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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0章 血诏禅国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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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连不断的战事让所有人都杀红了眼, 及城外四处横着将士的尸身,便是如此大的飞雪,都掩盖不住的血迹。

    沈羽身上的军甲已被割破了, 左手的手臂被刀割伤, 一阵阵地发着疼。她的右手虎口处流着血,却依然紧紧地握着手中的长剑,今日她不知杀了多少的昆池黑甲,眼下亦不知军中折了多少的赤甲步卒,她已许久没有这样在战场中拼杀。此时她看向四周,一眼望不到头的尸身, 疲惫的倒在地上或扶兵器而立的赤甲步卒不住地喘息着,公输滑的铁胄不知道何时已经被打的掉了,面上带着血迹, 凌乱的头发垂落下来,风灵鹊那一身素净雪白的衣服上沾着数不清的血迹, 她捡起地上的马刀,静静地低着头看向面前的一具尸体。

    女姜盘陀。

    他死了, 死的面目狰狞。

    风灵鹊沉着脸色,手起刀落, 砍下了他的人头, 她轻声开口:“今日, 你在及城暗算我们的仇,报了。”言罢, 她一脚将这头颅踢开,将马刀甩在了那无头的尸身旁。

    后方的赤甲步卒终于随着魏阙等人跟了上来,林立的旗帜在风雪之中呼啦啦地响着。

    沈羽晃了两晃,走到公输滑身边将他扶了起来, 转而往那大开的城门处看过去。城门之处,又集结了不少的黑甲。城门在方才的大火之中已被烧的七零八落,此时,他们是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这偌大的城门,看样子,是要拼死与他们一战。

    后军赤甲已到近前,沈羽已瞧见了在后面的几辆马车,她知道桑洛被魏阙保护的好好的,后面也并未遇到什么危险,心下安定了几分,而此时魏阙已纵马而来,魏阙的马掠过沈羽与公输滑,身后的赤甲步卒高声喊着跟着他一同冲向了城门,魏阙高声大喊:“众位兄弟辛苦,这余下的杂碎,便让咱们来吧!”他的话后半句已经被掩盖在呼喊之中,沈羽站在原地,公输滑在她耳边大笑。

    如潮的赤甲冲向城门,一瞬之间,已经破门而入。

    桑洛与陆离从马车之中下来,她们在临营之时已然瞧见了落日关那通天的大火,这大火烧了许久,无人知晓落日关中究竟发生何事。她的心猛地便揪在了一起,尽管她知道沈羽已经历了太多的战争,她有足够的本事去应对一切的事儿,可她担忧的几乎喘不过气。魏阙同样心焦,但看着那落日关的大火便知道那其中定然有什么埋伏,他们便当下整军,朝着落日关的方向走了大约五里。而桑洛却再一次让他们停了下来。他们要等,等泽阳的烟火号。

    而当他们真正等到了烟火号,疾行穿过落日关时,看到那满地的头颅与四散烧焦的木桩,一路跟上又瞧见各处横躺的赤甲步卒与昆池黑甲的尸身,才知道沈羽与公输滑他们,究竟经历了怎样残酷的一战。幸而这一战并不似这数月的等待一般煎熬,赤甲将士们心中的悲愤已让他们所向披靡。

    此时她抬头看向那残破的及城——如今的这一切,皆是女姜恪用咎由自取。

    而沈羽便就站在那处,昏暗的天光之下,在纷飞的雪片之中,她瞧不清楚她的模样。

    桑洛快步朝着她走过去,公输滑对着桑洛远远一拜,也不多说半字,便招呼着各个将士随他一同入城。沈羽还未反应过来,桑洛便已一路跑着到了她近前,但见她身上满是血污,左手的手臂处还流着血,便是紧紧地咬了咬嘴唇,抬起手想要轻轻的抚她的脸,手却顿在半路,她抬眼看着沈羽,轻声说着:“这几个时辰,好似比一生还要长……”

    沈羽笑了,笑的是那般轻松,她咳嗽了两声,用手抹去面上的血:“我与洛儿说过,我们定能大胜。所有的一切,都会重新安定下来。”她努力的用疼痛的左手握住长剑,右手在身上擦了擦,拉住了桑洛的手,毫不顾周遭尚有旁人,便就如此紧紧地握着:“我们做到了。”她捏了捏桑洛的手:“洛儿待在此处,我去……”

    “我们一起去。”桑洛打断了沈羽的话,不等她说,便又道:“我也想见一见,这女姜恪用。”

    沈羽愣了片刻,点了点头。龙玉与陆离站在一旁,瞧着这二人,当下微微一笑:“阿林放心,此时大局已定,又有我们守着,他们断不能伤害吾王半分。”

    便在此时,及城半空咻的一声,一道白光窜上天际。风鸣鸢眉心一蹙:“无忧雪号?王女,应是哥余阖。他临走时,翼使给了他此物,可在危机之时传信。”

    沈羽当下神色一凛,便即说道:“阿玉姐,你们慢行,我去寻哥余!”

