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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寒泉彻底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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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林裴五家’待客的菜单, 这几年京里京外许多富户偷偷效仿,因为裴家的买卖做得大,各地菜蔬都能供上最新鲜时令的。

    再者, 子佩有意打‘皇商’名目,挖空心思弄出耸人听闻的细巧花样, 雕冰花不过其中之一, 还有花鸟同席、珠联璧合等等,不可赘述。

    卿卿生在富贵窝儿,长日无聊,最爱追捧这些,反而杜若不喜太过刁钻,往席面上一坐,便把眉头蹙起来。

    四人席位当中的地上, 放了一人合抱那么大的幽蓝水晶大盘,外沿刻着令人目眩的一圈圈不规整螺旋,酥山堆叠其上,比卿卿的个头还高,袅袅散着寒烟。

    “才四月, 又不是盛夏, 就给孩子上冰的,闹肚子怎么好?”

    “那是个看碟儿!”

    子佩忙道,“不信你叫卿卿挖一勺子, 瞧她吃不吃?”

    但凡是个小孩子,就没有不爱吃冰的, 尤其是做得好的酥山,奶和果酱放得足,软绵绵, 冰擦擦,又香甜又爽口。

    面前这座也是,还分了层次,最底下一截冰刨出来的碴子,冰晶透彻,中间一截奶白色,颗粒更细腻,叫人垂涎欲滴,最上头一截带点鹅黄,顶尖上碗口大小,密密排了一层红艳艳的樱桃。

    卿卿垂涎欲滴,哪还顾得上勺子,走过去两手扒在酥山上,直接伸舌头舔。

    杜若就眼看着卿卿脸上心满意足的笑容僵住,跟着小嘴一瘪,回头委屈地眨巴眼。

    “四姨,闻着香,吃着怎么好辣啊?”

    子佩比杜若还心疼,忙道,“快来,这不是给你吃的!”

    卿卿挂着泪珠子,哦了声,嘟着嘴拱到子佩身侧坐下,委屈又故作老成。

    “那我还是吃葡萄吧。”

    子佩笑不可抑,侧脸向杜若道,“这手撒娇的功夫是你祖传的?我瞧你也不用管她的婚嫁,叫她自己挑吧。”

    杜若问,“那里头混了什么?既不是给人吃的,叫人打出这么细腻的冰碴子,也太靡费了。”

    子佩只管卖关子,呵呵笑着不回答。

    那头龙胆剥了一小碗净葡萄,拿银勺子喂给卿卿,她吃了两口,忽然甜甜向着子佩一笑,小鼻子都挤皱了。

    卿卿的样貌,大处全随了杜若,唯有右眼下带个浅浅的泪窝儿,越是笑得天真烂漫越显得楚楚可人,大大冲淡了类似杜若的,过于柔婉妩媚的气质。

    她刚出生时李玙左想右想不明白,问杜若‘孤记得你阿娘和阿姐都不长泪窝儿啊,这是随了谁?’。

    杜若沉吟不语,片刻李玙明白过来,‘……兴许是随了我阿娘’。

    为着这点可能性,李玙夜里哄卿卿入睡时,总是特别的耐心,所以这孩子,杜若私底下跟海桐道,真是来安慰李玙的。

    “四姨吃,这一挂特别甜,有点子酒味儿。”

    “你才多大?就知道什么是酒味儿了?你阿娘让你喝酒了?”

    “……我舔过一口的。”

    明明亲妈在,她先想着四姨,子佩很是受用,就着卿卿的勺子吃了口,果然十分香甜,倒不是酒味儿,是甜里头夹着一股蜜样的果酸。

    杜若叫铃兰用银碗装了些尝,入口顿觉惊喜,“诶?再盛点子来。”

    子佩笑着扬了扬下巴。

    “如何?这回服我了吧?但凡能入你的眼,连厨子带家伙,都送你。”

    杜若被冰的直嘶气儿,斜眼瞟她。

    “这是怎么做的?你把酒混进去了?怎么还这么透亮呢。”

    “那是用纱网隔的,一遍遍滤,把渣子都滤完了,只剩下清透酒汁,再冻成冰块,刨成冰碴子,怕你不受用,冰碴子里再混浆果酱,一道道工序,这一点子,要八个人做十来天呢。”

    “难怪卿卿说辣……”

    杜若一语未了,子佩忽然眉头皱紧,推卿卿的头脸朝外,啊呜一声就对着面前的琉璃碗吐出来。

    龙胆眼明手快,一把抱起卿卿,手托着她的后脖颈,警惕的四周望。连铃兰也吓了一跳,踏步挡在杜若前面,独凤仙上前替子佩一下下拍着后背。

    “杨娘子吃坏肚子了?觉得怎么样?先用热茶漱漱口,别往下咽。”

    子佩欲语不能,又吐了几口才缓过劲儿。

    “不得了,翻江倒海的,打小儿没这么吐过……到底怎么了?”

    杜若疑心,转头问她身边几个丫头。

    “昨晚杨娘子吃的什么?”

    “都是常吃的,一碟香韭儿,古楼子,还有白鳝。”

    杜若问,“白鳝没烧熟?”

    子佩两眼往上一翻,啊呜又是一大口,周遭气味儿就不大好了。杜若却顾不得,推开铃兰趋近她问。

    “你这个吐法儿……该不会是?”

    “嗯?”

    子佩一颗心陡然提起来,捂着嘴定定瞧着杜若,眼神分明是——不会吧?

