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对峙
谢微紧张兮兮地站在大后方，看着面前一个个起义军奋勇杀敌，而自己却已经没有了可以用作对抗的东西，有些手足无措。
他这一生，最常见的就是被人保护，总会有人受命于他，或受命于旁人，而将他护在后方。
或许作为九五之尊，这是应有的待遇，也是宿命。
可他这心里，总会有些不舒服。
张宜幽幽从背后走来，经过方才的某些步骤，手上难免沾了些血迹，但表情轻松多了。
谢微看向他。
张宜点点头。
谢微：“毕竟也是阿布休的哥哥”
“您的意思是？”
张宜皱起眉头。
“就留个全尸吧。”
张宜的表情一下子舒缓了。
谢微目视前方，看到被人群拥簇而来的一壮年男人，留着满脸胡须，瞧着眉眼间满是算计，不怒自威，且格外眼熟。许是知府的一个狗腿子，发觉似乎可以在今夜一举歼灭叛军，便大半夜的将知府本人请来了这里，好让他老人家得以见到，跟他作对之人的下场。
谢微自打发现他，就猛地往下一蹲，生怕被认出来。
张宜也默默地蹲了下来。
各地的知府和总兵，当初都见过谢微做太子时的样子，即使他登基后几乎三年未出面，至少眉目还是瞧得出来的。
可惜的是，唐知府比谢微早一步发现对方。
唐知府眯了眯眼睛，在内心发现了个惊天大秘密，这件事是他完全没想到的，即使发生在状况之外，大势也并非站在皇帝那里。
随即，他高声喊道：“陛下作为真龙天子，居然也会亲自深入敌营，难道，是为了从内部瓦解叛军吗？”
此话一出，场面顿时沸腾了。
无数双迟疑的目光投在谢微脸上，他缓缓站起身，此时避无可避，干脆正面和狗官对峙，胜算还大些。
“你眼中的叛军，却不是朕眼中的叛军。”
谢微一改平日吊儿郎当神态，清了清嗓子正色起来，一下子整个人都不一样了：“这里和朕站在一边的每一个人，都是被你下令封城后逼上绝路的可怜百姓，作为朕的子民，朕疼惜他们。朕深入青龙军中，自然是为了让他们日后不再顶着叛军的名头活下去。与你不顾起义军为何起义而大肆剿灭之举，仁义多了。”
唐知府冷哼一声：“可加税一事，是你亲笔写下的诏书，这可做不得假”
“这话倒要朕问问你了。朕在京城，诏书之上明明白白写着只增一厘税，待来年开春如数奉还，为何遥遥传到西北一地，却横添了数十倍？难不成你们这帮狗奴才真仗着西北天高皇帝远，胡乱修改圣旨？这可是杀头的罪名！”
“你你”
趁着唐知府暂且找不到话来诋毁他，谢微赶忙对着围在身边的起义军众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诸位听到外界对朕的谣言并非属实，诸位对朕的评价也不太属实。不过，这些天日日与朕相处，各位应当也明白，若朕真是传闻中那样的暴君，为何还带领你们找机会抢夺官府钱粮，为何还要为可怜的百姓发粮食？”
众人一下子犹豫起来。
谢微叹了一口气，诚恳道：“朕潜入西北实属无奈，但只要朕活着一天，就能保西北一日太平。若诸位肯信我一次，朕保证，绝不杀你们。”
唐知府还要在那边散播谣言：“陛下在京中，一顿饭就要吃掉好几千两银子，吃天南海北的山珍海味，用的琉璃酒盏和装菜的碟子，一个就顶我们这些人一年的俸禄，如此铺张浪费，怎么会管百姓”
青龙军这边，一个小头目犹豫片刻，立时出言反驳道：“军师在俺们青龙军中，吃饭跟俺们是一样的，两个窝头一碗稀粥，再加一块酱豆腐和小半碟咸菜。哪有你说的那么奢侈。”
谢微低头轻轻笑了一下，他在京郊某山寨上，吃的比这个还差，日子都过下来了。
唐知府身边的一个喽啰组织好言语，继续说道：“陛下在宫里，储了成百上千的男男女女，平常人家连一个老婆都娶不起，你却一个人拥有一堆，这怎么说都不太公平吧！”
青龙军中有人当即表示：“陛下就算有那么多个女人，可至今不也没有皇嗣吗？”
“哦，难不成说其实陛下不”
“咳咳！”谢微捂住半边脸，道：“朕非常行，绝对行，这一点你们放心。”
他戳了戳张宜：“你不帮我说两句？”
张宜一早就把头扭去一边，不看谢微，耳朵却莫名红了：“我这个我怎么知道你行不行\"
”哎呀，说不准全是臣子们塞进后宫的，或者是太后啥的选妃选进去的。军师和我们相处了这么久，什么时候念叨过想女人？就连大帅给他塞的女人，哦呦，一个比一个漂亮，他都不要。由此证明，我们军师一身正气不近女色，是十足的君子！”
