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点燃手中的烟不久，炎热暂去的夜里就起了点微风。微风将烟头吹得更加猩红，却又让白烟与它分离。
手臂随意搭在阳台栏杆上，楚燃的视线越过黑夜无神地坠落在遥遥远方。那里一片漆黑，点点柠黄的灯光是不动的萤火虫，给黑夜添加一抹色彩。
夜已深，安静得像是整栋楼里都只有他一个人——楚燃专门挑着这个时间出来。
他想一个人呆着，他的情绪和情感都一团乱麻，是时候该整理整理了。
其实易以说得一点也没错。柳常是不是在装不在意，他不知道，但在易以家谈起这件事的时候，他是没有一刻不是在装的。
装作不在意，装作已经放下，装作可以用笑容面对一切，可这么多年的感情怎么会不在乎呢？
故意扎破的轮胎、听到对方和父母打电话时故意发出怪异的声音、嘲笑对方新剪的发型、专门跑到对方家里一起选志愿、高考后的旅行、大学时一起窝在图书馆争取向阳的位置、毕业时偷偷跑到无人的地方拍下的那张照片……
在风起时，楚燃扭头看向自己手中点燃的香烟。一切的一切都清晰地印在脑海，楚燃却希望这些清晰的记忆随着手中被夜风拐走的白烟一起飘散。
只要不记得就好，可那些记忆还是在脑海中翻腾。
“谢谢。”
冰冷客气的两个字，是柳常给他的回应，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的回应。
“对不起。”
是柳常当年给他的回答。
多年的青春，柳常总是能精简地总结成几个字。
楚燃抬起拿烟的手，香烟与嘴唇相碰，深吸一口再吐出，烟雾从口中涌出，黑夜到处都是，眼神无处安放。
柳常在回复他“谢谢”这两个字的时候，是在想什么呢，是像当年和他说“对不起”时那样的愧疚吗？还是已经忘了那种感觉，只有他还记得？
已经许久没有见过面，楚燃无法确定，只是希望，只是希望柳常还是和他记忆中一样，是那个他一眼就能看懂的人。
“这不是你画的漫画。”
那时候，他对易以这么说，可他没有说他多么希望这就是易以笔下的漫画。那样他就可以像他否认的那样，能够冲进那庄严的礼堂，问柳常到底和不和他走。
想象总是容易，因为不需要付出代价，因为不需要付出所以得不到结果。在他对着易以说出那些话的时候，那些场景已经在他的脑海里过了个遍，已经进行到牵着柳常的手逃跑。
都只是想象而已，吐出的白烟都需要风吹才散，想象什么都不要，因为它就没有存在过。
在夜风中过于清楚地意识到这个事实，每次意识到这个事实，楚燃就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脱力一般，跳动得困难，犹如海水倒灌。
那海水是苦涩的，不夹杂一点咸味。
苦涩的海水翻滚上喉间，涌上眼眶。
男儿有泪不轻弹，不轻弹。
手掌抵上额头，香烟独自牺牲着。
人以群分，被手臂遮挡的脸颊上，楚燃还是像易以那样勾起嘴唇。楚燃试图以这样的笑容在黑夜支撑那道即将要被突破的防线。
像是感知到他的伤心，停止的夜风再起，再次吹走手中香烟燃烧出的白烟，抚摸阳台上伤心的楚燃。
那道防线在他的支撑下，最终没有倒塌，楚燃收起自己的手，抬起头。
凉爽的夜风，杂乱的心事，只有一个人的阳台，这时候手中应该有啤酒相伴的，可冰箱里的啤酒已经被喝光，只剩几瓶汽水。
不太想喝汽水，可手中香烟要到尽头。
楚燃转过身，一转身，准备到客厅拿饮料的脚步顿祝
阳台与客厅只隔一扇玻璃推拉门，推拉门楚燃只关一半。一半的抵挡实在太小，站在门后的贺祯无处可逃。
他只能站在那里，任突然转身的楚燃发现他。
客厅里没有开灯，贺祯的身影隐在客厅的黑暗里，借着玻璃透进去的月光，楚燃还是能看清他。
他脑袋上那头黄发在他家是那么的显眼，身上的睡衣和他身上的一样。看贺祯穿这身睡衣，楚燃倒是觉得贺祯好像一下变乖。
叛逆小孩被迫穿校服的那种有点奇怪的乖乖感。
将自己方才沉溺的情感放在一边，楚燃启动顿住的步伐，慢慢走过去。
脚步停在推拉门前，隔着门框楚燃抱起前几日那般的笑容，问门后看到他过来竟然没有离开的贺祯：“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上个夜里贺祯更加听话一点，今夜贺祯见他走来也没有转身就走，还以为夜晚对贺祯来说有什么特别，可只是一个问句而已，就瞬间打破楚燃的想法。
夜色与月光中，听到这句话的贺祯抬起他那双一下锋利的眸子，在楚燃身上以楚燃反应不过来的速度快速梭巡一圈后，转身朝自己房间走去。
几秒后，是楚燃熟悉的房门关上的声音。
“这又是怎么了？”楚燃不明白。