    龙玉点头:“你安心去,我们随后便到!”

    沈羽又用力的捏了捏桑洛的手,便转身上马往城中去,一路冲入城中,但见周遭昆池黑甲已再无人战,城中皆是赤甲步卒,可方才那白色的无忧雪号是从城西侧传来,她抬眼看去,正见公输滑与魏阙带了人往城西去,便打马飞快地跟了上去。这是她自当日来救旱之后第二次入及城,隐约之间觉得此处是往篆伯府邸去的路,想及哥余阖绝非没有交代的人,此时他放了无忧雪号定是提醒他们那处还有异动,她追上公输与魏阙两人,高声问道:“可寻到那黑甲勇夫与女姜恪用?”

    魏阙此时周身的力气,朗声只道:“并未寻到,哥余此时传号来,想必是告知咱们方向。一会儿且看我的,你们可好好歇一歇!”

    公输滑干声笑道:“那黑甲胖子是我的,你可莫要与我抢!”

    魏阙此时倒是轻松了许多,便又打趣道:“公输,你如此说,难道是要与他比一比谁更胖些?”

    几人纵马狂奔,拐过街角便已瞧见篆府,身后的赤甲步卒跑着一路跟上,三人下得马来,还未站定步子,便是一道巨大的黑影从那门中摔了出来,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哥余阖飞身从门中窜出,一手提着马刀跳到门边高声叫道:“当日我吃了你的亏,今日,可要让你好好的偿还!”

    武齐爬起身子,大吼了一声,而哥余阖还未动,魏阙与公输滑便纵起轻功一人一边跳到他近前,双手死死地扳住武齐的两条粗壮的手臂,这才方觉这武齐力气极大,两条手臂如铁一般,便是合周身之力都拽他不住。只是片刻二人便被他甩开。哥余阖提刀跃至面前,那马刀寒光一闪便朝着他脖颈之间横削过去。武齐往后一闪,而沈羽已到他身后,长剑一抖便从他脚脖子上划了过去,剑刃与他足上的铁靴相互碰撞,迸出了火星,哥余阖当下叫道:“此人早已不是武齐,女姜恪用就在里面要跑,将此人留给我,你们快去!”

    沈羽只道:“魏将公输,你们先带人去,我与哥余来擒此人!”

    魏阙与公输滑爬起身子,自然明白轻重缓急,当下带了人冲入府中。而武齐忽的腾起身子跳到门边,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来人去路。哥余阖与沈羽并肩而立,低声说道:“此人一身厚重铠甲,刀砍斧劈都不得,力气大的如一头牛。且看兄长我给你变个戏法!”沈羽微微一愣,还未及言语,哥余阖便是大喝一声:“都闪开!”话音未落,便朝着武齐丢出了三颗霜火弹丸,此时武齐一身铁甲上满是霜雪,那弹丸粘在身上瞬间烧了起来,一身的铁甲都被烧的通红,武齐巨大的身子滚落在地上,来回的打着滚。可那霜火依然烧着,他只得用力将身上的铠甲用力的扯了下来,身上已被烫的满是炮烙痕迹,趁着此时,公输滑与魏阙带人冲进了府邸之中。而武齐不断大吼,似是真的被哥余阖激怒了,朝着哥余阖便冲了过来。而哥余阖不闪不躲,竟硬生生的用双手接住了武齐沉重的双拳,他紧紧地咬着牙关撑着,用力的钳制住武齐那巨大的拳头,当下大喊:“再不动手,你兄长就要被他打死了!”

    沈羽纵身跃起持剑朝武齐背心刺过去,长剑贯穿了武齐的胸膛,武齐张口大喝一声,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哥余阖甩了出去,继而便跪落在地上,只一忽儿,他巨大的身躯便趴倒在地,再也没有动弹。

    哥余阖撞在了一旁的墙壁上滚落在地,咳嗽数声吐了一口血,却仍旧撑着力气爬了起来,不由骂道:“你的剑,忒也慢了!”

