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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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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精有益助眠,效果显著。

    在想能否收到他的回复这个答案之前,她的困意先至。

    要知,不依赖褪黑素的自然睡眠对一个重度失眠患者是多么的宝贵。讯息可以醒来以后再继续聊下去,但睡意错过后今晚恐怕吞十粒药丸都是无用功。

    迟漪毫不犹豫选择睡觉。

    她的睡眠质量很一般,没能撑到天亮便惊醒过来。

    屋内沉晦一片,还是如置身梦魇般,昏蒙中令她找不到一处实感,心惶然如潮水淹没。

    迟漪无意识地在床头摸索水杯,然而杯里空空如也,她又不得不起身绕到放水壶的矮柜前把杯子斟满,灌下满满一杯凉水,才能令她有种回人间的实感。

    困意消散,神思清明。

    她仰首探过窗外,只觉烟瘾有些犯了。

    套上的香槟色真丝绣蕾丝边长款睡袍,迟漪赤足踩着小羊毛手工地毯走到窗台边。

    月光落在她莹白粉滟的脸上,指间点亮一抹猩红。

    窗外的那片山林庭院在路灯照射下显得翠色欲滴,让她想到一个人的眼睛。

    那双总是沉晦如冬雾般的眼,每一次对视,似乎都能轻易洞悉她的所有。

    分明,她最不喜欢。

    可是她再难忘掉这双眼睛。

    迟漪敛睫拿出抽屉里装着一条水晶项链的盒子,将那条阿拉丁神灯项链系上脖间。绕身走过沙发,才瞥过矮几上的沉寂许久的手机,吁口气,解锁屏幕,上冒出一个小红点,心脏骤然一紧,犹豫不定的几秒里,她用力呼吸,企图攫取空气里的氧气灌输进身体,去赌她百万分之一的概率,是他的回复。

    来自一小时前。

    「?」

    迟漪指腹摩挲着项链,忍不住翘起唇角,可以想象到对方拧紧的眉,艰难敲字的画面。无所顾忌现在时间是凌晨3:50,一条消息便已发过去。

    「二十一张,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喔。」

    对面很快回复第二条:「怎么还没睡?」

    迟漪这才看清楚当下时间,敲字动作顿了顿,又回:「因为在等你。」

    十分钟过去,指间的烟早已燃尽,这条消息是石沉大海杳无音信,迟漪再一次刷新网络界面,wifi信号满格,连微博都在弹出新窗口……确认无疑了,是对面那个男人真的没回复,迟漪思索着自己接二连三的操之过急,咬牙敲字亡羊补牢。

    因为在等你。

    「买,断,照,片。」

    确认发送的一秒间,手机震动。她垂眸,视线定在来电界面,窗户推开半扇,山风闷热吹烫人的脸庞,否则怎么会令掌心潮湿。

    “喂……”

    听筒里响起男人的一声轻笑,然后他唤她的名字:“迟漪。”

    “……啊,”迟漪后知后觉自己的迟钝落了下风,语调故冷:“打电话做咩呀?”

    “打字效率太低,我们谈谈。”

    迟漪喉咙微咽:“谈什么?”

    该死,话刚出她就反应过来,应该问他有什么好谈才更显气势。

    回她消息这一刻,靳向东刚从堆案盈几中抽身。合上最后一份,他将钢笔放回,起身踱步至窗边,音色里藏着或轻或浅的笑意:“谈谈,你想用什么高清无/码照片进行敲诈。”

    迟漪故意说:“二十万得到一张靳生的私照,不算敲诈吧。”

    “小姐,你的照片是金子刻的?”

    迟漪半倚着墙面推开半扇玻璃窗,从烟盒再取一支,单手微拢住风,吸一口,捏着嗓子装腔作势:“靳先生身价千亿,二十万这点小数目买断照片也只是洒洒水啦。”

    这张私照,无非是他们的那一张合照罢了。

    落地窗玻璃倒映出男人温雅而英俊的面容,他的措辞严谨,唯有一双眼里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迟小姐,买家和卖家关系就是甲乙方,甲方提要求,乙方应该去满足,才可以良好的促成这单交易。所谓在商言商,做生意讲究的是诚信,我必须清楚货物的真实性,以免再次受骗。”

    更何况,谁教她的二十万是笔小数目?

