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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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昊和沈轻舟跟着山口百合走了得有半小时了，严昊其实能感觉到后背出了一身冷汗，半是难受的半是痛的，手中央那条口子被他弄得已经鲜血淋漓，只要脑子开始变得混沌，他就会暗自用指甲掐进血肉中。
沈轻舟一直默默跟在他身后，那只支撑住他的手也从未移开，始终给他继续往下走的力量。
想到这儿严昊都有点想笑，以往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他和沈轻舟这段不平等关系中的主导者，总是他指挥着沈轻舟各种行动，但沈轻舟其实并不是因为害怕或者是什么负面情绪而听他安排的，沈轻舟是单纯地信任甚至依赖他，沈轻舟总是在帮助他。
当然，这都多亏了义骸。
三人终于走到下水道口，旁边就是一个附在墙壁上的楼梯，往上爬就能到出口。
山口百合看了一眼就准备往上爬，严昊一把拉住她。
“你走后面。”他说这话时没有带任何商量的意思。
“为什么？”山口不解道，“你是看不起我吗还是什么，我不用谁来走前面保护我，说好了以后要让我和你们一起做雇佣兵的，凡事躲后面算什么啊？”
严昊被她的一番叽叽喳喳搞得头痛，揉了揉眉心，说：“够了，别再说什么当雇佣兵的话了，雇佣兵不是你想的那么好当的，我是从西区来的，那地方不适合你，出去后我们就分道扬镳吧。”
山口百合好像自带语言过滤能力，严昊好声好气给她讲道理，她就只听到了“西区”两个字。
“西区！”她的眼睛顿时一亮，“我爱西区啊，我一直向往着去那，绝对自由的罪恶之城，我之前读了好多关于西区的故事，所以一直想在那里做一个无忧无虑的雇佣兵，随心所欲又逍遥自在，如果机会好的话还可以扬名立万成为一个城市的传奇，罪恶之星什么的，不是很棒吗？让我跟你们一起去西区吧，我想过你这样的生活，我再也不要待在这种鬼地方！”
山口百合说完这番话后满脸期待地看着严昊，可令她吃惊的是，严昊的脸色罕见地冷了下来，一动不动地盯着她，那双纯黑的瞳孔死死盯着她，像要把她看穿一样。
“自由？”严昊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你想过我的生活？好啊，那我告诉你，我的生活就是接任务，做任务，完成任务后吃喝嫖赌，我去过西区每一家酒吧和夜总会，喝过不知道多少酒，睡过不知道多少人，杀了也不知道多少人，我记得我喝过的每一杯酒的名字，但我不会记得每一个我杀死的人的名字。”
“你觉得这种生活很爽？但其实我并不喜好杀戮，我甚至厌恶暴力，厌恶鲜血，厌恶义体改造，还有什么狗屁拳赛，我只是需要钱，需要名声，我需要在一个地方立足，我需要活下去。你知道活下去有多难吗？对，西区是罪犯集中所，是贫民窟，是地狱，想要活下去必须得有票子在手里攥着，必须得有点权力护着，不然下一个饿死在街头的流浪汉可能就是你。你会被人口管理局拉走，为死人□□又贡献一个数字，你的器官，不管好的坏的会被会被回收再利用，资本会榨干你身上最后一点价值，你也没办法拒绝，因为你已经死了。”
“而你，一个他妈活得好好的，也算是养尊处优过，就是你爸不要你了，你有手有脚，有北区户口，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好好的，不必做什么都身不由己，不必被资本捏在手里玩，不必东躲西藏活得像个过街老鼠，不必感受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滋味都没尝过的，你这么一个，活得像个人样的人，凭什么理直气壮地说想过我的生活？啊？很好玩吗？你以为你在玩什么电子游戏吗？你以为你在看什么无聊傻逼小说吗？啊？”
严昊的声音逐渐提高，脚步也渐渐逼近，他的眼神凶恶，山口忍不住往后退。
