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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8章 问君何能尔,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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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掖庭, 那不是没籍了?”

    杜若白了脸,踉跄数步追上杜蘅。

    “阿姐!你去了掖庭,咱们就再见不着面了!”

    杜蘅冷哼一声, 转头不看她。

    闻莺两手来抓杜若,却只能在空气里抓挠, “小姨!我不要去, 你救救我!我不去!”

    杜若急的没法,转头找铃兰。

    “我的钱呢?首饰呢?拿出来,快拿出来!”

    铃兰如梦初醒,赶紧翻包袱里的首饰匣子,叮叮当当倒出来一堆,往那内侍手上捧。谁知他轻蔑地哼笑了下,把金玉珍宝随手甩到地上, 声音冷硬干燥的仿佛冬天的树枝被风刮断那么干脆。

    “杜良娣,听说您生的那小郡主得了封号封地,刚巧就是咱家的干哥哥去太子府传旨的。咱家看在她的面子上,与您说句实话。抄家夺爵女眷没籍这档子事儿,头先韦家抄了, 早几年那废太子不也抄过么?人家就没火头正旺的好亲戚?不想搭救侄儿侄女?不能够啊!可是谁敢跑?敢换人?这可是天大的干系, 凭您把这座宅子给咱家,也不敢啊!”

    “——那,那?”

    杜若气短声噎, 那不出个所以然。

    内侍被她抓着走不脱,只得敷衍两句。

    “掖庭里都是因罪入宫的小姑娘, 韦家的女孩儿也在,不委屈她。”

    杜若怔怔地先点头,后来又一个劲摇头, “中贵人,您指条明路!闻莺还小,这一去,一辈子都完了!”

    内侍听了这话,在杜若脸上看看,捏起闻莺的下巴品评。

    “进掖庭嘛,未必就是完了。您听没听过?早先差点儿做了皇后的惠妃娘娘,就是掖庭出来的。您家这小姑娘生的可不一般!兴许有福气,在宫里反而比在外头强。”

    杜若嘶哑道,“我们家不求荣华富贵,可就只有一个闻莺啊!”

    “娘子。”

    铃兰在旁忽道,“您别多耽搁,头一日迟了,要被宫里管事嬷嬷责罚的。”

    “你怎么知道?”

    杜若转头看向铃兰,片刻醒悟过来。

    “你也……”

    铃兰在杜若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笑起来,“是,奴婢也是因罪被没籍的。”

    她顿一顿。

    “娘子,您如果实在放心不下元娘子和小元娘,奴婢至今尚有宫籍,奴婢去求如今内侍省的掌事太监,请他把奴婢调回掖庭。奴婢与他同年入宫,小时候一处挤着吃烤红薯,他应当肯给奴婢这个面子。您倘若能翻身,再把小元娘捞出来。”

    杜若脸色微微变了,眼眶含泪,拉着铃兰走开半步试探着问。

    “你……你不怕回宫以后见不着他了?”

    然而铃兰却瞅着她,微微一笑。

    “他眼里没奴婢,连一柄刀一把弓且不如。再说,奴婢为人一世,亦当言而有信,说了对娘子尽忠,便要做到。”

    杜若目光停滞,垂头想了一瞬。

    那内侍催促,“如何?这个姐姐真要同去?”

    杜若的手指一根根握紧铃兰,强忍着哽咽,把额头贴在铃兰的额头上低声道。

    “从今往后你不是我的奴婢,你就是杜家的女儿,有我一日在,我……”

    杜若想许以重金、田产,甚至与杜家人结亲的恩遇,却全无底气。

    “……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救你们出来?!铃兰,我真的不知道,全是我没用,全是我没用!”

