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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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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除了文维皓之外的几个人都不太能记得具体又发生了什么,不记得谁哭了谁没哭,不记得每个人说了什么想说什么,不记得他们是怎么把文维皓带去医院做了检查,然后又从医生那里得到一个怎么样绝望的答案。

    之后回忆起来,文维皓那句对不起听起来就像潘多拉魔盒的钥匙拧动的声音。

    文雅莉把厚厚一沓检查单甩到病床上,黑白的和彩色的纸张像雪片一样四散飘落。

    文维皓坐在病床上,脸色白过那些纸片。

    “你怎么回事?你这些年怎么回事?”文雅莉盯着他,“医生说你至少四年前就已经开始腿疼了,你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生病的?”

    “为什么不去看医生?”

    剩下几个人也都分立病床两边,用相似的目光望着他。

    文维皓在他们的目光中沉默了一会,坦然地回忆起往事。

    他跟着母亲搬家之后,腿上原本只是断断续续的痛意忽然加重,痛得他晚上也睡不着。

    母亲从离婚后就一直沉默寡言,每天早出晚归,他甚至找不到跟她说话的机会。

    不记得是搬家的第几天,他疼得受不了,打算第二天去医院看病。

    那天他整夜守在客厅,终于在凌晨见到多日不曾照面的母亲。

    “妈”

    他开口刚只发出一个音节,就被对方声音尖锐的喊声打断。

    “不要叫我——!”

    女人把手里的包用力砸到地上:“不要叫我!”

    “不要叫我——!”

    门口玄关摆放着他没来得及拼装的家具,还有他特意用泡泡纸包裹着带过来的母亲最喜欢的玻璃工艺品。

    但女人看都不看一眼,全都拿起来狠狠摔到地上。

    然后她蹲在满地狼藉中,捂着脸放声大哭。

    文维皓的腿开始剧烈的疼痛,但他还是一瘸一拐地走上前。

    “妈”

    安慰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面前的女人突然爆发,一把用力推开他。

    “不要叫我!”

    随即她站起身,用怨恨又厌恶的眼神盯着他,几乎是尖叫着发出声音:“为什么选我?为什么选我?”

    那眼神像尖针,扎到他身上,尖锐的痛意令他一时忘记维持身体的平衡,就那么顺着女人的力道摔到地上。

    地板又冷又硬,地上还有女人摔碎的各种东西,文维皓毫无缓冲地摔上去,痛到整个身体都失去知觉。

    “别叫我妈!你爸是个没良心的畜生!你长着一张跟他一模一样的脸,我看见你就恶心!”

    “为什么要选我?为什么不选他?我看见你就想起来他!你选我干什么?!他那么对我!你也缠着我!是要报复我吗?!”

    “我看见你就想起来他!我就觉得恶心!你跟着我干什么?!你是为了要折磨我吗?为什么选我不选他?!你是他派来折磨我的吗?我被他折磨得还不够吗?!你还要跟着我折磨我吗?!”

    文维皓僵在原地,愣愣地望着歇斯底里的女人,大脑一片空白。

    他对那个男人的恨意不比她少。

    但她却在他们之间划上等号。

    他以为自己选择她会让她觉得被支持,却原来竟然让她这么痛苦。

    知觉慢慢恢复,文维皓感觉到自己身体每个部位都同时在剧烈的痛,腿部的痛意反而不明显了。

    女人仿佛不愿再多看他一眼,转身往外走。

    文维皓保持着摔倒时的姿势,看着女人的背影离开,那一句妈我腿疼再也没能说出来。

    说到这里,文维皓轻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的意味令人看不懂:“他们的婚姻是彻头彻尾的笑话,是他们人生的污点。”

    “那我算什么?”

    “我是他们做错的一道题吗?”

    “把卷子扔掉就可以当作没错过吗?”

    所有人都注视着文维皓,没人注意到文一熠这时垂下眼,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不过这个问题好像也不重要了。”他又笑了一下,“既然他们觉得一切是错,是互相折磨,那我就成全他们。”

    文雅莉听了这话,忽然快步往前,一把抓住他领口,厉声道:“你成全他们?那我们呢?那你自己呢?”

    “他们是傻逼!你也是吗?为什么不想你自己?为什么不想想我们?为什么要这样?”