“小妹妹，如果你能理解我这种人的绝望，再说什么成为雇佣兵的话吧。”
山口被严昊的一番话堵得什么都说不出来，别开脸没再看严昊。
沈轻舟倒是很关切地看着严昊，严昊很少发这么大的脾气。
严昊也没再理她，转身就先爬上了直梯，往出口方向前进。
沈轻舟跟在他后面，山口看他俩都上去了，也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
等严昊爬到可以用手顶开井盖的距离时停了下来，他回头看了沈轻舟一眼，沈轻舟接受到他眼神的信号，留心感受了一下井盖外的声音，但是因为这里下方的水流噪声太大，味道又非常难闻，沈轻舟并不能够轻易感知到外界的情况，他闭起眼仔细听了好久，最后看向严昊摇了摇头开口道：“应该没人。”
严昊左手抓住直梯，用右手的手/枪往上方一用力，把井盖一下子顶开，又迅速双腿一蹬墙壁，借力翻了上来。
井盖旁边就是一条漆黑的公路，公路两旁是快要荒芜的草坪，只有几盏一闪一闪看起来要报废的路灯，严昊在摸地形的时候没有来过这里，也不知道那个安全通道到底通到哪里来了，好在这附近空旷的很，如果有什么敌情的话一下都看得清楚。
严昊扫视了一圈，确定没有人埋伏后，跑回下水道口，朝着还等在直梯上的两人说：“出来吧，应该暂时安全了。”
沈轻舟也很轻松地就翻了上来，山口百合紧跟在后面，爬上来后拍了拍身上和衣服上沾的淤泥尘土，发现怎么拍也拍不干净就索性放弃了。
严昊看了一眼手机，发现自己开来的车竟然就停在距离这里四五百米的地点，心下一喜，但表面仍一脸严肃地转头对山口说：“行吧，谢谢你带我们出来，接下来我们就各走各的路吧。”
山口算是发现了严昊油盐不进的性格，咬牙切齿地说：“是你们害得我现在被我爸抛弃，你们说走就走，不管我啦？”
严昊挑了挑眉，左手叉着腰看她：“不是你一开始就想脱离你父亲吗？现在你父亲不要你了你还跟我闹起来了？”
“那不一样！”山口气得满脸通红，“一个是我自己做主，一个还是被他操控，那完全违背了我的出发点！”
“嗯，那这样，我给您两条路做选择，山口小姐。”严昊向她走进了几步，沈轻舟站在旁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两人，余光和耳朵还在观察周围情况。
“一，你回去找你的父亲，告诉他你从那两个雇佣兵手里逃出来了，毕竟你也算是受害者，山口准不会追究你什么，但是你也当不了多久的山口小姐，等制作毒/品的证据确凿，山口准失势，你作为他的亲人不可能全身而退，甚至会在逃亡或者争斗中丧命；二，你离开这里，改名换姓，好好在北区生活，北区那么大，真想要换个身份活下去也是很简单的事，如果你选择这条路，我可以帮你打听一下有这种门路的人，也可以给你一笔钱作为答谢，我甚至可以把这次酬劳的全部佣金都给你。”
严昊的语气十分冷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过是在强撑着自己说出这么多话罢了，他的视线开始扭曲，眼前的色彩也变得缤纷起来，耳鸣严重得连自己说什么话都听不太清，他现在只想快把山口百合给赶走，然后回到车上，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找个黑医打几针镇定什么的。
山口百合似乎不敢相信竟然会有人这么彻底地拒绝她，气得把嘴唇咬得发白，手里那把武士刀也抖得厉害。
“不，还有一个选择。”她缓缓开口。
严昊因为糟糕的精神状况，没能察觉到她眼中的锐利，所以当山口百合举起武士刀向他刺来的那一刻，他慢了半拍，没有及时躲开，只是反射性地抬起手臂想挡住攻击，可想象中的刺痛并没有袭来，严昊缓缓放下手臂，果然看到沈轻舟用一只手紧紧握住了山口的刀，鲜血从手掌与刀刃的接触面流出，他手指用了用力，那把造型精美的武士刀就一下子断成了两截。
山口百合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她低下头看了看已经断裂的武士刀，又看了看沈轻舟的手，更加惊讶地发现他手上的伤口正迅速地自我恢复中，不出一会儿就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但那掉在地上的另外半截刀身却是确实存在的。