    便在此时,脚步声来,龙玉等人护着桑落已到了近前,正见那武齐趴在地上,血流了一地,不由皱了皱眉。风灵鹊走到近前,冷冷地哼了一声,却转头看了看哥余阖。哥余阖淡然一笑,对着桑洛点了点头算是行了礼:“吾王洪福齐天,所到之处,敌寇无所遁形。”

    桑洛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往那府邸之中走着。她知道女姜恪用定就在里面,不只是女姜恪用,还有旁的东西。沈羽与哥余阖跟上去,与众人一同入了篆伯府中。赤甲步卒跪落身形高呼吾王,公输滑阔着步子走了出来,对着桑洛一拜:“吾王,寻到了。人在书房之中。”

    他说到此,沈羽当下明了,她记得当日篆伯与她密谈,也是在书房之中的一处地宫密室之中。而哥余阖却啐了一口,揉着自己的胸口说道:“那处,是及城地宫的入口。穆公带我来看过。”他说到此,微微一顿,看了看沈羽:“穆公……”

    沈羽眼光忽的黯淡下来,只是低了低头。哥余阖当下明了,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也不再多问,只是说道:“穆公英雄,死得其所。今日,我们也算为他报仇了。”

    一行人到得书房之中,正见那密室打开,便与公输滑一同下了那幽暗的石阶,迎面一股浓重的寒潮之气扑来,沈羽挡在桑洛身前,小心翼翼地往内中走着,内中被火把照亮,魏阙带着一众赤甲已将女姜恪用押在了剑下,而他们身后,竟摆这个巨大的石头。通体透白,泛着寒气。

    桑洛但见那石头,心中便忽的明白了。女姜恪用为何要如此久的待在此处,为何要以此为据点延伸各处,为何要想尽办法的将自己引来。他寻到了另外一块定国石。

    她眯起眼睛,看向女姜恪用上下打量着,这陌生的老者身上,她瞧不见半分当年秀官儿的影子。

    “轩野桑洛,”女姜恪用干哑撕裂的声音在这室中回荡:“此战,你们胜了。但我天火舒绒,百年之后还会卷土重来!”

    “天火舒绒……”桑洛微微一笑:“女姜恪用,你穷尽一生追寻这虚无缥缈的权利,而今成了我舒余剑下的俘虏,便是你们昆池皆是舒绒一族的后人,又能如何?”她抬了抬手,指向一旁的定国石:“便就是为了它?你以为有了它,用我的血来祭石,便可让你称霸一国,走上八步金阶?”

    “定国之石,需要定国之祭。当日,便是你们的先祖用舒绒一族的血祭了定国石,而今,”女姜恪用盯着桑洛:“这一切都是你轩野一族的先祖做下的恶!”他说着,颤抖着抬起拐杖指着哥余阖:“你,还有你哥余一族,你们都将不得好死,被天火所焚!”

    “数百年前的事情究竟谁善谁恶谁又能说得清楚?”桑洛冷笑:“你为了一己私利,将百年前的事儿牵扯出来,害死了多少人?若不是你,莲姬与牧卓未必会死,若不是你,我兄长伏亦也不会死,若不是你,这一城的昆池遗民更不必送死,而今,你却要将自己犯下的罪孽都算到我们的头上,如你这般阴险残酷之人,有什么资格做这一国的王?”

    “是你的父王!是轩野渊颉,毁我一生!”女姜恪用高声吼叫着,“是你们轩野一族毁了我昆池!”

    “便是如此,你害死了他的儿子,害死了无数舒余的百姓与将士,难道这恨还要延续下去么?”桑洛怒道:“女姜恪用,即便是死到临头,你也仍旧不知悔改。”

    “死?”女姜恪用忽的怪笑起来,这笑声响在室中回荡不绝,忽的,他的笑声戛然而止,死死地盯着桑洛咬牙说道:“便是我化为厉鬼,也不会忘了这累世的仇怨,天火不灭,我魂永存!”言罢,未等桑洛再说什么,便将自己的脖颈凑近魏阙横在他身前的剑锋之上,用力一划。

    血如泉涌喷薄而出。

    他枯瘦的尸体倒在地上,手中的拐杖掉落,滚了两滚,再无旁的声响。

    谁也不曾想到,这个将一生都沉醉在权力与诡计之中的人,竟就这样死了。死的这样干脆,这样快。

    魏阙愣了愣,万没有想到这女姜恪用竟如此轻易地便引颈就死。

    桑洛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微微地摇了摇头:“魏将,将他的尸身搬出去,与其他的昆池女姜一同葬了吧。”她顿了顿,又道:“此战大胜,西陲之危可解,诸公皆有战功。待得回返皇城,再行封赏。”

