的道歉,“抱歉,是我…认错了人。”
面前的男子仿佛并不在意,只是随意的点了点头,他见林婠醒过来后便坐在一旁,态度闲适,自在不已。
林婠却如坐针毡,有些不知所措。
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眼前的人究竟是谁,她想问一问,可又不知从何问起。
只因眼前的男子,瞧着并不像是会耐心解答之人。
“你病了整一月。”容策不等林婠说话便开了口,一说话便说出了她最想知道的事。
“这是我的宅子。”
“你的命是我救的。”
在容策那不算解释的只言片语当中,林婠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那日并未落于什么贼人之手。
而是被人救了。
有一些事也有了答案,可林婠心中的痛楚和难堪并未减少半分,她失身于人是事实,并不会因为对方的身份而有什么改变。
“事情既已发生。”容策的声音有点儿恹恹的,他并不习惯对旁人解释什么,能坐在这里说出这么一番话,对他而言已是十分不易的事。
最终,他言简意赅的丢下四个字,“我会负责。”
林婠猛然抬起头来,眼神中有这些许困惑。
像是不大明白他说的负责是何意?
在她的认知当中,出了这样的事,旁人说的负责,应当是成亲。
可…林婠并不确定,眼前贵公子,究竟有没有这个心思,即便是有,这样的话也不该由她来问。
他若有心,应当主动。
容策见她呆呆愣愣的,也不知有没有听明白他说的话,只是容策显然没什么耐心,干脆利落的做了决定,“七日后,跟我一同去京城。”
这并不是在和她商量,而是在,通知她。
林婠想明白这一点之后,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容策离开之后,一直照顾着林婠的婆子走了进来,手中还端着一碗药,她瞧见林婠醒来,脸上的喜悦都有些掩饰不住,“姑娘,您醒了?”
林婠瞧着这陌生的面孔,有些不知所措,她压下心中不安,轻轻的点了点头。
“奴婢姓赵,姑娘若是抬举,可唤奴婢一声赵嬷嬷。”赵嬷嬷语气轻柔,知晓林婠害怕,愈发小心起来。
林婠有些拘谨,但瞧她慈眉善目,倒也宽了心。
“姑娘身子不好,还是先将药喝了。”赵嬷嬷将手中的药碗递了过去,林婠瞧见那漆黑的药汁。
颤颤的接了过来。
赵嬷嬷见她如此配合,总算是松了口气,这些日子以来,她照顾林婠当真是提心吊胆。
既怕这姑娘就这么没了,又担心她惹恼了那位公子。
如今瞧着,像是个能听明白话的。
“姑娘…”赵嬷嬷见她精神不坏,便絮絮叨叨的说起这一个月来打听了许多消息,这是为了林婠,更是为了自己。
林婠在她的诉说当中,总算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的确是被那位公子救下的,当日的事情是一个意外。
更多的细节,嬷嬷其实并不清楚,可并不妨碍她把事情猜测了七八分,更不妨碍她来劝林婠。
“姑娘,公子待您那是没的说,您病了的时候,求医问药,他眼睛都未眨一下。”
赵嬷嬷絮絮叨叨的说起容策的好来,话里话外全是他这些日子为林婠花了多少银子。
若搁在旁人身上,也许还真能打动人。
可林婠…
她压根不觉得,有钱是件多么了不起的事。
她只想知道,那人究竟是怎么救下她的,她明明记得,自己当时是被人送去了一个府邸里…
一路上林婠都在找法子离开,只是事与愿违,她根本毫无办法。
后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再清醒过来,就来到了这里,过去的种种就仿佛是一场梦。
半点都不真切。
“嬷嬷,我有些困,想歇一会儿。”林婠淡淡开口,虽说眼前的赵嬷嬷瞧着和蔼可亲,可林婠依旧什么都没有问。
她并不全然信任眼前的人。
嬷嬷没说话,捧着药碗就走了出去。
林婠的心中有太多太多的疑问,她想知道父亲现在如何了,也想知道秋芙和秋双如何,她们和她一起随着张富一起上京,如今自己深陷囹圄,也不知她二人如何。
这些事,全部深深的折磨着林婠。
她迫切的想要见容策一面,可身边除了赵嬷嬷,什么人都没有。
林婠也不知那人何时会过来,甚至,连他的身份都不得而知。
这样的情况,要和他去京城吗?
林婠的心中是害怕的,比起去京城,她更想回扬州。
林婠心思百转千回,想起自己如今处境,眼泪滑落下来,扬州,她还回得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