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沈轻舟
其实严昊不用看，也能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况且他也不敢看。
他第一次感觉到如此地无力与恐惧，左肩的伤口已经被他完全抛在脑后，重复在他脑袋里回响的只有一个三字的问句——
怎么办？
他听见了对面敌人的痛苦惨叫，听见了不间断的枪声，听见了嘶吼与叫骂，听见了桌椅被掀翻、玻璃制品碎裂的声音。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这一切都和他原本的计划得相去甚远，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不是这样的，不管怎样都不该这样……
在喧闹声终于重归寂静，整个世界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时，严昊慌乱地爬出了掩体。
此时映入他眼帘的就是这样一个场面——1124站在数不清多少人的尸体旁边，听到响动回头看见是他，想用手擦擦溅在脸上的鲜血，可因为他的手上早就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只是徒劳地越擦越脏。
严昊脸色惨白地瑟缩在柜台的阴影下，腿有些发软，但还是努力地想站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又是这个样子啊……怎么又这样，为什么又有这么多人死在自己眼前啊……
他开始耳鸣，视线无法聚焦，他被血腥味包裹，连呼吸都困难，似乎下一刻就会呕吐出来。一个月前实验室内的画面再次在他脑内播放，现在的场景和之前相比，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1124全身沾满了敌人的鲜血，是个活生生的怪物，是天生的武器。
和之前严昊第一次见到1124的情况不一样，这他妈是真正的战斗，而1124竟然可以在那么多人的围攻下，毫不费力地杀死所有人，并且在那变态的自愈能力下，他看起来似乎毫发无伤。
说到自愈，严昊隐隐觉得124的自愈能力似乎更加厉害了。
严昊努力想摆出一个正常的表情，但怎样能够被称为正常呢？至少不能透露出恶意吧，但他也不知道自己费力做出的表情最后呈现在1124眼前到底是什么样，反正当1124回头看到严昊时，严昊努力牵起嘴角笑了笑，可1124并没有像之前在试验中一样仍然处于狂躁中，或急不可耐地想靠近他，而是像一下子回过神来一样，突然瘫坐在地上，旁若无人地大哭起来。
严昊也愣住了，只能呆坐着看着1124像个被抛弃的小孩儿一样哭个不停，那模样实在太滑稽，让严昊几乎都要怀疑1124这个样子是不是装出来，或者是有人格分裂什么的。不管是哪种都没差吧，1124的存在就是个错误，一个绝对的错误，严昊脑子里突然蹦出这样一个念头。他突然感觉到一阵茫然，一种无所适从，他不明白自己给天启工作这么久到底是在干什么？为了保住自己的命，保住唐海和彭维的命，他到底在做些什么啊？眼睁睁地看着天启把人命视为草芥吗？那自己到底成什么了？那不正是自己最讨厌的资本的走狗了吗？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懦弱了？啊？
他很后悔，后悔自己答应天启的合作，后悔自己心安理得地工作了一个月，后悔一个多月的那天晚上他查看了自己的收件箱，甚至后悔自己拥有那件义骸。严昊觉得自己做了个错得彻彻底底的决定，1124无疑是个极端危险的武器，如果真的为天启所用了，整个世界恐怕都是一场灾难。本来以为自己可以承受住这份心理压力，没想到这么快就不行了吗……
严昊感觉有什么东西压在他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收拾好情绪，终于能够站起来，严昊走过去想扶起1124，却反被他一下子扑到在地上，1124的两只手紧紧抓住他的肩膀，严昊才想起自己左肩还有枪伤，但1124并未因为严昊的痛苦而收力，反而越捏越紧，让严昊有一种自己的骨头快被捏碎的错觉，但他不敢发怒，只能紧咬着嘴唇，不泄出一点屈服的□□。
1124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其中还有几颗砸到严昊的脸上。
”我不想……我不想……我不是这样的……我不要杀人，我不要杀人……我不想杀人……我不想的，对不起，先生，对不起，我不想这样做，对不起，对不起……请不要把我报废，请不要……“
1124的结结巴巴地说出一大段话，但是语气极为急切，这是严昊第一次听到他说话，不由得瞪大了双眼，1124眼中极端复杂的情绪也因此尽收他眼底。悲伤、愧疚、恐惧，这些根本不像是1124会拥有的情绪，全闪烁在那双浅葱色的眼睛里。
1124想说更多的话，他想让对方听他解释，他想告诉他，他很害怕，除了害怕攻击，害怕陌生，他更害怕的是会伤害别人。他明白的，他被教育过的，杀戮是不对的，他应该控制杀戮的欲望，如果滥杀无辜，是会受到很严重的惩罚的，惩罚具体是什么他忘了，他竟然忘了，但是是很可怕的惩罚，只要一想起就会浑身颤抖、毛骨悚然的惩罚，很可怕的，搞不好，自己会死。
”我不想死啊。“他最后哭着嘶吼出这句话，把头埋在严昊的胸前。
严昊感觉到自己胸前的布料不一会儿就被泪水给濡湿了，他失神地望着黑色的天花板，金属管道在其间纵横分别。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伸手摸了摸1124的头，像说给自己听一样念叨：”我也不想，谁想呢？“
