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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梦别离(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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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鸣被章华的话噎住。

    章华把烤好的肉放进自己盘子里,没有给钟鸣的意思。

    “你关心他吗?”章华问。

    钟鸣一怔。

    “你关心过他吗?”

    “……”

    “还是,你觉得我会关心,他的家人会关心,他的朋友和伴侣会关心?”

    章华一字一句地反问,神情倨傲,像一只不通人性的母狮子,藐视人类的温情和软弱。她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就像母狮子在梳理自己的狮毛。

    钟鸣想起程路跟他聊起父母时,一脸的失落和苦笑,他没法回答章华,可他还是很愤怒。

    “你为什么这副表情?”章华问道,“觉得我说的不对?觉得我冷血?”

    “是!”钟鸣回得斩钉截铁。

    章华轻笑一声,眼底冰凉一片。

    “钟鸣。程路有没有告诉你,他的工作是我帮忙的,他能一进醒晨就带团队,也是我这个名誉顾问力排众议,他每次工作上的困难,我都陪他熬的通宵,甚至穿着打扮,都是我帮他筛选。”

    “……”

    “我请问,你拿什么身份,用什么理由,站在谁的立场冲我生气?”

    章华说话的语气不急不缓,她微微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质问钟鸣。

    钟鸣张了张嘴,又停顿了,他无话可说。

    膨胀起来的愤怒像是漏了气的气球,散得悄无声息。

    两人再无交流。

    章华自顾自地吃着烤肉。

    她吃烤肉的方式极有规律。盘子里的肉不能超过三种品类,每品类不能超过三块儿,并按品类排成排摆好。吃的时候必须先从盘子里左侧的肉开始吃,每吃完一块儿要喝半杯茶。

    就像是被植入了一套完整的吃烤肉程序,不存在丝毫的顺序错乱。

    钟鸣垂着脑袋,默默地坐在章华对面,尽管他也饿了,但他毫无食欲。

    直到很长时间过去,店里的学生吃完饭陆陆续续回学校上课,章华把盘子里的烤肉吃光,要了杯柠檬水漱口,算是结束了午餐。

    “钟鸣。你知道警察为什么找我吗?”章华擦擦嘴,问钟鸣。

    钟鸣不吱声。

    “因为,程路生前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我的。”

    “他还给你打电话了?!”钟鸣豁地抬头。

    “就在你挂断电话到他家那段时间里。他都跟我说了。他说他去找你聊天,聊了很多。我当时还跟他说,他也算有个能说上话的朋友了。”

    章华说到这儿,看向钟鸣。

    钟鸣睫毛颤动着。他再次因为自己对程路的敷衍而感到无比愧疚,这份愧疚感就像悬在他脖颈上的一把刀,刀刃紧贴着喉咙,他但凡呼吸一次,刀刃就要在他脖颈上划出一道伤口,很疼。

    章华:“可惜。我说错了。”

    钟鸣:“不是的。当时我……我没想过师哥要……我俩之前也就是偶尔聊聊天,他突然找到我,我挺意外的……”

    章华:“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不用解释。”

    钟鸣:“我不是解释。我……”

    章华打断钟鸣,又问,“你怎么看金盏案?”

    钟鸣迟疑,“金盏案?”

    “几年前闹得很大的,金盏花死亡游戏连环自杀案。你不知道吗?”

    “知道。”

    “郁警官说,程路是刻上金盏花之后自杀的。”

    “已经定案了?”

    “你应该知道程路刻金盏花了,对吧?不是警方告诉你的。你找我要程路的地址,就是因为你看见他手腕上的金盏花了。你想阻止他自杀。”

    “……”

    “网上剖析说,刻上金盏花——就是告诉别人,我甘愿去死。所以,一个人决意去死,你拦不住的。”

    钟鸣摇头否定,“我要是早点发现他有这个想法,我一定会拦住的!”

    章华:“你为什么要拦?”

    钟鸣:“啊?”

    章华倚在椅子的靠背上,以一个绝对坚定的态度,不容置疑的口吻,反问钟鸣,“一个已经对自己所生存的世界,不抱任何希望和幻想的人,为什么不可以选择离开?你为什么非要拦住他离开?”

    钟鸣愣住,他惊愕又疑惑,一副“对不起,我没听懂”的模样。

    章华继续说,“在我认为,生命主动权在个人,与其他任何人无关,他自己可以决定自己离开这个世界的时间和方式,只要不危及旁人。”

    章华这些话,在今天这特殊的时刻里,给了他额外更多的震动。

    钟鸣凝视着章华,就像是第一天认识他这位导师一样。

    “不对!”他下意识反驳。

    “有什么不对?我问你,如果,一个人在公司感到不开心,他可以离职吗?”

    “可以。”

    “一个人在聚餐时被忽视,十二个人摆了十一张椅子,独独没有他的。他很尴尬,他想走,可以吗?”

    “可以。”

    “一个人,因为换了工作,或是伴侣换了工作,他必须要离开目前的城市,换到另一个,可以换吗?”

    “可以。”

    “那么,既然这些都可以,为什么活着很艰难,每天睁开眼都是痛苦的人,就不可以离开这个世界不活了呢?”

    为什么?

    钟鸣皱紧了眉头。

    他确定这两种离开不是一个意思,但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和章华辩论这个问题,他现在心情很糟糕,思维也混乱。

    “……不一样。”他坚持说。

    “程路自小生活在让他倍感压抑的家庭环境里,出国之后因为学业压力大,和同学之间关系很差。你以为我刚刚问你的问题都是随便举例的吗?他整夜整夜失眠。失眠的时候就拿刀片割自己,他通过疼痛和血,获取一时快感。”

    钟鸣听到这些很惊讶。他实在看不出他内敛沉稳的师哥,竟然有自残行为。他也不知道原来程路连这些事都会告诉章华。

    “但是!”他急迫地打断章华,“但是,很多人都这样吧!还有好多人比他还惨,不还是在认真生活吗?”

    “钟鸣。‘因为别人这样,所以我也得这样’,这种观念,不是人人都有的。尤其对于天才来说。”章华换了个姿势,身体前倾,靠近钟鸣,高高在上地教导他,“程路自杀,不就是因为别人抵抗苦难的方式,没有打动他吗?”

    “不是。”

    “什么?”

    钟鸣想了半天,似乎终于想到了能驳斥章华的点。他激动得眼眶微微泛红,平日里光彩盈溢的眸子,此时哀伤而沉寂,眼里薄薄一层水雾就要凝成实质落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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