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春潮（二）
两个小孩子出去了，江雪寒和云华仙子师兄妹二人对视一眼，神色凝重起来。
江雪寒之前的遭遇已一五一十地告知云华仙子。面对师兄的性命相托，云华仙子也未曾辜负他的信任，将这段时间的情报详细地滤了一遍。
按理说，他在北地的时候杀了一个灰影，又重创数人，无论对方是仙门还是世家，总该有一些风声传出来。于是他问：“那些仙门世家的人，有谁消失了？”
云华仙子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连秘密发丧的都没有，莫非是傀儡？但傀儡不可能那么灵活，更不可能有那样的修为和智力。他摇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只可惜当时形势危急，他没有时间回头去看那灰影的尸体。
“如果时常活跃的都还在，那么就是不常出面的人了。”
云华仙子想了想，忽然欲言又止地抬起了眉头。她这副模样，在江雪寒看来，就是发现了不确定的嫌疑人。
“是谁？”他问。
“青阳宗的春涧松有一个叫陈明德的弟子，最近断了条腿，一直在休养。”云华仙子思忖道，“他是青阳宗小辈中的翘楚，他师父春涧松又是下一任掌门的最佳人选，想来应该不至于……”
江雪寒听说过春涧松的名字，道：“这人品性端方，是个君子。”
“但他师弟孟如鹤看起来不怎么样。”
“不怎么样？”
“这个人城府太深，我看不透。”
云华自幼拜入北斗宗，一心扑在提高修为上，怎能懂得多少人心？江雪寒微微叹了口气。对方好似长了千里眼，不仅是行踪，连处事方式都了如指掌。他在这件事上不也是只能任人摆布？
他只道：“年轻人心性跳脱，做事冒失的话，受点伤在所难免。”虽说修仙之人也未必都是正人君子，但也不能因为对方的伤处恰好能对得上，就这么轻易怀疑和定罪。
云华仙子把他杯中半冷的茶倒掉，斟了一盏热的，迟疑片刻，道：“你说过他们要杀潇湘，不知道她有没有什么消息。不如叫她来，问问她？”
“也好。”江雪寒沉思片刻便同意了。二人喝着茶，谈着事，淡定地等着两个孩子回来。
另一边，潇湘觉得江笠问题很大，不然怎么就莫名其妙地生气了？
她走到柴房门口，推了下门，门只微微地摇了一下。
潇湘贴着门缝看了一眼，江笠倚着一堆不高的木柴抱膝而坐，脸埋在臂弯里。
“江笠，你怎么生气了？”她拍了拍门。
“我没事，你回去吧。”江笠的声音有点发闷。
“你不告诉我为什么生气，我就不回去。”
江笠陷入了沉默。
他原以为他们还像小时候那样心心相印，此番一见，却发现她的心已经变了。是北地改变了她，还是北地的少年太好，让她念念不忘？
进一步，她在北地见过诸多才俊，想必自己难以入眼。
退一步，她和仙尊之间已经过于熟稔，再也没有他的位置了。
真是可悲。
“江笠，你再不开门，我就生气了。”潇湘把手指伸进门缝，轻轻地拨动门闩。
被心上人这样关心着、询问着，他感到既悲哀又荣幸，不由得浑身发抖。
门开了。潇湘握住他的手臂，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地上这么冷……怎么哭了？”她伸手去擦江笠的眼泪，江笠却退了一步，被后面的柴堆绊到，坐在了柴堆上。他低着头不发一言，肩膀却微微颤抖。
潇湘有点蒙，不知道说什么好。二人一站一坐，倘若强行去擦他的脸，便不免孟浪轻薄。
她弯下腰，扶着他的肩膀：“你到底怎么了，江笠？是不是家里有事，或者修行上遇到了困难？”世家江家，又能有什么事？江家的天之骄子，又怎么会有常人会遇到的困难？
江笠仍然沉默着，只是眼泪不停地掉。他吸了吸鼻子，声音有点哑：“都不是。”
他起身，潇湘退了两步。
他擦了擦泪，低声说：“我的心上人，好像不喜欢我了。”
这是什么惊天大八卦？江笠什么时候有了心上人？想想当时的情况，潇湘的思路忍不住往奇怪的地方偏了偏。
江笠看着潇湘。
潇湘坦然地看着他，他的心反而被这目光烫了一下，微微一缩。
“……你甚至都没有邀请我去看你的心上人。”潇湘觉得这句话十分深沉。
气氛一阵窒息，江笠顿时无语。他好想看看潇湘的脑壳里装了什么。
“其实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这两年话本作者都喜欢写年下，云华仙子自己也写话本，应该能理解吧。潇湘顿了顿，江笠的心忽然躁动起来。
“……如果你喜欢云华仙子的话，我会默默支持你的。”她似乎有点为难。
如同一道惊雷劈在江笠头顶，他一时间整个人都蒙了。
“你不想她的衣服被别人穿的话，我穿自己的衣服就好。你别闹别扭，有话好好说。”
