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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3章 归山深浅去,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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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面面相顾, 退出书房后皆百思不得其解,默默直走到行宫外面,李俶才有些迟疑地望向李倓。

    “圣人是不是说……他帝位不稳, 不能与朝野士子相争?”

    李倓答非所问。

    “头先房琯来时, 圣人问,太上皇并立五王,成都有无人反对?”

    “只有一个……就是高适!”

    李俶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明白过来。

    “其他人都同意太上皇的制衡之举, 其实另外三位不要紧,但江东的永王实力太强, 东南税赋占国朝六成以上,万一他生了反心,与圣人打擂台, 那, 那,简直不堪设想!”

    李儋慢吞吞点头。

    “当初马嵬坡分兵,太上皇说以蜀中、江东两处税赋支持圣人。可你瞧, 江东粮食,只有一成运进灵武,若非第五琦妙手财技,连这一成都没有。蜀中崔圆阳奉阴违, 颗粒不予,幸得裴固舟全副身家报效, 不然灵武已经断顿了。”

    李俶的面色难看起来。

    李倓接口道,“方才圣人说士子结党,其实,真正结党的是房相, 他这一封奏表,是把圣人架在火上烤了。圣人倘若不同意出兵,李泌、高适等自谓见解不受采纳,说不定带着官员一股脑儿倒向永王。”

    “这个房琯,简直该死!”李俶骂了声。

    李儋素来爱看几卷诗文,因道。

    “高适、李白、杜甫相交多年。李白如今正在永王手下做幕僚。高适原本在成都,因杜甫搭上了房琯的路子,得他书信相召才来灵武。这几个人就算办不成事,相约骂人,金句频出,能传扬的天下皆知,必定大大耽搁元帅府招兵!”

    李俶摇头。

    “那两个本事如何我不知道,但高适为哥舒翰做掌书记时,镇守潼关,令行禁止,纪律严明,十分能干。哥舒翰兵败被俘,他不肯投靠叛军,单人匹马追上太上皇,也可见忠直。”

    三人说到此处,都隐隐猜到了李玙的决定,虽然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

    李俶恼恨地一拍大腿。

    “没想到花了这么久的功夫,竟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翌日,圣旨颁发。

    任命房琯为持节、招讨西京兼防御蒲潼两关兵马节度使,且刻意强调,允许他自选幕僚,自定出征日期,以示信任。

    消息一传出来,朔方大营顿时冷清,房府则成了整个灵武最热闹的地方,官员士子进进出出,名流董庭兰常日留宿,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空白明黄帛书发到房府,填上姓名后被下人双手举高,送到得官之人手中,便引起一阵欢呼雷动。房琯亲近的刘秩、李揖、宋若思、魏少游等皆随他出征,感激涕零,直言奉房琯为座主。

    十月末,黄河浪头翻滚。

    元帅府营门大开,刀枪如林,旌旗蔽日,大军浩浩荡荡向长安而去。

    队伍最前方,在双节双旌和鼓号的引导下,六面大旗簇拥着主帅房琯,只见他□□良驹不断喷出热气,他本人更是一身戎装,头盔上红缨猎猎,胸前明光铠银光闪耀,胸前两面护心铜镜外罩着紫色长袍。

    数以万计的马匹踢踏得大地尘土飞扬,五颜六色的旌映在深邃的碧蓝天幕下,煞是壮观。

    杜甫出城为房琯践行,见此场面,心旌摇曳,感到一生中从未体验过汹涌澎湃的激荡,再想到好友岑参诗云‘万里奉王事,一身无所求’,更是恨不得以身相随。

    高适如何不懂他心事,大笑着,眼底闪烁骄傲自矜的光芒。

    “子美莫慌,待房相收复长安后,还有洛阳、范阳……偌大中原等待平定,不愁没有你建功立业的机会!到时候,咱们兄弟携手共进,上马杀敌,驻营连句,何等痛快!”

    万众瞩目房琯,李辅国一队人马悄无声息的进了城。

    章台撇下李玙亲自来迎,贴在他耳边叽咕了几句,说到李玙日日拿下午半个时辰去客栈探望,偶然也能得个笑脸时,满以为他会暴跳如雷,没想到却是面容平静,视线低垂,连章台无法透过他浓密的眼睫窥见几分喜怒。

    “知道了。”

    李辅国干巴巴应了声,目光投向车窗外。

    已经快到行宫了,李玙在城楼设宴欢送大军,满街百姓亦是喜气洋洋,议论着昨日告示,说待圣人龙归正位时,就免灵武三年税赋。

    ‘明君/良臣/盛世’等堂皇词汇不断蹦进李辅国的耳朵,像苍蝇嘤嘤嗡嗡,闹得他头晕。他真想把李玙发病时的狼狈模样画成纸片,满街分发,叫世人看看那身明亮皇袍遮掩着多么不堪的真相!

    好一会儿功夫,他才从章台不断的低语中捕捉到关键。

    “裴五也去了?”

    他慌乱踢翻章台,拔腿就跑。

    “正好!你带人去他家,掘地三尺也要翻出来!”