    杜若终于忍不住蹲下身放声大哭,反是铃兰安慰她。

    “娘子,世事难两全,不能就不能罢。其实宫里就像奴婢的娘家,能回去也好,干一日活吃一日饭,强过得陇望蜀。”

    杜若仿佛听天书一般,颤颤看向闻莺。

    “我不想她如你这般。”

    铃兰随和地笑一笑,并不与她争辩,“那娘子努力加餐饭。”

    内侍看在铃兰与内侍省掌事太监熟悉的份儿上忍耐许久,可是天色说变就变,忽然云头沉下来要下雨。

    他急忙从铃兰手里抢出两个沉甸甸两指宽的金镯子,一个塞进怀里,一个扔给铃兰,抬眼见杜若还在哭,又掏出两个戒指给铃兰,剩下的卷包扔给杜若。

    “她们两个揣什么都没用,进宫就叫人搜完了,咱家今日心善,不诓骗你的东西,你省省罢!”

    他带着三个女人走了。

    盘金久久瞪视痛哭不止的杜若,半晌才找回思路,走来道,“二娘子,奴婢真的没有勾引姑爷,奴婢不嫁人,不嫁他们!”

    杜若喏喏道好。

    三个小厮见到嘴边的鸭子飞了,拥过来七嘴八舌。

    “二娘子!奴婢们忠心耿耿,到了岁数,主家本就该给安排婚配!元娘子留下的话,您这就不认了?”

    又有厨娘抹着眼泪。

    “二娘子,您是贵人,早晚要回太子身边儿。这么大个家,人家说没收就没收了,咱们怎么办?提去东市卖么?求二娘子给个活路。”

    众人一拥而上,只顾问出路,把杜若推攘的喘不上气,还有那鸡贼的,趁乱在她包袱里偷偷摸摸。

    墨书看闹的不像样,猛地一跺脚,跳上花坛啊呀大喝一声,震得众人都噤声。

    她跳下来推开三个小厮,“都往后站!”

    复去推厨娘和仆妇。

    “有话慢慢儿说,明日官家才来封房子,急什么?今晚不吃饭了?不睡觉了?该做饭的做饭去!让二娘子歇歇,再安顿你们不迟!”

    “……你?”

    杜若迟迟看向墨书,一认清面孔就想起韦氏,泪水顿时把视线涂抹得模糊。

    墨书把包袱里头几个匣子零碎关笼扣好,打好包袱,先想往肩上背,半中间觉得不对,再打个结挂在杜若肩上。

    杜若愕然。

    她从没见过奴婢把东西往主子身上挂的,一时惊讶的忘了申斥。

    墨书道,“二娘子,不是奴婢懒,你就这些身家儿了,别东一个西一个的给人,好好抱着。再说,万一待会儿你要把奴婢卖了换钱呢?还是自己背着踏实。”

    “你说的很是,你跟我进屋。”

    杜若定定神,撑着一口气,尽力吩咐其他人。

    “该做饭做饭,方才人家抄,厨房里肥鸡大鸭子还在吧?只管捡好的痛痛快快吃一顿,给我做碗鸡汤面,放几根参须,再炖一碗软软烂烂的甜羹来。”

    说完杜若挺起胸膛,穿过人群往耕读堂走,背后三个小厮不敢拉扯盘金,却还把目光盯在她身上。

    盘金和双钗心尖儿都颤,手挽着手,夹脚跟在墨书后头,进了耕读堂便忙把把前后院门关了,一道道检查窗子,半天忙完坐在门廊底下靠着头。

    盘金道,“真没想到……这一忽儿,天就塌了。”

    双钗拍着胸口唏嘘后怕。

    “那几个东西打你主意不是一日两日,元娘子好狠的心,叫他们争,那你成什么了?”

    盘金只管哭。

    “我算什么呢?她连二娘都打,你瞧她下的那狠手,二娘怕不要破相。头先我说她半夜打小元娘,还不让哭不让跟人说,小元娘咬破嘴唇满口血,你偏不信我……”

    双钗这时候哪里在意杜蘅是何等样人,打断她道,“咱们不能坐着等。过了明日,谁知道还有什么事,或是往妓院里卖,或是宫里又来抓人。谁说的准?”

    盘金猛然抬起头,“你想干什么?”

