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这次试镜的演员表终于确定下来, 而阎策导演也再次像之前那样，带着众人去了拍摄现场。
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三十名演员都在同一部戏里, 角色自然也有增加，阎策导演在分别给演员们讲戏的过程当中, 喻梓则始终跟在他的身边, 看起来也同样在学习前辈的经验。
虽然这次试镜并不是试喻梓的戏，但他也同样在观察着这群演员们。
看着紧锣密鼓地筹备着拍摄的现场, 洛秦再次体会到了那种兴奋与紧张并存的感觉。
他其实不太能够说清自己究竟在紧张什么，但是他能够感觉到他并不觉得担心和害怕，当他来到镜头面前的时候, 他的心里只有对于角色的倾诉欲望，根本来不及去想别的任何事情。
而这次, 洛秦所要扮演的角色和之前的女性角色相比，其实并不容易，因为这个角色, 很不巧在上次试镜的时候, 是由影帝阮泽成所演的。
阮泽成是个天才演员，出道的时候十八岁, 在二十二岁就已经获得了影帝的称号，作为如此年轻的影帝，他的演艺生涯履历几乎是完美的。
即使是到现在已经三十七岁, 他的模样依然保养得当, 看起来比年轻时候更多了许多成熟的魅力。
要演这个阮成泽刚演过的角色, 观众和导演必然会将两者作对比，洛秦作为从来没有上过专业课程的辍学演员，要和真正的天才影帝作比较, 他当然不认为自己能够有什么优势。
他所能够做的事情，只有尽力地让自己贴近角色，让自己做到最好。
导演还在和其他人讲戏，并没有轮到洛秦的部分，洛秦于是自己准备着，今天他要对戏的对象是阮成泽所扮演的主角，他之前见过阮成泽和另外那位女演员的对戏，知道阮成泽的戏很难接，而对方也不会像左方晴那样照顾着他，所以他心里也已经做好了到时候可能结果不好的心理准备。
即使是他昨晚已经做了足够多的准备，他也依然不能保证能够做好。
而就在他盯着剧本沉思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走来，接着洛秦听见对方开口问道：“在想什么？”
洛秦听出了这个声音，他几乎是立刻回过头，看向正站在身后的阮成泽，惊诧地说道：“阮……老师？”
他不太清楚应该如何称呼对方，在节目前面录制的过程里，他也没有和对方有过交流，所以对于这位竟然会主动上前和自己说话，洛秦心里自然是震惊的。
洛秦看过的电影很多，阮成泽的所有电影他都曾经看过，和其他人一样，他对于这位也同样有着很深的崇敬之情，只不过相较于左方晴，阮成泽似乎是更加难以接近的那种人。
注意到洛秦惊讶的样子，阮成泽笑着说道：“怕我？”
他说话的时候语调随性，听起来似乎是带着点调笑的意味，洛秦初次与这位接触，不敢多说，只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只是有点意外，您居然会来主动找我说话。”
阮成泽仍旧笑着，随和地说道：“我们马上要拍对手戏，我当然得来找你对下戏，怎么，你不欢迎我吗？”
洛秦当然不敢，能够和阮成泽提前对戏，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同样这也是非常难得的学习机会。
他有些欣喜于阮成泽的主动开口，没有太多考虑，立即就答应了和对方对戏，而这个过程也非常的顺利，阮成泽不像他所想的那样演戏时咄咄逼人，甚至在很多时候，他都在刻意照顾着洛秦。这样的照顾让洛秦再次感到受宠若惊，甚至阮成泽似乎心情不错，还特地指点了他很多。
洛秦以前的生活过得并不怎么顺遂，碰到的人也大多都想着自己的利益，只有沈渡声对他是特别的。
但现在到了这个节目，他似乎总能够遇到对他怀着善意的人们……
洛秦心里难以说清这种滋味，在被人温柔照顾的时候，他的心里其实仍然有惶恐，因为他不明白自己这样的普通的存在，是究竟何德何能可以得到大家这样的对待。
结束了对戏，洛秦感觉之前悬在心上的紧张感似乎终于得以放下了点，他们的对戏很顺畅，阮成泽给他的指点虽然和他所想的表演方式有些不同，但似乎也有着其中的道理。
洛秦正打算改掉自己之前的表演方式，跟着阮成泽的思路重新理顺一遍，但就在这时候，他听见脑海里属于渣攻灵魂的声音对他说道：“那个阮成泽，好像有点问题。”