    她拉扯得用力,情绪也激动,文维皓一点也不反抗,只安静地看着她,任她发泄。

    文一熠和文梦新上前,两个人拉住文雅莉:“……雅莉”

    文雅莉松开文维皓的衣领,后退几步,深吸了一口气,情绪稍微平和下来,才又开口:

    “你们都先出去一下,我有话要跟他说。”

    他们三个人对视一眼,一起出去了。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文维皓垂着头。

    “你知道吧?我当年喜欢你。”文雅莉开门见山。

    文维皓像是僵住了一般,文雅莉说完这句话后整整一分钟后他才抬起头。

    “后悔吗?”文雅莉看着他的双眼。

    这句话说得其实有些不太清楚也不太具体,但文维皓却听懂了。

    他低下头,一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又说:“对不起。”

    以前最吝啬最不屑说对不起的文维皓,如今把这三个字挂在嘴边。

    文雅莉听到他又说这三个字,眼圈忽然红了,她不说话,不再锋利的眼神依旧望着他。

    文维皓终于也不躲不闪地回视她的双眼。

    然后文雅莉听到他说:“我也喜欢你。”

    “所以我很后悔。”

    “对不起。”

    重逢后到现在,文维皓一直觉得文雅莉还跟三年前一模一样,只是更加漂亮了。

    但是现在这个三年后的文雅莉很轻易地就被他这几句话击垮。

    病房外天光大亮,每一滴眼泪都无处遁形。

    文雅莉蹲在病床前,哭得没有办法抬起头。

    文维皓看着她哭,心中悔意如同夏日雨后疯长的藤蔓缠绕在心口。

    他不敢再奢求做任何人生命中的独一无二,因而也不敢再问文雅莉如今把他当做什么。

    无论答案是什么,能让她这么哭,他已经觉得值得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不过几天,文维皓重病回村的消息就传遍了文沟村。

    文雅莉在知晓往事的第二天就独自去了镇上,把文维皓父亲的车砸了。

    那辆车停在小区楼下,当时正是上班上学的时候,引来许多人围观议论。

    男人牵着孩子下楼的时候,文雅莉正拿了斧头把汽车的后视镜砸下来。

    “你干什么?你干什么的!”

    男人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来是震惊居多还是愤怒居多,掏出手机作势就要报警。

    文雅莉置若罔闻,扔了手里的斧头,捡起地上的砖头,然后她高高扬起手,手里的砖头狠狠砸在已经布满裂痕的车前挡风玻璃上,玻璃被砸出一个大窟窿,砖头掉进已经乱七八糟的驾驶座上。

    “其他都算我的。”文雅莉平静地看着男人,慢慢收回胳膊,“这一砖头,是替文维皓砸的。”

    听到这个名字,男人打电话的动作猛的就停住了。

    文雅莉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落在他手上牵着的小孩身上。

    小男孩,白白嫩嫩的,一看就知道平时养得很娇。

    这样的神情与气质,文雅莉认识文维皓十几年,从来没在他身上见过。

    文雅莉盯着那孩子,目光越来越冷。

    男人后知后觉注意到她的目光,立刻把孩子护在自己身后遮挡住。

    不远处有个踩着高跟鞋的年轻女人往这边走过来,似乎注意到什么异样,一边加快脚步一边扬声问:“老文,怎么了?”

    “医生说他的病是基因问题,你觉得同样的基因,另一个孩子也得病的概率有多大呢?”

    “这可是他的亲弟弟呢。”

    男人的脸色骤变,盯着她的目光从一开始的审视警惕变成怨毒恐惧。

    文雅莉看着男人的神情,终于获得了一丝快意。

    她慢慢地勾起唇角,最后又看一眼男人怀里像护眼珠子一样护着的小孩,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即使被朋友围绕着一直劝说,文维皓依旧不肯配合治疗,只愿意接受最基本的止痛药物。

    剧烈的疼痛让他入院以来几乎没有完整地睡过一场觉。

    医生换了几次药方,才稍微缓解了一下这个问题。

    女人找到医院的那天,文维皓痛了整整一天一夜,才终于能睡一会儿。

    他睡觉的时候格外容易被惊醒,他们几个人怕打扰他睡觉,都坐在了病房外守着他。

    走廊上人来人往。

    最先认出女人的是文雅莉。

    其他几个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从长椅上站起身,淡淡道:“人睡着了,有什么话到楼梯间说吧。”

