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降水妖（四）
忽而暗潮涌动，腾起江底泥腥之气，暗流卷着巨石与水妖残破的碎骨如锋刀利刃袭来，两人调转方向，骨节分明的手掌死死扣住腰身，将她死死护在怀中。
看着那刀刃似的碎骨巨石袭来，江浮舟扬起冰冷的唇角，轻抚过怀中之人精致的颊侧，他要一具完美的傀儡。
桑筠没有力气撑开眼，心中却生出一股莫名的安稳，涡流带着轰鸣声吞噬两人，恍惚间似有股血腥的气息蔓延，她的意识再度被茫茫黑暗夺走。
旭日东升，驱散幽冥细缝中的乌云，霍闪雷鸣跟着戛然而止，峡谷终于窥得天光。
宽阔的江面归于平静，江水浑浊不堪，泥污夹杂着血腥，两旁笔直的山崖偶尔有碎石滑入江面。
初秋的阳光依旧热烈，洒落在甲板上不出半个时辰，阑干上悬挂的水滴被蒸发殆尽。
忽略掉甲板上劫后余生的喜悦，陆嘉辰拧着眉目立在船首，一瞬不瞬望着平静的江面。
“我们还是赶快起锚速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闻言青年男子点头附和如捣蒜，“兄台说得对，咱们快些离开！”
想起昨日那狰狞的庞然大物，男子的肩头不禁瑟瑟发抖。
顷刻间附和之声在甲板蔓延开来，陆嘉辰手背青筋暴起，一拳砸在阑干上，怒然转身，用嘶哑的桑应大声呵斥，“如今妖物已除，两位恩人现下生死不明，不想办法搜寻下落，反而是自私逃跑，你们怎能如此忘恩负义？”
顿时空气安静得落针可闻，良久人群中涌现叹息声，青年男子面露愁然道：“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他们等着我平安会京都，若是这怪物没死绝”说着他欲言又止，满面忧愁。
“这位大兄弟说得对，两位神君术法傍身，想来应该安然无虞，我们这等凡夫俗子也帮不上什么忙”
中年妇女说话蔫蔫的，却激起船上所有人的自私的欲念，附和声再度吞噬周遭一切声音，回荡在深幽的峡谷，也在陆嘉辰耳边挥之不绝，他扫过那个昨夜所救的中年男子。
对上那双灼热的目光，中年男子心虚的垂下头，退着步子往人群中挤去。
陆嘉辰无奈摇头，昨夜滔滔不绝讲了一晚的道理，原来皆是对牛弹琴，这男子的承诺也不过是空口白话。
对上那一张张无辜又可悲的脸，陆嘉辰忿然挤过人群，回到船阁拿上自己的包袱，自阑干纵身跃进江中，游鱼般沉入水底。
滴答声回荡在空旷洞穴之中，风从洞穴中灌入，刮过被沁湿的衣衫，冰冷刺骨，桑筠哆嗦从碎石滩上醒来，她撑起瘫软无力的身子，目光扫过四周。
巨大的洞穴仿佛一处山间的幽谷，花灵草木丛生，绿茵遍布，藤曼沿着刀削般的山壁攀折而上，洞穴顶部一条裂缝蔓延，阳光钻入倾洒而下，落在清澈潺潺的溪流上，折射出粼粼波光，随着溪水波动，落在山壁上的浮盈晃动，洞穴一派澄明透彻。
她着有气无力唤道：“徒弟，江浮舟，江公子”
“小白，小白白，小白白！”
低微的声音在暗穴中不断回荡，喊了半晌无人应答，桑筠念诀欲问灵寻人息，却发现灵脉里的灵力再度亏空欲竭。
？？？
项间祈月闪烁着虚弱的微光，“你刚突破，许是灵脉不稳定，与水妖一战灵力大耗，又被江底鬼魅邪灵吞噬殆尽灵力，你的灵力一时半会儿”
还未交代完祈月的光骤然熄灭，它的灵识由桑筠的灵力支撑，如今她灵脉中的灵力可想而知。
什么叫一时半会儿？桑筠放下手中的祈月，捂着头仰天长嚎。
这是得罪了哪路神仙，气运坏了个透！面对三头水妖毫发无伤，竟亏在了不会游水，白白让江里那些杂碎捡了便宜。
她吼得喉间干痒，弯腰一阵猛烈咳嗽后，撑起身子寻找两人，沿着溪流寻了半晌，发现碎石浅滩上浑身血污，奄奄一息的人。
白袍被划破，江浮舟肩头胸膛臂膀腿上，布满大大小小的血口，血色在湿润的袍子上洇开，前襟几乎被染成了红色，血液还在源源不断地渗出，那张脸比素日更加苍白，那张绯红的唇也失了颜色，好似不着笔墨的宣纸。
徒弟竟然舍身救她，心中某处蓦地滚烫，沉思片刻，桑筠咬牙将人扶到就近的一颗参天巨树之下。
她依着树干呼呼喘息，望着身侧那人身上的湿衣陷入犹豫。
刚才扶江浮舟时他浑身发热如烙铁，已有伤寒之症，若不及时脱掉湿衣，唯恐加重病情。
既然她活过来了，徒弟决计不能死！
下定决心后，桑筠哆嗦伸出手去解那染血的腰封，刚褪下血红的袍子，指尖不自觉划过那修长的脖颈与精致的锁骨，忽觉一道直勾勾的目光落在她的头顶，她心神一凝，抬眸间直直对上那双疑窦丛生的黑眸。
桑筠的心漏掉一拍，良久咳嗽几声，镇定解释道：“徒弟你受了风寒，师父我这是在帮你。”