    ‘再次’两字用得巧妙。

    迟漪抿抿唇,绵柔的声音像极撒娇:“靳生,有没有人讲过——你好记仇喔。而且和女孩子斤斤计较,有失风度。”

    夜风时而涌入,吹得雪纱窗帘簌簌曳动,细碎的窸窣声在静夜里难以忽略,裹挟着她温浅的呼吸一并传进听筒里。

    靳向东握着电话,眼睑半敛,只觉得那一道温热缱绻的气息,好似流过他的掌心,生出了一种令人潮湿到难以抑制的痒意。

    靳向东紧了紧掌电话的力度,垂目,窗边的胡桃木桌上烟盒半开,烟身已从盒中抽出一半,搁置许久。

    她情绪饱满又充沛,还在絮絮说。

    “不过呢——大哥,你要是肯许我一个心愿,也是可以以物置物的。”

    “什么心愿?”

    “等我想想好再说呗,所以,你应唔应咯?”

    就当她借阿拉丁神灯许愿好啦,请原谅她的一点贪心。

    澳门之行定在五日后。

    迟曼君对此行很是重视,先后命amy送来十家品牌的供她挑选,后又安排高级形象设计工作室□□,美名其曰这是对女儿十八岁之后的人生更加重视。

    这一切若发生在靳知恒大漏勺的坦白之前,迟漪或许会半疑半信的认为母亲有所改变,可现在的她,只深刻明白到十八岁对她的意味不再是长大,而是一份可以任由标上价格的礼物。

    因是赴晚宴的缘故,出发当日迟漪睡到十点才起。

    司机不再是阿辉,而是换成迟曼君的个人助理amy。

    交通路况一路通畅,一台顶配保时捷咖啡棕平稳驶上港珠澳大桥,这是她们母女二人难得的独处时刻,也无非两人各自沉默无言。

    蒋家安排贵宾下榻的酒店是位于路氹填海区的誉园。车子驶进酒店环岛,母女二人先后下车,由恭候已久的酒店侍者引入大厅,分别前往入住房间稍作休整。

    分别前,迟曼君叫住她:“漪漪。”

    迟漪侧眸睇去,没说话。

    “好好休息一下,晚餐前我会安排化妆师和晚宴穿的礼服到你房间。”

    迟漪维持着与皮肤紧密贴合的假面,扮乖微笑:“我以为之前那几套已经是了。”

    “那怎么能算,只是几套日常装。”迟曼君嗔道:“晚宴肯定要有晚宴的派头,今晚来的都是些……算了,晚上你就知道了。囡囡,记住今晚很重要,否则你uncle和二哥也不会比我们更早抵达做足准备。”

    蒋家在澳门是以□□业起家,经营的嘉骏集团更包含国际机场、银行,房地产、交通、进出口贸易等行业多元化发展。往来皆是一些政要豪绅,这位蒋先生的六十寿宴也显得尤为重要。

    至于迟曼君,她伴着靳仲琨的这些年,首次以正房身份出席这类场合,是得做到步步谨慎件件周全,更何况今晚她还有一项重要任务,是将自己的亲女打扮精美,以供蒋先生的六子中能有一位将她挑中。

