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许念纯伴着晚霞回家，时间还早，不用坐公交。
她家有点偏僻，在老旧的居民楼里。前面一大块空地被绿色铁皮围了起来，老房子拆了大半，准备新修楼盘。她们家并没有被划分到，拆迁户刚好停在她家面前。
胡同里没有路灯，裸露的电线牵在头顶，许念纯和阴暗融为一体，她本就是这里的人，所以谈不上害怕。她走到一栋楼前停下，墙面由青黑色的砖头组成，贴着很多妇科疾病的广告，空碎啤酒瓶倾斜歪扭在垃圾桶边排开，散发阵阵恶臭。
踌躇了很久，许念纯上了二楼。她捏着插进钥匙孔里的钥匙，等门里的吵闹声停止，才开门进去。
屋里没有开灯，只能看到一丝星火。许青峰坐在快要坍塌的沙发上抽烟，江洁从主卧出来捏着银行卡与许念纯擦肩而过，门被重重摔上。
这个家，越来越不像家。
许念纯打开灯，把书包丢在床上，关上门吐出一口气。只有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才有回家的实感。她坐在桌前，翻出写了一半的笔记本开始落笔。
2019年9月1日，小雨转晴。今天我捡到了一只小猫，它很勇敢，给自己找了一个不错的主人，它不可怜，所以我也不可怜。
许念纯在结尾画了一个笑脸，继续补充:小猫很喜欢他的主人，会一直喜欢。
笔尖停在纸上晕出一个黑点，脑子里全是少年。
关门声拉回她的思绪。客厅中残留着烟草气息，开了灯也很模糊，电灯泡似乎已经已经完成使命，闪烁两下，又归于黑暗。许念纯摸黑从柜子上掏出一个新的电灯泡，索幸离天花板不高，两根板凳重叠就能碰到垂下来的接口，许念纯两三下就把它安装好了。
房子重新亮了起来，不那么压抑。她照往常一样把碎片清理干净，将两本扯坏了的结婚证粘起来放回主卧床头。也没关灯，直径回了房间。
洗漱完躺在床上已经十点，九月的夜晚还是燥热不堪。许念纯打开床边的风扇，嗡嗡地转着也不觉得吵，抱着薄被进入梦乡。
今晚可以梦到他吗。
小精灵满足一下愿望吧。
开学第二天是个大晴天。因为今天要考试的原因，学生们都恹恹的。
许念纯在校门口遇到了沈知知，大小姐一上来就是一个熊抱。
“以后见面的机会都少了。”
她们没有被分到一个班，沈知知在楼下的14班。
淮安中学没有实行“3+1+2”的新高考模式，还是传统的文理分科。14班和16班都是理科实验班，学习进度拉得很快，尖子生一大堆，而许念纯刚好拿到实验班的最后一张门票。
她很庆幸，也很幸运。
两个人还是第一次没在一个班，多少有点不习惯。她拍拍对方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中午还能一起吃饭。”
沈知知用脚指头都能想到她会在哪里吃饭，也只有许念纯这个傻子才会听学校的话。
昨天考过了钢琴八级，正好可以庆祝一下。趁这次机会聚一聚也不错，她在脑子里想了一番，最后对许念纯说:“中午我们少吃点，陆演晚上要请我们吃大餐。”
沈知知看许念纯还在纠结，又说:“别害怕，我记得萧闻野的家跟你一个方向，吃完让他送你回去。”
许念纯并没有纠结，她只是在想，如果今天晚上不回家会不会有人发现，但很快被自己否定了。她妈妈可能钱还没输完，他爸那时应该在某个女人的床上，家里都没人，怎么会发现。
她捏紧书包带，呆呆地“嗯了”一声。
许念纯性子软，好说话，上了高中后结识了不少人，这会儿两个女生跑过来跟她并排走着，“念纯，萧闻野是不是在你们班啊，他是不是长得特别帅。”
任何时间段的女孩都离不开八卦，学校里的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扒得清清楚楚。
许念纯不喜欢八卦，光是过好自己的生活已经很累了，她没有那么多闲心去管别人。
但是有一人除外。
从别人口中听到他的名字，会情不自禁地竖起耳朵，窥听他的一切。就像从敞开的窗口里扔进一朵玫瑰花，像秋天落下的种子在春天发了芽。
听到她们的话，脑海中迅速浮现出那张脸。冷淡、疏离，带着桀骜不驯的性子，让人非常有征服欲。
许念纯准备回答，沈知知却先开了口:“就他？帅？整天拽的二五八万，好像谁欠他钱似的。摆着一张苦瓜脸，我还没吃上生活的苦呢，就先被他苦死了。”
作为沈家大小姐，母亲是著名的音乐家，家里又是搞娱乐公司的，在这个圈子里哪类人没见过，自然不理解为什么这些小女生喜欢他那种类型。
对于这些小女生来说，一个三观好，成绩好，长得帅的人就是非常有吸引力，更何况萧闻野的光辉事迹这么多，非常容易激起她们的探索欲，越是了解越是欣赏就越喜欢。在她们眼里，萧闻野就是理想男友。
见沈知知不太想回答，她们也就没继续问，后面说来说去，话题又落到了萧闻野身上。
“你们知道张焱吗？”
“那个被学神打过的小霸王？”
“对，他转学后留级了，今年考到我们学校了。”
“他考得上我们学校？”
“谁知道呢，毕竟人家舅舅是副校长。”