    魏阙与公输滑领命,带了赤甲步卒抬起女姜恪用的尸身走出了密室。而桑洛依旧站立原地不动,沈羽瞧着她,便也定下步子站在一旁。但听桑洛说道:“时语,你与阿玉姐和离儿先出去吧,我有些话,想同哥余说。”

    众人皆是一愣,而哥余阖更是面上露出了些迷茫之色。他看了看沈羽,而沈羽只是点了点头,与旁人一同走了出去。

    待得周遭安静,桑洛才轻声一叹,走到那定国石旁,抬手轻轻地抚在上面:“哥余,你我两族,皆在舒余立国三族之中,你应知我舒余,有定国之石。”

    哥余阖沉下面色,沉声说道:“幼时曾听父辈谈起。”他看向那透白的石头:“便是它?”

    桑洛点了点头:“我舒余立国之地,在大宛行宫之中。当日你与姬禾、蓝多角曾到过那处,应也知道一二。而百年传承下来的定国石,早在八年前便被我父王毁了。只是因着伏亦与牧卓的太子之位。”她转过头,静静地看向哥余阖:“天下苦战乱久矣,他们极以为王族自在逍遥,却不知生在皇城之中,是如何的苦不堪言。”

    “既然毁了,那这一块,又是从哪里来的?”哥余阖不解地问道:“难不成,这是个假的?”

    桑洛叹道:“前些日子,我与时语在行宫的定国石室之中发现了百年前立国之时的龟甲卜辞,那卜辞是三族古语书写,时语看不懂,我却看懂了,”她微微低下了头,轻声说道:“先祖于昆山得奇石,一分为二,一镇昆山,一镇此处。”她笑了笑:“这定国石不是假的,定国石,本就有两块。而这一块,应是在你我二族先祖屠杀舒绒之后,将其从昆山搬到此处,一直深埋在及城之下。女姜恪用之所以到此处来,也是为了它。他以为将我们引来此处,待我们军心混乱之时趁虚而入,用那诡术操控赤甲,便可想法子将我引来,以我之血祭定国石,借着定国石之力,助他登上至尊之位,”她说着,不由的冷冷一笑,“听起来,真是颇为滑稽。”

    哥余阖蹙起眉头:“既你提起此事,我也便说一说我心中所想。古早之事早已过去,什么定国石,什么真王血脉,我是一概不信,我不知这石头为何被说的如此神奇,可天地之间玄乎其玄之事数不胜数,什么定国石择定真王之说,不过是他们用来唬人的说辞罢了,这些,难道你信?”

    桑洛笑道:“我将这些说与你听,便是想告诉你,我不信。你我相识数年,彼此之间都颇为了解,你与我一样,知道在这天地之间,能信的唯有自己。是以,我才将你留下,把这些说与你听。”她看着哥余阖,面上带着笑意:“依你之见,我可算得上一个能为民解忧的王?”

    哥余阖哈哈一笑:“你如今问我这个是要作甚?我可从未见你不自信过。”

    桑洛复又将目光定在那定国石上:“百年定国石到了我们这一代,竟成了我们口中的无用之物,不知你我两族的先祖要如何怪罪我们。不过,这真是个好的开端。”她再一次抚摸那粗糙的石面,继而走到哥余阖身边:“哥余,我有一事,想要托付与你。”

    哥余阖转过身子看着她,片刻开口只道:“你可莫要与我说,你得了重病行将就木,要将这一国托付与我的话。”

    桑洛一笑,从怀中拿出一条明黄色的诏令,内中红色斑斑隐约可见,双手捧在哥余阖面前,惊得哥余阖后退了一步。

    她轻声开口:“这血诏,我早已写好。我不知它是否能派上用场,只等着今日。而今这一刻来了,我心中宽慰。哥余,且不论数百年前三族之中究竟发生了何事,但你我先祖为舒余一国百姓之心天地可鉴。既然我们皆不信这定国石之说,那么谁来做这一国的王,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血诏禅位。

    哥余阖一时之间懵了,他又往后退了一步,蹙着眉定定地看着桑洛:“这便是你一定要来此处的原因?”