虽然每次值班的渣攻灵魂对于洛秦都百般照顾，而且也都值得信任，但听到对方突然这么说，洛秦还是蹙起眉心，无法赞同他的说法：“阮老师很照顾我。”
渣攻灵魂轻笑了声，语调也是轻飘飘的：“他的确很‘照顾’你，只不过你猜猜他究竟是真的想帮你，还是想让你对他失去防备？”
洛秦摇头，不愿意胡乱揣测别人好不容易赋予的善意：“他没有理由捉弄我。”
渣攻灵魂似乎若有所思：“听起来好像是这样没错……”
不过转念他就又笑了起来，对洛秦用撒娇般的方式说道：“你们这个地方好有意思，等你忙完了这边的正事，能不能让我用用你的身体啊？我好久没有这么自在地玩过了，每天被家里那位关在房间里无聊死了！”
洛秦摇头无奈道：“现在可能不是玩的时候。”
他还要先努力应付过试镜，然后才能够有余力说其他的事情。
洛秦和渣攻灵魂的沟通告一段落，这次的渣攻灵魂虽然看起来不太成熟，还喜欢在洛秦的脑中吵闹，但是在关键时刻，他还是不会打扰洛秦。
而这时候阮成泽已经转身离开，洛秦看了眼远处已经被其他年轻演员簇拥着请求讲戏的阮成泽，视线忽地顿住。
接下来阎策导演也到了他的面前，开始向他讲起镜头的布局和演员的走位。
因为是试镜的关系，导演需要考验演员自己对于角色的理解和表现能力，所以导演并不会就角色讲上太多。不过阎策导演在说完自己该说的话之后，却在洛秦面前多停留了几分钟，主动拍了拍他的肩膀向他问道：“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洛秦迎着导演含笑期待的目光，只觉得肩头所承担的期盼又重了不少，他认真回应道：“我会尽力发挥到最好。”
“嗯，我相信你。”阎策扶了下眼镜，笑得连眼睛都眯了起来，“有些话等你演过之后，我再对你说，说得太早了对你来说或许是压力，但你要相信演技与技巧有关，但也绝对不仅仅只是技巧，你某些方面不如其他人，但你也有许多方面，对比起某些学过演技的演员来说，有着天然的优势。”
洛秦专注地聆听着阎策的话，同时认真点了点头。
虽然阎策导演还没有说上太多，但洛秦已经感觉到了明显的压力。
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比谁优秀，突然之间被施加了这么多的关注度，他只觉得压力前所未有，并且还在逐渐扩大，原本已经松懈的心情，随之又不禁紧绷起来。
他恐惧的不是自己的成败得失，他原本就是一无所有的样子，他只是担心自己会对不起别人好不容易才放在他身上的关心和期待。
阎策和洛秦又说了几句，接着离开给其他人讲戏，而洛秦站定在原地，垂着眼睛无声地握着手里的剧本。
而他不清楚的是，就在他和阎策对话的时候，已经悄无声息来到角落里的阮成泽，此刻正在和姜英白悄声说着话。
姜英白愤怒地看着洛秦的背影，憋着满肚子的火气牙都快要咬碎：“这家伙真的太可恶了，看着好像好欺负的样子，肚子里的坏水比谁都多。”
阮成泽靠在墙边，忍着笑没说话。
姜英白忍不住又瞪了他一眼：“你就知道笑！让你办的事情你办了吗？”
阮成泽朝他看了看，挑眉说道：“你就这么求我办事的？”
姜英白张了张嘴，有些压不住火气，但看着阮成泽的模样，他最终还是乖乖服了软，小声说道：“我就是气不过啊，我就想要个角色不行吗？他居然还戏弄我，昨天晚上也不知道用什么花言巧语奇奇怪怪地让我和蔺礼答应了互相交换角色，这家伙肯定有什么妖术，我就是看不惯他！不想让他好过！”
阮成泽但笑不语，姜英白趁着没人注意，又晃了晃他的手臂：“阮哥……”
“行了别撒娇了，我就纵着你这回了，但别太过分。”阮成泽懒洋洋地笑着说道，“毕竟传出去说我欺负小演员，我的面子往哪放？”
姜英白听他答应下来，顿时眉飞色舞，兴奋起来：“就帮我这次，只要让他演不成这角色，让他在节目里混不下去就好了！阮哥最好了！”
他们这么说着话的同时，阎策导演也终于分别给每个人讲完了戏，接着现场工作人员分别各就各位，真正的第二次试镜也就开始了。
演员们分别到了各自的位置，洛秦也同样来到了宴会的场地中央。
这次的戏还是上次那段，连场景也没有任何的改变，只不过上次洛秦是最后出场的大小姐邹翎，而这次已经换成了记者瞿辛。
这个角色其实没有太多的特殊性，性格较为温和，稍有些倔强，是非常好扮演的角色。
