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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6章 死生长别离,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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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尾村藏在一片隐蔽的山坳里。

    有水源, 山涧细细一脉,汇聚在村口水塘,筹划合理的话, 足够三四百人吃用;有田地,精耕细作, 年年轮休, 谷物水果蔬菜品种丰富;还有几户人家专门繁殖猪羊贩卖,圈里现养着两百多只猪仔;又有同宗同族姓马的七八十户人家,都受村长辖制。

    最妙的是,村落离能走车跑马的大路足足两里地,中间隔着一片密密的白杨林,外人路过,压根儿想不到后头有村庄。

    杜若骑着毛驴, 带袁大郎、海桐、杜桂堂,再加袁家几个十八二十的弟妹一道,把周围山路、车道、小径、溪流转了个遍,便问入京后迟迟没个正经营生,只知道天南海北云游的杜桂堂。

    “马尾村周围土地都属于凤州梁家, 因是山地树林, 物产难以运出,地价极低。咱们要安营建房,你说该买哪块地, 买多少?”

    杜桂堂正背着手看林间鸟雀,冷不防被她一问, 结巴起来。

    “呃……这,自然是买马尾村上游那块。”

    “为何?”

    “地势平整,光照充足, 两三亩就够,最要紧是,万一以后与马尾村起了争执,咱们居高临下,把着水源,便高一头。”

    袁大郎与海桐不约而同皱了眉,都不说话。

    杜若嗯了声。

    “凤州往返三五天应该够了,家里尽是女眷,这趟唯有请堂弟辛苦,去与梁家谈一谈买卖,拿地契回来。”

    杜桂堂向来对杜若有些敬畏,听她似有倚重之意,爽利的一拍胸膛。

    “二堂姐放心!这趟包在我身上!”

    杜若指指山涧下游。

    “买下游那块平地,连地带树林,前后三五十亩。至于粮食、药物、烈酒、火石,能装多少装多少,你一个人赶车去,只许用铜钱,不许用丝帛,快去快回。”

    杜桂堂张口结舌,“为,为何买下游?”

    旁听的袁四娘气结。

    “为何为何,你是个榆木脑袋呀?咱们三十余口,人家三四百口,咱们新来,人家地头蛇,你一出手就占上风,人家焉能不背地里怕你害你?或是外敌当头,先把你一脚踢出去?”

    杜桂堂被她骂的云里雾里,看杜若没有解围的意思,讪讪挠了挠头皮。

    “那我先去了。”

    他还没走远,袁四娘已啧了声。

    “公子哥儿真真没用,穆娘子下回还不如叫我去!”

    杜若不紧不慢地点头。

    “你别急,小事他办,你有大事。”

    杜桂堂越发尴尬,扭身回来辩解。

    “二堂姐,我虽没用,可我……我会看病呀!不为良相,就为良医,我阿耶都夸我光耀门楣!”

    杜若没发话,袁四娘先长长地咦了声。

    “男子汉大丈夫,吃人一句闲话就啰里啰嗦!”

    杜桂堂一跺脚,恨恨寻墨书支用铜钱,午饭都没吃就打马走了。

    杜若问袁四娘。

    “马车进不了村,停在路边惹人耳目,你看如何是好?”

    袁四娘眼珠子一转,已笑起来。

    “那却简单,等那公子哥儿买地回来,紧傍着路边隔几排树,砍掉一小片树林,把车子密密匝匝排进去,上下左右用大枝叶遮蔽,从外头看就像巨木倒伏的模样,待到要用时掀开就是。”

    杜若想想并无不妥,微笑着赞许她。

    “你大嫂说你聪明,庄上活计一学就会,十五六岁就能独当一面。需知凡事一通百通,你虽没读过书,却不用自惭形秽,兴许乱世里,真比我堂弟活的长久。”

    袁四娘原本摇头晃脑的得意,听到后面不觉静下来。

    杜若简短地吩咐。

    “你带几个人现在动手,不用等桂堂回来。”

    房子盖起来以前,众人都在马尾村借宿。

    因袁大郎从前与村长做过几回买卖,借到了村里最好的房子。主人家开元初年出过一个科举出身的六品官,举家搬到南边任上去了,房子一直空着。

    海桐陪杜若睡了正房,夜里点着蜡烛说话。

    荒村旧宅,既不保暖,又不防风,火苗嗖嗖的窜,还有股霉味儿,用了熏香也掩不住,莫说比太子府,就连比袁家田庄都天差地别。

    海桐拢紧被子。

    “二娘想撮合四娘和杜小郎?”

    她是想说几句小娘子相亲事的玩笑话,暖暖杜若的心窝子,可是这话泥牛入海,没激起半点水花。

    “兵荒马乱哪顾得上这些,不过拢共几号人,彼此熟悉起来,往后大祸临头,大家多点照应。”

    海桐抚慰地拍拍她的胳膊。

    “你别着急上火,等起了地基就叫四娘回京一趟,给卿卿和六郎报个信儿,最好太子府派人来看一眼,万一真打起来,免得他们临时抓瞎找不到地方。”

    “我何尝不想把她拘在身边,亲眼盯着才放心?可她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傻大胆,尤其现在六郎纵着她,越发自以为是了。”

    杜若沉沉叹气,好比韦氏当年叮咛,叫她万万不可与李玙交心换命,有用吗?