许念纯听到这个消息有些担心，当年张焱被萧闻野打断了鼻梁骨，之后两人都转学了。再次见面，他一定不会放过萧闻野。
那次也是她与萧闻野的第一次见面。
在四月。
淮安一中其实是个私立学校，那时许念纯家里经济还算凑合，因为父母工作原因，只能把她送去可以寄宿的学校。
在一中上学的人非富即贵，而许念纯是个例外。虽然没人欺负她，但是也没人愿意和她玩。无论做什么都是一个人，被孤立的感觉并不好受，慢慢的，她越发沉默。
初三的时候父母经常忘记给她打生活费，许念纯也不敢主动去要。于是她找了一个兼职，在网吧前台收钱开机位。职高附近的网吧不会有人举报，而且每天人流量很大，也需要员工。
那时的男孩们自尊心强得要命，输了篮球赛不服气，两个班的人约到网吧见面，要重新一决高下，输了的人认爹。
许念纯刚好是输掉比赛的初三5班，赢的班级是萧闻野所在的8班。
很多人都在猜他们约在了哪个网吧，还有人去附近的网吧蹲点，最后没想到是最远的职高网卡。
周六那天许念纯照常上班，四月总是下雨，今天难得的天晴。下午两点，许念纯窝在椅子里打瞌睡，被冲进来的一群人吵醒，为首的就是张焱。
他和陆演交了两个小时的网费，许念纯给他们开了两台靠后门的机子。
张焱带了七八个人，而8班就只有陆演和萧闻野两个人。
很快就到了赛前放狠话环节，可能是变声期的原因，张焱扯着公鸭嗓喊:“一局定胜负，谁输了谁跪下来叫爸爸。”
陆演也是斗志昂扬:“好啊，耍赖的人死全家。”
两人又争论了几句开始比赛，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来网吧是打lol，可没想到他们比的是植物大战僵尸最难的那关——雨夜全墓碑巨人。
陆演和张焱同时开了一把，结果两人都没过，平局。于是又换人继续比，由于陆演这边就两个人，所以一直都是他在打，打了五局还是没分出胜负，陆演干不动了，这才换萧闻野来。
十几分钟后，萧闻野顺利通关，甚至连铲车都没用。
张焱那边还是没通关，已经输了。然后他开始叫嚣:“你他娘的肯定作弊了，这局不算，重来！”
陆演也是脾气好，看张焱耍赖也没生气，反正结果都一样，也就宠他一回，“行，再来一局你也得跪下叫我爸爸。”
又十几分钟过去了，张焱那边还是没通关。他急了:“不算，这局网太卡了。”
什么网卡，是他脑袋卡了还差不多，这次陆演也不让着他:“说好的一局定胜负，结果送了一局给你都打不过，你在网吧里说网卡？”
张焱自知理亏但也拉不下面子，用那副公鸭嗓吼着:“谁他娘的知道他开挂没有，老子说重来就得重来！”
陆演顿时火气就上来了，他提高音量吼着:“就你嘴巴大，谁不会吼一样！你他妈技不如人还死不承认，脸皮比龟壳还硬！”
这动静直接把其他人吸引住了，纷纷停下手里的游戏看热闹，许念纯也被惊了一跳。她从收银台出来就看到两人越吵越激烈，跟两只猴一样边吵边跳。
“草！我说你他妈怎么要选这个网吧，原来是跟她串通好的。”
张焱指着刚过来的许念纯，面目狰狞，一双眼睛要喷火，额头青筋暴起，像开水壶一样直冒气。
许念纯被他吓得后退了一步，一脸懵逼。
陆演看着张焱这模样直接笑了出来，这么拙劣的借口他也能说出来，“你他妈是不是开塞露用错了地方把脑子一起拉掉了，网吧地址不是你小弟定的吗？”
这回张焱实在恼羞成怒，脸红脖子粗，扬起拳头就要砸下去。眼看快要捶到陆演脸上，拳头突然在陆演头顶停了下来。
萧闻野抓着张焱的手，波澜不惊:“别太过分了。”随后甩开他的胳膊，嫌弃的擦了擦手。
这个举动太惹人眼，满满的挑衅。让张焱想起的那些女生对萧闻野的追捧，嫉妒的发疯。
“一个小白脸来比什么赛，就该待在你妈身后躲着！”
这句话直接触动了萧闻野的逆鳞，他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提起他母亲，所有人都没资格提她，包括自己。
什么三好学生奖，化学竞赛名额算个屁，萧闻野一拳打在张焱鼻梁上，顿时鲜血直涌。
许念纯看情况不对，马上跑进内间找网管和老板，不巧的是他们都没在。
等她出来一看，场面一片混乱——椅子、桌子、电脑、键盘全部被砸了个稀巴烂，其他人全部在门口看戏，拿手机录视频，没有一个来拉架的。
许念纯急得想哭，这下她不仅会被辞退，可能还要赔钱，连报警都忘了。脑袋一热，就冲了进去。
张焱那帮人打昏了头，逮着人就捶，敌友不分，许念纯跑过去想搬走一台电脑，结果被人撞到了地上歪了脚，疼得她动不了。
眼看她也要成为被群殴的对象，却不想被人抱起，从后门跑了。
少年的胸腔咚咚直响，碎发落于额前，在脸上打下细碎的剪影，喘息声顺着风裹进耳朵里，肌肤接触的地方烫得像岩浆。
实在犯规。
萧闻野抱着她跑得很快，他们跑过两条街，窜进一个小巷里。
逼仄的小巷里霉迹斑斑，许念纯的鼻尖萦绕着柠檬的清香，像是夏日里解渴的冰汽水，让人舒服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