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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5章 新叶有佳色,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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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明白了吗?”

    李玙重复了一遍。

    李俶翻滚的热情冷却下来, 傻子似的瞪着李玙,忽然想起他铺排良久,做出今天所有这些的目的。

    他不是来求阿耶重视的, 他是来进金玉良言的。

    李俶戴好扳指,站到他该站的地方, 把象征二字王身份的玉革带猛地拽下来, 咣当一声扔在金砖地上。

    七八块方形玉板叮叮当当滚了满地,李俶平静的看着李玙。

    “小圆和红药的婚事,杜良娣想安排给杨氏家眷,儿子觉得,不妥。”

    “怎么不妥?不是她们,就是你。”

    李俶有种慷慨的凛然。

    “阿耶,自贵妃入宫以来, 假杨家鸡犬升天。那杨钊不过一介边地小吏,连字都认不全,何德何能担当监察御史,甚至侍御史重任,掌管刑狱、诉讼、军戎?所幸他虽然在前朝胡作非为, 尚有相爷压制, 可宗室数百子弟的婚嫁,难道让外人指手画脚?您居储位,便是宗室的领头羊。圣人糊涂, 您就应当多多进言,不让他受人蒙蔽。儿子知道您孝顺, 可是您雌伏五年,步步退让,退到儿女婚事, 已是退无可退!需知今日割一城,明日割一城……”

    “出去!”

    李玙的脸色顿时非常难看,脱口狠狠斥责,继而仿佛不相信儿子有这样的血性,片刻又换了句话。

    “你再说一遍。”

    李俶牙一咬心一横,颤声道,“儿子说,以地事秦,安能久乎?!”

    李玙一指李俶背后几扇紧闭的朱红雕花门,厉声道,“你还没有向孤进言的资格,出去!”

    “儿子没有进言的资格,反倒是内侍与妾侍有?阿耶,儿子血统尊贵,受名家大儒教导,又得您言传身教,就算年纪小些,难道不配做您的前锋后卫?”

    李俶攥着拳头坚持。

    “儿子不图二字王的荣耀,不稀罕做孝子贤孙里的翘楚,只想替太子府争一争做人的脸面!他们不过是些猫狗样的玩意儿,哄人高兴罢了,阿耶宁愿与他们共商大计,却不肯信任儿子?况且那杜良娣的手段,不过是在内帷里玩花样,今日巴结这个,明日巴结那个,咱们何必跟着她做裙带上的……”

    “够了!”

    李玙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暴怒,全身肌肉都绷紧了,似乎下一刻就要扑过来亲手教训儿子。

    可是转瞬之间,他收住了怒气,背过脸,还是挥手叫他走。

    李俶看看李玙,又看肃立的果儿,十分无措,只得换出低声下气的口气。

    “阿耶,儿子没想过和六郎争。”

    冷场许久。

    李玙好像消了气,语气平淡下来。

    “孤知道,叫你坐在孤的位置上,你受不了。”

    “阿耶也不必受啊!要不是废太子狼子野心,持剑闯宫,这个储位本来不是阿耶坐呀!”

    这话把个千金的重担甩在李玙肩膀上了。

    李玙抱臂端坐,身穿天青色锦缎长袍,腰挂一块青翠碧玉,正和杜若日益素淡的衣装呼应,显得分外斯文俊雅,可他面上却无一丝温情,目光从李俶脸上刮过,仿佛是把刀子试探着皮肤的韧度。

    他没法儿向儿子解释这里头的污糟,只能拿出尊上的气魄压制下属。

    “你自己滚出去?还是果儿提你出去?”

    李俶气的满脸通红,眼看高出他一个头的果儿撸起袖子步步紧逼,预备老鹰捉小鸡一般捉拿他。

    他边后退边梗着脖子质问,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重用内侍,自古以来便是昏君所为!哼!这话,这话阿耶不爱听,可是往后言官们还要再说十遍,一百遍!写在史书上,千年以后,还被人牢牢记住!”

    李玙目不斜视,还是没有接话的意思,寒冰似的面颊纹丝不动。

    倒是果儿接了一句。

    “言官说的话,自古以来便是废话。”

    他没上手捉拿,而是客气的比了比手。

    “小王爷,三更天了,你不睡太子也要睡的,请回吧。”

    ——————

    安顿好李玙,果儿趁夜来寻杜若。

    两人并排对坐,中间隔着一张小茶桌。

    一溜长窗都开着,外头灯火杳然,灯下站着十来个丫头。杜若的素银裙带上坠了密密的珍珠压裙角,可那片料子还是敌不过风,妖乔地兀自款摆。

    果儿看了一会子,挪开眼神,口气随意亲近的近乎于拉家常。

    “他终究信不过你,不肯在你跟前审儿子,怕你给他儿子下眼药……不对,也信,不过最信的还是那位。”

    杜若并不介意,亲自提壶替果儿续热茶。

    “大郎成心引太子往湖里走,卿卿身边必是埋了人,才给他利用了。”

    果儿貌不惊人,最出色的就是有一双利眼,把杜若看得里外穿透。

    他直接道,“你还年轻,别学那些无能的妇人,看不住郎君,就把心思花在儿女身上。”

    杜若没作声。

    “有则天皇后成例在前,本朝咸宜公主又点了眼,往后公主郡主们不可能再出头啦。所以人家算计小郡主,说到底还是试探你,断不会有意谋害她性命。再者,等她大几岁,你弟弟那样能干出挑,也够护住她。”

    果儿挑高眉头,再提点她一句。

    “你最要紧的,是把你弟弟往上抬,他就算是颗文曲星,也得先下界投胎,没有憋在百孙院就能平步青云,直接入朝为官的。”

    杜若叹了口气。

    “这个道理我何尝不明白?可是思晦坚决不肯以恩荫出仕,非要下场考科举。这三年一考,每回只录二三十人,主考官的喜好千差万别,不就是碰运气么?”