或许应该说，这个角色很多人都能够扮演，但也正是因为这样，要将他扮演好，才是最难的。如何才能够保证他的特殊性，让他不被其他人掩盖住角色的个性，才是最考验演员的事情。
洛秦原本有着自己的考虑，在昨晚的时候，他也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表演的，但今天阮成泽对他说了新的思路。
按照阮成泽的思路，他应该把这种内敛的特性通过眼神和细微的动作表现出来，阮成泽之前和他对戏的时候，故意留出了几秒的时间，让他能够很好地将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展示出来，而他们这种方式也的确算是非常成功的。
所以这次，当试镜开始，镜头随着扮演主角的阮成泽移动，慢慢经过几名贵妇所在的位置，经过几位商人，互相寒暄了几句，最后来到洛秦的面前，洛秦在心中沉了口气，眼神和气质已经完全进入戏中人的状态，开始按照剧情走了下去。
洛秦所扮演的这名记者和阮成泽之前扮演的记者，几乎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形象，虽然同样是温文儒雅的文人形象，但阮成泽的人物看起来风骨更甚，文弱中却又不失锐利，将这个人物内心隐藏的执着和叛逆描绘得更加刻骨。
而洛秦则与之不同，洛秦的文人是真正温柔而如水般润泽的样子，从他的身上表面几乎感受不到任何的锐利，然而即使是看起来这样温和圆融，一眼看去之下，却没有人会觉得他是个容易被摧折的人。他似乎已经历经了许多风雨，但即便如此依然以自身近乎倔强的姿态笔直地站着。
似乎是对于镜头有种天生的适应力，和上次同样，当洛秦的形象出现在画面当中时，他就已经自动吸引了大部分人的视线，达到了近乎惊艳的效果。
刚根据剧情，在宴会会场当中逛完了一整圈的男主，此刻已经来到了洛秦的面前。
阮成泽扮演的男主笑着和洛秦聊了起来。
他们最开始聊的是日常的内容，就像是在平稳地唠嗑日常，直到剧情到了这里，他们之间的表演都还和刚才对戏时候一样，洛秦接起戏来并没有太大的困难。
然而当四周其他的群演离开，只剩下男主和记者两人在走廊当中时，阮成泽所饰演的男主终于收起脸上的笑容，开始语速极快地说起了自己所收到的情报。
按照阮成泽之前的指导，这时候就是洛秦应该用眼神和肢体动作体现人物性格的时候了。
但剧情到这里，还没有等洛秦有时间去做这些细微的神态表情，阮成泽就已经接着往后说了下去。
洛秦在表演当中，心几乎是立刻就沉了下去。
这和提前商量好的表演节奏完全不同，就连台词也被阮成泽私自改动了一点，没有任何的预兆，对方甚至连准备的机会都没有给他。照这样的节奏下去，洛秦根本没有办法把自己这个角色真正的个性所展现出来。
阮成泽在开始试镜之前，故意给了他错误的方法，故意诱导他去选择这样的表演方式。
然后再在最后，让他在这种表演节奏下措手不及，无法应对。
洛秦几乎是在瞬间就猜到了对方的目的，只是他想不明白，像阮成泽这样的人，为什么要这样故意捉弄他。
洛秦心中觉得不可思议，同样也觉得无法接受，然而他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阮成泽，阮成泽仍旧以主角的姿态看着他，眼里带着属于主角的沉冷稳重，似乎正在等待着他的回应。
看到这幕，坐在监视器面前的阎策和喻梓几乎同时皱起了眉头。
作为这部电影的导演，阎策当然能够在最快的时间里看出来，阮成泽是临时改变了台词。
在电影拍摄的过程当中，的确有演员在觉得情绪到位的状况下，主动修改台词，但他们大多都是在征求导演同意的情况下，就算没有，和他们对戏的演员大多也都是具有丰富经验的演员，能够很好地应对这种突发状况。
但现在和阮泽成对戏的是洛秦，阎策曾经看过洛秦的资料，知道他虽然演戏多年，但跟的多半都是小制作的电视剧组，拍的也大部分都是配角龙套，按照正常来说，应该不具备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
不少人都看出了问题，甚至有人感觉这个镜头恐怕会因此而重启，然而他们的犹豫和担心也不过只是一瞬间。
在这瞬间之后，镜头中的洛秦含着笑意，从容自若地回答了对方的话。