    桑洛微微点了点头,叹道:“哥余,你应知轩野一族除我之外再无他人,我若为王,迟早也要禅位旁人。若要禅位旁人,不若将这一国交于你手。”她说着,但见哥余阖频频摇头:“哥余,”她深深地看着他,许久,开口说道:“为了舒余先祖立下的宏愿,我们都已竭尽所能,此时此刻是最好的时机。哥余,你应知我这一路走的何其艰辛,我累了,真的太累了。我不愿名垂青史,也不奢望让人记住我什么,或许我仍旧是自私的,我只想寻一处山水桃源,和她终此一生。我已迈出了这一步,而今,到你了。”

    哥余阖一个踉跄,竟险些站立不稳。他靠在石壁边缘,就这样静静的与桑洛对视着。

    他从她的眼中看到了期待与希望。

    ————————————————

    九月二十,王与诸公众将回返大宛行宫。几日的风雪在此时缓下来了,及城之中的赤甲步卒已由公输滑带着,有序地整理了周遭的一切。此时此刻,他们终于能在军中听到低浅的笑声。

    风灵鹊带着无忧族人先行回返,而陆离此时也已整理好了行囊,不日便将与风鹤白、龙玉几人往无忧去。晨间,她往殿中与吾王说了些话,出得殿门之时,沈羽叫住了她,轻声问道:“回返无忧之后,离儿可还会再回皇城?”

    陆离沉下眼睑,细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许久才道:“无忧一族今次与我出来许久,也伤了许多人,我既是族中王女,带了她们来,便要带她们回去。待得安顿好族中一切,我想回泽阳,去看看父亲。”

    沈羽点了点头:“离儿说的是,我也该回去泽阳,看一看父兄与陆将。到时,我在泽阳等你。”

    陆离笑道:“好,那便约好了,在泽阳等我。”

    此时哥余阖与桑洛正从殿中出来,似还低声的说着什么。二人转身瞧去,但见哥余阖沉着一张脸,显得颇不高兴。沈羽微微一愣,上前问道:“兄长这几日都是这副不开心的模样,是怎么了?”

    哥余阖斜了她一眼,便是一言不发的径自走了。陆离笑了笑,便对着二人微微一拜,说着要去临营之中看看魏将与龙玉是否军中还要人帮忙,便即去了。

    沈羽略显茫然地看向桑洛,而桑洛只是笑着拉了她的手,轻声道了一句:“走吧。去四处逛一逛。”

    沈羽瞧着她笑的极甜,心中一暖,便点了点头,与桑洛走在这正殿前的石阶上,看向周遭楼阁,悠悠慨叹:“想及当年我们来此时,陆将,篆伯,穆公他们都尚在,而今物是人非,他们,已都去了。”

    “英雄忠魂不朽,只要我们心中记得他们,他们便永远不会离去。”桑洛正色说道,“时语,你说得对,这一切,都会安定下来了。”

    沈羽转过头看着桑洛:“洛儿如今,可安下心了?”

    “不仅心安,而且心宽了许多。”桑洛拉着她的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便抬眼看向她:“此时,是沈公践诺之时了。”

    沈羽微微愣了愣,想起这些日子她们总说起的话儿,转而一笑:“那吾王,何时有闲暇,让我带你逃走?”

    桑洛笑道:“若我说眼下便可,会否有些仓促?”

    沈羽那弯着的眉眼当下一顿,看了看四周,正色问道:“洛儿说的是真的?”

    “我或许会诓骗旁人,却不会用这样的话诓骗你。”桑洛说着,轻轻的靠在沈羽怀中,听着她擂鼓一般的心跳,柔声说着:“眼下我想时语带我逃走,逃出这王族桎梏,卸下这心中的重责,冲破这是非恩怨的铁甲,去一个无人识得我们的世外桃源,你可愿意?”

    沈羽轻声的笑着,笑的开心又轻松。

    “今日?”

    “今日。”

    “眼下便走?”

    “眼下便走。”

    “那,疏儿与阿烈,如何?”

    桑洛莞尔:“他们已去为我们牵马了。”

    沈羽眨了眨眼,便是一笑:“如今我知道,哥余为何这些日子都闷闷不乐,我们可是给他找了个颇难的事情做。”她说着,便有敛起笑意,轻轻地揽住桑洛的腰身,仔细地看着她:

    “洛儿,不会后悔?”

