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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向晚意不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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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郎官说:废太子才学平庸, 不堪大任;寿王年幼,未知好歹;独郯王年长无缺,宽厚仁义, 有先祖之风。他还说, 倘若圣人此时立储,独郯王可服众;倘若能再迁延些年头, 可再看看寿王,或是其他亲王。”

    此话一出, 顿时满室皆静。

    李隆基先前等候李林甫开口时的好奇玩味渐次消散, 心里倒沉淀下来了。

    这番话大胆犀利, 毫无顾忌, 断断不是张九龄惯常的语气。

    况且他早看出来,李林甫是成心要趁张九龄不能辩白, 借他的名头生事。

    手段不大地道, 可是李隆基着实钦佩李林甫有一双利眼,与皇子们没打过几次交道,就能看得如此精准;又有一副好胆色,敢在龙池殿里弄鬼, 赌裴耀卿与杨慎矜缺个台阶而已, 并不敢如张九龄般真心与皇命对抗。

    果然,裴耀卿老而愈利的眼珠子转了转, 长出一口气, 马上见风转舵,拱手向李隆基道。

    “圣人, 张郎官之言,臣附议。”

    一瞬几双眼睛都调转方向去到杨慎矜那里。

    杨慎矜皱眉苦思,无论如何想不明白。

    李林甫明明走得是惠妃路线, 为何忽然掉头转弯,弃暗投明?就因为惠妃死了?可瞧圣人的长情劲儿,惠妃真是块心头肉啊,这时候推寿王出来‘继承遗志’不是更好吗?

    他百思不得其解,猛然间意识到周遭静了许久,忙抬眼看,李隆基虎视眈眈吓得他一个激灵。

    他连连道是。

    “张郎官公忠体国,深谋远虑,所言极是。圣人,臣附议。”

    李隆基微微颔首,抚着膝头楠楠低语。

    “诶,朕一时负气,将相爷贬到京外,如今看竟是大错特错了。廷议之时君臣相争本是寻常事,偶尔闹出人命也是有的。朕即位之初即以太宗自勉,决心知人善任,从谏如流,事到临头还是未能做到啊!一失足成千古恨,往后史官铁笔不知道会如何评价朕与相爷。”

    李林甫立时跟上。

    “圣人不必忧虑难过。张郎官深知再无重返中枢可能,临别之时执臣之手殷殷嘱咐许多方才离去。只要圣人能听进这番话,也不枉他悠悠许国之心了。”

    李隆基失笑。

    李林甫当真是给三分颜色就能开染坊的楷模。

    需知张九龄的门生故旧遍布天下,势力不可谓不广大。一旦李林甫在御前把曾与张九龄把臂长谈的事咬死坐实,让在场三人都成了他的鉴证,往后再有人与他对面争执,他只消把张九龄的金字招牌抬出来,呜呼哀哉一大篇,便能有风使尽舵。

    这等狡诈精明的人物,从前李隆基不喜欢,觉得用着不放心不舒坦,眼下却觉得实在是顺手极了。不然,没有李林甫唱和,他要怎么才能扭转裴耀卿与杨慎矜这两根执拗的肠子,顺理成章把郯王送上去?

    “依臣所见,圣人不如趁热打铁,这就把储位立定了才好,也省的天下人悬心,生出许多猜疑。”杨慎矜唯恐落后于人,冒冒失失地进言。

    李隆基沉吟着不语。

    刚巧御膳房送晚间的饭食来,五儿怕扰了他们议事,带到前廊底下挑拣铺排。

    李林甫自然而然走近两步,收捡了御案上散乱的笔墨纸砚。

    “臣们几个文笔都是平平,谁能立时做出一大篇骈四俪六的漂亮文章呢?臣记得当年册立太子的诏书花团锦簇,句句用典。如今要另起新章,难免被世人拿来比较,可千万不能差了一截子。”

    裴耀卿和杨慎矜顿时喉头一哽。李隆基洒然大笑,深感李林甫聪明乖觉,有意无意瞟着他,口气轻慢地吩咐。

    “相爷一去,朕身边委实少了个伺候笔墨的人才。哥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如遇可用之人,记得替朕留下。”

    李林甫闻言双目精光四射,将锦袍一掀,刷地跪下谢恩。

    这可是天大的脸面。

    圣人嘴上说的轻飘随便,不过是‘伺候笔墨’,可是数数御前这几个人。

    高力士是个武夫,杨慎矜是个不知深浅的账房先生,裴耀卿武能上阵打仗文能调粮安民,他是个体贴上意的近臣。

    样样齐全,独独没有文士。

    在捉襟见肘的局面下,倘若真找到令圣人满意的文人,且不似张九龄那般执拗僭越,可不就踏上一鸣惊人的升天坦途了吗?圣人才学卓著敏感多思,打从心底里爱的,还是文人啊!