    想通这一点,迟漪整个人瘫在酒店房间的沙发上,掏出手机乱滑,一下点进上面的第一条聊天还停在那一夜的心愿中,他没回应或是不应,只回复一个微笑表情。

    老古板。

    端佬。

    问一句答一句,简直可恶。

    而后往下扫,则是靳知恒的那则讯息。

    他所频频提起的len,应该就是迟曼君给自己挑选的乘龙快婿。

    真够讽刺的。

    怀揣着该如何把今晚这场明里暗里的相亲局给搞砸的心理,迟漪窝在沙发上俯瞰着窗外湛蓝的海景,昏昏欲睡。

    五点整,房间门铃被摁响,迟曼君安排的一应人员纷纷抵达。

    迟漪扫了眼工作人员拿来的一排礼裙,装造上基本没有纰漏可下手,她挑了一条翠绿色蕾丝镂空长裙,造型师又为她搭配一条同色系薄披肩,以正端庄雅致。

    整□□下来耗时整整两个钟,迟漪端视着镜中的自己,翠绿色极其挑人,在她身上藤蔓般紧紧贴合着皮肤,当得起冰肌玉骨四字。

    离开酒店时,落霞已至。一台黑色商务车停在环岛等候,迟漪半小时前便收到迟曼君简讯,说明她与靳仲琨已先抵达会场,会有商务车来接她。

    只是一上车,迟漪微挑眉对上一人戏谑又讨厌的桃花眼。

    “今晚不是要扮淑女人设?怎么第一面就原形毕露。”

    靳知恒翘起一条长腿,同样挑眉注视着车门外的她,“还不先上车。”

    迟漪握紧扶手上了车,电动车门徐徐关闭那一刻,她卸下那副甜美笑靥,神情索然。

    “呐,好心来接你,连个好脸都不给?”

    “二哥不是都知道我什么人了吗,又何必对二哥演戏呢。”

    “牙尖嘴利。”靳知恒打量着她那一身翠绿长裙,“不过你今天这身倒是很对len的胃口,温婉不失端庄。提前祝小妹马到成功,一举拿下。”

    迟漪半拢披肩的手紧攥成拳,恨不得打在他身上。

    “对了,今晚迟姨让你待在我身边,我得好好给你普及一下我们len的各种喜恶,以便你能攻略成功。”

    车子抵达目的地,靳知恒掸了掸衣襟,先一步下车在车门前同她揖了个绅士礼节,迟漪只能暂且忍气吞声,虚扶着他臂弯,银牙咬紧:“那就麻烦二哥了。”

    这场晚宴规格极高,数百名侍者有序迎接贵宾,向宴会厅而行。

    一路上头顶数米宽的水晶吊灯与长廊玻璃相衬亮如白昼,越是往里,便越能探见里面的奢贵风华。

    步入宴会厅,宴会厅最中心的台子上站着一对年近半百的夫妇,男人身着米白色马甲西装佩戴温莎结杵着一根龙纹拐杖,精神矍铄,经过岁月洗礼后布上皱纹的面容,散发着不怒自威面的压迫感。

    蒋正华,嘉骏集团董事长,也是今晚的主人公。而他身侧那位雍容典雅的女人便是他的发妻蒋太太。在无数港澳媒体的报道中,这位蒋太对蒋正华后期发展出庞大的商业帝国大有助益,正所谓,成功男人背后必有一位好女人。

    配合着司仪的祝福词开场,华灯煌煌下,夫妻二人共同宣告晚宴开始。

    台下名流富商们正式开始进行社交,杯光流转间,靳知恒已数不清与第几波豪门少爷周旋,迟漪只作陪衬品笑容明艳。周遭是五光十色的浮华世界,人人语笑喧阗,高谈阔论着与你家、与他家又谈成何等合作,未谈成的便说着期待下次,荣幸相会。

    迟漪不过刚进来待着不到十分钟,便已将这周围的话术听得耳熟能详。

    她整个人也便慢慢变得有些神游在外,靳知恒领了命令,要带着迟漪在今夜宴会上,‘不经意’地出现在蒋家诸多少爷们眼前,自然将她的状态尽收眼底。

    又是一轮人情世故的社交寒暄后,靳知恒递给她一杯香槟,“要不要去外面透风?”

    迟漪凝眉,略带犹疑的眼睛望他:“什么?”

