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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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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晔率兵至此,结局已定。

    无需纳兰长德多言,萧晔便命人闯进那屋房内,推翻周遭的院墙,本想是顺藤摸瓜捉出幕后黑手,然刚推开房门,便见着空荡荡,没有人影。

    那些唱着小曲的阴鬼们早已逃之夭夭。

    纳兰长德俯身拾起地上的那原本显现出黑色的人偶道具,眸光微沉。感觉周遭的温度骤降,萧晔闻声望来,亦是面色凝重。

    传统皮影人偶道具通常都是用兽皮或者纸板做成,通常比较小,而且若是失去光影和白幕,便会见着原本贫瘠单薄的模样。

    但此番吓唬纳兰长德的皮影人偶,即便是此刻被纳兰长德抓在手里,即便是皱着如纸张般,却仍旧能看出那栩栩如生的人脸模样和庞大的身躯。

    就好像……

    这是从活人身上扒下来的皮囊。甚至连那脸上的疤痕,胸间的刀伤,甚至是那额间的胎记,都栩栩如生。有年幼不过十二三岁,也有年老步入耄耋者。

    但无一例外,都是男性。

    “请殿下降罪!”

    萧晔遽然抱拳朝着纳兰长德下跪,她眉目紧皱面色青黑如铁,冷声道:“殿下,我管辖的京城内竟有如此丧心病狂之事,我难辞其咎,亦于心有愧,还请殿下责罚!”

    萧晔此言言真意切,纳兰长德若是不制止,萧晔或许还真会当场引刀自尽。萧晔虽位居京兆司督长,却出身寒门,亦是混沌官场中难得见的侠肝义胆,铁面无私之人。

    “萧大人先起来。”纳兰长德试图扶起萧晔,但她却执意不起,纳兰长德无奈叹气道:“当务之急正是查清楚这幕后黑手,你先拿着这些皮囊去问问那鹦郎,此事与那春宵殿脱不了干系。”

    萧晔点头从命,然而还未待她转身,却蓦然被纳兰长德唤住。

    “萧大人,还请您替我去寻一件外袍。”

    纳兰长德清声道,她的音色极为清净,语气亦是极为平静,寻常时分难以从中窥见情绪波动。

    此时亦是如此。

    萧晔仔细打量了眼纳兰长德,此刻才意识到眼前这位清冷的二殿下,此刻却只着内裳。当然,即便如此纳兰长德浑身上下冷冽沉着的气质,能够让人下意识忽视她衣衫不整的事实。

    萧晔挠了挠头,连忙寻了件外袍递给纳兰长德。

    然而纳兰长德却眼都不眨地便将那袍子遮盖在了裴盛的身上,她用外袍遮住裴盛的身影,亦恰到好处地遮住他的脸。让人窥探不到半分。

    裴盛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惊,他抬头,瞪大了眸子望向纳兰长德,然而纳兰长德面上却丝毫没有波澜。

    “先挡住,待会我托人送你回府。”

    纳兰长德淡淡道。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丝警告:“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京城三月的天,即便是入春,亦带着丝丝凉意。先前纳兰长德的外袍被她亲自烧成灰烬,此刻凉风吹过,她不免稍感寒意。

    但她稍微被风吹会无碍,而裴盛此刻的狼狈模样若是被旁人瞧见,日后不免会被闲杂人等说风凉话。

    纳兰长德虽说出生卑劣,但骨子里的教养还是在的,因此此刻几百年她不喜裴盛,但还是如常替裴盛的名声做了考量。

    即便是换做旁人如裴盛一般境地,她亦会如此。

    纳兰长德自幼在冷殿与徐君相依为命,从牙牙学语到待人处事,皆为徐君亲自教诲。

    在这个奴才便是耗材的时代,徐君却出类拔萃,不仅识字而且诗书礼义也样样齐全,倒也称得上蕙质兰心。而纳兰长德的性子至少有三分是学了徐君,沉稳冷静,克己循礼。

    当然还有七分根植于她在后宫摸爬滚打受尽欺辱识得的人情世故。

    但回过头,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

    裴盛似是觉得自己的心尖恍惚被羽毛划过,又如石子跌入深潭泛起圈圈涟漪。

    裴盛心中轻哼两声,带着丝讥讽,也带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他拢了拢外袍,虽然狼狈但却不失傲气,如琥珀般的眸子却是一眨眼不眨地盯着纳兰长德:“多谢殿下。”

    但话中有几分真心谢意,恐怕也只有裴盛知晓。

    裴盛是条毒蛇,睚眦必报且生性多疑,小心眼得很,先前他已经记恨上了纳兰长德,现在即便是纳兰长德出手相救,他也不会因此而对她感激淋涕。

    他向来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用最恶劣最卑劣的心思去窥探、揣度他人给予的恩惠。自讨苦吃,当然没什么什么好下场。

    纳兰长德亦没有闲心去关注裴盛的心情如何,她收敛面上神情,淡笑转瞬即逝,随后不紧不慢道:“我倒是很好奇,裴君为何会出现在此。”

    “先前我已经令人封锁赏春楼,你又是如何进来?”

