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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马非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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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月中旬,北胡镇都会举行一次武会。那时城中央的演武场将全面开放,四个方向的大门全部洞开,露天阶梯石座将观者云集:王公贵族、平民百姓、摆摊商人、推车小贩、甚至是要饭的,无一例外地被接纳进入里边。而所有人视线的焦点,也就是那中央场地上,将上演表面上是点到为止,实际上因事关荣誉,不惜赌上生死的残酷戏码。

    秋季是丰收之际,北胡镇及附近大小村落的人们,每到这时都会忙着采摘葡萄酿造美酒,烹羊宰牛腌制腊肉。等处理完这两档事,他们才会闲下来。这个时间通常就在十月份左右。

    正是因为上面这两点,北胡镇今日显得热闹非凡。大清早的天还没亮,东市附近就已经人山人海了,城主府新任马夫吴岩只得绕了开去。而这一绕就是多走两个街区,等抵达陈府的时候,那边管家已经点完卯了。吴岩来到一间耳房报到,免不了地被教训了一顿。

    面色焦黄,身材削瘦,年过半百的管事蹬着竹竿也似的腿站了起来:“你说什么?东市人挤人,你过不来?什么狗屁不通的理由!小子,我就问问你:你是骑马呢?还是坐轿啊?啥?!大声点,我听不清!都不是,都不是对吧?既然是这样,那你倒是给我说说,你为什么第一天过来就迟到?还给老子说什么人挤人过不来?!这就是你作为一个马夫该有的态度吗?为什么别人能够早早地来了?你居然磨磨蹭蹭到现在才到?”

    “你问为什么?”吴岩皱眉重复道。若是平时他定会伏小认低,只是今日凌晨发生的事,让他脑子现在一片混乱。昨晚,妹妹做噩梦惊醒,之后便一直哭闹不休,问她怎么了也不肯说,最后竟哭了一整夜。出门的时候,妹妹突然从母亲房里出来,拉着吴岩的手不让走,因此耽搁了许久才出门。眼下,吴岩心里烦躁,对这聒噪的管事忍无可忍,猛地抓住对方手腕,一扭一送将他摁倒在地,用膝盖抵住对方的脊骨,神色冰冷地问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确定要听吗?“

    这个管事登时慌了,连喊人的心思都没有,连忙低声下气地说:“不,不,不,小人可没这个胆量。”。他其实心里很清楚,大小姐的那些“下人”,其实和府上的宾客一个待遇。这帮家伙平常来去自由,月钱是普通下人的好几倍,不是他一个管事惹得起的。不过这次,他见吴岩是个小青年,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忍不住就摆出了平常对待普通下人的姿态。

    “既然这样,那就算了。”吴岩伸手把他拉了起来,“麻烦你给我准备套佣服,昨天的被我送人了。”

    管事连声答应,叫来一个小厮命他到库房拿,看见吴岩也要跟过去,连忙拦着,说:“吴小哥,您老人家就在这儿等着就好了。我看您也走累了,不如先喝杯茶消消渴。”

    吴岩沉吟着点点头,跟着那人回到了房里,大大方方地落座。一个丫鬟端了茶水过来摆好,在那个管事笑嘻嘻地催促下,吴岩抓起杯子呷了一口,看这人前倨后恭的模样,他自己是个愣头青的心性,便忍不住直接问:“老先生原来也是个和善的,适才是我冲动了,你别见怪才是。不过我有一点想不明白,为什么你前后变化这么大呢?”

    管事听了脸色一变,连忙起身说道:“吴小哥,您老人家有所不知。您是小姐的人,算是我们陈府的半个宾客。我们这些当下人的自然怠慢不得。刚才嘛,只不过是鄙人御下训人的那一套,讲得顺口麻溜了就不分场合了。”

    吴岩突然记起是自己有过在先,连忙站起来,说:“是我不讲规矩了,还请老先生责罚。不过希望老先生能讲话讲重点,要打要骂给个痛快。”

    “行,行,行,没问题。”管事习惯地点头称好,猛然意识到对方是在讨罚,又连声说“不行”。这一来否认了吴岩后半句话,他一着急就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扶着墙壁不停咳嗽。

    这时候,一个青衣小厮已经送了衣服过来。吴岩见了便不再跟他瞎扯,拿着衣服向更衣室走去。昨天来这里领衣服牌子的时候,他已经被告知了陈府的布局,哪里该去哪里不该去,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吴岩记得一清二楚。不过他刚跨出门槛,却又听见那个管事在背后叫嚷。

    吴岩回身一看,只见那人急急地追了出来,满脸堆笑地问:“吴小哥,容小人多嘴问一句。您被任命的时候,小姐可曾具体地指派做什么吗?”

