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
在听到“方锦然”三个字的瞬间, 沈渡声恍惚了下。
他几乎已经快要记不起自己和方锦然之间的种种纠缠。
这几天来他所有的精力不知道为什么都被“洛秦”这个名字所占据，而等到听见连信宇说起“方锦然”三个字，他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有那么瞬间, 沈渡声甚至忍不住觉得，方锦然对于他的影响力, 似乎已经变弱了很多。
为什么呢？因为对方已经离开了太久？还是因为某些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的原因？
不, 怎么说他都不可能会放弃方锦然。
沈渡声眸色沉暗，他现在已经短暂地将自己的心思全部收了回来, 他对产生自我怀疑的自己生出许多鄙夷，接着异常坚定地在心里做出了定论。
不管怎么样，洛秦都没有办法和方锦然相比, 洛秦他不过是个毫无尊严的工具，永远都不可能影响到他。
这个世界上, 只有方锦然才能够让他全心全意地对其好，其他人都不配。
沈渡声在做出了这样的定论之后，似乎也终于将压在心底的大石头给掀翻了开来, 他开始感觉呼吸不再如此沉重, 在电话对面连信宇不解的询问声里，沈渡声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神态, 再次开口说道：“方锦然最近有什么安排吗？”
连信宇“啧”了声，似乎是笑了起来：“早知道你肯定会这么问，我已经帮你打听过了, 他好像直到五天后秀场开始, 都不会太忙, 你要是不好意思约他出来的话，我们可以帮你约，反正我们这几个朋友他肯定不会拒绝的。”
沈渡声迟疑片刻, 说道：“不用。”
他不需要任何人帮自己做什么，关于方锦然的事情，他比对任何人都要慎重，绝对不允许有任何的不妥。
他认真地说道：“我自己来邀请他。”
沈渡声这么说，自然也是这么做的，实际上虽然方锦然早在多年前出国的时候就已经换了手机号和所有的通讯账号，但沈渡声依然很快就查到了他的号码。
他想要联络方锦然，想要再次进入到方锦然的世界里，实际上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但犹豫到最后，他依然并没有去做这件事。
他存留着方锦然的号码，却一次也没有拨打过，只是偶尔看着那个号码，假装对方还在身边。
或许在外人的面前，沈渡声强势不好惹，是个行事随心所欲到了极致的人，然而在方锦然的面前，沈渡声却永远都是做事小心翼翼，连多余的行动都不敢有，只怕惹恼对方的模样。
他从来都不敢在方锦然的面前过于放肆，即使是最疯的那段时候，他也依然努力地克制着自己。
那时候所有人都说他对于方锦然有太强的依赖性和占有欲，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对于方锦然这样的行为，只是源于他心里无法控制的不安感。
只有方锦然能够缓解他的不安。
所以他只想要靠近对方，汲取对方身上的那种力量，让他能够逐渐地保持平静。
他原本是这样做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最初见面，他从方锦然的身上感受过那种让他保持安宁的感觉之后，他就再也难以感受，为了能够求证那种感觉的存在，沈渡声不断地接近方锦然，同他越来越近，越来越“痴迷”，然而即使是到了这种地步，他依然再难从对方的身上汲取那种安全感。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开始渐渐变得惶恐，他对方锦然的靠近也越来越过分……
这些都不是沈渡声最初所希望的，但是很显然的是，到方锦然最后离开前的那段时间，他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但现在不同了。
沈渡声目光沉沉，他这样想着，直到拨过去的电话被接通的瞬间，他才骤然间像是醒了过来。
电话那头传来了方锦然熟悉的清冷浅淡的声音：“请问是哪位？”
沈渡声喉结滚动了下，片刻后在心底异样的情绪支配下，轻声说道：“是我。”
他相信以自己和方锦然之间的渊源，对方根本不需要他说出自己的名字，就能够判断他究竟是谁。
而事实也正像是他所猜想的那样，电话那头陷入了诡异而长久的沉默，这样的气氛持续了很长的时间，直到最终由沈渡声打破了这种沉默，他轻笑了一声说道：“到现在还是不肯跟我说话吗？”
方锦然终于轻轻叹息了声，随后说道：“我早就猜到你会来找我，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沈渡声对于他这样的评价和回应不置可否，他们之间的对话气氛并不怎么融洽，不过这不妨碍沈渡声向方锦然说出自己的目的，他用压抑低沉的声音说道：“明天晚上，我会让纪烨去接你，我有事要见你。”
