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摄政王
宇文渊一身朝服尚未褪下,便匆匆忙忙赶到小院。
一路上奴仆们唤着“摄政王”,对这个陌生的称谓仍是唏嘘不已。
当初元明帝对还是齐王的宇文渊宠爱有加,谁曾想最后奉旨登基的会是康王宇文汐,而齐王只是加封摄政王参与朝政呢。
这两个多月来,他们愈发觉得摄政王才是该真正登基之人。从前的康王,如今的昭宁帝,虽在朝政有一番见地,可着着实实是名暴君。传言愈演愈烈,从昭宁帝有顽疾到他疯傻癫狂,各种流言蜚语纷纷扰扰。
回忆到这儿,奴仆们收回思绪,只见宇文渊在院前站定,平稳心绪正正欲敲门,大门恰好就在此时被拉开。
阙然面露喜色,向宇文渊福身道:“王爷,主子已经醒了。”
直到宇文渊入了院子,阙然重新阖上大门,奴仆们又是一阵低声议论。摄政王的王妃尚在桓府,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说法。而院子里的女人……他们也不敢胡乱猜测,可有传言说是先前大理寺少卿,如今右丞相之妻。
皇家高官秘事种种,只能作为背地里的谈资,倘若被人揭到衙门里,一顿打总是免不了。
宇文渊远远瞧着忘忧立在院子里,她抬眼望着天空,也不知在钻研什么。他挥手摒退奴婢,忘忧这才回转了目光,轻轻朝他笑着:“还顺利吗。”
“你也知道陛下脾性。”宇文渊拉过她的手,与她一道回到屋内,“愈劝愈不耐烦,那批史官足足斩了六位。”
为了修缮宇文璟在朝史实,翰林院上下战战兢兢,几乎每一版说辞都会被宇文汐退回来。说真话,自然不能,说溢美之词,宇文汐又觉得太假。最后耐性磨完,又值他燥郁难耐,那些士大夫除了一死别无他路。
忘忧虽自那场浩劫后再未入宫,可依旧能想象到是何血腥景象。御阶常年淌血,猩红一片,正是铜铃催动后见到的画面。
她从抽屉中取出一封皱巴巴的书信来,看着模样就知道从宫中传出来艰难,不知经了多少人手:“这是皇后传来的信件。”
朱妧曾与她约定,她提供消息,而忘忧得助她从宇文汐身边逃离。谁曾想宇文汐做了帝王,朱妧封后,出宫机会渺茫。
宇文汐这个疯子,谁知道就算朱妧假死逃脱,他还会不会利用权势为难朱家呢。
宇文渊浏览过去,皆是皇后的血与泪。陪护在暴君身边,自然事事难做,事事不如意。一开始的辱骂到踢打,最后动不动就处死宫女太监也算轻的。现在宇文汐甚至还处死低位妃嫔,只是头一晚上送入寝宫,再也没机会活着出来。
宇文渊收起书信不语,他同情因宇文汐蒙难的人,可他无法出手相救。
“你打算帮她?”
忘忧摇了摇头:“她也知道如今的情形再逃脱也是不能。日后总有机会。”她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宇文汐儿时受锁婴阵所困,如今上位更加暴虐,我猜,活不了两年吧。”
宇文渊面色如常,为忘忧与自己斟上茶:“那我呢。”
宇文渊这句话有些突然,听得忘忧轻蹙眉心,只当他还在在意同心蛊一事。
“摄政王自然长命百岁,余生无虞。”
这话说出来连她也觉得敷衍,挤出来的笑意很快消散。宇文渊轻轻放下手中茶盏,低语着重复了她的话:“长命百岁,余生无虞。若没有你,还如何余生无虞。可见你的算卦不准。”
他的话正刺中她的心事,忘忧低下头不敢与他的目光相接:“怎么会没有我……”
“你是不是要回到韩珂身边,是不是要回仓羽寨,是不是要回晋国。”宇文渊一连串的质问出口,忘忧默不作声,“你要一步一步离我而去,而这些计划里根本没有我的位置!”
忘忧终于鼓起勇气抬眼望着他,可一看见他担忧的神色,心底某处又迅速软了下去:“你是宁国的摄政王,如何轻易离得了京都?我回韩府只是不愿再受非议,回仓羽寨是因为答应过月芙,回晋国……是我一直以来的目标。”
她宽慰般笑了笑,可这笑容落在宇文渊眼里还不如不笑。
“我会回来啊……”
“你不会!”宇文渊高声打断,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与她说话,“别再骗我了……你明明不会回来……”
忘忧见不到他这副模样,她也不愿。可当得知宇文渊放弃帝位时她便明白,自己影响他太多太多。她不想宇文渊只会围着她转而放弃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她要报仇,替好多人报仇。她要做好多事,好多会影响他决断的事。“不能再耽误他了。”她这样想着,便默默策划着离京,却没有对他透露半句。
“忘忧……”宇文渊稳定了情绪,才再次开口道,“你要做什么,我都可以陪你做……”
忘忧突然身子前倾,半直起身子环着颈部将他抱住。宇文渊没有预料到她的动作,待意识过来,紧紧圈起她的腰肢不愿松手。
他静静听着她平静的心跳,这才如同从大梦中转醒。这几个月他见过太多杀戮,失去太多东西,每日过得恍恍惚惚,好像自己还是那个闲散的齐王。他不愿面对现实啊,唯有在忘忧这儿还能寻到一份心安。
他不允许她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不能再忍受失去……
“寒远。”忘忧不知他用了何法,蛊毒不再发作。他的拥抱如此温暖,也如此脆弱。别人一定想象不到,他们眼中冷冰冰果决的摄政王是这般患得患失,“我一定会回来。最多不过一年……”
一年……一年何其漫长。
可他还是点头:“好,你说好的,最多一年。一年后再不见你回来,我便领兵去晋国要人,说到做到。”
忘忧轻轻笑着,拍了拍他后背:“真不怕别人笑话。”
她又好生哄了几番,宇文渊才暂时放下心结,乖乖批复奏折去。而她支在案前,又翻看着云观给的晦涩难懂的书籍。
入夜已深,案前奏折终是批复完成,宇文渊的肩颈已是酸不可耐。
他放下笔,目光不由自主瞥向另一侧的她。隔了些距离,她的身影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模模糊糊,好似是已伏在案上睡着。
他无奈地走过去,抱起睡梦中的忘忧轻轻放在榻上。睡梦中,她的睫毛微微颤动,似乎梦到了不好的事。
宇文渊的神色有些没落,执着她的手不愿松开。
忘忧,等等我吧,再等等。一切快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