“搞…搞什么，这…我刚刚就觉得不对劲了，这家伙，你你你…你是个怪物吧！”山口把这把武士刀一下子摔在地上，带着哭腔慌乱地指着沈轻舟叫到。
严昊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大概能猜到山口说的第三种选择是什么，杀了他，拿回夺走的样本，这样山口家不会受到任何损害，说不定她自己还能得到父亲的赞赏和认可。
只不过，太自以为是了。
如果这家伙一开始随便选一条路就好了，对谁都好。
严昊也知道若没有山口百合，他们确实也找不到这条路出来，所以心底还是有感激的，而且出于对年轻人的照顾，想帮她指一条适合的路，打心眼里想让她远离危险。可是山口百合姓的是山口，大概她从小接受的教育就不允许她当个勤勤恳恳的普通人吧，就像山口准在视频通话里说的那样，这丫头太任性了。
天启的保密协议让他没有其他选择，所有计划外发现沈轻舟的存在的人，一律格杀勿论。
看出沈轻舟想继续出手，严昊拦住了他。
“这种事不用你来，我说过的吧，你能尽量少杀人就少杀，跟在我背后的冤魂多，让我来当恶人。”
他缓缓抬起□□，对准还处在相当大的震惊中的山口百合的眉心，扣下了扳机。
“对不起。”他在心底说了一句。
山口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什——”
严昊在枪声响起后闭上了眼睛，年轻女生的身体被子弹的冲击力带得往后倒在了地上。
就在严昊准备转身离开时，沈轻舟突然像发现了什么似的指着天空，说：“我好像听到天上有什么动静。”
“天上？”正在严昊狐疑时，抬起头定睛一看，两辆直升机正在向他们逼近，机身两边架着两架重型机/关/枪，之前以为空旷的场所可以排出敌人的埋伏，现在看来正是敌人的靶场了。
严昊感觉推了沈轻舟一把，大叫到：“快跑！”
两人往公路另一边逃跑之际，直升机已经开始瞄准他们射击起来。
“妈的沈轻舟，你不是无敌吗，你怎么不会飞啊？”严昊一边跑喊。
沈轻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还给严昊一个歉意的眼神，但目前状态的严昊实在跑得太慢了，就抓住他左边的手臂带着他往前跑。
被沈轻舟拉着跑让严昊有一种手臂要被扯断了的错觉，不停喊到慢点慢点。
直升机的攻击穷追不舍，车辆离他们现在还有三百米的距离，但前提是他俩必须先跑出这片空旷的公路和荒废的草场，有好几次子弹都擦着严昊脑袋过去，沈轻舟发现这样实在太危险，就立马决定换个方式，他一把拉过严昊，用一只手的手臂抬起他，把他整个人从正面抱起来。
“卧槽！”严昊被吓得叫了一声，马上用手臂揽住沈轻舟的脖子才能够保持平衡。
“夹紧一点。”沈轻舟就这样对着他说，因为奔跑而呼出的热气喷到严昊颈侧，边跑边把严昊的双腿抬起来带到他的腰上。
严昊被吓得一激灵，但也是听话照做了，沈轻舟说这种话倒是毫无自觉，严昊也知道沈轻舟没别的意思，自己现在这种状况就是个拖后腿的，也不是在乎面子的时候了，道理他都明白，但这么被对待实在是太超过严昊想象了，沈轻舟的呼吸所接触到的他的皮肤，像被灼烧一般，烫得吓人。
严昊就这样被抱着跑，整个身子僵硬得动都不敢动，同时调出地图给沈轻舟指路，在沈轻舟的速度下，两人很快逃离了空旷的公路与草场区域，进入了复杂的建筑群中。
“先躲进去。”严昊拍了拍沈轻舟的肩，指着其中一栋废弃的老楼说。
他现在的状态根本没有办法开车，只能暂时在这里躲藏，现在的情况可不太乐观，天启向他保证过会确保他们的安全，怎么到现在都不出面，真的不怕自己被直升机打死吗？
两人进入这栋老楼后，踢开其中一扇门，又进入了房间，房间也已经荒废了后久，门踢开后激起的灰尘在空气中久久没有落下，四周的墙纸也已经脱落了大半，露出深灰色的水泥壁来。严昊拍了拍沈轻舟的背：“行了，把我放下来吧。”
可严昊的脚刚一着地，腿却像没知觉似的软了下去，根本支撑不住他整个人的重量，差点直接跪地上，但沈轻舟动作很快，又立马扶住他腰，让严昊重新好好站稳。