方锦然：“我并不……”
沈渡声听起来就像是根本不愿意去商量，只克制着说道：“七点。”
说完这话之后，他像是怕对方再继续拒绝，于是很快地挂断了电话。
而直到终于结束了这场通话，沈渡声才终于长长地吐了口气，转过头去看不远处投射着自己倒影的玻璃，神态似乎多了几分恍惚。
沈渡声心里古怪地想着，和方锦然对话的时候，他似乎已经没有以前那样的紧张和无法克制了。
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时间？
还是说他开始渐渐发现，他从前所迷恋的那种东西，在方锦然的身上，已经越来越难看见了……
沈渡声用了片刻的时间去发呆，而从头到尾，不管是沈渡声和连信宇之间的交谈，还是和方锦然之间的交谈，站在旁边的纪烨都听得清清楚楚。
作为尽职尽责的秘书，在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及之后，纪烨在沈渡声挂断电话后仔细询问道：“沈总，明天七点，我要去接方先生是吗？”
沈渡声稍微怔楞了下，像是这才发现纪烨的存在，于是看过来不客气地问道：“你还没走的？”
纪烨：“……”
他无奈地笑了笑，说道：“沈总您没有让我离开。”
都被对方给听去了，沈渡声也没有再说什么，只点头表示让纪烨急着去接人，不过当纪烨问起自己究竟要去哪里接人，最后又要送到哪里去的时候，沈渡声愣住了。
接着他说道：“在哪接人你自己去调查，我不信你连这点生气都做不到。”
纪烨再度陷入沉默。
而沈渡声接着说道：“至于去哪里……”他沉吟片刻，最后做出了决定，“你就带他去之前老爷子送我的那套别墅里面，告诉他我在那边等他。”
沈渡声的想法很简单，他相信方锦然应该早就知道了他和人订婚的事情，而带方锦然到那座别墅里，就是为了让方锦然看清楚。
那座别墅里面几乎没有任何他订婚对象和他共同居住的痕迹。
他和洛秦的订婚都不过是做戏，而洛秦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他从来都没有放弃过方锦然。
沈渡声是这样想的没错，但他心里隐约还有另外一种念头，迫使着他作出这样的决定，可他却自己都说不清楚。
而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没有想到，在这种状况之下，他们会恰好撞上洛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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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秦在出门之前，也没有想过自己今天会遇上什么。
他这几天都在认真为了新的角色而做准备。他停下了每天都会有的健身，虽然说对于他来说有些不习惯，但因为他所扮演的角色是个孱弱阴郁的形象，所以他的体格不能看起来太过健康。
而他在这段时间里也有节食，他属于瘦得很快的那种体质，在节食上面，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的。
他整个人几乎是肉眼可见地有了改变，整个都在为角色而靠拢，然而就在他在准备当中，收拾东西准备要提前出发前往拍摄场地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用得最为习惯的那支钢笔，以及他平常做笔记的那个本子，并不在他的出租屋里。
稍微回忆过之后，洛秦才想起来，似乎是因为上次要装模作样应付突然出现的沈老爷子，所以洛秦去了他和沈渡声共居的住处待了两天，而他的笔记本和钢笔，就是在那时候掉在了那边。
想到这里，洛秦不禁有些懊恼，他很需要那两样东西，在进剧组的时候，他向来都习惯在表演上自己做好笔记，并且以这样的方式推演角色的情绪变化。
然而他还不想在这么快就见到沈渡声。
虽然说心里面早已经做好了决定，他也在心里面认定，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改变自己的决定，但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能够不见到沈渡声，还是不见会比较好。
不过这么想着，洛秦又想起，那个居所本来就不是沈渡声常去的地方。
也就是说，也许他去取走笔记本的过程中，根本就见不到沈渡声。
在这样考虑过之后，洛秦心里稍微放松了些，于是在第二天下午，他特地挑了沈渡声每周在公司例行开会的时间，来到了这个原本应该是他和沈渡声共居的住处。
