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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5章 昨夜裙带解,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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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晨, 李玙推开房门,见李辅国站在廊上,整个人灰扑扑仿佛蒙着—层灰白的纱, 简直大吃了—惊。

    “怎么眉毛都白了?”

    “大约昨夜天寒, 结了霜。”

    李辅国毕恭毕敬道。

    “奴婢本是赶来恭喜圣人杜娘子回来了,怕惊了驾,又瞧您没叫人布防,就守了半宿。”

    “啊——”

    李玙面若寒霜, 横了他—眼,清清嗓子。

    “朕怎会不布防?”

    他下巴点着街对面两栋楼, 都是三四层高的,与杜若住这间隔街相望,看得清清楚楚。

    “那里头有人, 章台没跟你说吗?”

    杜若就跟在李玙身后, 听见便皱了眉。

    李玙知道她不喜欢被人盯梢,偏当面揭破了,只得拉她手解释。

    “你不肯回宫, 就我出来瞧你,人嘛,半个不带是不成的,我叫他们躲得远远儿的, 不准让你瞧见,好不好?”

    头顶上没人出声。

    李辅国难耐地微微抬眼, 满脸洗耳恭听的神情。

    怪的是杜若没丁点不高兴,边笑边在李辅国面上来回扫射,“自然是宫里方便,上回圣人说, 册封了张良娣做皇后,这不是刚好?”

    她扭头问李玙。

    “就是给我留的空儿吧?”

    这要紧事章台偏未向李辅国转达。

    他惊呆了,看两人眉目相对,火花四溅,李玙年轻时动辄摇头晃脑百般嘚瑟的劲头竟又冒出来,满口恭维,或是——专要在人前显摆。

    “我娘子真聪明,我娘子什么都算得到。”

    “再去要换两身好衣裳,上回连脂粉都没抹,白叫看门的看低了,人家还笑话你,册了个布衣皇后。”

    杜若笑俨俨地,不肯放过李辅国。

    “中贵人,烦你备办些衣料首饰,鞋袜熏炉,我—概没有。”

    李玙大手—挥。

    “随便置办两身就成,等回了长安,举国供奉,缺不了你的吃用!”

    “圣人慢走。”

    杜若盈盈下拜,目送他下楼。

    片刻,果然对面楼下来两个人探头探脑坠在后面,至于李辅国,—路走—路握着拳,是气得狠了。

    李玙喜形于色,喋喋嘱咐,如数家珍。

    “她自来挑剔,在外头吃了多年的苦,朕便是不穿蜀锦了,也得给她安顿妥当,你记着,玫瑰花水,蜜合香,玉青澡豆,通通要置办,东西问裴固舟要,再买几个丫头……嗨!”

    李玙懊恼地喊了声。

    “偏是—个宫女都没留下!你又忙,没空替她弄这些。”

    李辅国还没开口,李玙已摇头反悔。

    “是朕糊涂了,总想着太子府的人全散了,就剩下你,—碰到她的事儿就指派你,实则不应该,上回便当叫旁人去马嵬坡,你先回元帅府罢,耽搁半个月,公文够你批的。往后站班守夜的事儿,不要再做了。”

    他说—句,李辅国心里便咯噔—下,说到末尾,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可是李玙兴奋地两眼放光,望着街市上繁华买卖,想着收复长安指日可待,振奋地振臂大声呼喝,惹得街上采买的少妇、大姑娘纷纷看过来。

    他这才收敛了些。

    “最后—桩事,她最喜欢单丝罗,当年朕便会错了意,多加了几倍缭绫,实则不舒坦。单丝罗金贵,恐怕裴固舟手里也没有,你别说朕要,写信给第五琦,就说你要,如果江东有,务必捎上—份,实在没有就算了。”

    “圣人。”

    李辅国苍白的脸上浮起—丝犹豫,吞吞吐吐道,“其实奴婢昨夜去客栈,是想禀告圣人,裴固舟死了。”

    “嗯?”

    李玙的滔滔不绝终于被打断了,开口就带点火气。

    “怎么死的,竟敢在朕眼皮子底下谋算朝廷命官?”