    ——————

    墨书站在杜若跟前,大大咧咧的抬着两条膀子原地转圈,让杜若看清楚。

    “我阿娘死的时候你在哪儿?”

    墨书满脸傻愣愣的喜气转瞬即逝,换出苦瓜脸。

    “昨日晌午来人抓郎主,大娘子和元娘子吵架,奴婢和盘金在廊下逗猫……”

    杜若听的云里雾里。

    “吵架你们为什么不劝?”

    墨书道,“常吵的,三天五天吵一回。奴婢们都惯了,劝也没用。头先盘金劝,被元娘子抓破了脖子。”

    杜若呆了一呆,这才知道杜蘅打人的姿势为何那样熟门熟路。

    “吵什么?”

    墨书抿抿唇,颇有些难以启齿。

    杜若疲累的撑不住,肚子饿的咕咕叫,眼往窗外望鸡汤面怎么还不送来,“阿娘不会瞒我的,你就直说吧。”

    墨书想想也是。

    “大娘子叫元娘子和离,元娘子不干,反说大娘子辖制不住郎主,由着双钗蹬鼻子上脸,踩在大娘子头上。还说从前有个丫头也是这般,说大娘子靠婢女才能笼络郎主,不中用,不及她。”

    杜若瞠目结石,断断想不到这样恶毒的话能用来当面羞辱阿娘。

    “她得了失心疯了!”杜若狠狠拍桌子。

    墨书点头附和。

    “是,大娘子也气的厉害,后头就说由着她,再不管了。其实大娘子说过好几回不管,过后一听姑爷打人,或是闻莺身上有伤,忍不住又管,就又要吵。”

    “他还打闻莺?”

    杜若表情耸动,难以置信。

    “这个混蛋!堂堂男儿,对老婆孩子动粗,他死不足惜!”

    “不是,”

    墨书为难地瞟了她一眼。

    “姑爷打元娘子,元娘子受了气,就打小元娘……”

    杜若倒吸一口冷气,颤抖着抓住墨书,胸膛起伏不定。

    “多久了?他们这样多久了?”

    “小元娘小时候还好,头回奴婢看见元娘子打她,是她五岁生日那回,二娘子命海桐姐姐回来,送了个傀儡戏娃娃给她玩。小元娘喜欢的不得了,日夜抱着,元娘子念了几回,说吃饭睡觉不准玩。她都不听,后来就在饭桌上,元娘子忽然一巴掌上去,打得小元娘从凳子上翻下去。那回奴婢吓的够呛,大娘子发狠,任由元娘子哭闹,硬把小元娘抱来耕读堂养了几个月,不让元娘子见孩子。可是有什么用?孩子总念着娘,好了伤疤忘了疼,非要回去。”

    杜若两手搁在桌上颤,“……姐夫不管她吗?”

    墨书低低头。

    “元娘子虽凶狠,到底还记挂小元娘,病了饿了肯照看,姑爷就……小元娘小时候走路不稳,跌在地上不哭,就眼巴巴瞧着人,那样儿真是招人疼。可是姑爷就能狠心迈过去,不理会她。”

    杜若狠狠地越想越气。

    杜蘅丧心病狂,单说为了所爱无望,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是人便该有舐犊之情,宗室父子间夹杂权力之争,还算略有缘由,可寻常人家,小小孩童,所依托者不过父母。柳绩淡漠,杜蘅凶狠,闻莺两面夹击,过的什么日子?

    她后知后觉庆幸有铃兰跟她们进宫,不然任由杜蘅排喧,闻莺更是悲惨。

    墨书道,“其实姑爷不坏。元娘子指桑骂槐,打东打西的时候多了,譬如打了盘金,姑爷便要过问,替她寻金疮药,或是免她站班干活儿。头先盘金怕姑爷瞧上她,元娘子要拿她性命。后头奴婢们瞧出来,姑爷没那意思。元娘子倘若当着姑爷面儿打盘金,姑爷是不管的,他懒得和元娘子争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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