    “我知道如何照料马匹。”吴岩从军用牧场出来的,对自己的技术很有自信。

    “那就是没有委派具体的任务咯。”管事暗自庆幸自己处事周全,不然陈府东院主管事的职位就不保了。让大小姐的人去刷洗马背、驱赶牛虻、运送苜蓿、伺候鞍具,这种事无论如何使不得的。想到这他连忙向吴岩指出了一点:“吴小哥,您有所不知。我们陈府家大小姐招徕的宾客大多都是挂个虚名,安排的那些职位只是方便我们入账而已。所以说哪怕小姐是指名您当马夫,也不可能命你操持那些低贱的劳役。按小姐的心性,十有八九就是想招您为骑手,平常你只需跟着出猎即可。如果真的那么耿直地去伺候马儿的话,到时候反倒讨她不开心了。”

    “我可没心思琢磨你们大小姐的心思。”吴岩皱眉道,“我既然是一名马夫,那自然就得把马儿伺候好。”说着,他便取道往马厩那边走。

    这个管事是个老成持重有心计的,见他不愿意在府里当个闲人,便跟在身后套问吴岩的身世,试探他文武艺方面的能耐。那时天还没亮,府内四周一片昏黑,管事见这小子居然熟门熟路的,心里不禁感叹自家小姐眼光非同寻常。就这样,两人聊着聊着,吴岩却早已经在马棚里,拿着铁铲清理起粪便来。

    管事正恭敬地跟着,当听得“家父吴仲文”时,他登时吓得不轻,连忙抓住吴岩手里的铁铲,顾不上周围下人纳罕的目光,跪在地上颤声说道:“吴公子呀,就当是小人求你了!您老人家别在这里瞎闹行不行?”

    可饶是卑躬屈膝如此,这个少年依旧不为所动,牢牢握着铁铲,紧紧抿着嘴唇,听凭对方跪在那里。这个权势之地则令吴岩觉得匪夷所思:巧立名目只为方便记账,尸位素餐不必做该做的,处处显得荒唐且怪诞。突然之间,吴岩想到自己那千金散尽在所不惜的父亲,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父亲这样是对的。不过这一瞬间很快没了,他不喜欢为那些荒唐事正言。那么眼前这事又算啥?这个人为何在这纠缠不清?

    吴岩虽然少不更事,但是他心里很清楚:北胡镇城主府管事的权势,相比一个普通官吏尤有过之。他现在跟一个少年宾客下跪,实际上也是职能方面的关系。他若不能揣度上位人的心思、无法招待好宾客便属于失职,一旦被追责自然地位不保。如何安排吴岩的工作,无疑就是上位人给他出的一道题。想到这,吴岩便不再执拗,缓缓点头道:“行,暂且先搁着。我到时找陈静问清楚再说。”

    而这个时候,这位管事已经在满是马粪的地上跪了整整一刻钟。

    吴岩被管事拉了出来,两人走在铺满青翠草皮的庭院里的碎石路上。这时,太阳已经出来了,阳光洒在吴岩的肩膀上,暖洋洋的让他感觉很舒服。可他脚下这片绿色却显得十分扎眼,吴岩突然挣脱那人的手,喃喃地问:“那么我该做什么?”

    “要不这样吧。”管事听问,忙转身笑着说,“我们家大小姐经常让豪侠们演练武术给马儿观摩,听闻吴家枪法冠绝天下,要不您老人家也露两手如何?”

    吴岩闻言微微一怔,不禁自问:人世间诸多事务和演武给马看又有何异?想到这,不禁哑然失笑,点头说:“不错,你的话算是提点我了。”

    “吴公子既然肯赏脸,那就事不宜迟!”管事面露喜色,说着便要命人准备练功服。

    吴岩连忙阻止了他,一番言语劝这个管事自个忙去了。于是,陈府东侧的庭院里,马厩旁的一个石亭外,有这么一个身穿藏青色佣服的少年,他闭着眼睛静立在那儿,日影渐渐缩短,他却一动也不动。今日,他方知世间无用之用。此时的吴岩心境平和,既没有悲观失望,也没有愤世嫉俗,哪怕这个世界并不如他所想,但他依旧喜欢这秋日的阳光。

    悄无声息地,一片肃杀的秋意从他的脚下不断蔓延开去。

    陈府东院相比别处虽略显空落,不过佣人们依旧络绎不绝,站岗守卫的、洒扫庭院的、饲养犬马的、运送物资的,所有人在那来来去去,各忙各的,都没有发觉一件非常糟糕的事。直到一个丫鬟不小心将杯盘打翻在地时,她所发出的那一声尖叫告诉了所有人:秋天闯进了这座深院大宅……好像就在一夜之间,青青草地变得一片枯黄。

    很快这事就闹腾了开来,整个陈府的佣人们都在议论纷纷。那时,陈荣刚用过早膳,正打算到东院练习骑射,到时借姐姐的马到演武场上扬威。走到半道突然得知此消息,陈荣连忙冲进藏书阁,拍打着内室的一道木门,大声喊:“黄了,黄了,全黄了!姐,你快起来看看。”

    “求你别嚷嚷!不知道我在睡觉吗?”里边,陈静边打哈欠边地回应道。

    “东院的草地黄了!府内外的人都在传着这事呢。”

    “真的?”陈静从床上一咕噜地坐起来,披上衣服打开门,追问,“你亲眼所见?”

    “那倒不是。”陈荣迟疑了,“我听府上的佣人说的。”

    “你真是个蠢蛋,难道他们敢骗你不成?”陈静没好气地说,“你带人把地下的翠绿宝珠挖出来,小心别弄坏了。”说完,她把门关上,回去睡回笼觉去了,边躺下边喃喃地说道:“什么仙家法宝,不过如此嘛。”

    珠子是一个仙师送她的,说里面有无穷生命力,能让携带者青春永驻。陈静不相信,小孩心性的她,就埋到地下作试验,发现花草长势可爱,于是不忍心挖出来,最终一埋就是好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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