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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2章 孤高耸天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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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样?”

    被星河摇醒时, 杜若一个骨碌从兽皮上弹起来,紧张地下意识问。

    星河食指敲在杜若的心口,微笑道, “谈妥了。”

    “谁冲锋?”

    星河身后,阿布思正在更衣, 闻言光着上身偏头过来看了眼杜若, 篝火把他壮硕的肌肉映照得黑里透红。

    他慢悠悠来了一句。

    “都冲。石堡城东、西、南三面皆为悬崖峭壁,滑不留手,仅东北面坡地略缓,穿过密林后可由山沟通向山顶,全程约百丈,攀上山脊后小道只容一人通过,我便从此处强攻。至于哥舒翰, 分兵西北两面,绕过山峦,从缓地硬扛吐蕃大军。”

    杜若浑浑噩噩心跳如擂鼓,听到这个方案登时吓得清醒了一半。

    “什么?你们谈了一晚上,就谈出这个?这, 这不就是硬拼命吗?攻不上去怎么办?”

    “听杜娘子的口气, 另有妙计呀?”

    阿布思嘲道。

    “你以为我是诸葛亮,掏出个锦囊,计上心来, 一通阴谋阳谋,摆弄一番, 敌人便纷纷倒下?吐蕃人占了石堡城,居高临下,大得地利。从今日往后, 天气回暖,岩石不再霜冻,甚至草木勃发,便于攀岩,这是咱们占了天时。虽说从下强攻必然折损严重,但若狠下心肠,拿尸身去堆一座登天梯,也未必不能成事。”

    ——拿尸身去堆!

    杜若整个身子顿住,瞳孔骤然紧缩。

    星河走到阿布思身边,像一只猿猴,岔开两腿攀附在他身上。

    两人黑白分明,阿布思低头在她耳边呢喃,那黝黑紧实的上半身略微前倾,似猛兽护住巢穴内的家小。而星河白腻的手掌贴在他腰上,从杜若的角度,可以清晰看见她不是轻轻搭着,而是紧紧的向内压力,享受他肌肉的强韧和弹性,甚至缓缓向裤带下方移动。

    杜若脑中还冲突着关于战局的混乱念头,骤然看到这样亲密的画面,忽然思维一片空白,结结巴巴道。

    “……我,我先去梳洗。”

    “二姐姐,”

    “——啊?”

    星河津津有味地抬起头。

    “你再不走,兴许十天八天就要红颜变枯骨,不然我帮你寻个年轻俊朗的小朗将,再尝尝人间乐事?”

    杜若猝然转身,完全愣住了。

    ——————

    闪电划过闷热的天空,宝蓝色穹顶上,浮着仿佛被浸染了天空色泽的暗蓝色云朵,老鹰和乌鸦扇动强有力的翅膀。

    杜若数着心跳,六下之后,雷声轰然炸响,仿佛为进攻敲响的鼓点。

    哥舒翰站在半人高的小土堆上,亲卫们金甲披身,手举火把,团团围住土堆,熊熊火焰交织之中。

    他像个初登宝座的王者,目光坚定而毫无畏惧,郑重其事地穿戴起全套护甲,底色是幽蓝的缺胯袍,头顶兜帽、护肩和护臂是赤金色,鲜红的皮质披风挂在肩上,显得他威风凛凛。

    轰地一声军鼓!

    哥舒翰向天空举高右臂,指着夕阳下折射了蓝紫色光影,看起来非常梦幻美丽的石堡城,然后在足足十万五千人的注视下,解开右手的护臂,让袍袖垂落到肘部,露出他毛茸茸白皙粗糙的手臂,和上面交错的伤痕。

    五根长辫在他脑后甩甩荡荡。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哥舒翰昂然宣布,拔刀在前臂上痛快地一划,顿时血花四溅。风拂过他的手臂,把血液新鲜的味道带向四方。

    “死于冲锋,在墓碑刻下荣耀的名字。往前走,拿下石堡,夺回赤岭,为大唐燃烧!”

    “兄弟们!”

    哥舒翰高喊。

    “瞧瞧后退之人的下场吧!”

    亲兵押着一个穿河西兵军服的人走到土堆前,摁住肩膀令他跪下,他双手被绑在胸前,脖子上套着绞索,留了根尾巴拖在背后。

    “一步不可退!”