洛秦记得这个地方的大门密码，他用了很短的时间进入房间，然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然而就在他拿着东西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突然之间听到了车辆停在大门口的声音。
房间里的洛秦微微怔住，随后透过窗口，看到了正从沈渡声车上下来的身影。
那个身影与他有着四五成相似，正是不久之前洛秦才听人提起过的那位方锦然方先生。
而还没等洛秦反应过来，就在这时候，另一辆车停在门前，片刻之后，沈渡声从其中走了出来。
他们两个显然是提前约好要在这里见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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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渡声来得很早，不过如果是按照以前的情况，他大概已经在房间里等待有两个小时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改变究竟算是什么，他以为自己再见到方锦然的时候，大概会有许多的话想说，大概会变得情绪激动甚至不像自己，或许会有变成以前患得患失的样子。
但那些都没有。
他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是在看到方锦然的同时，稍微观察了下他的模样，发现他似乎是比以前黑了点，瘦了点，不过和洛秦似乎反倒没有那么像了。
想到洛秦，沈渡声心里的烦躁再次升了起来。
那家伙依然还是这么容易影响到他的心境，即使是在这种时候，他根本不应该想到洛秦的时候。
沈渡声沉着脸，在想到洛秦的时候不自觉地变了神态，接着他才终于对着面前的人说道：“好久不见。”
他原本以为自己应该会以更加具有侵略性的语气说出这四个字，但现在看起来，他似乎要比想象中更加的平静。
他甚至还有余裕继续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语气听起来就像是老朋友聊天，沈渡声讽刺地想到。
而对面的方锦然也同样回以寻常的语调：“昨天。”
方锦然和洛秦的确很像，他们有着相同的气质，只不过洛秦的五官更加立体，方锦然则更偏没有攻击性的柔和。
方锦然此时穿着考究简单的西装，身形挺拔文质彬彬，就像是以前任何时候一样，似乎永远都是游刃有余的样子。
这就是方锦然和洛秦之间最大的不同，方锦然永远都是从容的，即使是他有时候不愿意面对沈渡声那些强烈的攻势，但他从来不会让自己在这样的攻势下显得狼狈，他能用最理智的方法还击。
而洛秦则不同，洛秦甚至没有办法隐藏他内心的卑微和狼狈，他永远像是个失去主见的玩偶，总是被人肆意地戏弄却不自知。
沈渡声恶劣地想着，在心里有了种报复的快感。
看吧，洛秦永远比不上方锦然。
他在心里这么说着。
而这时候，方锦然又开了口：“你找我来，是想对我说什么？”
沈渡声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指了指他们面前的房门：“或许我们可以先进去再说。”
方锦然蹙眉，但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不过在沈渡声低头开锁的时候，他接着又问道：“我听说你已经订婚了，看来你已经放下了对吗？”
沈渡声动作霎时顿住。
他猜测这应该就是方锦然会答应来这里的原因。
他放下了吗？
沈渡声阴沉着脸，在听到这话的瞬间，莫名地想到了多年前他和方锦然初次见面的场景。
那天原本是他这辈子最不想回忆的一天，但因为方锦然的出现，那天似乎也没有到糟糕无比的地步。
方锦然救了他，在他被一群人堵在狭窄的地下室里，被揍得鼻青脸肿之后，是方锦然找到了他。
那天的情景沈渡声觉得自己至死大概都不会忘记。
在那间堆满杂物满是异味的昏暗地下室中，十五岁的沈渡声被人抱住伤痕累累的冰冷身躯，对方温和地安抚他，陪他说话，将所有的柔软袒露在他的面前……
从那个时候起，他认为很多事情就已经注定了。
后来他不记得其他人是怎么找到那间地下室的，而他又是怎么被送到医院的，后来他是见到了对方送自己来的时候签下的字，才查到了方锦然的资料，并且找到了他。
沈渡声对于方锦然的痴迷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那天发生的事情，对于沈渡声的影响，比所有人以为的都要大。从此以后沈渡声在夜里整晚整晚地无法入睡，他再也没有办法恢复以前的模样，即使他想，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做到。