    果儿打了个梗,万没想到世上竟有思晦这样的糊涂人,他从鼻子里嗤了声,笑着摇头论断。

    “是你把他养坏了。”

    浓云遮蔽了月亮,一刹那似乎屋里黯淡了些。杜若心里乱糟糟的,忽然很想向果儿诉一诉苦。

    果儿仿佛是她肚子里的蛔虫,直往她跟前凑,把心肝剖白给她看。

    “那年叫你离了他投奔永王,换一片天宽地阔,你偏不肯。你瞧如今,舒心吗?他高兴了哄你,不高兴了翻脸去哄别人,你这么个聪明人,怎么就看不穿。”

    杜若闭了闭眼,低声道,“……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

    果儿听不得这个话。

    真论先后,他见识杜若比李玙还早呢。

    在郯王府那条道上,杜若跟在韦英芙身后,青春年少,红裙绿带,鲜亮亮像朵枝头的花儿。

    “我先去了,太子的性子良娣最清楚,要兜搭他没有不回头的,可是搁着晾晾更好。谁不惦记吃不到的那口呢?良娣你说是不是?”

    杜若装作听不出果儿话里的不悦。

    这么多年了,他一直没死心,她也不那么厌恶了。

    偶然,还觉得有这么个人在身边也不错,伴着她,怕她担惊受怕。

    一时果儿去了,铃兰进来,搭讪着问。

    “太子那儿,良娣当真不去……”

    “你担心他着凉受伤,就去淡雪阁请安,或是留下服侍几天也成,张良娣不会为难你的。”

    杜若侧头对着镜子,把珊瑚簪子摘下来收进首饰匣子。

    “卿卿身边得再挑个人,你先选几个让我瞧瞧,身手性子都不要紧,头一样人灵光些,能盯得住她。”

    铃兰想了想。

    “那龙胆还留在乐水居?万一她生出怨念,岂不是祸害?”

    “太子从前在宫里,有的是人往他身边下眼线吧,他怎么处置的?”

    杜若抬眼,仿佛想借她看到十数年前的李玙。

    铃兰沉吟着回忆。

    “那时候太子身边好几路子眼线,王皇后、圣人、赵丽妃、还有窦家……太子人小力薄,不敢轻举妄动,一个一个慢慢淘换的。”

    铃兰疑惑地皱起眉。

    “可是如今府里是良娣说了算呀,再有长生、果儿同心协力,想打发谁不成?随便指个由头就打发了。良娣何必顾虑?太子的私印都在良娣手里,别说替换个丫头,把金吾卫调到洛阳去都成。”

    “是吗?”

    杜若的声音更轻。

    “倘若我今晚杀了龙胆,埋了,你不怕?翠羽和凤仙不记仇?往后他要你杀我,你还放我一条生路吗?”

    铃兰倏地打了个寒颤,颤声问。

    “……良娣说什么?”

    “你白长在宫里了,这些年眼里只瞧见他一个吧?”

    杜若头都没抬,指尖磋磨着一件眼生的首饰。

    是根珠翠的挑簪,造型甚是别致,簪头上是一只翠玉雕的手,手里攥着一柄如意,顶部像模像样垂下一挂六颗珍珠的坠子。

    “他当初再人小力薄,也是头乳虎,总有一日要称王称霸。我再威风,也是狐假虎威,脑袋上没刻着王字,就是无本之源。懂吗?从前你说我心善,把奴婢当人看,比他强。不是的,头回见你我便说与你,我与你是一样的人。”

    铃兰手心里出了汗,勉强道,“怎么会一样呢?良娣,有正三品呢。”

    “你再这样糊里糊涂蒙着眼过日子,我身边就留不下你了。”

    铃兰干巴巴站着,过一阵醒过神,又跪下。

    杜若径直道,“我不留你,你只管继续服侍他,人在这院子里待着也成,贴到他身边也成,看你自己本事。明面儿上,只要你愿意,就还是乐水居的掌事嬷嬷。但我还得再提拔一个,贴心贴肺,只为我一人打算的。”

    铃兰终于听懂了。

    这话就和二十年前李玙说过的一模一样。

    那时铃兰便体悟到,这爹不疼娘不爱的小主子是要另立山头当大王的,她心疼他,也想谋个出身,立时便立下军令状,要为他肝脑涂地。

    真没想到,风流云转,现在杜若也要另立山头了……

    当初她归附杜若,便是为着杜若一片痴心牵挂在李玙身上,她挂住杜若就等于拐着弯儿的挂住了李玙。

    不成想如今两人竟要分出彼此……铃兰不由眼泪长流,一径抽抽搭搭。

    杜若收起温煦和缓的面孔,既不叫她起来,也不制止她哭,拿手指轻点着桌角,一声一顿的问。

    “容你想了好几年,还不决断吗?”

    铃兰砰砰磕头,“奴婢,奴婢……断断不能背弃旧主。”

    杜若蝴蝶须子一样柔软的长睫毛倦怠的抖了抖,“我宁愿自己死了,也绝不要他的命,成吗?”

    铃兰很意外,“那……那良娣到底要奴婢做什么?”

    杜若费力地揉着眉心,“防他杀我,就这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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