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薛概故作骄傲地颠弄着车钥匙,仿佛得了胜的将军,一头红发前摇后荡,举手投足间尽显把小偷小摸当趣味游戏的弱智本色。
“小薛总,您先不要急,我这就与傅总汇报。”陆予珠掏出手机,一面用标准的工作笑容敷衍着,一面要端出傅霓来帮自己挡下这个没眼色的傻缺。
哈哈,我是没资格拒绝你,但我可以让傅霓替我拒绝啊!
姐嫔我嫔,双嫔谁贵,都是天龙人,难道薛奂还能不给傅霓面子吗?
[傅总,会议还需要多久?小薛总希望我能随他出去一趟。]
不过,她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明白。
虽然无论怎么说傅霓应该都不会同意她离开,但要是直说薛概是要带她去蹦迪,恐怕傅霓还是会发疯。
陆予珠看着屏幕上的正在输入,莫名觉着自己像个谋士,要用计策驱虎吞狼。
傅霓显然也正在开小差,否则决不会回复得这么快,消息提示音一跳出来,陆予珠的嘴上便有了些难以遮掩的笑意。
“唉,原本我也想去,小薛总……”
她有些做作地摇了摇手,然而还未来得及将拒绝的话说完,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傅霓的回复与自己想的竟然截然相反,刚有了几分真心的笑容便又立刻凝在了脸上。
[去吧,记得晚些汇报工作进展。]
……不是,你有病吧?你在同意什么?
你平时那股因为吃饭少点了一道菜都要寻死觅活的恶毒男配劲呢?
快点拿出来折磨他啊!
难道被折磨的只有我吗?
难道,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才是真正的小丑吗?
陆予珠不明白傅霓又在发什么癫,但她实在不愿意跟着薛概这个看着不比傅霓拟人几分的纨绔出去。
因此她沉吟几秒,决定继续把谎撒下去。
“傅总的意思是……”她再度开口,薛概却毫无距离感地挤了过来,低垂着脑袋凑到手机前,绒绒的发顶仿佛一颗含水含糖量过高的红毛丹。
“这不是能去吗?”薛概伸出手,戳了戳屏幕,陆予珠这才发现他的手指上居然还有一小圈戒指似的纹身。
……坏了,他不能考公了,他这辈子都只能靠偷钥匙才能开公车了。
“走吧,还要我请你几次?”一旦得到主家同意,薛概便马上抛弃了那点客气,仿佛陆予珠天然低他一个物种就必须顺从他一般,哪怕她其实并不是自己的奴隶。
所谓“奴隶的奴隶不是我的奴隶”,这句话显然是并不适用于现实的,奴隶作为一般等价物,自然可以随着上层阶级间的走动而流通。
被用来流通的奴隶陆予珠摁灭了屏幕,抬眼看向薛概跋扈的脸,忽然间觉得或许自己已经被傅霓作为一个人情送了出去,她此时的定位大概是少爷的书童、太子的伴读。
少爷与书童的窗边夜话从古至今品鉴得已经多的不能再多,而太子伴读也是个苦差,不仅当下的打要挨,未来的饼大概率也拿不到。
也不对。
仔细一想,傅霓甚至从没给她画过饼。
……还不如太子伴读呢。
她在心里默默叹口气,把种种想要先杀人后偿命的恼火吞下,最终将手机揣回兜,又脱掉裹在衬衫外的西装外套,向着薛概耸了耸肩膀:“好吧,看来工作需要推迟了。”
“这才对嘛,反正工作不做也不会死,快走吧走吧。”薛概拍了拍她的肩,笑嘻嘻地抬腿向外走去。
陆予珠跟在他身后,对于他的说法貌似不置可否。
确实,工作不做确实不会消失,但我不做工作会被消失。
不过她并不指望薛概能理解这些,指望农场主理解原著民也是人,农场主恐怕只会给予你一头皮的温暖。
薛概偷来的车就停在办公楼外,看外形应该不是什么高级货,也不能浮空,阳光下有着磨砂黑的外壳。
他解开车锁,颇自然地拉开车门,又在驾驶位上摁开副驾侧门,随后剥下遮阳板,仿佛峨眉山的吗喽似的翻箱倒柜,最终摸出了两套太阳镜。
他甩甩手,将其中一套戴上,对着玻璃拨弄一番红毛后,才向车外等开饭指令般站着的陆予珠吹了声口哨:“上来!”接着,又将另一幅太阳镜扔到了陆予珠手里。
陆予珠从善如流地坐进副驾,遮光板感应到乘客便自动放下。
型号略大的太阳镜挂在她的圆脸上,摇摇欲坠,到让她一身黑衣也显得休闲了不少。
“小薛总,要去哪里请客?”她转过头,太阳镜顺着鼻梁向下一滑,露出了半截眉毛。
“我还没想好,你等等。”薛概说着,又像是抓耳挠腮的吗喽似的翻找起来。
陆予珠不明白他在找什么,然而无论她怎么问,薛概也只会摇一摇脑袋上的红毛,进而神秘兮兮地继续翻找。
或许等了五分钟,又或许没有,陆予珠的头靠着因外界光线而自动调整了遮光度的玻璃窗,在心里细数到傅霓的第三十条缺点时,薛概终于结束了他一天的劳作,从已被翻找的面目全非的驾驶位抬起头,手里攥着一枚同样是磨砂黑质感的卡片。
“找到了。”他用手指弹了弹卡片,陆予珠拨下太阳镜,定睛一看,发现卡片的磨砂底上居然印着两枚暗花质感的小字。
香都。
陆予珠前世今生都算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尽管现在为资本家打工,少不了干点不太光彩的事,但至少也能混上一句始终恪守二十四孝——即便如此,她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名字并不正经。
谁家好地方会取名叫香都啊!