    哥舒翰大声呼喊,极具煽动力的两手上下挥舞,号召观众同声呐喊。

    有些人被鼓舞,跟着发出了叫声,但大多数人保持沉默。

    号角已经在火焰中吹响。

    一整排号手,全都袒露着右臂和半边胸膛,右手端高号角,左手叉在腰上,腹部随着用力呼吸而起伏,那高亢凌厉的声音刺激着每个人的耳朵,在空旷的平原上来回激荡。

    河西骑兵每人配备两匹马,近四万匹骏马受到惊吓,不安地来回踱步,骑兵们纷纷低头安抚。

    “吐蕃人会听见吧?”杜若担忧的问。

    阿布思抬眼望了望高高耸立的城堡尖顶,天黑了,花岗岩的建筑物惨白发亮,更显眼了。

    他轻蔑地笑了声,“这出戏就是做给他们看的。”

    亲兵用圆木扎了个十字形的巨大绞架,底部削尖,深深插进土里。

    那人开始语无伦次地尖叫求饶,咒骂哥舒翰、王忠嗣,古怪寒冷的天气,还有他倒霉的身世,用被束缚的双手撕扯脖子上的绞索,甚至就地打滚冲撞,像骆驼把头往沙土里藏。

    可是亲兵不为所动,继续执行命令。

    手脚分开牢牢绑在绞架上,用脖子上的绞索把头颅固定成正面直视的姿势,甚至突兀又多余地在他眼下鼻梁的位置横勒了一根细铁索,越过耳尖在脑后抽紧固定,然后在他脚下挖了个浅浅的坑穴,搬出预备好的麻袋,往里填充树枝、枯叶和破烂棉絮布匹。

    杜若打了个寒战。

    “——这是,上次那个?”

    她转头仇恨地瞪视阿布思,想质问他:当时既然没有杀,为什么现在要推他出去,让他承受这放大了太多倍的痛苦?

    却意外的发现阿布思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貌似欣赏行刑,其实目光已经高过土坡上演的惨剧,投向浩渺的,正在缓缓落下帷幕的天空。

    杜若甚至听见阿布思正在低声哼歌。

    那是一首回纥语的短歌,音调非常简单,这一路上哼过好几次,歌词听不懂,她一直以为是歌颂家乡的。

    星河注意到杜若的颤抖,握住她手腕低声。

    “歌词我讲给你听:兄弟啊兄弟,就在今日了,我们永别。他们夺走土地和羔羊,占有我的妻子,奴役我的儿子,没有关系,我已经尝够了鲜血,明日轮到你高声歌唱。”

    那人抽泣着,在有限的空隙毫无意义的拼命挣扎,像扑进灯火的飞蛾,狂风中无力自决的树叶……

    但火焰还是渐渐爬起来,柔软的舔上他的衣裳,尖叫变成哀鸣,然后渐渐止息,让位于火焰的哔剥。

    恐惧和痛苦无声蔓延,最后,传来了烤肉熟悉的香气。

    杜若无法控制地蹲下身嗷嗷哭泣,双手紧紧捂住鼻子和嘴,不敢喘息不敢思考,怕记住任何细节,怕在漫长的下半辈子为这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再次痛哭。

    阿布思绕过星河,一把把杜若扥起来。

    “他没用,其他人死前都能杀几个吐蕃人,不能白白送给哥舒翰。”

    “够了!”

    杜若以为发出了尖叫,但其实并没有。

    她嗓子哑了,声音嘎嘎的像乌鸦,可是阿布思环住她双臂往后拉紧,扯住她头发,逼她看周遭。

    带着那小兵残骸的尖木桩从地里拔出来,被哥舒翰双臂举高挥舞。

    那被烧的难以辨认人形的物体,滴着不知道是水还是油的汁液,顺着哥舒翰的胳膊向下流淌,两只空洞的眼眶瞪着所有默默围观的人,继而忽然迸发出罕见古怪的,绿色与橙色相间的夺目光芒。

    犹如鬼魅在空中飞来飞去,烧到后来,甚至拖起一条长长的尾巴。

    数万人,近处的斥候军、驻阵军,远处的骑兵、步兵,还有更远处的弓兵,弩兵……

    许多人低下头或者遮住双眼,不敢直视这骇人的场面。

    战马跌步后退,甚至掀翻它的骑手。

    可是更多人眼底映出奇异兴奋的光泽,不由自主地跟着哥舒翰大喊。

    “头可断,血可流,脚下国土,一寸不可丢!”

