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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章 北斗七星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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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产期推算, 杜蘅应在七月十五发动,这一回非同小可,乃是杜家头一个孙辈, 杜有邻夫妇紧张忧心不在话下,就连杜若与思晦亦是早早排出时间回家守候。

    虽然一早打过招呼, 事到临头, 李玙还是挠着头皮大不满意。

    “元娘子生完了还要坐月子,你陪不陪?前几日又说杨四娘也有喜信儿,孤是不是还当感谢她们两个没撞正同一年,叫你手忙脚乱?”

    杜若在他孤单寂寞冷的委屈目光中哽了哽。

    “两三个时辰回来,殿下好啰嗦。”

    “孤要下令旨!往后你生产,不准她们跑来跑去瞎搅和,都听孤安排!”

    这话一出气氛顿时有些异样, 龙胆警惕的握了握拳头,海桐看看杜若又看看李玙,下意识往门边闪。

    杜若气得直翻白眼,高声道,“去问问长风, 能走了没有?”

    龙胆巴不得一声儿, 应着就挑帘出去了。

    “要不孤同你一道去?”

    李玙见她穿的单薄,提起件缎子披风盖在她肩头,“横竖孤今日无事可做, 就去瞧瞧也没什么。”

    “什么叫没什么?”

    杜若没好气儿,不耐烦又嫌弃。

    “太子殿下!您出一趟门, 金吾卫不够使唤,妾得先向卫尉寺报备,向太仆寺调用马匹, 再找左骁卫护卫,等这一溜忙下地,妾的阿姐都生完了!”

    李玙轻飘飘把右手往上一扬,赶苍蝇似的,动作潇洒,好看的晃人眼目。

    “也是,不如你什么都别管了,咱们还叫张良娣来做管家婆,你只管带着孤荒唐——不对,你是个小怂包,哪能带着孤,是陪着孤,跟着孤荒唐。”

    “呸!”

    李玙大度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看门口。

    “……杜良娣,”

    龙胆小声道,“长风说,太子的车马已预备好了。”

    杜若眼底划过一丝没来得及掩饰的惊喜。

    她从来没有向李玙要求过对她家人的尊重。

    首先,礼法上不需要尊重,妾侍的母家不是姻亲,主母严苛的话,甚至可以禁绝妾侍与母家来往,更遑论郎主。

    其次,自则天皇后荡涤宇内,把关中贵族斩于马下,独尊李姓,天下万姓便皆是天子家奴,李玙已经位列人臣之极,居储副之位,即便韦家也不再能梗着脖子与他谈合作,只有依附。

    其三,就算李玙愿意,杜若也不想长久适应名不正言不顺的事,今日可予,明日即可取,既然制度不支持,宁愿一天特权都不享受,以免有日痛悔当初。

    她思路清楚明白,可是李玙并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捡了件蟒纹暗花的赤红圆领袍衫丢到她怀里。

    “给孤穿上!”

    李玙闭着眼等人伺候。

    “已是正三品了,吃朝廷俸禄,职田十八顷,一年单禄米四百石,与相爷比肩。人在高位,一味退缩并非高风亮节,反是沽名钓誉。为官之道贵乎在其位谋其政,凡事恰如其分。譬如孤,做忠王时要避嫌,不敢与边将来往,可是做了储君,总不能等战事当前,再临时抓瞎吧?在朝廷定例之内,只要是孤能翻阅的邸报奏章,不仅逐字逐句细看,还要抄录、研读、分类、存档,这便是尽职。你越性把杜郎官提拔到四品少卿去又如何?太仆寺,管马匹而已,四品照样是孤裙带底下的人偶,有何意趣?孤瞧你很该把则天皇后那几本书再读读,瞧瞧什么是你该管的正经事。”

    杜若面色发白。

    夫妻岂如君臣呢?

    倘若拿夫妻比照君臣,难道夫要妻死,妻便不得不死?

    寻常君臣又岂如君王与储君?