太近了。
严昊脑子里只蓦地只剩下这三个字。
刚刚没站稳的时候他的重心是向前的，所以也是往前扑的，即使沈轻舟即时扶住了他，严昊还是只差一点就又会直接倒进他怀里。
他慢慢抬起头，在昏暗中撞进沈轻舟浅葱色的眼睛里。
沈轻舟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他，只看着他，严昊发现自己竟然无法立刻移开眼，那双眼睛太漂亮了，在昏暗寂静的房间里也十分清晰，里面是另外一整个世界，干净、无暇、纯粹的另一个世界，只是盯着这双眼睛，严昊就觉得头晕，好像有一个无形透明的漩涡，把他所有的理智与精神全部吸进去，他甚至想不起来自己现在在那里，想不起来自己刚刚逃离了一场凶险的追逐，想不起来左手手心的伤口，想不起来可以用疼痛驱散幻觉的方法，他向幻觉屈服。
…
等严昊再次回过神，他已经双手捧着沈轻舟的脸，在对方的唇上印下了一个浅浅的，没什么力气的吻。
严昊一下子清醒过来了。
他像被针扎到手指，被火烫到了脚背，惊慌失措地推开沈轻舟，自己又一下子坐到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往后退了好几步，一直退到后背紧贴着坚硬的墙壁才停下来。
沈轻舟好像没有反应过来，眨了几下眼睛，没有说什么。
“刚刚…那是…我那个，脑子出问题了才做出来的，只是失误，一个失误，没有任何含义…你懂我意思吗？”
严昊努力平复情绪，天知道他到底哪里出问题了，全身发软就算了，竟然发/情发到沈轻舟身上了，是不想要命了吗？沈轻舟是长得好看，刚刚又救了他是很容易产生吊桥效应，但他是沈轻舟啊，是1124啊，他不是人啊，快点清醒过来啊。
沈轻舟迟疑地点了点头，他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一时陷入沉默。
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隔开好几米，房间里又没有光线，看不清对方表情。
“你现在身体感觉怎么样？”沈轻舟突然问，“你的心跳好快。”
严昊别过脸，故作轻松地说：“再休息会儿，把它代谢掉就好了。”
沈轻舟哦了一声，慢慢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不，好像是我的跳得比较快。」
……06:112076/9/6……
清晨，一辆尸体回收车驶进一条空旷的公路，在路边停下后，大腹便便的司机关掉收音机里的早间新闻，拔出车钥匙，打开车门，从驾驶座上跳了下去。
突然他的电话响了，他啧了一声，看清来电是谁，最后还是接通了。
“喂？什么？我现在不在店里，刚刚接了一个紧急的出诊。”
“害，别说了，那边还是个大客户，钱给的特别大方，就是要求特别奇怪，非要我伪装成回收局的人过来。“
”行了我要挂了，我好像看到目标对象了。”
那位胖司机挂掉了电话，跑到了他说的那个目标旁边,蹲下身子探了探呼吸：“我去，还真活着呢，这也太像死人了吧。”
这个目标是位穿着改良和服的少女，她的眉心有一处明显的枪伤，乍一看就和真的死了一样，但仔细观察，嵌在眉心里的那颗子弹其实有蹊跷，看起来严重，实则没有生命危险，倒是好像把表层的记忆芯片弄坏了。
他赶紧把目标抬起来，打开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货箱，其实里面是一套非常完备的医疗设施。
等这位黑医回到他的诊所，等到这位目标最后终于悠悠转醒时，别人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啊？
她的记忆像被人挖去了一大块，一时间什么都想不起来，绞尽脑汁后只给出了这么一个简单的回答。
“小百合。”
她这样回答，记忆里曾有个男人是这样温和又慈爱地称呼她的，但为何她如此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