    道理她都懂,可还是一头栽进去。

    龙池殿。

    大火从勤政务本楼方向蔓延过来,连片辉煌的殿宇被火舌舔舐吞没,琉璃瓦片片剥落,只剩下巨大的拱柱尚未坍塌。李玙手足并用,从院墙攀上房梁,脚踩着屋脊那条赤金巨龙的龙首站起身,感到周遭热浪滚滚喷薄。

    这里是整座兴庆宫的最高点。

    正午阳光正盛,他拔出郑旭让给他的剑,将剑锋正对日光微微旋转,白银样光洁的三棱刃犹如镜面,折射出愈加刺目的光线,将信号发送到宫外。

    不过一盏茶功夫,果儿和秦大带领五十名私卫,从道政坊绕道明光门冲进了龙池殿,砰地重重跪地,激动不已。

    “殿下!属下还以为您已经……”

    “属下守在宫外不敢擅离,太子府恐怕……恐怕……”

    “殿下!您知不知道圣人已经……”

    李玙抬手打断。

    “不必说了,如今胜业坊、永嘉坊、道政坊如何?”

    “叛军主力从春明门攻入,进城便大肆劫掠烧杀,这三处皆已不保!属下等原本守在胜业坊,小心隐藏,才没露了行迹。如今兴庆宫、太极宫两处都烧了,却为何独独保全了大明宫!至于他们一路经过的平康坊、宣阳坊、务本坊、崇仁坊、安兴坊、长乐坊等等,皆是世家大族聚居之地,人口稀少,且许多人已举家外逃,所剩者无非女眷幼儿奴仆,毫无抵抗之力,或关门自尽,或开门投降,也都……没落着好!”

    ——只听‘铛’地一声脆响!

    李玙把宝剑直直钉进脚下龙头的红舌之中!

    那条舌头鲜红如血,从前不过是屋脊肃穆色调中的一抹鲜艳装饰,如今却仿佛代表着正在泣血挣扎的长安。

    “十六王宅呢,百孙院呢?”

    “跟圣人走的不知到了何处。但各亲王公主家都有不肯走的子弟,听闻有人往城西延寿坊、光德坊去,那边有义军加固坊墙,预备死守!还有人守太庙!”

    李玙听得精神振奋,惊喜道,“啊?好样的!”

    果儿耳尖一抖,目光炯炯的望向李玙。

    “殿下预备如何?”

    他眼尖,看见李玙襟怀处渗出一丝血迹,忙从内袍撕下布条替他包扎。

    “殿下方才遇见叛军了吗?竟受如此重伤?”

    果儿疑惑地看向李玙那把毫无血污的宝剑,不解他的伤从何而来。

    一时包扎完毕,果儿解下李隆基御赐的青龙剑,双手捧着奉给李玙。

    “大明宫……”

    李玙深吸一口气,打断了果儿将要出口的问题,认真打量手里这点人马。

    “圣人开元二十四年从大明宫搬到兴庆宫时,便传说大明宫藏着则天皇后搜刮多年的万千珠宝黄金,可是隐藏极深,历经三朝都没找到。这话安禄山一定听过,所以心生垂涎!孤生在大明宫,对沟渠密道宫室十分熟悉,孤打算在那儿给叛军找点儿麻烦!不过,这么干非常危险,各位的家小倘若已经出城,或是困在何处亟待援手,就尽管去吧!李唐社稷岌岌可危,也许过完今年就不复存在,各位对孤,不必再尽忠啦!”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诸人都有点回不过神来!

    除了秦大、果儿和章台,其他人都是李玙的私卫,身契在太子府,受他供养多年,几乎可以算作是他豢养的马匹牛羊。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自从李玙与圣人撕破脸以至生死不明,这些人便都知道,该轮到自家捐躯上阵了。

    可是万没想到,大难当前,李玙却叫他们自寻生路,甚至丧气地说出江山倾覆的话来。

    数息后,秦大才惊愕的问。

    “殿下入宫那日便命属下守在胜业坊,至今足足半年。若非如此,属下怎会眼睁睁看着叛军冲进太子府,抓走两位娘子?!可殿下做出诸多安排,难道,难道只是为了……”

    他艰难的咽下唾沫,低声道。

    “……殉国吗?”

    李玙平静道,“你以为我布置人手,是为了寻机谋反,宫变继位?哼,如果长安尚存,我未必不会,但事到如今,我谋谁的反?继哪家的位?他望风而逃,民心尽失,把祖宗基业毁于一旦,我若把他的丑态昭告天下,作为继位的理由,那陇右、河西、朔方,乃至安西、北庭的节度使,哪一个能不生出割据之念?我一个人,扛得住他们手上千万兵马吗?”

    他声音一低。

    “远的不说了。当务之急,我要先在长安掀起一股风雨,叫活过这场战争的人都记得,唯有李唐,能带他们重回盛世!”

    秦大一瞬间热泪盈眶,说不出的百感交集,想到秦二已经死在兰州,他再没有别的牵挂,脱口道,“殿下,属下愿拼死跟随!”

    其他人等看看彼此,也都异口同声。

    独果儿道,“殿下,奴婢不赞同您亲身犯险,可您要去,奴婢侍奉左右。”

    李玙神色凝重的点点头,想了一瞬。

    “咱们先去禁苑,那里叛军一时半会儿顾不上,应当还有马匹,有牛羊……”

    作者有话要说:  李玙同志的革命信念被他爹逃跑动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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