    终有一日,君王撒手而去,功过是非通通丢下,唯有储君替他收捡遗骨,盖棺定论。

    然而她又不能不感念李玙为她做面子。

    杜若心里五味杂陈,默默抻开衣袖替他穿上。

    顺滑的丝绸迤逦而下,在他劲悍有力的身段上展开一道宝光流淌的瀑布。杜若低头整理,馨香的脖颈贴在他胸前。

    龙胆端来洒金红漆方盘,里头一条黑鸟皮的革带,一只双龙玉佩,一个金丝球形香囊,一顶黑纱幞头。

    没人出声,可是李玙知道他的话掷地有声。

    ————————

    退职的灵武郡右果毅都尉杜有涯之内眷,亦是回纥部第三大王族,九姓铁勒之一的仆固娘子万万没有想到,当年一时心软收留被长官鞭笞的汉人青年,不仅缔结了一段美好姻缘,生下三个聪明可爱的孩儿,还步步进击,走入万城之城,见识世上最繁华奇妙的堡垒,甚至因缘际会,有可能面见当世储君——真正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太子李玙。

    数百左骁卫把杜宅包围得铁桶一般,以大门为中心,左右两列人马皆是膘肥马壮,身披甲胄。

    一个雄健壮硕如狗熊的骁骑尉上前叉手行礼,背上筋肉纠结厚实,从头脸到胸前毛茸茸的,一双手伸出来也带毛,面无表情地问。

    “来者何人?”

    杜有涯与身后的妻女面面相觑。

    杜若才加封了太子良娣,偶然回门,摆摆威风亦寻常,可是照之前打过两三回交道的印象,她不是爱卖弄的性子,怎会放任披甲带刀的武将在门口吓唬街坊?

    仆固娘子沉吟不语,倒是一个穿戴幕篱的少女越众而出,蹲身福了福,开口便给他往上加官帽子。

    “都尉辛苦,妾阿耶是杜郎官的亲哥哥,今日全家来贺杜家元娘子头胎出生,烦请都尉传个话,倘若杜家不便应酬,咱们就下回再来,都是家里人,不用讲那些虚客气。待这一阵过了,事事收拾停当,再设宴答谢。”

    “哦——”

    左骁卫负责过前太子李瑛的警跸仪仗,见惯前太子妃薛氏的娘家人上门打秋风,譬如那个驸马薛锈,嘴上说的好听,两代尚主尊荣无限,其实回回都打空手进去,好几个提篮出来,傍家儿傍得不亦乐乎。

    至于新太子的内眷。

    ——京里也有些传言,说杜良娣人比花娇,心狠手毒,一朝跃过龙门,隔三差五就出一桩大新闻,实在是个厉害角色。

    刚巧今日办差,他便打定主意要会会这位。

    没想到太子的花样比他还多,知道左骁卫虎视眈眈,竟让私卫在内层再布防一遍,用鲜红的平纹熟绢折叠两层,隔开里外,再在马车到大门的三四步距离两侧放置屏风,愣是把杜良娣遮掩的周周全全,连裙子与绣鞋的颜色都没漏出来。

    杜家门第虽然不高,宅邸面宽亦有二十来丈,如此一来,单是熟绢便用了近百匹,价值足有一两百贯。

    饶是见惯大场面,左骁卫还是被太子这份豪奢与霸道震得啧啧称奇。

    另一方面,也可见杜良娣着实受宠,不然杜家元娘子的夫君藉藉无名,她生产,堂堂太子来凑什么热闹?

    想到这里,那毛发旺盛蓄着大胡子的骁骑尉拱手解释。

    “小娘子客气,下官只是正六品的骁骑尉,不是五品的都尉。再者,职务所在,不敢领受小娘子的盛情,还请诸位稍候,待某派人通禀一声。”

    “哎呀,好丢人!”少女娇羞的跺脚笑起来。

    “妾在西北荒蛮野地长大,才进京不久,分不清京里的九品三十阶,惹大哥笑话啦,请问大哥贵姓?”

    “不妨事,这些个琐碎细务,女郎们如何知晓?下官姓郑。”

    少女脸虽然蒙着,温婉可人的笑声却掩不住,亲热地挽住她阿娘的胳膊,状若无意的打听。

    “杜良娣来的早?”

    那骁骑尉正附耳安排手下人进去传话,一面随口应她。

    “可不是,才交辰时便到了,太子性子急,说走就走,闹得下官手忙脚乱。”

    “妾听说太子出门不爱坐车,都是亲自骑一匹高头大马,威风凛凛,连圣人亦是骑术惊人,性子上来,寻常武将也跟不上。郑大哥,这话可当真?”

