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092章
第092章 “良药苦口”
万物相生相克, 没有道理可讲。胤禩一向心思缜密, 安排周详, 但遇到了胤禛, 他的计划就没有一次不走样的。
八贝勒在九经三事殿外给雍亲王行大礼表谢意, 却又被雍亲王训斥一场。围观群众多达十余人，风声很快就如胤禩希望，至少是原本希望的那样，传遍了紫禁城。详细实况也很快摆到了康熙的案头上。
胤禛那句“圣明烛照, 明察秋毫”的彩虹屁让康熙听了很爽。
老八用救灾当幌子勾心斗角，这不是做正事的态度。若不是他对良妃还有些孝心……老四是个主意正的，敲打得好！说明老四是真心为了兄弟着想，劝老八的都是金石良言！
良妃病情好转，胤禛毫不居功的态度, 也让康熙有所触动。
老四做了很多实事，却从不张扬，是个踏实的孩子。虽然性子太直需要磨一磨, 但也不能太亏待他了。
康熙的念头又在“给老四指婚年遐龄之女”上面转了一圈，最终还是作罢, 因为他想起了年羹尧。
年羹尧才华卓著，办差得力，如今已是四川巡抚。
康熙四十五年, 年羹尧娶一等侍卫纳兰性德的女儿为妻，成了太子太傅、原礼部尚书纳兰明珠的孙女婿。不久这个妻子就病故了，年羹尧又娶了继室, 是英亲王阿济格一系的辅国公苏燕之女。
虽然娶了继室，不代表年羹尧与明珠一系疏远了。因为明珠本人的嫡福晋就是英亲王阿济格之女！转来转去，还是一个圈子的！
明珠已逝，容若也走了……世事无常，世事无常！
明珠一系人心浮动，势力大减，如今以其次子纳兰揆叙为首，揆叙的能力远逊其父兄，且一直向老八胤禩靠拢。
年羹尧本人倒是和谁都不远不近，要么是打定主意当个纯臣，要么就是在待价而沽。
年羹尧之兄年希尧，目前是工部侍郎，虽不如年羹尧有才，在老四的带领下做得也不错。
目前的朝堂之上，太子与胤祉，胤禛与胤禩，可以算是势均力敌。他们互相奈何不得，朕也可以轻省点。何必去打破这
个平衡呢？
胤禛的功劳朕都给他记着，有合适的机会再赏赐。至于年氏女……还是另择夫婿吧！
康熙不会知道，他这番心理活动和最后的决断，都在胤禛的意料之中，甚至可以说是在胤禛的引导下做出的。
离开畅春园，胤禛坐在轿子里，听着外面密密的雨声，默默复盘今日的一切。
揣摩康熙的心意，与布局西洋南洋一样，都是胤禛最为上心的功课，他一丝也不会放松。
“梦中”的年氏空有尊号，境遇却看不出有多好。只是一个被前朝连累的可怜女子罢了。这一次自己的全局布置里，不需要这样的棋子。
今日在大殿上的交锋，皇阿玛都看在眼里，为了制衡，也不会再将年氏指给自己。
皇阿玛或者老八，可能以为我娶了年氏，就能拉拢年羹尧，实力大增，如虎添翼。
他们不知道，年羹尧不会因为旗主名分、姻亲关系就对谁死心塌地。他的野心和才能一样不容轻视，这样的人不会甘于当“翼”，更渴望自己当“虎”，一不留神，就会成为“虎患”，到那时受掣肘的人反而是自己。
更何况，如今对我用处更大的，不是年羹尧，而是被众人忽视的年希尧！
工部各部门官员之中，佟佳-夸岱和年希尧最为出众。
夸岱不善言辞，但办差严谨敬业，乐于钻研，已升为工部四司之一的虞衡清吏司郎中。他的兄长法海为人正直，目前在兵部任职。这对兄弟比隆科多更为出色，皇额娘，您在天之灵可以放心，佟佳氏一族有这两个人，就不会败落。
如果说夸岱是专才，那么年希尧就是通才。
工部的各项研究如今步入正轨，年希尧对《工部工程做法则例》的编制一丝不苟，统一了官式建筑的规模和用料，简化了构造方法，为各项工程长远发展奠定基础。
《工部工程做法则例》在“梦中”是雍正十二年才完成编订的，与宋代李诫的《营造法式》一起，被后世评定为建筑标准仅有的两部官方古籍。
这一次，在胤禛的支持，年希尧和工部众人的共同努力下，《工部工程做法则例》完成的
日子，有望大大提前。年希尧学识广博，积极实践，是未来工部尚书的最佳人选。
这是年希尧自己挣来的功劳，与家族无涉。年希尧与年羹尧不同，他性子疏旷，颇有些书生意气。若有了姻亲关系，他不愿被人说官职是攀附妹妹得来的，说不定反而会挂冠求去。
九贝勒胤禟中了暑气被抬回府邸，又连续发热，直嚷着头疼，可把宜妃和九福晋吓坏了。恒亲王胤祺不顾天热，每天往返于翊坤宫和九贝勒府，通报胤禟的情况，安抚额娘。各位兄弟也轮流看望胤禟。
宜妃听胤祺说，当日胤禟晕倒，是太医用了一种怪药给救醒的，忙不迭就去求康熙，再多赐一些给胤禟。
太医奉了康熙的旨意，住在胤禟府上，除了解表化湿的汤药，每日还要给九爷灌一盅藿香正气药。
这藿香正气煞是厉害，一拿出来，满屋子都是怪味儿。胤禟藏没处藏躲没处躲，每次喝药都跟服毒似的，叫苦连天。可这药确实对症，苦过了就觉得浑身清爽很多。
