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01
“此次大江山退治, 大江山的生机在你身上，源赖光的生机……也在你身上。”
安倍晴明说完这句话后就没了言语。
夜晚的寒气还是非常重的，寒气有些逼人。
突如其来的大风带着小雨扑面而来。
“哎呀。”前面传来了源博雅懊恼的声音。
风将他的灯笼吹翻了掉落在地上, 毁掉了。
安倍晴明上前，但源博雅已经用灯笼剩余的部分做成一个火把了, “没关系的晴明，这些事交给我就好。”源博雅这么说道。
于是安倍晴明微笑着, 把最前面的位置继续让给他。
山里面小雨是一阵又一阵的, 伴随着一些逼人的寒气。
从这里能看到源博雅卷缨的朝冠。
待安倍晴明回来后，夕颜说道：“你现在和说这个用意是什么, 让我两面三刀么？”
“是啊, 用意是什么呢？”安倍晴明说话的方式仿佛在吟诵和歌一般，“单看表面来说的话, 的确需要你来回周旋才能皆大欢喜吧。”
“用皆大欢喜来假设大江山退治的解决……你比我还不像人类。”夕颜说。
安倍晴明依旧在笑：“不是有那个传说吗？传说我是狐狸的孩子什么的。”
“哦。”夕颜并没有什么兴趣, “你方才的话似乎只能起反作用, 说了还不如不说。”
安倍晴明在山雨中的笑容却突然暧昧起来：“倘若我是故意这么说的呢？”
夕颜一怔，“那你的诉求……是什么？”
“你真以为源赖光不知道你的身份吗？”安倍晴明却突然转向了下一个话题：“他送你到我这里，很有可能是他用来劝说我, 以及让你入局的筹码, 不是吗？”
“我不喜欢用问题来回答问题的人。”夕颜说。
安倍晴明笑了：“神色居然一点都没有动摇，你们师徒还真不好骗。”
“不知道你这句话是真是假，那就索性全部都不听了。”夕颜说道。
不过安倍晴明说得没错，她心里的确没有一丝波动。
很快, 寺院到了。
安倍晴明和源博雅与僧人说过后, 便让僧人进去休息了, 而他们和夕颜则在庭院外面等待着。
月亮非常明亮, 让火把也黯淡无光了。
潮湿的风吹过了夕颜的面颊, 夕颜嗅着空气里的味道。
“这风……”晴明吸了一口气说道。
“这风怎么了？”源博雅紧张起来，他想的是难道有妖气吗？有血腥气吗？有咒灵的气息吗？
结果晴明却轻声说道：“风的味道，马上就要进梅雨季节了啊。”
“是啊，梅雨季。”夕颜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露出了恬然的微笑。
那就是她和大人相逢的时节呀。
“所有人都在梅雨季节有独特的回忆呀。”晴明说。
源博雅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他有点没跟上晴明的思维，但他却突然紧张起来：“门开了！”
僧房的门开了，僧人从僧房走了出来，他的表情有些迷惘，看起来有点呆滞。
夕颜一眼就看到外廊内出现的蹲着的女子了，她拉了拉源博雅的衣角：“看那个！”
源博雅拉了拉晴明的衣角：“看那个！”
晴明拉了拉鬼魅的衣角，让鬼魅转过身来（……），说道：“看这个。”
他们完成一连串的举动后，晴明将一个纸片递到女子面前，借着月光，夕颜看到上面有个“如”字。
鬼魅的脸上露出欢欣的表情，然后移开袖子，露出没有嘴巴的脸。
夕颜很好奇，她有点想戳一戳原本是嘴的位置，看看那里是否平坦，还是幻术。
抑或是……夕颜的目光下移，女子的腹部像两面宿傩大人一样也有一张嘴。
结果自己看了后感觉平平无奇，完全没有源博雅描述的那么恐怖耶。
“你想要什么？晴明问道。
女子则转过脸看向某处，然后突兀的在原地消失。
晴明看向僧人：“那个方向有什么？”
僧人回答：“是我白天写《心经》的房间。”
于是他们去了写经的房间里，晴明在征得同意后便翻开了僧人写的《心经》，而后翻到了某一页：“就是这里了。”
“这是什么？”源博雅和夕颜同时从晴明的两个肩膀上方探出头。
书页上抄写着《心经》，其中一个字被涂抹掉了。
“这就是那个鬼魅的正身。”晴明回答：“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她是从这个‘如’字上面变身出来的，这上面的污痕是你弄的吗？”
僧人回答：“是的，抄写的时候滴下了墨水。”
夕颜恍然大悟：“‘如’是女子的正身，而‘口’字不小心被墨水给覆盖了，所以那个女子没有嘴。”
“对的。”安倍晴明说。
他的解决办法很简单，用小纸条贴在上面，重新加了个‘口’字，让那个字变成了‘如’，而不是被墨水玷污后形成的‘女’。
“必须用蘸着灵力的墨水写才可以吗？”夕颜问道。