    “头可断,血可流,脚下国土,一寸不可丢!”

    声浪一阵阵,从东卷到西,像个有生命的怪兽,咻咻喘着鼻息,寻找下一个还没汇入合唱的人,专注在他耳边放大蛊惑的魅力。

    “杀一个吐蕃人,得银二两!杀十个吐蕃人,得地一亩!”

    哥舒翰声音嘶哑,因为距离火焰太近,被烟气呛伤了咽喉,低沉的如同号角。

    “杀死吐蕃人!”副将应和。

    “杀回赤岭,还我黄河九曲!”

    郎将们齐声大喊,士兵们跟着嚷嚷,自发地用刀背敲打弓臂,几乎所有人都在拼命呐喊。

    哥舒翰放下沉重圆木,面孔已被烟熏火燎的通红。

    他举手向下猛地一挥!

    两万人的河西骑兵左右分开,马蹄整齐的咚咚跺脚,连着嘶吼声踩在同一鼓点上,一时间地动山摇,仿佛天地都在同声呐喊。

    哥舒翰环视过全场,扁平宽大的面孔上冷光乍现,猛地拔出腰上横刀,举刀架在指挥两队先锋的副将之一,高秀岩脖子上!

    “——将军!”

    沸腾的人声陡然一停。

    以哥舒翰为圆心,数万士兵目瞪口呆,所有人愕然僵住。

    要不是哥舒翰身材特别高大壮硕,根本不可能以脚踩平地的高度,威胁骑在马上的高秀岩。

    “将军,末将不知何处违逆将军?”

    高秀岩喘息着,闻到近在咫尺同类焦香的肉味,尚未熄灭的火苗,焦躁又疑惑地请示。

    哥舒翰面色冷峻,望一眼亲卫。

    那人刷地拔刀出鞘,刀口紧紧抵住另一个副将张守瑜的脖子。

    剩下七八个尚未领命的副将面色惨白,刀刃纷纷落地,直接跪倒。

    哥舒翰甩开高秀岩颤巍巍攀上他胳膊的热手,大声质问。

    “一日,拿不下石堡城,就地处决!”

    “将军!”

    高秀岩的牙关紧紧咬住,从齿缝挤出几个字。

    “一日?杀了末将也不可能啊!”

    “那现在就杀了你,祭我大唐军旗!”

    哥舒翰疯狂的喊叫不似人声,更像风雪席卷的虎狼嚎叫。

    当着他指挥带领了数年的兵卒面前,高秀岩筛糠样抖,腰上的挎刀和背上的弓箭咣咣落地,继而发出一声疯狂的长啸。

    “三日!”

    “将军!末将只要三日!三日不成,末将甘愿,甘愿与他一样!”高秀岩指着残余的尸骸大喊。

    “三日——?”

    哥舒翰一把掀掉披风,火光下露出赤裸遒劲的肌肉,刀锋指向张守瑜,怒吼着追问。

    “你呢?”

    张守瑜瞳孔紧缩,深深的眼窝只剩下一线微茫的亮光,瞪视着哥舒翰。

    随着时间一秒一秒过去,他眼底浮起畏惧,却颤抖着不肯应声。

    哥舒翰狂暴地吼了声,刷地回刀砍向给高秀岩牵马的亲兵,一整个人头咻地飞起来,重重砸在地上。

    鲜血狂飙而出,喷了高秀岩满身满脸,他僵直地坐在马上,一动不敢动。

    张守瑜不安的急喘着,却不敢再拖延,只能大喊。

    “三日!就三日!”

    “——好!”

    哥舒翰重新捡起人说话的腔调。

    “请二位各领一万骑兵,五千步兵,分从石堡城南北两条缓坡徐徐进攻,围城打援,如不能牵制住两边援救的吐蕃人马,令他们有余裕支援石堡城……但凡有一人增援,便要自绝于火焰之中!”

    “杀——”

    “杀——”

    号角响彻山川之间,两队人马缓缓启动,背向奔走,点点火光在黑暗中画出圆满的弧线,向石堡城靠拢。

    在轰然响起的马蹄声中,兴许只有杜若一个人回头去看。

    ——那被烧毁的小兵,脖子真的断了,要不是那块事先绑住眼下的细铁索,他的头早就掉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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