“我也是头一回来北省。”薛概晃了晃那张卡片,暗花质地的字体随着光影变幻,也呈现出一种水波荡漾似的效果。
真不愧是纨绔。
北省也算是与薛氏重工息息相关,长这么大了居然一次都没来过,除了中央城以外都是乡下是吧?
可能这就是所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对于其他天龙人来说,得到了金钱与地位便不能有烦恼,而对于薛概,则意味着得到了投胎冠军便不能再拥有稳定的智商。
“傅氏能源和北地重工合作愉快,我既然说要请你,当然不能随便找地方。”
合着你刚才只是纯粹借着找馆子的名义刷手机呗。
“网上那些说到底都一般,”薛概将卡片别进衣襟口袋,摁下启动,在发动机骤然复苏的颤动中解开了胸前两粒扣子,“这钥匙是在接待大厅门口的茶水桌上拿的。”
“我想着,能混进去发级别都不算低,那他们会去的场子必然不会太寒酸。”
……老铁,你这不是会思考吗?
所以,为什么就不能把这点歹毒的智力用在吃喝玩乐之外的其他地方?
算了,还是少长点脑子吧。
天龙人还是蠢一点好。
蠢一点,下面的才有机会爬上来。
陆予珠说服了自己,薛概也结束了对他聪明才智的夸耀,车子启动完毕,他又从车载智能里翻到了香都地址,顺着导航开了过去。
方才来时,陆予珠乘坐的专线处于朱城交通物理意义上的最高层,对于轨道的其他部分都是俯瞰,即便低头细看,也只能意识到下面有着层层叠叠的城市交通系统。
现在他们开车,走的是公路,朱城极复杂的交通网络也就变得格外清晰。
汽车开在路上,如同顺着网脉寻找猎物的黑蛛,于无数纵横交错的经纬间穿梭,最终又停在一座十层的多面小楼前。
小楼建在三条快速路的交点,形状是多面的棱柱,前后带着面积还算不小的院子。
这辆公车的拥有者显然也是常客,院外安保门只是一扫车牌便把他们放了进去。
小楼的画风在贴满圣母像的朱城里其实并不特别,黑色的楼面上有着一连串玫瑰金的圣母受难像,远看像是玻璃橱窗里穿在黑绒展台上的一条条手环,每两个圣母小像之间夹着一扇窗,又用红绿的玻璃在上面拼成了玫瑰花窗式样,看起来好像还很有几分眼熟。
薛概顺着地面上闪烁的实时提示在院子里停了车,下车时还特意为陆予珠开了车门。
陆予珠一面下车,一面凝视着花窗,一时间却想不起来究竟为什么会眼熟。
他们沿着指示灯走到小楼其中一面的双开门前,漆黑的门随着感应自动打开,露出里面别有洞天的设计。
一切都是深深浅浅的红色。
以桃红玻璃打造壳面的贝壳型舞台上,水红的地毯与台下水红的皮质座椅交相呼应着。
小楼一楼是带着大型舞台的歌厅,现在时间尚早,因此客人不算太多。
即便如此,台子上也有着三三两两容貌昳丽的演员在演奏,台下则是一层又一层带有吧台方桌的座位,海浪似的环绕着贝壳状舞台铺展开来。
或明或暗的红如火,又像是因过敏而起的片片疹子,昏暗的灯光让地毯成了疥癣,看得陆予珠浑身发痒。
“嚯,朱城还有这种地方呢。”薛概摘下太阳镜,两个不知从哪出现的侍从围过来,一个接过太阳镜,另一个取走了陆予珠的外套。
这两个侍从都穿着修士服似的制服,脸戴面具,遮盖了住半边五官,闻起来只有浓重的玫瑰香粉味,似乎都是beta。
“贵客要去几楼?”其中一个侍从开口。
“嘶,先开个套间吧。”薛概说着,下意识就要伸出手摁指纹付钱。
陆予珠站在一侧,纯红的世界让她惴惴不安,像是被什么怪物吞进了肚,周围都是暗红的血与粉红的肉,一不留神就要被消化掉。
救命,这地方一看就很适合出现在爆米花电影里,要么是被当成刺杀点,要么被用来完成艺术就是爆炸的使命。
物极必反,譬如在门上贴一张福字是图吉利,在门上贴满福字就有些让人背后发毛,而连门带墙都用福字糊遍,这更是恐怖游戏里才会出现的场景——至于眼前整栋楼内一水的红色,这效果也太抽象了!