    伺候圣人笔墨,干的是代拟奏章的活儿,不光能参政议政,扭转圣人心意,甚至还能夹带私货。

    而圣人要把举荐这个人的机会交给他!

    李林甫激动地一佛升天二佛出世,觉得金灿灿的权力正在招手。

    “圣人知遇之恩,臣肝脑涂地以报!”

    自从太宗李世民在史书上留下‘房谋杜断’的佳话,李唐宗室便背上了沉重的负担,君臣相得的戏码每两三年就必须上演一次,否则便是违背了祖宗美德。

    李隆基深谙此中妙处,坦然接受李林甫感怀知遇的泪水,笑眯眯勉励。

    “相爷虽然去了,却为朕留下三位栋梁之才,相爷诚不孤矣。”

    乐水居。

    李玙从打坐中睁开眼睛,望向破方八角雪白底色绣满《牡丹十二品》的丝质大屏障。

    自从十日前杜若把他引到乐水居‘过夜’,两人形影不离相伴至今,出则同车入则同室,就连果儿或是长生汇报机密事宜也不曾避讳。

    机敏如果儿,恐怕认定他已吃下鲜果了吧?

    李玙无奈地挠头皮。

    对面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杜若含混呢喃。

    “诶,今日好热。”

    海桐小心翼翼走进来。

    隔着屏障看过去,海桐长柳条似的身影披着朝霞华丽的光芒,警惕地朝李玙这头看了一眼,确认强健精悍的王爷还在沉默打坐,便轻手轻脚的走到榻前,背对着李玙掀开床帐。

    每日的这一刻,李玙都觉得美妙至极。

    杜若的懒散闲适是刻在骨子里的。

    李玙见识过不少美人晨起姿态,有的脸肿眼斜真相毕露,有的故作娇媚,第一句话便娇达达喊‘亲亲’。

    杜若的起床之语不外乎两句,冷了热了,或是……好饿。

    他运目细看,间壁床帐洞开的长榻好比预备好的舞台,重重帐幔勾勒出粉墨登场的角色。

    杜若翻身趴在鹅毛填的七八个靠垫之间,睡得手脚大张。

    她身上竹根青的窄袖一字襟珠扣小衫揉乱的不成样子,底下杏子红的窄脚绸裤隐没大半在银红锦被里,最末尾冒出一截小小的白腻脚踝。

    他不由得握了握手指,比划尺寸,拳拳一握而已。

    海桐道,“娘子别睡了,日上三竿,你不饿,王爷还饿着呢。”

    “我也饿呀,今日有什么吃的?我要吃苹果。”

    没人理她,杜若一骨碌拱着腰两臂撑起身子,眼瞪丫头。

    “我要吃苹果。”

    “苹果什么好阿物,值得娘子念叨两遍。”

    海桐一哂,随手拿泥金小袄披在她身上,“今日预备的五色粥、馄饨、杂果子。”

    杜若四角板凳式的撑着,把头扭过来噘嘴叹气,“哎呀……”

    “还有腌渍的玫瑰、丹桂。”

    “还有呢?”

    海桐无奈,“还有苹果,昨儿王爷见你爱吃,就叫预备下粉色肉脆的一种,红色肉面的一种。”

    “好丫头!”

    她这才满意了,膝行下床,脚落地站直,却不踩在绣鞋里,光脚对着窗子伸懒腰。

    “今日春光正好。”

    海桐忙不迭替她扣领子,“是啊是啊。”

    杜若忽然调皮的一笑,两步蹿过屏障,手把着李玙的床柱,探出一张俏生生面孔娇笑。

    “殿下今日为何不出去练拳?”