    骁骑尉怔了怔。

    这丫头年纪大概还小,虽然老老实实遮了面,说话却是掩不住的天真好奇。

    他苦熬多年才爬上六品尾巴,日日起早贪黑拱卫太子府诸位贵人,一板一眼开不得玩笑,偶然回顾半生,竟是平白操练了满身武艺,全未用在正途上。

    这些事不想还好,一想便全是悔恨。

    家里父母高堂,妻子儿女,向来不会以他为荣。大家心知肚明,天子亲卫说起来好听,其实不过与人牵马执鞭而已。忽然来了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满是向往的问起琐事,倒叫他油然而生自得之情。

    所以他难得耐住性子细细回答。

    “圣人上阵打过仗,骑术自然了得。哪怕到如今,每年西域献上的汗血宝马,偶有野性峥嵘者,圣人都叫留着亲自驯服,并不肯假手于人。至于太子,听闻亦喜游猎,时不常去禁苑住三五天。下官未有机会跟着侍奉,未知骑术高低。”

    他嘿嘿笑。

    “西北民风彪悍,小娘子可是也会骑马?提起来就手痒啊?”

    少女瞟一眼仆固娘子,故作乖巧地含糊应他。

    “……这个,不敢说。”

    她刁滑精怪的模样惹的杜有涯与骁骑尉一起轰然大笑。

    杜有涯拱手道恼,“养了个傻乎乎的女儿,还请郑郎官莫怪。”

    “小娘子可爱得紧!下官家里只有两个混小子,羡慕呢。”

    两个男人互相恭维,仆固娘子心下暗暗斟酌,退后半步,扯了把身后那位火红头发盘起,学唐人插戴成套珠玉头面,身段丰美的少妇,低声叮嘱她。

    “太子也在,待会儿不要乱说话,宁愿不说。”

    少妇原本就犯嘀咕,皱眉应了声,眼瞅着直发怵。

    那少女倒伶俐,笑嘻嘻道,“阿娘别慌,有二堂姐在,凡事都有余地。”

    一时海桐亲自出来,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挑了扁担,挂四个晃悠悠的大水桶出来,见了骁骑尉先把一个提篮塞到他手上,笑着叫了声郑郎官辛苦。

    “大热的天,本该请诸位将官进屋里去坐,偏巧今日贵人来了,别说郑郎官办的是朝廷差事,就连太子的私卫也没敢进去,咱们倒不好乱了规矩。可是我们娘子心里有愧,专叫厨房煮了岭南的凉茶水。”

    海桐毫不避讳地贴着郑骁骑尉的耳根子,压低声音。

    “不瞒郑郎官说,这方子是宫里高爷爷传出来的,圣人也吃,叫四季凉,消暑解乏最好。郑郎官只管大口痛饮,隔半个时辰,奴婢再叫人煮新的送出来。这一篮子是方子和药材,给郑郎官拿回家。”

    太子在杜家坐着,杜良娣贴身的大丫鬟专程出来招呼左骁卫,这传出去多大的脸面?

    而且这话说的入耳,把太子府的护卫当做杜家外人,倒把左骁卫当做自己人。那骁骑尉分外自得,笑得合不拢嘴,但还是要推脱。

    “怎么能连吃带拿呢!小阿姐给张方子就是了,下官自去采买。”

    “那不成!郑郎官不要,奴婢回去该挨板子了。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是蒲公英、夏枯草,废些人工罢了。”

    他犹豫,蒙着面的少女紧赶着跟上一句。

    “郑大哥!这都是太子的体恤,您不喝,不是难为杜良娣一家子嘛!”

    “那可不!”

    海桐索性把头一拧,撇下他,对着杜有涯一家盈盈下拜。

    “大郎官久等了!咱们家郎主在太子跟前绊着,一时出不来,万望莫怪!这两位是大郎官家的女郎吧?”

    骁骑尉本来还想多推脱两趟,见人家寒暄上了,顿时不好再说话,忙招呼手下人卸担子。

    海桐回身抹嘴一笑,“多谢郑郎官。”

    她处世这样八面玲珑,仆固娘子母女皆有眼前一亮之感。

    海桐伸手扶住仆固娘子,还来得及在她耳边笑语打趣儿,“二娘子貌美,不在良娣之下呢!”

    星河明明不曾亮相,何谈容貌美丑,仆固娘子深感纳罕。

    海桐补上一句。

    “良娣常说,美人在骨不在皮,戴着幕篱又如何?单看气韵姿态便知。”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物杜星河出场,小号杜二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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