还不等江浮舟开口，脚下生风逃窜而去，她蹲在溪边认真地搓起带血的袍子，时不时用余光偷瞥远处的人。
江浮舟伸手抚过脖颈间的肌肤，不由得喉结上下滚动，呼吸急促了几分，良久他平复下来，弯起苍白的唇角，黑眸瞬即蔓延整个眼底，冰凉可怖，宛若魔域中嗜血的杀神。
垂眸扫过浑身血淋淋的伤口，他竟有种难以言喻的快感，浑身的血液都在兴奋的叫嚣。
握紧苍白的手掌，再缓缓松开，来自江底那股力量蔓延四肢百骸，奇异而汹涌，他的笑意更甚。
司洺进入他的神识，道：“恭喜殿下因祸得福。”炼化这些怨灵之气，假以时日殿下的魔魂便会觉醒。
司洺戏谑道：“这些日子殿下做得很好，殿下我发现那丫头片子当真有些喜欢你，再接再厉。”
江浮舟冷哼，翻动手掌来回打量，“是吗？”
桑筠抱着洗好的袍子，踱步到一块岩石旁，感受到头顶倾洒而下阳光，她满意将袍子搭在岩石上，深吸一口气，转身朝参天古树走去。
俊美的男子倚着树干，墨发湿润披散在腰间，神色憔悴，眸子无辜，胸膛脖颈上的肌肤洁白如玉，好似清池中洁白的芙蕖，令人忍不住亵渎采撷，桑筠下意识咽了咽口水，直至被那温润而略嘶哑的声音唤回神思。
“师父你怎么了？”
桑筠席地坐在他的身侧，恰到好处避开那道无辜而清纯目光，干巴巴道：“要不要去晒晒太阳？或是先帮你处理伤口？”
“那请师父先帮我处理伤口。”言罢他眸中玩味的目光转瞬即逝。
解下腰间的墨玉锦囊，桑筠怎么也打不开，才意识到自己灵力尽失。
“那个那个我暂时失了灵力，也许我可以去四处找找草药”，她望着周遭丰茂的草木，尴尬挠头。
正欲起身被一只冰凉无力的手掌扼住手腕，“找草药就不劳你费心，或许师父可以先帮我擦擦血污。”
“这”，对上那双满是无辜而期待的眸子，桑筠心底一软，受到蛊惑般蹲下身来，她揪上自己濡湿的裙角。
布帛撕裂声空旷的暗穴中回荡，不过一刻钟渐渐消停，她满意捧着一把四指宽的紫色布条踱步到岩石旁。
那抹身影纤细窈窕，乍一看是君子好逑的曼妙少女，仔细看去裙摆破碎似狗啃，那步伐亦滑稽不堪，江浮舟捂着肩头憋笑，鲜血从他指缝间渗出。
白皙的胸口上那道裂口尤其狰狞可怖，横穿整个胸膛似一条爬行的长蛇。
桑筠从未受过如此严重的外伤，看得浑身寒毛竖立，她抖着手环过他的胸膛，用布帛缠绕上那条狰狞的伤口，鼻息间浓重的血腥之气掩盖不住那股淡淡槐香，温热的呼吸喷薄在头顶，湿发下的耳朵灼烫泛红。
她的动作说不上轻柔，甚至有些粗暴，伤口撕裂般的疼痛混杂着那指尖带来时有时无的温凉，激得他的血液躁动不安，若浮在云端又如沉溺怒海，他阖眼细细品味其中的韵味与乐趣。
蓦地冷不防的被桑筠的话惊醒。
“你这肤白胜雪的，就好像春江花月夜里的”，笑嘻嘻脱口而出，桑筠意识到自己话有不妥，迅疾噤声，继续埋头用干燥的布条为江浮舟包裹肩上的伤口。
司洺下意识暗骂，“可恶，殿下怎么会像小倌？”
“里的什么？”
抬眸迎上那双好奇的眼眸，桑筠心尖一抖，手中上的动作顿住，思绪飞速转动，一本正经道：“我说你像这诗里面的游子呢。”
脑海浮现司洺骂骂咧咧的声音，江浮舟长叹了一口气，“我劝师父以后莫要再看那些书，应该会影响修行。”
桑筠拍着胸脯保证，振振有词，“怕什么？我又不修无情道。”
言罢她才意识到自己着了江浮舟的道。
“师父这是亲口承认春江花月夜实则是一本书。”
忽略他饶头兴味的眼神，桑筠索性破罐子破摔，“没错，不过那书其实是你师公留下的绝世遗本，托我替他保管，谁曾想被你小子给毁了，记得回头赔你师公一本，你师父我再上供给他老人家。”
师尊在上，孽徒在此给你赔罪了！
江浮舟冷哼阖上眸子，不应答她。
在他略显纤细的小腿上系上一个精致得结，桑筠点去额角的细汗，拍手起身，“终于忙活完了！”
“多谢师父。”
“谢我干什么，应该是师父我谢你才对，多亏你救了我。”说着恍惚忆起昨夜在江底那一瞬间的感觉，她的面上泛起薄红。
“喔？既然如此师父要如何谢我？”
感情她这是给自己挖坑往里面跳，这徒弟怎么也越来越狡猾了？
脸颊之上的酡红消退，桑筠嘴角轻抽，讷讷问：“那你要什么谢礼？”
“暂时没有想好，不过我先记下了。”
“那好吧！”，蓦地想起什么，桑筠惊讶撑起身子，转着脑袋四处张望，“你有见到小白吗？他随我们一同跌入了江中。”
闻言江浮舟泛白的指尖微颤，眸中的狠厉一瞬即逝，转而云淡风轻道，“未曾。”
“你在此处稍作歇息，我去寻他。”
“师父我的头很晕。”
那双凝着自己的黑瞳渐渐涣散，桑筠迅疾触上他的额头，滚烫消散只余骇人的冰冷，脸色苍白青灰，全然失去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