——她居然以为他是因为她穿了云华师叔的衣服而生气。
哪里是这个原因？江笠的心情顿时从低落变成哭笑不得。
“我替你保密，不告诉别人你喜欢云华仙子好不好？”
“不是，你听我说……”他试图辩解，却突然发现怎么说都洗不清了。
潇湘看着他，满脸都写着“我懂你不用再说了”。
江笠看着这个不开窍的姑娘，怒其不争，莫名羞恼，一咬牙，双手捏住了她的脸颊：“不准乱说。”
“是，有个人姓孟。”潇湘详细地叙述了自己被绑的经历，点头肯定云华仙子的说法。
虽然不排除有冒充的可能，但陈明德的腿大致可以肯定是江雪寒所伤，已经可以将怀疑范围缩小到青云宗内部。即使江雪寒身为仙尊，没有证据就直接杀到人家宗门，也必然会遭到诸仙门世家诟病。
再说他的实力还没有完全恢复，这样看起来不太明智的样子。
“其实还有一种比较无理的办法。”云华仙子叹了口气，“潇湘过去指认，师兄你只管抓人。只要有嫌疑，就先抓起来。”
江雪寒惊道：“怎可如此？”
“两方都无法证伪，未必不是一种办法。”
江雪寒心知别无他法，却又不甘取此下策，沉默了。他喝着茶，那种稳如山脉的气势中，也掺杂了一点不确定的气息。
壶中的茶慢慢凉透了。
潇湘暗中戳了戳江笠，两个孩子便悄悄退了出去，把思考的时间留给当世的两大巅峰战力。
江笠还是有点恍惚。他下意识地搓着手指，好像上面还残留着潇湘脸上的温度和柔软的触感。
小院里，潇湘闷头拔草。江雪寒从外面进来，心道不对。这孩子怎么哭着回来了？
小孩子闹别扭是正常的，他也只是随口问一句，潇湘扭捏了半天，吐出两个字：“脸疼。”
“江笠欺负你？”
潇湘沉默片刻，道：“没事。”
江雪寒仔细看了看，她的脸颊确实有点不规则的红肿，倒像是被捏的。那便是江笠用了错误的方法，既没有明白地表达自己的意思，还把潇湘惹生气了。
江雪寒松了口气。修仙之人不拘小节，捏捏小姑娘的脸倒也不算什么。但如果是当年的他和云华，早就打起来了。
他甚至有点放心和庆幸。
放心的是宗门和江家总算有个希望。江笠这样的好苗子不多见，如果说有人能接替他当这个仙尊，那江笠就是可能性最大的几个人选之一。
庆幸的是，按他这种性格，大概没有姑娘会喜欢他、缠着他，以至于影响他修行。
过了几天，北斗宗便拿出了压箱底、撑门面的宝物桃源境，尝试运转。
那是世界衰落前，一种常见的法器，顾名思义，是一个独立于世界之外的小秘境。顾名思义，其中四季如春，多有桃树，亭台楼阁美轮美奂，地面和泉池皆由汉白玉铺就，宛如仙境。
请出这件法器，彰显的是北斗宗的财力和实力。
不是每个仙门世家都能保留这种世界衰落之前的宝物，也不是谁都能有成堆的灵石往里填。
外面仍是冬季，桃源境里却温暖如春。江雪寒一脚跨进去，云华仙子已经在里面等候。他吩咐潇湘在门口等待，如有不对马上退出之后，就和云华仙子一前一后地走远了。
远远望去，江雪寒和云华仙子在廊下并肩而立，言笑晏晏。
桃花灼灼间，二人竟比桃花更美，宛如一对仙侣璧人。单看他们这样子，简直难以想象他们居然一言不合就会动手。更难以想象，云华仙子竟然是个写自己话本，搞枕草子式花式秀魅力操作的奇妙存在。
远远望着二人，潇湘忽然眼睛有点酸。
如果这样的时间永远持续下去就好了。
彼时的潇湘，不知道flag立得快，倒得也快。
只在于时间。
二人在里面走了一遭，四处检查，确定没有危险，空间也很稳定之后，就开始往外走。
云华仙子忽然动了动手，凭空拿出一张帖子来。这是取代乾坤袋的高端术法“袖里乾坤”。
“对了，师祖让我把这个给你，有空的话，去办一下。”她说。
江雪寒身怀极其纯净的灵气，站在旁边都会受到滋养，倒是真的很适合这个任务。或者说，没有人比他更能胜任了。
云华仙子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二人同出一门，皆是品貌无双、仙姿玉质，她却生生被比了下去。但平心而论，她是服气的。
果然还是要让他赶快把脸吃圆，早点把仙门第一美人的名号让出来。云华仙子想道。
片刻间，她已在心里拟好了食谱。
江雪寒低头看着这张帖子。
暖风卷着花瓣，拂过汉白玉的阶梯，也拂过江雪寒的头发和云华仙子的面颊。云华仙子见他头上落了几片花瓣，便要替他弹掉。
江雪寒退了一步，避开她的手，道：“无事。”她反应过来，也觉得自己冒失，就不说话了。
一时，二人默然而立，各有所思。
他看完写着“某生出灵智的山脉被大妖的妖气污染，为免生灵涂炭，亟待救援”的帖子。放入怀中。
“走吧，潇湘还在门口等着呢。”他说。
云华仙子看着心怀苍生的师兄，不由得脱口而出：“这件事情，不如问问师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