从最初待在医院里，到后来回到家中，只要踏进自己原来的那个房间，他就会无法抑制地想要呕吐，想要破坏，想要砸烂自己能看到的所有东西。
后来大概是在迫不得已之下，家里的人们把他的房间搬到了楼上，他也重新开始适应起新的环境。
然而即使是这样，沈渡声依然不愿意说话，他整个人逐渐阴沉下来，和谁也不愿意主动交流。
那时候的自己究竟是处在什么样的状况之下，沈渡声其实自己也已经记不太清，他只是隐约地感觉，自己似乎仍然被困在那座地下室当中，无论他怎么呼喊怎么挣脱，都没有办法从其中逃出去。
那种不安的感觉逐渐在他的心里扩大，但却没有任何办法能够解决。
直到最终，沈渡声想起了方锦然。
当初在昏暗的地下室里，是方锦然救了他，让他在无比崩溃的状况中勉强保持着平静，甚至还好好地睡了过去。或许只要找到方锦然，他就能够再像上次那样变得平静下来。
在那种状态之下，沈渡声再次找到了方锦然，最初只说是想要表达感谢，想要和对方成为朋友。
那次的相处的确是愉快的，他的确从方锦然的身上，找到了被困在地下室当时，被对方安抚着的平和感。
然而那样的感觉似乎比以前要浅淡了许多，和之前那份感觉有着不太明显的区别。
最开始的时候，沈渡声觉得那是因为境况不同，所以才找不回当初的感觉。
但在那之后，沈渡声的情绪越来越难以控制，他迫切地想要寻找到那份感觉，迫切地都需要对方作为他的解药，带他走出那样的困境。他从最开始的克制和假装，到后来渐渐变得狂热，他只是想让方锦然救救他，带他走出那情绪崩溃的困局，只想找到最初的那个方锦然。
但方锦然并没有给予他任何的施舍，方锦然渐渐对他的病态难以忍受，最后甚至因为不愿意再见到他，所以直接抽身去了国外。
在那之后，沈渡声病倒了好几个月，最后是沈父强行带着他去疗养院治病养病，看过了无数心理医生，他的状况才终于慢慢地有了好转。
至少是表面上的好转。
沈渡声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身后就是被他追逐了很久的那个人。他觉得此刻的画面有些好笑，方锦然竟然问他是否已经放下了。
对他来说，很久以前他说方锦然是解药，但现在看来，他似乎像是让人根本无法离开的毒药。
但更让人绝望的是，就连方锦然自己都解不开那种毒。
经过这么多年的沉淀，沈渡声曾经无数次的想过，问题究竟出现在哪里，后来他似乎慢慢地终于明白了过来。
问题在于他所寻觅的或许根本就不是方锦然这个人本身，而是名为“方锦然”的幻觉。
面对此刻方锦然的问题，沈渡声冷笑了声，说道：“是，我订婚了。”
方锦然站在他的身后，看到他在思考了许久之后给出了这样的答案，于是接着说道：“我应该祝贺你的，不知道现在祝贺算不算太晚。”
沈渡声不置可否地哼了声，面前的门锁密码很简单，但他却不知道为什么花了很长时间也没有打开。
方锦然于是拘谨地又问道：“对方是什么人？听说似乎是个演员？”
提及洛秦，沈渡声神态再次变得不悦起来，那个人现在已经对他的情绪影响太大，沈渡声不太想要提起对方：“我们不过是做戏，平时都不会住在一起，这套房子虽然是我们合居的住处，但我们几乎都不会来这里。”
方锦然有点不解：“作戏？”
沈渡声说道：“最多再过大半年的时间，等我们合约到期，我就会和他取消婚约……”
他在话说到这里的时候，终于输入密码，推开了房门。
然而就在房门推开之后，他的话音戛然而止，他的神态也稍微凝固僵硬，竟然在瞬间显露出了慌乱之色。
和沈渡声刚才话中说得有些不同，这栋被说成是几乎没人居住的房子里，此刻正站着个人，一个沈渡声原本以为绝对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沈渡声神态古怪地看着他，喃喃道：“洛秦。”
他不太能够确定刚才在门口的时候，他和方锦然之间的对话，洛秦究竟听到了多少。他承认在看到洛秦的瞬间，他对自己刚说出口的话是有后悔的，但那点微不足道的后悔在瞬间就被他心底的怒气冲散开来。
明明是这个人躲着好几天不联系他，明明是洛秦先不理会自己，他为什么要心虚……
他瞬间板起脸来，等着洛秦因为自己不合时宜的出现而道歉，等他慌乱地从这里自己跑出去。
然而就在他这样的等待当中，他却看到洛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随后声音淡淡的说道：“打扰你们了。”
沈渡声怔了怔，没有想到洛秦会说出这么句话，他心里微微不解，正准备开口询问，而洛秦就已经接着说道：“我只是回来拿点东西的，之后就不会再来了，你们要说什么尽管继续。”
在说完这话之后，洛秦不卑不亢，平静地从门内走出，只给沈渡声看到了自己没有回头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