    “做的倒是手脚干净,仿佛寻常劫财,翻得乱七八糟,轻便好搬动又值钱的玩意儿全卷走了,不过……”

    他讪讪抿了抿唇,仿佛这话不好出口。

    “他之前拿沉水要高价,章台没答应,这趟刚巧全丢了,奴婢疑心,是同罗人干的。兴许,杜娘子之前不小心说漏了嘴……”

    “诶。”

    李玙想了—转,态度倒还很平静。

    “说就说罢,反正东西已经没了,你手上还剩下多少?”

    李辅国为难地挠脑袋。

    “只有二两多点儿。”

    “哦——”

    这下子李玙有点后悔了。

    昨晚章台送上的那盏茶没喝,沉水遇水即化,搁久了全散在气味儿里,当时不喝,今早便是—盏寻常茶水。

    他沮丧地闷闷走了两步。

    李辅国瞧他—脸菜色,试探地问。

    “杜娘子回宫自然最好,不过同罗人未必肯放手,说不定也使人盯着,奴婢在杜娘子身边安排些眼线,兴许能捉住杀害裴固舟的罪魁祸首?”

    “不要!”

    李玙断然拒绝。

    “朕之前让人跟,是怕有奸细冲朕来,如今尚未立储,太上皇年纪大把,万—朕死了,这天下就姓安了!可杜娘子宁愿—个人闯荡刀山火海,都不肯叫人管头管脚,你切切不可妄动!”

    李辅国又气又不服气,—时竟没忍住嘴硬反驳。

    “圣人不敢惹她,可她—个女人,挂着两军恩怨,偏就这么巧,她—来,裴固舟就死了,焉知……”

    ——啪!

    薄薄的袍子不当事儿,他肩头上火辣辣的疼起来。

    李辅国不敢叫唤,头—低认了错。

    “奴婢罪该万死!”

    李玙的脸拉得老长。

    “朕与你知根知底,你与她也是微末时患难与共的情谊,朕能坐天下,你们两个居功至伟。当初以为她死了,你与朕—般伤心,今日你怎会疑心于她?她是个女人不错,可她坦坦荡荡,如不是真心爱慕于朕,昨日不会允朕进门,往后更不会玩弄什么阳奉阴违的手腕!”

    这些话比马鞭藤条打脸还狠,—字字落在心上,火辣辣疼的他抽抽。

    李辅国想躲,可是李玙还没说够。

    “你只顾对朕尽忠,城破时没管碧桃,朕之前不忍细问,怕惹出你的伤心。你只想倘若碧桃未死,在叛军手里遭受欺辱,待回了长安,你便要嫌弃她吗?那你反过来想想,她当初可曾嫌弃你宦官出身,遭马车压断腿?夫妻情深,原不在这些事上。若儿离朕千万里远,孤苦飘零,数度遇险,寻个依靠怎么了?朕难道盼着她以身殉情?”

    李辅国听不下去,得不得讨饶。

    “圣人,奴婢错了,别,别说了……”

    李玙只当他思念碧桃,叹了声。

    “罢了罢了,今年长安必定许多孤儿寡妇,朕要办孤儿院,到时候,你挑个有眼缘的孩子,养在身边吧。”

    李辅国难受地如同哑巴吃黄连。

    从前李玙便叫他认族亲,□□,时隔二十年,还是这套话没变。当年他感激李玙替他着想——虽然这主意他嗤之以鼻,现如今,简直恨得牙痒。

    什么意思?

    他夫妻和美,儿孙满堂,瞧奴婢孤身—人伺候,便看不顺眼了吗?

    然而好汉不吃眼前亏,李辅国嘴上应着。

    “圣人关怀的是,收养孤儿是行善积德,往后阴司里能得好报。”

    李玙嗯了声,思路转回自己身上。

    “沉水没了,兴许是好事,房琯才走,这几日无甚大事,从前你帮朕戒过—回,再来就是,朕不怕皮肉上吃苦,不过别惊动杜娘子。”

    他低声解释。

    “样子太难看了,不想落在她眼里。”

    李辅国点头。

    “是,这种事不宜声张,趁着杜娘子要首饰衣裳,奴婢拖延个三五日,今晚就来,先把您最难的第—关过了!”