    裴固舟在小巷入口的茶水摊喝到肚皮溜圆,才终于等到客栈后门打开。

    杜若斜倚门廊,双手背在身后,下巴缠绵地搁在肩膀上,依依向巷口望去。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将她的眉眼染得金红璀璨,显出一种虚妄的辉煌。

    没来……

    人都在主街上,据说日落后还有焰火,连掌柜两口子也去凑热闹。

    他视线纠结在杜若身上,掏出钱袋竟忘了数铜板,就整个搁下。

    小二在后头喊。

    “郎君!落下钱袋了!”

    喊了两声,正在纳闷,忽觉肩膀被人拍了下,回头瞧,是个神情落寞的绯衣官员,摊开手板道。

    “给我罢,我认得他。”

    裴固舟全听不见,背对夕阳走去,魁梧身材将好遮住光线,从杜若角度看,是个与李玙相似的剪影。

    “杜娘子,好久不见。”

    杜若愣了许久,才恍然大悟般开了口。

    “裴老板?”

    “是。”

    昏暗暮光中,裴固舟立定在她两步之外,双手抱剑在胸,那剑的穗子垂着,丝丝缕缕鲜红,映在他深碧常服上,几有触目惊心之感。

    “上回见杜娘子前,子佩忧心忡忡,彻夜不眠,怕与你生分,又不愿同流合污,甚至提出,干脆发一趟驼队去大食国,过三五年再回长安,到时你的大计总该尘埃落定。”

    裴五边说边摇头。

    “可惜圣人烂泥扶不上墙,子佩死了十年,他这个皇帝做得还是摇摇欲坠,四面楚歌,你若未被休弃,今日只怕还在替他盘算内外,四面周全。”

    “是啊,我会。”

    杜若的语气十分温和坚定。

    “你当日未曾揭发我,是舍不下家业儿女,今日为何亲自来了呢?在这儿杀我,众目睽睽,孩子会受牵累的。”

    裴固舟眼底似有泪光一闪。

    “我不想他知道阿娘死的多么冤枉,不过,圣人拿他没办法。”

    杜若微微颔首。

    “原来你全布置好了。”

    “你下去见了子佩,告诉她我马上就来。”

    裴固舟边说边徐徐抽剑,金属碰撞声尖锐刺耳,但他的神情,却还同站在柜台后面应酬客人一般彬彬有礼。

    杜若竭力压抑着恐惧,数息后终于忍不住开始颤抖。

    李辅国远远看见,眉头狠狠一跳,推开小二大踏步冲来。

    “住手,杀杨娘子的是我——”

    “你——中贵人?”

    裴固舟的动作戛然而止,认出李辅国,很是意外他身上绯红的常服,然而此时哪有心情叙旧,继续冷声质问杜若,可是城楼方向忽然爆竹上天,满城军民齐声欢呼,将他声嘶力竭的话音尽数遮掩。

    “你找奴婢顶罪?那日明明是你上楼寻子佩!”

    “裴老板,当日杨娘子与相爷来往,令良娣惊恐,令我找毒药融在茶中,亲自端上楼,但她行至门前便后悔了,就手泼洒在走廊上,我娘子亲眼目睹,因她当时情绪震动,几欲晕倒,还扶她在窗边站了一会儿。”

    “那是谁?”

    裴固舟铮然一声插剑入鞘,大手铁钳般扼住杜若咽喉。

    “就算你没有亲自动手,令旁人去做,一样要偿命!”

    李辅国恨不得以身代替,急忙分辨。

    “良娣没有命令我做!她当时对我娘子道,她不做,她做不出!是我下手,我自作主张,我陷害她!”

    “那你们两个一起死!”

    裴固舟嘶声怒吼,拔出半寸剑锋死死抵住杜若的咽喉。

    李辅国飞快地眨眼,消化着‘你们两个’这新鲜说法,感到胃里阵阵绞痛,不知是苦是甜。

    “你杀我就单杀我,我不与这阉人同日上路!”

    杜若声音嘶哑的近乎变调。

    裴固舟尚未如何,李辅国却如同被雷击一般,浑身剧烈地一抖,一股针扎的酸苦混杂着怒火从心头冲上喉咙,几乎就要呕出鲜血。

    他胸膛剧烈起伏,难以置信地问,“二娘,你说什么?”

    “我说,”

    杜若咬着牙,抬起头字字清晰。

    “我嫌你脏!”

    裴固舟卡在她喉管上的利刃骤然下压。

    杜若顿时失声,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景物错乱成五颜六色的花片,飞快闪动,那感觉就如同魂飞九天。

    她竭力抬高手腕,因为意识错乱,整条胳膊都在剧烈地颤抖,但终于,袖管滑落,露出一串陈旧磨损但分外干净的花饰。上端一朵粉水晶西府海棠,底下一朵金质贴梗海棠,间杂几片纹路明晰的祖母绿树叶。

    比这昂贵精致的首饰,裴固舟过手买卖不知凡几,可不知为何,这件东西却令他一见之下松开了指尖。

    “咳,咳咳……”

    杜若缓过一口气,捂着胸口干呕,一声声简直敲在李辅国心尖儿上,他胸腔急促起伏着,炽热的眼神触碰到裴五时陡然清醒过来,刷地劈手夺过宝剑。

    ——嗤啦一声。

    翠绿蜀锦袍衫被撕裂,涌出大股鲜血。

    “你干什么?!”

    李辅国不理杜若,每下喘息都仿佛抽干了肺腑的空气,突然手起刀落,裴固舟口鼻顿时鲜血齐喷。

    “只有我才能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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