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兹聘请安娜·格雷为本校音乐教师，为期两年。伯明翰橡树山小学，1919年6月13日。】
安娜对着这份聘书，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波莉对着谢尔比家其他人都能舌灿莲花，唯独在安娜面前她的嘴巴笨得跟不是自己的一样。
“生日快乐，安娜。希望你喜欢我的礼物。”波莉说。
伊丽莎白在一旁帮腔：“安娜，你母亲这一个礼拜跑遍伯明翰的学校和教堂，说破嘴皮才给你求到这份教职，中间听了很多难听的话，也吃了很多闭门羹，很艰难才给你争取到这个机会，你要好好谢谢你母亲。”
安娜四岁来到吉本斯家，从小生活富裕，因此她并不十分在意礼物的金钱价值，而更在意送礼人的心意。送礼人为准备礼物花费的精力、时间越多，这份礼物中凝结的心意越多，送礼人也就越重视自己。这是安娜的观念。
波莉要让安娜真心接受自己这个母亲，她就要投其所好，让安娜看到她的付出。她付出的心血越多，这份礼物越重，安娜也就越容易被打动。
当然，要让安娜找到一份能给她带来稳定收入的工作，让安娜有养活自己的经济能力，这一点也是伊丽莎白建议波莉帮安娜找工作的重要考虑。
安娜本身也很喜欢音乐，更喜欢弹钢琴。能找到一份让她天天弹钢琴的工作，安娜会很开心的。
——多说一句，安娜真的是没来由的喜欢弹钢琴，明明在这方面天分不高，也做不到像她哥哥爱德华那样用琴音触动灵魂的程度，明明每次坐上琴凳之前都要做心理建设，可她就是要弹，天天弹，年年弹。
安娜还沉浸在惊讶中：“你，你不需要这样做的，妈妈。”
安娜对生母的要求很简单，只要能接纳她，接纳莉莉，给她们两姐妹一个避风的港湾，不要嫌弃她们会带来麻烦，这就可以了。她从没期待生母能像普通母亲爱孩子一样爱她。
虽然莉莉坚定地认为母亲天然会无条件爱护自己的孩子，可她毕竟没有在生母身边长大，她没有和生母一起生活二十年所建立的情感纽带，她不期望生母会在她身上花费太多心思和精力。
可生母却偏偏做了，并且只是为了给她送一份生日礼物。
她真的如莉莉所说，深深地爱着自己吗？
波莉不乐见安娜对自己隐隐的疏远，她更不乐意安娜怀疑自己的心意，“你是我的女儿，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你就算想要天上的星星，我也会给你摘下来。”
伊丽莎白咬住下唇，努力不让自己笑出来。
原来除了查尔斯，还有其他人会说这种土味情话吗，而且还是一个妈妈对女儿这么说。
安娜无措地望向伊丽莎白：“真的吗？”
她问的是波莉对她的心意，波莉真的能毫无芥蒂地爱她这个分离十八年的女儿，真的能像从前妈咪爱莉莉一样爱她吗？
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伊丽莎白点头，“真的。相信我。”
安娜自己当局者迷，但她这个旁观者看得很清楚。如果说在来谢尔比家以前，她对波莉对安娜的心意还有一丁半点怀疑，那么最近几个月的相处已经将她最后的疑虑完全打消。
波莉绝对是真心爱护安娜，和以前妈咪爱护她一样。
安娜愣了一下，第一次主动地、深深地拥抱她的母亲：“妈妈，谢谢你。我很喜欢你的礼物。谢谢你。”
波莉用力回抱自己的女儿，享受女儿对自己毫无隔阂的亲近。
她看见伊丽莎白在安娜身后含泪看着她们母女，无声对伊丽莎白说了一句：“谢谢。”
伊丽莎白飞快眨眼，把眼底的泪水压回去。
这么高兴的场景，她不能哭，不能做任何事抢走安娜对波莉的关注。
一旁四个大谢尔比看着波莉难得外露的感性，只觉得身上快长鸡皮疙瘩了。
终于，紧紧拥抱的母女松开彼此，安娜的脸变得红通通，双手挽着波莉的手臂，脑袋靠着波莉的肩膀，“谢谢妈妈。”然后一脸无辜地看着其他谢尔比：“妈妈的礼物我收到了，我可以认为你们也为我准备了礼物吗？”
伊丽莎白扑哧一笑，安娜这孩子深谙打蛇随棍上的精髓，才刚确认波莉对自己的心意，立刻就知道恃宠生娇了。
波莉也帮着女儿：“对，你们的礼物呢？快拿出来！”
亚瑟给约翰：“把你房里的吉他拿出来。”
安娜按捺住兴奋，看着约翰从自己房里拿出一个木制吉他盒，看他把吉他盒放到自己手里，然后老大亚瑟代表所有人说：“亲爱的表妹，生日快乐。这是我们全部人合伙送你的。”
“生日快乐。”x3。
伊丽莎白补充：“生日快乐，安娜，我也有份合伙哦。”
安娜：“你今年就送我五分之一个吉他？”完全不掩饰自己的失望。
伊丽莎白指着餐桌上被吃得一干二净的巧克力蛋糕：“还有这个蛋糕。”
安娜撅嘴：“哦。”
伊丽莎白知道自己今年的礼物有些轻，但她今年不能送太过别出心裁的礼物，她也不能让波莉以外的任何人送太好的礼物，她不需要任何人在安娜的生日上抢走波莉的风头。
伊丽莎白也会撅嘴：“你不喜欢吗？我挑了好久才挑到这个吉他的。”她走遍伯明翰全城的乐器店，仔细看过每一把吉他，才选定这把的。
不过这些事不必说，她不要跟波莉抢风头。
这么一说，安娜又好受了些：“吉他是你挑的？”
艾达翻个白眼：“不然呢？你觉得我们家谁会选吉他？”
安娜从吉他盒里拿出吉他，轻轻拨两下弦，调了调音，手指一拨，优美的音符随之流出。
伊丽莎白一愣，这首曲子……
她看安娜一眼，安娜恰好也在看她，两姐妹对视一会儿，安娜重新拨弦，伊丽莎白唱起她稔熟于心的歌词。
这是她们的大哥爱德华谱的曲、填的词，是他六年前为妈妈而作的歌，是那一年他送给妈妈的圣诞礼物。
这也是伊丽莎白极少数可以从头到尾唱准音的歌。
正坐在沙发上，和亚瑟闲谈的汤米一顿，他听过这首歌，在法国的战场上。
他闭嘴静听。
其他人也纷纷闭嘴，安静聆听这柔和的旋律。
汤米看着沉浸在歌唱中的伊丽莎白。
她的歌声真的很好听。
像来自天堂的歌声。
一曲歌毕，安娜抱着吉他起身，“谢谢妈妈，我今天过得很开心。谢谢亚瑟，谢谢汤米，谢谢约翰，谢谢艾达，还有，莉莉，很谢谢你，我很高兴今年生日有你们和我一起过。谢谢你们。”
伊丽莎白再一次红了眼眶。
……
生日派对结束，已经是夜晚九点一刻，伊丽莎白穿上外套，和谢尔比众人道别，离开温暖的室内。
汤米也披上外衣送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这次还是选择拒绝：“就两条街，不用麻烦了。”
汤米还是坚持：“一个女人走夜路不安全。你尤其不安全。”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家门。
安娜停下正在收拾餐具的手，问母亲：“妈妈，汤米对其他女人也这么体贴吗？”
波莉还没回答，艾达先嗤笑：“体贴？汤米·谢尔比？你开什么玩笑？”
安娜的眉头皱得死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