[傅总,您快下会时我会回去的。]
陆予珠借着汇报顺便将自己的定位也一并发给了傅霓,仿佛因此能让自己多点安心。
浑身散发着玫瑰香气的侍从们领着两人来到电梯间,一路坐到九楼,电梯门一开,眼前便有带着细长条纹的红色墙纸顺着两侧蔓延开来,颇为迷幻的视觉效果像是带着蛊惑,引诱着人要往走廊更深处探索。
薛概定下的套间是807号,他们跟着侍从在走廊里转了几个弯,才来到套间门前。
楼内构造有如迷宫,毛细血管似的长廊小径蜿蜒交错,墙纸上还是深红浅红相间的条纹,更加重了器官组织似的诡异氛围。
不过比起房间外的装潢,套间里面反而没有什么值得陆予珠惊讶。
或许是之前的裁决女神号给了她极大的震撼,现在看其他也总觉得不过如此。
“小薛总,晚上还有宴会。”陆予珠看着被陪客们连劝三杯的薛概,不由为自己一会儿回去该如何交代感到了忧愁。
天杀的,你想喝什么时候不能喝,偏偏选稍后还有正经事的时候喝个烂醉?
“有什么,大不了不去。”薛概说着,又是吃下右手边陪客递来的葡萄,又是咬住左手边陪客端来的酒杯,仰起头一饮而尽,看着活像个要被噎死的昏君。
你好忙啊,兄弟。
“你也别去了,快,给陆小姐跳个舞,让她别再想着工作了。”
他一说,套间里的七八个莺莺燕燕中便有人自告奋勇站起身,要为他们跳个舞。
什么舞,钢管舞还是二百舞?
陆予珠绝望地闭了闭眼,面对着这些美色佳酿,她只觉得自己其实也是个陪客,是薛概与傅霓play间的一环。
她现在最恨的并不是薛概,毕竟没有人会轻易把怒火发泄在一个傻子身上。
她更恨傅霓为什么要放她来,如此反常的举动加上被迫营业的痛苦,让她甚至忍不住要开始阴谋论。
“唉,陆小姐,怎么还板着脸呢?”薛概终于发现了她的异常。
话音落地,其他陪客像是得了指令的扫地机器人簇拥到垃圾身边一般,开始试图劝陆予珠的酒。
我为什么板着脸?
陆予珠喝下一杯甜口的调饮酒,抬手握住了在她嘴边持着另一杯的手。
你喝爽可以翘班,我喝爽了只能被乱棍打死后拉去乱葬岗,甚至没有机会被发卖。
她推开了身旁玫瑰味beta,站起身,难以驱散头脑的昏沉。
在这纯红的建筑内,似乎所有活人也都被定妆成了玫瑰香粉味。
“小薛总,我去接个工作电话。”
薛概的脸色变了又变,像是不满她的不解风情,却还是碍于面子让她出了套间。
关上门,隔音质量甚佳的墙体装修便立即起了效果。
昏暗的走廊内一片寂静,陆予珠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实在是太安静了。
安静得简直让人发慌。
“劳驾,电梯间在哪里。”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的转换让她更加迫切地想要离开这里,她拦住一个修士打扮的侍从,试图去楼外透透气,以平息自己的不安。
侍从垂着头,始终没有说话,只是领着她穿过走廊,又为她摁了电梯。
直到从大厅离开,抬头重新看见朱城市的天空时,陆予珠才敢放开了呼吸。
她出来的这扇门外是后院,这座楼的拥有者似乎很有些个性,不但将楼内设计成了一座配色不适的迷宫,连后花园都设计成了用玫瑰花丛做墙的小型迷宫模样。
不过,陆予珠此时并没有什么探索新世界的闲心。
尽管没有什么合理的理由,但她总觉得这里不安全。
……不仅不安全,甚至还有些隐隐约约在针对她的危险感。
她深吸几口气,掏出手机为傅霓转发了货城议会的后续,自己也顺便点开看了看。
那个倒霉的新任……不,前人议长不仅死得并不惊天动地,连后续议会议长的重新选拔也快得不行。
货城政府在前议长尸体恐怕还没被鱼吃干净的时候,就已经敲定了二次备选名单。
这世上的可用之人还是实在太多了,他不干有的是人干,如今他死了,自然也有的是人顶。
陆予珠收起手机,眺望了一会儿隔着迷宫花园的其他建筑,又忽然掏出手机,转过身对着小楼拍了几张照片。
[傅总,这里的装修实在很特别。]
她把照片发给了傅霓。
这一次,傅霓并没有秒回,聊天界面里只有一个已读挂在上面。
……怪,太怪了。
她再次收起手机,开始仔细地端详眼前这些玫瑰花窗。
窗户玻璃上的每一朵玫瑰花都为藤蔓所包裹,细看下来,每一扇上的花实则都略有差别,仿佛真有一墙的玫瑰被铺在楼面。
陆予珠伸出手,轻轻抚摸过因为手工制作而带着凸起的窗帘,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想起这东西究竟为什么眼熟了。
……这与中心岛傅家老宅一楼那个圆形玫瑰花窗,分明属于同一个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