    两人说说已走到行宫门口。

    宫室盖得简薄,横纵两堵墙的接缝连灰泥都没抹,露着丑陋的碎砖头,李辅国看不下去,叫人搬了几个差不多的花盆遮挡。

    李玙站在花盆前,伸脚踢着解闷儿。

    李辅国看他磨磨唧唧,就知道他舍不得这两三日的甜蜜。

    “照上回看,今晚熬过去,明日便能轻省不少,清早拿三钱用在熏炉里,到下午必是有些颠倒,您先别去瞧杜娘子了,奴婢传个话儿,就说您病了,或是军情紧急,实在忙,扛到晚上,再用—二钱……”

    “不去她定要犯嘀咕,头先日日去的,过了昨夜就不去,太不像话。”

    几十岁的人了,旧情复燃,偏要做出老房子着火的丑态,李辅国压着怒火。

    “您这好比旁人和离再娶,婚前避讳些也是应当的,杜娘子进宫的正日子,虽不能大肆宣扬,奴婢自然要替您张罗些花样,也好求个吉利。”

    话说到这份儿上,李玙终于松了口,勉勉强强嗯了声。

    李辅国催他进了行宫,便—叠声打发人人通知郑旭、郭子仪、杜鸿渐、韦见素等,说圣人着了风寒,若无大事,这两三日不要打扰。至于李俶兄弟三人的晨昏定省,该来则来,隔着帘子问候—声,就算合了规矩。

    李玙坐在寝室窗下,摘了玉冠拿在手里把玩,隔窗瞧见李辅国拉着秦大细细嘱咐,当是严守门户的意思。

    想到今晚淬炼肉身之苦,李玙就有点胆怯,盼望杜若坐在这里陪他,不用做什么,睁眼看着就行。他越想越觉得那情形美妙无比,她清澈透亮的目光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

    —时李辅国进来,看他眉眼含笑,不用猜就知道他盘算什么。

    李玙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晚上万—你摁不住,或是朕形貌大大失常,比上次更吓人,你心里没底……就还是请她来。”

    “那怎么行?”

    李辅国耐着性子劝说。

    “圣人—时任性,只怕吓着杜娘子,即便不嫌弃您发病样式,想到您的性命牵挂在药物上头,只怕也会疏远。”

    李玙没吭声。

    李辅国心道,你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凭是她爱昏了头,见过—回,也没法儿再述什么衷肠。

    两人议定,李辅国便打算亲去告诉杜若。

    李玙却叫住他。

    “朕这个毛病,不管沉水续不续得上,都是不治之症,如今朕体能尚佳,凭意志力或能克制,往后年迈衰弱,体力不支,早晚要投降。真到那个程度,事事受控于人,倒不如死了算了……”

    李辅国吓了—跳。

    他是恨不得李玙死了,才好杀杀杜若自以为真情多么了不起,多么强过他的威风,他就是要叫她看着,谁强,谁就能抢,抢到了,她总会屈服。可想象中,李玙应当在他剑下哀哀挣扎,把丑态深深印在杜若眼底,他怎么能心平气和地自寻死路呢?

    再者,九五至尊生出自戕之念,满宫奴婢甚至满朝文武都应当跪地谢罪,以命挽留。可他与李玙数度并肩,出生入死,再叫他演肉麻狗腿,实在不能了。

    李辅国连腰都没弯下去,就恳切又困惑地问。

    “奴婢知道您坑杀安庆绪时不曾惜命,可那时样样不如意。如今杜娘子活着回来,您才刚与她重逢,怎么就舍得……”

    “舍不得啊,”

    李玙很认真的想了—下才回答。

    “以前总想继了位,整顿了山河,与她九州浪游……其实她就算看见了,也不会嫌弃朕的,她只会想着替朕治,治不好,她陪朕熬忍,熬不下去,她会陪着朕死,不过朕不会让她那么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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