    女人身后跟着一个高大的男人,男人怀里抱着一个看起来不满周岁的孩子,长得跟女人像极了。

    “让我看看他。”女人作势要往病房里进。

    文雅莉原地站着不动:“秋子。”

    文嘉秋应声起身,沉默地挡在病房门前。

    “听不懂人话吗?他睡着了,你有什么话,我们去楼梯间说。”

    女人的身体动作看起来还是想要往病房里去。

    文雅莉皱起眉。

    “阿姨。”向来对长辈礼貌的文梦新脸上一点笑意也没有,一字一顿地开口,“维皓已经疼了一天一夜没睡了。”

    “您早干嘛去了?现在过来想看就看?”

    “你——!”女人脸色一变,伸手指着文梦新,刚喊了一个字就被文雅莉冷声打断:“把他吵醒的话,我就杀了你。”

    “我最后再说一遍,你有什么话,去楼梯间说。”

    女人最后还是跟着文雅莉去了楼梯间,文梦新不放心,跟着一起过去了,留下文一熠和文嘉秋守在病房门口。

    一到楼梯间,女人立刻就问:“我什么时候能见他?让我看看他,我可以带他去”

    “什么时候?”文雅莉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打断她,“没有那个时候。”

    “你这辈子都能不能再见到他。”

    “你什么意思?我是他妈!你凭什么这么说?”

    “他是你的孩子吗?你的孩子”文雅莉嗤笑了一声,目光转到男人的怀里,“不是这个吗?”

    一直没说话的男人这时有些不满地开口:“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不让我们见人?我们可以给他提供最好的治疗”

    “你他妈哪位?”文雅莉终于正眼看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女人和男人露出同样的愤怒神色。

    文雅莉身旁一直没出声的文梦新突然问道:“为什么要见他?”

    “是因为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孩子,觉得良心不安,还是——”她上前一步,看着女人衣领口露出的十字架吊坠,“害怕你的主不会饶恕你的罪孽?”

    “害怕死后会下地狱?还是害怕你造下的罪孽会祸及子女呢?”

    女人下意识抬手抓住自己的项链,脸色难看,一时说不出话来。

    “有什么用呢?”文梦新看着她紧紧攥着十字架的手,“你们以后一定会下地狱。”

    “没有神会饶恕你们。”

    “你胡说什么?”女人大喊着,扑上来,要动手。

    文雅莉抬手一把钳住她的手腕,狠狠往后一甩。

    “滚!”文雅莉终于耐心耗尽,“这辈子都不要再出现在他眼前。”

    “他从今往后跟你们没关系了。”

    男人怀里的小孩突然哭了起来,女人闻声立刻回身把孩子接过来安慰。

    “你这种情况我们可以报警的我跟你们讲!”男人伸手指着她们,“你们没资格管别人的家事的!”

    “滚。”文雅莉言简意赅地回答。

    两个人回到病房的时候,文维皓已经醒了,文一熠在病床边跟他说话,文嘉秋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

    “他听到了?”文雅莉皱起眉,压低声音问文嘉秋。

    文嘉秋轻轻地摇了摇头。

    文雅莉这才放心地走进去。

    不知道文一熠说了什么,文维皓也不回话,只是坐在病床上摇头。

    文一熠沉默了几秒,再次开口:“我们不能失去你。”

    “我们只有一个叫文维皓的朋友。”

    “对我们来说,你是独一无二的,我们不能失去你。”

    她这些天来沉默解题,终于找到症结所在。

    文维皓的父母都分别有了孩子,都不像文维皓。

    文维皓很轻易就被他们连同过往的婚姻一起抛在了身后,很容易就被更满足他们心意的新的小孩替代。

    但对他们几个人来说,文维皓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绝无仅有、无可替代的朋友。

    文一熠看着怔在原地,眼眶渐红的文维皓,继续说:“这个理由可以说服你吗?”

    “可以为了我们试一试吗?”

    “对不起。”文维皓垂下头,眼泪落在病号服上,“我只是害怕”

    “别害怕。”文梦新立刻说,“我们会陪着你的。”

    文嘉秋也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文维皓抬起头,文雅莉就站在他身旁,动作很轻地抚了抚他的脸颊,擦去了他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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