    杜若忙吩咐凤仙。

    “去,请王太医来,下我的帖子,就说是我的私情儿,请他帮个忙。”

    子佩说不好。

    “是侍候你生卿卿那个王太医?你不是说他执拗的很,难打交道难说话,请他来,万一不是呢?我还要落他埋怨。”

    “什么叫万一不是?那万一是呢?就算不是,请个平安脉怎么了?医者仁心,就算你什么事也没有,他好意思怪我们太小心了?这个太医,还是当年圣人指给太子的,头先我真是烦他烦透了,走样式的活儿非要往实里头干,闹得太子几次大红脸。久了才知道他好处,做大夫的,一句假话没有,实在难得。”

    杜若催凤仙快去,这头子佩翻江倒海的动静过去了,艰难地向杜若一笑。

    “真能生不是早就生了,自那回白高兴一场,结果不过是吃坏肚子……佛祖要是怜惜我,这么多年,年年香火钱几百贯,早该开花结果了。我都不指望了,你何必又来吊我的胃口?”

    “呸呸呸!佛祖是看你钱帛的?”

    杜若瞪她一眼,衣裳纽子上的银丝儿在日光下跳跃。

    “照我说八成就是。你细数数,废太子那次,三家的女眷,除了你,还有谁活下来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就不信,你落不下个子嗣!”

    这话说的子佩眼泪都快掉下来,扭头掖了掖,杜若挽着她的胳膊。

    “你这几个丫头真是不成,一见有事情,各个都往后退。自从沉星去了,你就不能再寻摸好的?我那儿的人都是宫闱局挂了名儿的,不好给你。实在不成,叫海桐在庄子上挑挑。可是你要知道,人家不是一大家子在你这儿,总难贴心。”

    子佩懒洋洋扶着后腰叹气。

    “可不就是为这个,这府里头的老人儿都是裴府出来的,与他那些兄弟的关系深着呢,再怎么用,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后头买的那些,好坏就碰运气了。但凡有海桐那样儿的,难道我不会抬举?唉,你就是命好。”

    这两年杜若提过几次沉星,子佩从来不接话,可见她知道沉星去处。杜若琢磨,其中恐怕还是与废太子有些牵连,便不好把话说穿。

    等王太医来的功夫,子佩的心一直悬着,好容易等到人来,请了脉,这王太医果然难相处,问他话呢,他便拈须不语,转过头来反问子佩,问题细的像密网子捞鱼,手指大的也怕漏过去,先从近三日的症候问起,再问小日子,问口里咸苦,问了一大圈,竟还不肯说句准话。

    杜若再三追究,他只说日子浅,断不清楚,好好将养着,过十日再看。

    子佩还没吭声,杜若这些年颐指气使惯了,脾性便不如从前那般温软可爱,眉头一皱,脱口便带了责难之意。

    “郎官何必难为人?杨娘子成婚五六年没个动静,心里头悬吊吊的,那滋味儿你们男人不明白。又不是什么疑难杂症,究竟是与不是,旁的大夫手一搭就知道了,您怎么老是吞吞吐吐的呢?”

    王太医才洗了手,从小丫头手里接过细布手帕擦拭,口气淡淡的。

    “良娣这个脾气啊,当真是年年见长……待会儿下官为您写一道小吊梨汤的方子,消消火才好。”

    杜若登时拍案。

    子佩反而从旁徐徐劝说,“良娣别急,好大夫说话才字字千金,那些张嘴乱来的,谁敢信他?等几日就等几日。”

    王太医点头,“对喽,杨娘子有这个胸怀,即便这回不是,下回也能是。”

    杜若气得声气噎住,指着他的鼻子。

    “你这说的什么话!”

    子佩知道杜若全是为了她才着急,忙拉住她手攥在怀里,软声道,“郎官侍奉良娣好几年了,现在卿卿的平安脉也是郎官看吧?太子定是高看郎官一眼,才舍得把卿卿交在郎官手上。郎官往后前途无量。良娣平时不是这样儿的,还请郎官千万担待,别过后把良娣的养生方儿,专门换些苦药就成。”

    一番话说得杜若噗嗤笑出来。

    王太医摇着头去收拾他的药箱子,然后向两位女眷作揖。

    “杨娘子说话诛心,下官吃了豹子胆敢给良娣苦药吃?这五六年,良娣每到春夏之交便夜感风寒,哪回不是来势汹汹?又有哪回病能拖过五日?这全靠下官费尽心机保住良娣的身子。良娣但凡抱怨个一声半声儿的,太子的□□软剑就冲着下官的心口来了。罢罢罢,贵人不好伺候,下官软钉子碰少了吗?太医院有什么意思,还不如专看杨娘子。唉,也就图那些个稀罕药材别处没有了。”

    杜若被他呛得不好意思,忽想起那年才嫁与李玙,夏夜说玩笑话,李玙说宠妾便要有三更半夜吐酸水,拿金鱼符开宫门请大夫的威风,一念及此,不禁面红耳赤,只得咬着唇由他去了。

    子佩千恩万谢的送了人出去,转身横她一眼。

    “你呀,你是关心则乱,人都急糊涂了。他不肯落句实话,其实意思明摆着的。倘若不是,他就明说了,不说就肯定是啊。”

    杜若这才醒过味儿来,抓住子佩肩膀,比得卿卿时还高兴。

    “那太好了!才发愁你那点儿身家全贴给旁人,到底不如亲生的好,即便他不争气,你也甘愿的。这下有指望了,你好日子还在后头!”

    子佩从心眼儿里笑出来,在平平的肚子上抚了下,抬头却道。

    “有固舟,有你,就算这回竹篮打水一场空,我过得也是顶好的日子。”

    她顿了顿,又找补上一句,“比阿玉的还好。”

    杜若被她热情的眼神盯得有些讪讪,托辞端起桌上才给王太医备办的一碟精巧刻花点心,含糊应道。

    “……我又不是你的郎君,说这些个做什么。还说我会撒娇,这种腻腻歪歪的浑话,留给你郎君听去。叫人好肉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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