”你也不想杀人对吧，你也不该杀人，不管怎样也好，我其实很想说你不应该存在，你太厉害了，我想不明白怎么样才能杀死你，但是你已经存在了，我也当你是生命，所以我尊重你的存在，我尊重你的生命。那么同样的，你也应该学会尊重别人的生命。“
严昊知道自己说出来的话也没那么有逻辑，但他很想借这个机会好好和1124说说话，他这时就已下定决心，再次回到天启，一定要重新和他们谈判，如果谈崩了，就算是自己去死，也绝不会再给天启当走狗了，这他妈背负的罪恶感实在太重了，他严昊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市民，干不了大事，管不了”核/武/器“。
”我或许没什么立场来指责你，因为我也是个没什么原则的雇佣兵，但是像我这样的烂人，在看到这样堪称屠杀的场景后，还是会觉得很可怕很残忍，他们很多人，其实你完全没必要赶尽杀绝的……“
”1124，你是个很厉害的家伙，你的厉害不应该被有心之人利用，你明白吗？你太厉害了，你应该去拯救，而不是去杀戮。“
正当他以为自己的“教诲”有了效果，1124放开了捏住自己肩膀的手，把头再次埋进自己的颈窝，拼命呼吸着那里的味道。
“沈轻舟。”1124呼出的鼻息打在自己耳侧，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什么？”严昊听到1124说出来一个名字。
“这个名字…很熟悉，有些想起来了。”
“那是你的名字吗？”
“我不知道，或许是。”1124两只手撑起来，他的的眼睛亮晶晶的，还带着点刚刚泪水留下的湿润，直勾勾地看着严昊。
严昊想，什么啊，自己刚刚说那么多话真的有听进去吗，1124的情绪没来由又是一个大起大落，果然是个弱智吗？确实，他这样的智商能听懂就怪了啊。
他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说：
”好，那我以后就叫你沈轻舟，那你现在能不能别压着我，让我先坐起来。“
沈轻舟柔柔地笑着，乖乖让开，那种无害的笑容实在和满身的血污形成鲜明对比，把严昊都看得有些精神错乱。但总算把这个弱智怪物的状况给稳定了，严昊撑着地面想要起来，不小心再次牵动到左肩的伤口，刚刚被沈轻舟那么一搞，好像伤口裂开得更大了，疼得他皱了皱眉。
发现了严昊的不对，沈轻舟这才如梦初醒地想起自己刚刚又搞砸了什么，又开始低着头低声哭起来，那委屈的模样把严昊都搞懵了。
”不是吧，你干嘛啊，你怎么又哭了，你刚刚的混世魔王的劲儿去哪儿了，现在搁这儿跟我演小媳妇是吧？“
”对不起，“沈轻舟边擦眼泪边说，”我好像把你弄伤了。“
”啊，这个？“严昊算是反应过来了，他拉开衣领一看，”不是你弄的，是我刚刚不小心中弹了，其实还好，不是贯穿伤，等会儿拿车上的医药箱处理一下就行了。“
沈轻舟擦干眼泪，盯着严昊，严昊被盯得有些毛骨悚然，下一秒，沈轻舟又把他压在地上，拉下他左肩的衣袖，伸出舌头舔舐那处伤口。
”我靠！“严昊被惊得一激灵，手忙脚乱地想推开他，”你你你你干嘛呢？“
沈轻舟一脸无辜地抬起头：”我的唾液可以帮你的伤口加速愈合，我想帮你……“
严昊歪着脖子一看，发现血确实止住不少，但当沈轻舟俯下身子想继续刚才的行为时，又被严昊给躲开了。
“不不不，不行，不是这样治疗的，我谢谢你的好意，但处理伤口必须先把子弹取出来，你从我身上起来成吗？”
但沈轻舟依然没有任何想起来的欲望，而是慢慢抬起右手，温柔地笑着说：“那我帮你把子弹取出来好啦。”
“不！”严昊一下子坐起来，脑门直直撞上沈轻舟的鼻梁。
“你别吓我，你的爪子是可以把人捅穿的，我可承受不住。”严昊连忙理好衣领，一抬头才发现自己和沈轻舟所处的姿势有多暧昧，只要稍微再靠近一点就能吻到对方。
不适应于这诡异的氛围，严昊连忙别开脸，但沈轻舟还坐在他身上不下来。
“我只是想帮你。”
“行了，我知道了，你现在从我身上下去就是对我最好的帮助了。”
严昊现在算是弄明白了，1124大概率就是因为记忆力恢复所以神智清醒了一些，但是变成个动不动就哭的家伙是怎么回事。
严昊第一次觉得眼泪这么烦人，更烦人的是在他旁边哭唧唧的还是个战斗力无敌的怪物，好像自己还欺负了他似的。
今天的发现，严昊在当晚的记事簿里这样写道：1124，噢不，该换个称呼了，沈轻舟，不仅是个自闭症患者、弱智怪物，还是个人格分裂，他妈变脸比打开网页还快。
等到两人终于收拾好出去后，天启的浮空车早就已经等在外面了，局面失控的开始严昊没时间想，现在回过神来终于明白，后面发生的一切，绝对是天启横插一腿导致的，手机上又发来信息，是雇佣兵协会的，显示他此次任务失败，真正的赫克托还是趁乱逃走了，又以为闹出动静太大，多扣了好多分。
来天启的第一次外出任务就失败，刘律反而发来贺喜的短信，说1124今天的表现很喜人，倒没有因为局面失控、这么多人死亡这件事责怪严昊什么的，毕竟天启也不是指着让他完成任务的，也根本不在乎其他人的死活，他们更想看看把1124扔进这种困境是什么样的效果。
严昊在浮空车上拿出医药箱，对着镜子自己处理起来，这种伤对他来说确实不算什么，处理起来也是家常便饭。倒是沈轻舟一直在旁边小心翼翼地抿着唇看他，好像很担心的样子。
这趟车程，严昊一直在竭力忍耐内心的怒火，只等着到达天启第九分部后找人算账。
他已经下定决心，他一定要改变1124，明着也好暗着也好，虽然他觉得自己的能力非常微弱，但是他不想1124再去无端杀戮了。为了自己，为了更多无辜的人，也是为了1124。
1124是有名字的，有生命的，有思想的，他叫沈轻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