一来二去的，藿香正气的名头倒是打响了，京城内外都知道了这种祛暑药，用于外感暑湿引起的发热、胸闷、腹胀、吐泻，亦可和胃止呕。
这药是前阵子京城医学交流会的成果之一，几大名医联手出品。
参会的大夫们都说受益匪浅，读过古华佗，不如见症多！集思广益，善莫大焉。最后众医商定，每年举办一次交流会，这次是在北京成安医馆，下一次定在苏州，叶天士的上津医馆。
很多大夫因为惦记着交流会，平日更注意保养身体，更积极记录自己的医术心得，形成良性循环，寿数更长了些，著作更多了些，也救治了更多的病人。
话说回来，藿香正气的方子印在《己丑年京诊纪要》中，各大药房都可以调配。因为味道太冲，好多人受不了，一直卖不动。
歪打正着，九贝勒中暑事件成了藿香正气最好的广告。每年都有人受暑热侵害以至不治，如今有了新药，连皇子中暑都靠这个救过来的，可见是良药苦口，再难喝也得备上一点！
胤禟一直劝说五哥胤祺不必为自
己奔波，胤祺只是摇头，说中了暑气可大可小，我就算不过来也放不下心！直到第九天头上，胤禟好得差不多了，宜妃安心了，胤祺才没过来，在府中补眠，据说一沾枕头就鼾声大作，显然这几日累坏了。
让亲哥劳累至此，胤禟十分过意不去，差点又哭一鼻子。可转圈儿看了看，胤禟又有小情绪了，“怎么没看见老十啊？我这儿病的要死要活的，他都不来看我！”
九福晋道：“爷忘了？您和十弟都让皇阿玛罚了，要闭门读书十日呢！十弟就是想过来也不敢违旨，当初可是十弟和十四弟把您扶上轿子的，而且每天都派人来问情况，您还这么说他！”
胤禟一拍脑门，“我都糊涂了，忘了这茬了……”
正说话间，管事的悄悄进来禀报：“爷，十爷穿了身便装，独自一人从花园角门过来看您了！”
胤禟又感动又无奈，“这个老十，胆子也忒大了！让御史知道又是麻烦！”
九福晋心里翻个白眼，自家爷有时候真跟个小孩儿似的！十弟也差不多！
老十胤俄在府里蹲了九天，实在忍不住才跑来的。他都想好了，要是皇阿玛责怪，就说记错了日子！
他们两个从小就亲近，好几天没见，一见面都成了话痨。
老十关心地说道：“那天在殿上，我早就说你脸色不对，你还强忍着，最后更严重了不是？九哥，以后可别这样了！”
老九一听，当日的郁闷又涌上心头，脸色难看起来。
老十慌了神，“九哥，又难受了？我去叫太医！”
“叫什么太医，我没事儿，”老九赶紧拦住，“你偷着跑来的，还想让人发现不成？跟我到小书房，我有话说！”
胤禟的花园子里有个湖，湖中有岛，岛上也有游廊画亭。岛上还栽了一片竹林，竹林内建了三间雅致的房舍。胤禟看中了这里清幽隐蔽，用来做小书房，一些机密账目在这里处理。
这个地方胤禟从前跟胤俄说过一次，说连八哥都不知道，要带老十去看看。当时胤俄心中感动，嘴上却说自己一见账本子就头疼，不去不去。自己对九哥隐瞒了那么多事，还是
让九哥也保留一些隐私吧！
今日见九哥脸色不对，老十乖乖地跟着走了。
到了小书房，胤禟四下安排了人，和十弟进屋落座。
胤俄刚想问怎么了，胤禟鼻子一酸，眼泪刷就下来了。
“老十，知人知面不知心呐！这么多年，原来我是一个傻子！”
一句话吓得胤俄“噗通”就跪了，他以为自己掩饰多年的马甲掉了呢，九哥这是生他的气了！
“九哥，你别哭啊，你打我骂我都容易——”
胤禟傻眼了，抽着鼻子说道：“老十，你干嘛呢？”
胤俄秒懂，看来不是自己的事儿！他反应也快，憨笑道：“九哥不是怪我不早点来看望吗？”
“我是那小心眼儿的人吗！赶紧滚起来！”
“好嘞！九哥，那到底是什么事儿啊？”胤俄小心翼翼地问。
这一打岔，胤禟也哭不下去了，唉声叹气地说了起来。
义愤填膺要追随八哥的当口，突然发现八哥不是想象中的八哥，人设崩塌了，老九如同冰水浇头，小心肝哇凉哇凉的。
老九的精明和算计，其实不次于任何人，否则怎么做善财童子？他之前是一头扎到棉布里了，被现实打醒过来，瞬间想通了很多事，比如上一次御史弹劾自己……
这谁受得了哇！
胤禟总觉得自个儿爹不亲娘不爱的，其实是在蜜罐儿里长大的，没受过真正的挫折。
胤祺从小就老实且没养在宜妃跟前，胤禟从小就淘气，宜妃总骂他，为他操心，将大部分母爱都给了他。康熙总骂他不务正业，但也容着他去折腾商贸。
他总说老十是个实心的，其实老十是黑心包子，他自个儿才是个实心的。老八露了破绽，他觉得自己被愚弄了，从来没受过这么大委屈，加上中暑，气得晕过去了。
胤俄听了恼恨不已。好啊八哥，你又拿九哥做筏子，差点要了九哥的命！这场子我非找回来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