阮泽成擅自修改了台词，而洛秦也同样以临场发挥的台词对上了他的戏，而且看在最熟悉剧情的阎策眼里，这句台词完全符合角色的心情和性格，再加上他说这句台词时候的神态语气，几乎是在瞬间就将观众的情绪给拉了上来，将这个角色诠释了完整。
如果不是在开始拍摄之前，已经完整把剧本熟读，把人物理解透彻，根本不可能在临时之间想出这样的台词作为回应，这或许是有天赋的原因，但如果不是真正勤奋用心地去背熟理解透了剧本，也不可能做到这步。
阎策导演没有出声，但神态却比任何时候都要专注，目光甚至不禁定住。
周围的人们看不出他的情绪，在替洛秦捏了把汗的同时，也不太能弄明白导演究竟在想什么。
而这时候拍摄还在继续，不过属于洛秦和阮成泽的关键剧情终于过去，接着他们听到了旁边军官和歌女暧昧的声音，又看到了从走廊那头走出来的大小姐邹翎。
这时候镜头已经完全从洛秦和阮成泽的身上撤走。
经过几段台词表演，这场试镜也终于算是告一段落。
随着导演喊停的声音传来，整个大厅里面所有演员紧绷的身体都松懈下来，大家纷纷卸下表演的面具，回头看向了导演所在的方向。
而这时候，洛秦的神态已经几乎虚脱。
他说不清自己当时的表演状态究竟是好是坏，也不太能够确定自己当时反应了多久，当阮成泽说出那些改过的台词之后，他的脑子里有那么一瞬间是完全空白的，他将自己代入了角色当中，回忆着过去和现在，才终于说出了自己理解当中角色会说的话。
就在这时候，阮成泽已经沉默地再次到了洛秦面前。
面对着此时的阮成泽，洛秦眼里有着些微的戒备，已经不再把对方当成值得尊敬的前辈，而是不明目的的对手。
阮成泽无奈地扬起了唇角，看洛秦露出这种神态，又忍不住觉得好笑：“你早就知道我是在故意诱导你，是吗？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洛秦垂着眼，轻声说道：“从你和姜英白站在一起的时候。”
阮成泽说得没错，早在之前，住在他身体里的渣攻灵魂就已经提醒了他阮成泽有问题。他虽然不愿意去揣测别人，但心里却的确有了点戒备，接着他很快就注意到，不管阮成泽站在哪里，似乎姜英白都会正巧站在他的身边。
虽然阮成泽有意不让其他人发现，但姜英白看着洛秦时候的眼神根本没有半点克制，眼里几乎全是敌意，洛秦虽然不想承认，但在注意到这件事情之后，他也的确稍微有了点提防。
而在这之后，他在和阮成泽对戏的时候，果然发生了意外。
好在因为原本就有防备，所以他也很快给出了回应，虽然不清楚自己的临场应变能力究竟如何，但好在并没有吓到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而这时候，阎策和喻梓两名导演已经离开监视器朝着演员们走了过来，几乎在来到众人身边的同时，阎策导演的目光就已经在人群中寻找到了洛秦和阮成泽。
阎策来到他们两人的身边，接着主动向阮成泽问起修改台词的事情。
阮成泽神态看不出任何问题，带着笑回应道：“我只是突然有这个想法，所以就这么试了，不过当时没考虑到年轻演员能不能接得下，是我的错，我任性了。”
他说得毫无破绽，其他人也不可能追究什么，而在说完这话之后，他意味深长地看向了洛秦。
其他人也都同时看向了他，其中当然也包括导演阎策。洛秦承受着阎策的目光，心里面的重压越来越大，仿佛在等待着某种判决。
对于自己的表演，洛秦没有任何信心。
但在短暂的注视之后，阎策搂住洛秦的肩膀，大声笑着肯定道：“你做得很好，这句台词太好了，没想到才刚演电影就能够做到这种地步，这句真是太完美了！我应该把他加到剧本里，之后真正拍摄的时候就按照这么拍！”
洛秦毫无防备地被拍了肩膀，因为力道太大差点没能站稳。
他看着正搂着自己肩膀大笑的阎策导演，有那么瞬间觉得茫然，又禁不住想要落泪。
他好像说不清自己现在究竟是处于什么样的状态之下，但是他似乎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有某种带着暖意的东西正在从他的四肢百骸里破土而出，像是被浇灌了最好的养料，开始疯狂地涌向心底，如同春芽般迅速滋长起来。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肯定自己存在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