那个被杨大帅拨过去，专门给张宜劈柴烧火的喽啰大喊。
唐知府懵了，他怎么知道谢微在此这般得民心。
眼瞧着谢微那边的势头越来越旺，几乎就要盖过自己了，唐知府咬咬牙，道：“那又如何。若是放你出去，我们最后一定讨不了好，说不定还要诛九族。”
谢微问：“那你这狗官，就真的要明着对抗皇权了？”
“什么皇权？”唐知府冷笑一声，眼中满是阴霾：“你只有这么点儿人，没多少钱也没多少粮，把你闷死在这里，又没人知道你的真实死因，就像当初解决明德”
谢微噌地一下抬起头，瞪大眼睛，眼神骇然，竖起眉头连声质问：“你说什么！明德什么？明德太子？！”
唐知府一看，自己一个不小心说漏嘴了，干脆讲出去，反正两人的母妃当初针锋相对，两位皇子一定也不和睦：“怎么？陛下真的以为，自己身体健壮的皇长兄是病死在西北赈灾路上的？”
谢微攥紧了拳头，双目一下子布满了血丝。
“若不是他非要理清楚西北这边的税务，一定要查到底，一丝情面也不讲、一点贿赂都不收的话我们也没必要对他下死手。”
谢微的心空了一瞬，沉痛的过往一下子将他的心理防线撞开，许许多多他称之为美好回忆的记忆，现在就像几万根针一样，刺穿他的胸腔。
他向来以贤德著称的皇长兄，他人生道路上的指明灯，他一直心心念念，敬重爱戴，甘愿为之放弃争夺皇位的，他的哥哥。
多少人期盼着、愿意等他创造盛世的、光明磊落的先太子，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西北，居然是，以这样离奇的方式，死在了几个小人手上。
谢微颤抖着从怀中，摸出岁寒虎符。
他将之高高举起，在场所有官府兵一下子愣住了。
局势一瞬间扭转，唐知府再也不是强势的那一方了，在场大部分的官兵都低头听命于虎符，而唐知府和他的喽啰，只有唐家府兵这部分可以驱使。
青龙军与凉州军暂时因为虎符和统领者的缘故，结为同盟，前一刻还在刀剑相向，下一刻却要联手抗敌，一时间，看对方的眼神，都有些尴尬。
唐知府见此并不慌张，毕竟是亲手参与谋害过皇太子的人，可以说得上是胆大包天，而如今，又参与谋害当朝皇帝。他低头吩咐了一个下人，那人便匆忙离开了。
谢微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唐知府吩咐人去做什么了。自然是喊来源源不断的唐家府兵，他坐镇凉州城这么多年，所构建的势力不容小觑。
而院子中可容纳的人并不多，若联军继续与唐家府兵对抗，内耗下去，面对着源源不断的唐家军，恐怕也会有消耗殆尽的那一天。
如今，唯有期盼崔卫国来得再快一些。
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唐家军离自己越来越近。
濒临绝望之际，张宜突然一把抓住谢微的手，没头没脑地突然丢了句话：“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谢微转过头去，怔怔地看着他。
张宜淡淡地继续道：“我只修了五百年，今生能见到陛下，护着陛下，就算是为陛下死，也是我的荣幸了。”
谢微心狠狠一揪，他反握住张宜的手：“这话，等你我死之后再说。”
张宜：“您还有其他办法可解此局？”
谢微：“小招数罢了。”
说时迟那时快，谢微两手各拿一比头还大的大粪瓢，张宜在一旁拎着半人高的粪桶，君臣二人闪亮登场，表情坚毅，意志坚定。
世界一时都静默了。
二人组合威力之猛无与伦比，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时人人自危，就连杨大帅和唐知府等人，都面色复杂，静静地一步一步往后退。
硬是用这样胡搅蛮缠还不要脸的招数撑着，硬撑到了崔卫国带兵冲进院中。
援军整齐划一地穿着银白色甲胄，齐刷刷冲进院中，搅乱局势。其后紧随着骑骏马而来的两个人。
崔卫国与尹汉宁一直高悬着的心，在看到谢微安然无恙的一瞬间，终于落了地。
他翻身下马，用最快的速度跑至皇帝身边，单膝跪在地上，而后高声喊道。
“臣崔卫国，救驾来迟。”
甚少武装自己的尹汉宁此时红衣白甲，一改往日玩味神态，跪在一旁正色道：
“臣尹汉宁，参见陛下。”
属于唐家的凉州，终于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