望着那扇关上的房门，从推拉门中溜进去的月光已然攀到一半。夹烟的手指一阵灼烧感，手指被烫得一抖，燃烧到尽头的香烟掉在地上，燃烧它最后的生命。
红色的火星被捡起，被碾灭，消亡。楚燃以为这样就算清理干净，可他不知道那股味道在逃回房间的少年鼻尖回绕。
香烟的味道，很浓，不知道楚燃抽了多少根，才能达到站在他面前只要是呼吸，就能充满鼻腔的味道。
银白的月光将阳台上的楚燃照个透亮，月光温柔地陪伴着楚燃一同走来，所有的一切都符合他对楚燃的印象，只有香烟味是楚燃身上最奇异的味道。
原本的认知裂开一小条缝，也是，楚燃都已经二十五岁了，抽烟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只有还未成年的他抽烟会被警告，成年人好像理所当然。
成年人的隐藏也好像理所当然。
贺祯是在楚燃点燃那根烟不久后发现他的。香烟燃烧的白雾在风中飘散，楚燃的背影落进他眼底，还有那手掌抵着额头的姿势。
像是看到成年人的遮掩，像是看到楚燃的另一面。没日没夜，不管是白天还是夜晚，只要是在他面前，就算是在刚刚隔着门框，楚燃也是夹着快要燃烧尽的香烟笑着看向他。
他已经习惯这样的楚燃，满身烟味的楚燃站在他面前，倒是新奇。
新奇得他看到楚燃朝他走来时，连冷淡地离开都忘记了，直到楚燃再次带着那样的笑容和他说话，他才想起来。
并不是冷漠，而是像上课走神，被老师突然点名，贺祯被楚燃一句话问得逃回房间。
走进房间，没有开灯，月色投落满地霜，楚燃身上的烟味在鼻尖环绕。
再次没有拉上窗帘就躺在床上睡着，再次被透过窗户的刺眼阳光叫醒。昨晚满地的月光被阳光替换，贺祯坐起身，起床踩上床边的拖鞋，拿起床边的假发。
刚开始还有些不习惯，可戴过几天，已是能够一起床就自然而然地拿起假发戴好。
戴好假发，确认不会被看出来，贺祯才拧开门锁，打开房门。没有再像那天早晨一样撞上正好从厕所出来的楚燃，贺祯朝楚燃的房门看去。
他终于尝试到楚燃的感觉，那扇房门紧闭。来到这个家也有几天，离那扇房门最近的一次，是那天到那扇门前塞他的“下马威”的时候。
他不准楚燃进他的房间，他也没有进过楚燃的房间。
不过，他有点想看看，有那么一点想看看。
看看楚燃到底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还有多少是能让他对他的认知破开裂缝的。
望着楚燃的房间门，隔着门板得不到答案，倒是得来老妈的声音。
“起来了？你先等等，你哥哥在洗漱，你等会再进去。”妈妈从他面前经过时对他说。
自然地，平常地。
贺祯的视线跟着妈妈的背影一起走向厨房，少年的视线变得有些僵硬，变成不会转弯的直线，硬邦邦的。望着那扇关上的厨房推拉门，贺祯才接受母亲用和以前一样的方式化解他们之间的矛盾。
就这样吧，贺祯从厨房门收回不再那么僵硬的视线，才刚柔和得能够转弯的视线，一转弯就帮他勾住刚刚洗漱好从厕所中走出来的楚燃。
一见着他，楚燃又是昨晚上那样的笑容，但与昨晚的笑容又有些不同。
昨晚的笑容与众不同，贺祯能看出楚燃眼中的笑意是见着他，所以被迫牵扯而来的。
再次无视顶着微微笑容的楚燃，贺祯绕过楚燃走进楚燃身后的厕所，楚燃只回头看他，并没有异议。
早餐照常是贺阿姨准备的，饭厅里又是三个人的餐桌，两个人的谈话，一个人的沉默。昨晚脆弱的时刻被对面低头吃面的贺祯看见，吃饭时楚燃多看他一眼。
面对比他小八岁的贺祯，楚燃一直都有成年人的自觉。作为年长者，脆弱的时候被比自己年龄小的人看见，心里不说不舒服，但总是会有一种隐约又奇怪的感觉。
这种感觉促使他朝贺祯的方向看去，贺祯的敏锐也促使贺祯不能忽视楚燃朝他投来的眼神。
“看什么看？”
还是这样的回答，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不是第一次被这样对待，楚燃没有教育他，反正贺阿姨马上就会说他。
下一秒贺阿姨的教育话语就到来，楚燃倒是要帮贺祯的忙劝贺阿姨别说了。
好像每天都在重复这些事，也算是新的日常。走出楼道，走向自己的车，还没坐进车内，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一声提示音。
怕有什么要紧事，楚燃拿出手机。
走出楼道后楚燃想着事，就算没有想事，他也不会专门仰头朝自家窗户看去，如若他抬头看，就能看到那扇窗后站立朝他这望的少年。
可楚燃因看手机而微微低头。
他看到的不是窗后注视着他的少年，而是手机上的那条信息。
昨天晚上用“谢谢”回应他祝福的人：“我们今天晚上见一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