    “此生无悔。”

    风变得柔和下来,不再似前几日那般喧嚣,柔和的日光铺洒在行宫与临营外光广阔的雪原上。两骑快马从临营之外穿过,马蹄之下积雪纷飞。

    魏阙正在临营将那断掉的木柱子搬到一旁,又帮着众人收拾着明日要回返皇城须得带上的物事,被这马蹄之声惊了一跳,站起身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咕哝了一句:“谁的马骑得这样快,惊了我一跳。真是无礼,实在无礼。”

    陆离与龙玉站在一旁,看着那两匹马上正是沈羽桑洛与阿烈疏儿四人,微微地愣了愣,瞧着他们径直往东南去了,陆离似是觉察出了什么,一时之间没有说话,眼眶微微的红了。而龙玉却是轻声说道:“看来泽阳沈羽,终于还是要变回阿林了。”陆离点了点头:“是啊,阿玉姐,这样应是最好的了。”

    哥余阖一人独自坐在行宫最高处的望楼上,手中拎着一壶酒仰头灌下,看着那两骑快马越来越远,不由得低声说道:“这天下将你桎梏住,你却倒好,反手将我丢了进来。眼下,我倒是颇有些后悔当年在此处将你绑了去……”他说着,起身将酒尽数倒向了城下,大吼一声:“沈羽,你还欠我一顿酒!”

    ——————————————————

    舒余无双四年,九月,王亲征西陲,大胜。而王竭力而战,久病日笃,崩于大宛行宫,血诏禅位哥余。

    十月,哥余登位,祭龙首,改国号承佑,是为承佑元年,阖为舒余承佑帝。

    承佑二年四月,王率军争昆山,尽灭昆池遗族。

    承佑三年,王诏令重修《野卷》,此后《野卷》中再无无双女帝之名,亦无泽阳公羽之功。

    承佑四年,王立无忧风氏女为后。同年,王子止生于同悦殿。

    承佑八年,王与龙首山国祭,诏万民,王子止为太子,夜中宴诸公,兴之所至,御笔亲题八字——

    千秋万代,不负所托。

    ——————————————————

    后有百姓窃窃而谈,但见两女子风姿洒脱宛若人间仙子,居于南疆雀林深处,躬耕细作,好不快活。又道复有一夫妻随行,行至林中再不见踪迹,往后数年,坊间传闻至中秋佳节,曾见数人来此,有官服华贵者,有白衣素衫者,皆至林中不复可寻。又有传言王曾来此一游,而真假不知。

    雀林瘴气弥漫人不可至,十数年后,无人复提此事。

    终。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写在完结之时】

    《卸甲》写了四年,你们也陪着这个故事走了四年。谢谢你们,愿意这样长久地等待它,陪伴它,包容它。

    它的开始源于我的一个脑洞,这脑洞是我想到有一位倾国倾城的公主,宴请群臣,而在群臣之中,唯有这个叫沈羽的人没有正眼看她。而后她单独请沈羽喝酒,喝的是一坛名为百花杀的烈酒,传闻这酒,可让人放下戒心真心待人。而沈羽喝下了酒,却依旧不曾睁眼看她。这脑洞不知何所起,彼时觉得颇为带感,便动笔用粗浅的文字又记录下了更多的,关于这个故事的片段。然而到现在,这开始的脑中在全文里也没有被写到……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这些文字里,她们曾经实实在在的活过,战斗过,挣扎过,爱过。

    不仅是她们。

    还有陆离,陆昭,哥余阖,穆及桅,魏阙,午子阳,方为,赵勇,龙玉,风灵鹊,风鹤白,风鸣鸢,舞月,公输滑,伏亦,牧卓,莲姬,孟独……

    很多的名字回荡在脑海中,甚至有些已经模糊的记不清了。

    他们都真真切切的陪伴过我,用他们的人生,陪伴过我的人生。

    或许会有人觉得结尾处没有交代最后桑洛与沈羽的田园生活颇有些遗憾,但我觉得,她们的生活是怎样的,由你们来决定是最好的。她们可以畅游山水,可历览群山,可泛舟饮酒,可对月抚琴,又或许她们也曾在舒余再一次遇到危难之时挺身而出,亦或是在哥余阖大婚的时候易容出席。

    但无论如何,她们自由了。自由的徜徉在这天地间的山水之中,相依相守,白首不离。不论过往曾经有过多少的误会,分离,争执,矛盾,痛苦,挣扎。

    无论如何,她们仍旧在一起,她们和她们的朋友,便是天各一方,心也会在一起。

    如同这个故事,它结束了,却又远远没有结束。

    无双系列的大世界中,还会有更多的故事。

    如果到时诸公尚有闲暇,欢迎还回来再看看。

    四年长路,不负陪伴。

    爱你们,比心。

    诗人达达,2021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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