    “透风,不去拉倒。”

    “当然去。”

    她早就想脱离这无聊至极的地方。

    宴会厅顶上悬挂着数十米水晶吊灯,灯辉如织,洒落在衣香鬓影间。她行路匆匆,并未留意错身而过的一行人正着整衣装,正肃面容隐蔽地提起东寰某位。

    两人沿着走廊往室外的花园泳池走,行至一半,迟漪才猛地明白过来,这根本不是透风,一种衰迅顿生警钟,她眸光微眺——不远处的两名青年西装革履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而来。

    迟漪感觉自己眼皮在颤,且是右眼。

    但躲避自然是无用功,脑中灵光一闪,她垂眸睨过自身,这条礼裙是她刻意挑的,搭配披肩自然淑女端重,可若剥去披肩,借着月光以及她妆容上故添的小巧思,那便又是另一回事。

    待人越来越近,她才看清这位传闻中的细蒋生len。

    是一张东方面孔,五官还算精致俊雅足以比过娱乐圈的男星,可皮囊一物,她又不是没有见过另一位皮相骨相绝色的。

    唯独有一点,他的肤色很白,是近乎于病态的白,也就是说这人或多或少可能身体不好。

    不过很快,迟漪确认了他的这份病态来自于他行路时微坡的腿。

    即便蒋绍恩在正常行路时其实与旁人无异,可一旦要站立,他的左腿总会以极微小的弧度颤动一下。

    敢情迟曼君打的是这个算盘——花瓶男配她这个花瓶女,谁也不吃亏。

    迟漪忽然觉得口鼻间一口气不上不下闷堵着,她抬手捋动被风拂过的长发,斜了一眼靳知恒。

    对方会意,鼻息哼笑一声,引着人上前。

    “len。”靳知恒为二人介绍:“中文名蒋绍恩,毕业于英国伦敦大学,len平时也很喜欢钻研艺术,和你在这方面应该有共鸣。”

    “这是celia,迟漪。”

    迟漪暗吸口气,清潋的一双眼眸转向蒋绍恩,笑容天真无害,嗓音简直夹得甜美:“len哥,好开心识到你。”

    蒋绍恩当然知道迟漪,并且在十日前,蒋太让他见过一次照片。

    可眼下这矫揉造作的作派……蒋绍恩剑眉微僵,维持绅士风度,朝她伸出手,“你好,迟小姐,久闻不如一见。”

    迟漪当然清楚这是场面话,蒋绍恩若有意想见自己,便不会在英盛那次缺席,除非他也不想对蒋太点头。

    虽然两个人是被硬凑在一起的,可也更能证明他们两个在两个家族里的作用和地位由不得自己做主,这是一场场明面上毁不掉的事,她想推脱,只能兵行险招,为此她早已设定好。

    迟漪迈前一步,笑靥温柔,抬手间披肩自她雪白的肩颈垂下挂在臂弯间,月光下露出大片莹莹肌肤。她眼底立时闪过一丝惊诧,而后捋过耳发,朝着男人伸出一截雪腻腻的手臂。

    极短暂的握过指尖,迟漪视线微抬,如她所料,成功捕捉到蒋绍恩的眉心再次蹙紧。

    这样拙劣又做作的表演,这位豪门贵少该是见过不少,更何况她不介意表演得更过分更恶心些。不是喜欢大家闺秀温柔端淑的么,这样反其道而行之就算不能倒他胃口,至少附近的眼线也该回去恶心一下那位眼高于顶的蒋太吧。

    期待夹杂着恶劣的舒畅感正流动在她血液沸腾着,继而盘算起下一步的恶心感又该如何拿捏。

    迟漪双臂虚环着披肩,不得不耐下心与人闲庭漫步,行至前厅的灯火璀璨时,才知旁人早早离去为他二人辟出一处私密空间。

    一爿接一爿的灯辉落在两人之间,这见鬼的氛围感。眸光乱扫间,她原本散漫又浮躁的步子倏地不受控的顿住原地。

    夜风,月光,灯辉,露台,以及露台上的那道不能再熟悉的侧影。

    她刚与那人分别在几天前的夜里。

    而此时此刻,月光下的男人清隽卓绝,姿态全然松弛,将手里的特制烟捻灭于白沙石里,其后眼神示意身旁,名利场上混迹多年的都是人精,会意后自行告辞。

    靳向东睇过来的目光轻描淡写,停落在灯火映缀间的那一抹翠色欲滴的影。

    以及,她身边站着的,碍眼物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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