“不需要，普通人过去写下的话也能解决这个问题。”安倍晴明说，“现在，那个女子应该不会出现了。”
“那和歌呢？和歌是什么意思？”夕颜问道。
这次回答她的是源博雅：“栀子花又名无口花。”
“原来如此。”夕颜说，“那既然普通人都能办得到的事情，感觉在这件事上，阴阳师的灵力也没有太大作用呀。”
“的确。”源博雅说，“这件事的解决，靠的是晴明的智慧，而不是力量——不过智慧也是一种力量啊。”
夕颜若有所思。
“所谓阴阳师，可不仅仅是用符咒铲除妖怪的存在……”安倍晴明说，“如果只把阴阳师当做这样的存在，那未免太小看阴阳师了。”
“诶……”夕颜明白安倍晴明是在对她说这话，“可是老师……”
“你的老师的确没有和你说过这些，因为他本就不是正统的阴阳师，而且他更在意你是一个人类，人类的身份在前，阴阳师的身份在后，所以才会这样。”也许是避讳源博雅，安倍晴明没有提源赖光的名字。
“原来如此。”夕颜点头。
而源博雅则看着《心经》，感慨于方才发生的一切：“还真是，万物皆有灵啊。”
晴明笑着说：“我说的对吧？”
“对的，万物皆有灵。”源博雅说。
“不是，我说的是，”安倍晴明看向窗外，说，“梅雨开始啦。”
源博雅和夕颜一起向外看去，只看到飞雾似的细雨飘在夏日的庭院中，细雨逐渐变大，变成了淅淅沥沥的雨水，滋润着夏日的一切。
夕颜看向安倍晴明。
他依旧穿着白色的狩衣，乌帽子下是白色的长发，有人说他的白发是因为他是妖狐之子，有人说他是因为损耗了太多力量变成了白发，有人说这是邪术的副作用。但无论原因如何，他此时的一头白发却让他的气质更加飘然出尘。
虽然时常说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但是他还当真是个风雅的人。
夕颜想到。
屋檐下滴滴答答，石灯笼暖意盎然，屋子里禅香淡淡。
梅雨季啦。
明日大江山退治的占卜就完成了，她就要回庭院中了。
又能见到大人了。
02
从京都离开后，夕颜先回了一趟小松岛，沿途照例捉了不少妖怪咒灵。
等她到了小松岛后才发现那些游女们进步迅速，她所捉的妖怪咒灵等级已经太低了，给她们起不到历练作用了。
游女们给她汇报了小松岛这几个月的情况，日益繁荣的商业，而且也开了游女屋，不过以自愿为主，没吉原那样悲惨。她们通过游女屋来收集情报。
洗澡，熏香，更衣。
夕颜身披素衣，翻阅精选出来的文牍。
外面树影摇曳，太阳逐渐落山，夕阳侵了梅染和服。夕颜垂眸，眸底温存残余。
“……手段倒挺狠戾。”
旁边服侍的千早说：“这是城主大人的城，我们要替城主大人守好小松岛的，所以手段自然狠戾了一些。”
“这也不错。”夕颜合上案牍，在案几上用手撑起下颌看外面的梅雨风景：“我虽是小松岛城主，但基本并不管事，你们现在这样我很放心。”
“城主大人这次不住几日再走吗？”千早问道。
“就先不了。”夕颜回答，“过几天我会带更强大的妖怪咒灵过来让你们吸收的，时局即将动荡，我的未来也不知发展向何方，小松岛需要在乱世中有自保之力。”
千早似乎有些措楞，她抬起头：“城主大人，您……”
“别担心，我自有打算。”夕颜这么说道。
这夜游女们照例服侍夕颜睡觉，在阴阳寮的日子里过得非常清苦，如今回到小松岛简直是回到了天堂。
“城主大人长高了一些呢。”
“城主大人变得成熟好多。”
“城主大人更有气势了呢。”
各种美丽的大姐姐包围着自己，好幸福。
次日一早，夕颜起身前往两面宿傩的庭院。
熟悉的风景。绿树葳蕤，绿荫下的池塘里有鱼游来游去。
银线草，酸浆草，桔梗花，一大片一大片的。
回廊上晃动的风铃，上面裹着的咒力过厚了，夕颜怀疑过段时间说不定风铃都要被滋养成咒灵了。
里梅不在庭院里。
两面宿傩盘着腿坐在回廊上，风吹动他宽大的和服。
他的脸庞浸在阴影里，能看到他硬朗的轮廓。1
“回来了。”他半转过脸，一半脸暴露在阳光下，另一半仍在阴影里，黑色的刺青狰狞张狂。
他说这话时似没有什么情绪，依旧是令人畏惧的诅咒之王的模样。
夕颜突然间上来一些情绪，她走过去半跪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触碰了自己的侧脸，轻轻摩擦。
“我回来了，大人。
我好想您。”
两面宿傩并没有拒绝夕颜的动作：
“本来以为你在阴阳寮的这几个月已经独当一面了，没想到还需要长进。”
“是的。”夕颜几乎落下泪来，她安静地享受着两面宿傩的抚摸，“所以还需要您继续教导我。”
沉默，风铃的声音，和蝉鸣。
半晌后，头顶上方传来两面宿傩低沉的声音。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