    纳兰长德面色遽然变得严峻起来,她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裴盛,气势逼人,登时氛围变得紧张起来。

    “殿下难不成认为我和那幕后黑手勾结?”裴盛反问,未待纳兰长德回应,他穷追不舍续道:“我倒是想先问问殿下,为何我一醒来就在此被绑着?难不成是殿下陷害我?”他的目光定定地看着纳兰长德。

    裴盛反客为主,脸上神情却不像是作假。

    “我知道了。”纳兰长德默然,半晌后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朝着跟萧晔道:“萧大人,劳烦你找辆马车,送裴君回府。”

    “慢着。”

    裴盛突然开口道,他的眸子紧盯着纳兰长德的左手虎口处,不知在何时纳兰长德左手虎口处被蛇咬了一口。

    小小的咬痕,在那白皙的手上格外显眼,亦让裴盛觉得有些刺眼。裴盛心中不知何滋味,他阴阳怪气道:“殿下真是铜墙铁壁之身,竟不怕这毒蛇前来救我,果然是高风亮节、圣人心肠。”

    纳兰长德这才意识到自己手上的伤口,她将手背在身后,遮住裴盛的视线。她淡笑反唇相讥道:“裴君多虑了,若这些真的是毒蛇,我自然会逃得远远的,裴君不必自作多情。”

    她又不蠢,若是这些真的是会让人丧命的毒蛇,区区裴盛还不至于让她放弃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生路。

    “你!”

    裴盛气得牙痒痒。他挥袖扭头离去。

    见着裴盛离开的身影,纳兰长德的眸子沉下,她眉头微皱,话中带着深意地朝着萧晔道:“萧大人,路上多派兵值守,有任何风吹草动,定要告知我。”

    再次回到刑狱寺,此番赵瑛却不像那赵缨般好命,应是害怕赵瑛再次逃走,劳吏们未经纳兰长德吩咐,便私自动刑,生锈的铁钩自后背往前,直接穿透赵瑛的琵琶骨,在前侧形成一道锁,牢牢地钳制住赵瑛。

    此番下来,哪怕是打断骨头剥离皮肉,赵瑛也丝毫没有逃脱的机会;就算赵瑛当真逃走,打断琵琶骨,她那一身武功也尽废。

    纳兰长德前世是见过这位真赵瑛几面,亦知晓她些许英勇故事。曾经武功高强到让天子惊叹的高手,此刻却变成阶下囚,沦为废人。倒是让人有些唏嘘。

    纳兰长德眉头微蹙,对于如何向赵瑛处刑,若是按照律法,她无异议;但这些劳吏们却私自动手,废掉赵瑛的武功,让她不免有些薄怒。

    然而甫一见到纳兰长德,赵瑛便一摆先前丧家之犬的模样,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纳兰长德,出声道:“殿下既然已经捉到了我,那就可以放了阿缨吧?此事皆由我一人所为,殿下何必牵连无辜。”

    纳兰长德唇角微抿,随后轻声笑道:“赵瑛,本殿从未向你保证过,赵缨就在我的手上。”

    纳兰长德挽袖冷面站在铁牢前,在这肮脏昏暗的地牢,她一身白衣却胜似雪,虽朴素但却不掩其贵胄之气。

    甚至于此刻,赵瑛眼中的纳兰长德,还带着丝若有若无的邪气。

    “纳兰长德,你竟敢欺骗我!”

    赵瑛眸中带着狠厉,她咬牙切齿,恨不得将纳兰长德生吞活剥。她想要挣脱,但肩膀却被那铁钩锁住,动弹不得。

    赵瑛与赵缨虽为亲生姊妹,但却向来不合。赵缨喜欢浪迹花楼,来去无踪,常躲着不见她。自她将赵缨从牢里救出来,上次短暂会面之后,她便再未见到过赵缨。

    甚至连她常去的男倌那里也未曾寻到些许踪迹。

    赵瑛亦不知她生死与否,因此听到纳兰长德之言,她未有多疑便轻信了。也对,若是纳兰长德当真捉到赵瑛,早就大肆宣扬,何必来此封锁赏春楼,怪她一时情急,乱了分寸。

    赵瑛咽下苦果,得知纳兰长德并未抓到赵缨,她登时冷静下来,恍若换了个人般。

    她嗓音沙哑道:“既然如此,殿下已经抓到了我,那再抓阿缨也无用。殿下难道不想知晓,当初是何人让我把你出宫的消息告知圣上?”

    “那你便说说,是何人。”

    纳兰长德抬了抬眉头,似是略有兴趣。

    “还能有何人,自然是裴君。”

    赵瑛谛视纳兰长德脸色,似是不想放过纳兰长德脸上的一丝异样:“当日裴君遭人凌辱,殿下却见死不救。幸而我在官道巡逻,遇见挣扎的裴君,将其救了下来。”

    “殿下既然能查出双生,自然知晓我归顺裴丞相麾下。裴君之令,让长德殿下受点折磨,我岂敢不从?”

    赵瑛盯着纳兰长德,她本想见到纳兰长德悔不当初,痛哭流涕的模样,然而纳兰长德却恍若无事人般。

    纳兰长德仍旧是清冷淡然模样,似乎赵瑛所说于她而言,不痒不痛、无关紧要。

    纳兰长德微微垂眸,思忖半晌,她蓦然开口道:“赵瑛,先前她入狱,你舍身救她;现在你武功尽废,却不见赵缨踪迹。赵瑛,你当真觉得这值得?”

    “有何不可?”赵瑛反问。

    她看向纳兰长德,面色却有些阴沉。

    “不如我们来做一场交易。”纳兰长德抬眸定定地看着赵瑛,似是笃定她会参与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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