    李玙眼里哪还看得到海桐在一边翻白眼,鬼使神差地摩挲她头顶。

    “去把头发梳梳,先别扎发髻,就披着。”

    “披着头发怎么梳妆?总要结条辫子的。”

    杜若滑溜溜侧头躲开他手掌,羞得面红耳赤,可还是忍不住与他亲近。

    “要不殿下帮我在底下打个攥儿?”

    李玙挪开盯着她的目光,转而望向案头星星一点火焰的甜白瓷鼎足香炉。

    过夜的丸香到早晨将尽未尽,其实扇一点儿风就能起火的。

    这丫头一到白天就活灵活现来兜搭,不知道是傻还是蠢。

    他顾左右而言他。

    “赶紧吃饭,今日带你出去游玩。”

    杜若失望地哦了一声,扭回自己榻上坐了,由着海桐替她换衣裳。

    李玙便也起身背对她们,换了身赤红底绣金的广袖袍衫,未及束冠的黑发浓密顺滑墨汁一样,从颈侧垂到胸前。

    房间一分为二了,饭却是要一道吃的。

    这十日,两人都不曾提起,丫头却是贴心贴意,自然而然在院里铺排出八角高桌,当门口挡一架六扇花鸟屏风,坐在外头吃。

    李玙先走出来,举目瞧了瞧日头,把眼神一晃,果儿忙贴近。

    “去打一只银环,明日一早就要,活扣儿,就这么大,葱管粗细,刻丝镂空,点缀两三颗红宝、珍珠,好看即可,不求贵重,也别做太沉重了。”

    他比划着,“带一对细铃铛,要会响的。”

    “是。”

    李玙懒洋洋一笑,“莫叫杜娘子知道,悄悄儿的做了给我。”

    春日里阳光灿烂摇曳,墙角一大簇细脚伶仃的蓝雪花向风里探出单薄纤细的枝梗,挂几片轻巧而颜色浓郁的蓝紫色花瓣。

    果儿静了片刻,闷声笑道,“这东西寻常人家儿满月孩子才带的。殿下留神杜娘子嘀咕。”

    富丽堂皇的王府内院,举目所见皆是金玉的摆设,琉璃的碗碟,春风悄然而至,吹得水晶帘动,蔷薇香飘满地。

    李玙负手站在院中,目光闪烁自得,瞧着果儿那副面白无须的阉人面孔,忍不住吹嘘。

    “我叫她戴,她舍得不戴?”

    果儿冷不防被秀恩爱闪了个跟头,只得道是。

    李玙乐呵呵直笑,关怀起手下人。

    “头先事情多,忘了恭喜你双喜临门,置产成婚,碧桃如今还好吧?”

    “……好,奴婢家计简薄,没什么好操持的,碧桃在家只怕有些无聊。”

    李玙回头瞧了瞧屋里动静。

    杜若自来更衣慢的很,他腹内如鼓,却不肯先吃,只得无聊的整理衣襟,继续闲聊。

    “你既出息了,就当回乡寻些家眷来京城。做人须放开眼光,从前的事不用计较了。子侄辈提拔几个能干懂事的,再过继两个年幼的,碧桃有些事做,你们夫妻愈发恩爱。再者,都是你往后的倚仗。”

    果儿怔了怔。

    能断子绝孙进宫的儿郎,家里自然没有好亲戚,甚或就是被如狼似虎的叔伯、舅姨坑害了,所以内侍们多不愿意提起家乡,偶有发达的,也不肯惠及亲族,宁愿收些干儿子驱遣。

    然而世道容不得人独善其身,且不说老了病了钱帛买不来悉心照料,就是盛年之时,一大家子人齐心协力,也比一个人单打独斗强得多了。

    李玙说的着实是好话。

    漫说内侍们,就连多少中等人家都是这样精打细算做起来的。然而在果儿看来,这稳中取胜之道是别无所长的庸人所为,他不屑于此。

    恰杜若走出来,蒙头蒙脑在桌前坐了。

    海桐、铃兰两个一左一右傍着主子站好。果儿忙躬身退下。

    杜若探手拿了个苹果在嘴里啃,眼望着摆成九宫格的清爽小菜。

    作者有话要说:  文里的苹果是频婆果,不是今天的苹果,但是有些书里是今天苹果这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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