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街市中行驶的马车缓缓轧过地面。
赵幕坐在车舆外牵着缰绳驾马,他眉头紧锁,犹豫了片刻,才对车舆内的人说道:“殿下,那少年声称自己乃是许以诏表弟,可那许以诏说过,自己是孤儿出身,属下觉得,许以诏有些古怪。”
奇怪的是,车舆里头的人迟迟没有回应。
直到马车行至浮雲大街,才听梁峙轻笑了一声:“哦?表弟?许以诏可与孤说,那少年乃是他徒弟。”
赵幕更是怀疑:“看样子,这二人撒谎前并未对过。殿下,您又为何要将扶盏楼送于那许以诏?只因许以诏弹得一手好琴?”
“是。且他样貌端正,孤,甚是喜爱。”
赵幕咽了咽口水,心底涌起一丝担忧。
难道他家殿下,真有断袖之癖不成?
想来…也并不是没有可能,皇后娘娘总说要为他家殿下物色太子妃,可他家殿下次次都以各种理由一口回绝。
赵幕迟疑了一会,才问:“殿下…您难不成,当真看上那乐师了?”
“许以诏?他的确是个奇人。”
“奇人?殿下此话从何说起?”
车舆内的梁峙讽笑道:“满口谎言,扯谎之时…面不改色,孤自然佩服。”
赵幕也赞同地点头:“殿下说的是,此人句句不坦诚相告,只怕他的身份见不得光。殿下,可要我派人前去查查?”
梁峙却淡然道:“不必,一乐师罢了,有何好查。”
“是。依属下看,殿下还是别再与那乐师相见了,那乐师,恐是对殿下意图不轨。”
车舆内则沉静了好一会。
“不。”梁峙笑了笑,眸中流露着莫名的期待与自信,“孤倒要看看,他有什么图谋。”
徐以诏二人回到扶盏楼后,便回了厢房。
不知为何,徐以诏向小二要了几壶清酒。
厢房内。
桌上摆放着几盏已喝完的酒壶,徐以诏拿起一盏满满的酒壶,又是一饮而尽,看得竹筒是目瞪口呆:“你咋了,一回来就喝酒?况且你不是食不得辣吗?这虽然是清酒,但你也喝不得罢,还喝这么多?”
徐以诏眼中通红,满是血丝,似是想哭泣,却拼命忍住。他的面颊也微红,像是已醉了,意识也模糊不清,开始胡言乱语。
只听徐以诏口中喃喃:“他为何那般恨我…?他分明说过…待他大业已成,再听我的答复不迟,可我已能够给予他答复之时…他却再不需要了。”
竹筒这才明白,徐以诏竟又在回想他的前世,看样子,果真醉的不轻。
“哎呀,今世是今世,前世是前世,一切都不一样了。”
“一样的!”徐以诏忽然大喊起来,猩红的眼眸里流出泪水,“一样的…他若知晓我是徐家人…一定会像前世那般,厌我入骨。”
“那你能咋办?”竹筒抢过他手中的酒壶,不让他再喝。
徐以诏手中突然落空也无反应,神思恍惚地回忆:“他曾在一夜鱼水之欢后紧抱我,轻声对我说…吾至爱汝,可一觉醒来,他却不认了…梁岸一这个畜生!”
……
竹筒惊讶地张大了口。
他还只是个小孩,为什么要听徐以诏说这个!
徐以诏情绪似乎激动起来,挥手便将桌上的两盏酒壶摔落在地。
竹筒急忙起身牵制住徐以诏的手。
在他看来,徐以诏真是疯了。今日只不过和太子见了一面,喝完酒便如同变了一个人,敢情先前的平静淡然,竟都是装出来的。
“你疯啦你!”竹筒抓住他两只手腕,不让他再动弹。
徐以诏软绵绵地滑落身子,双手紧紧攥住了竹筒的衣领,头也埋在竹筒的怀中,而后,竟是抽泣了起来:“我不知要如何再面对他…他前世不信我,今世又怎会相信我…”
竹筒叹气:“那你别去找他了。”
“不…我要救出母亲,必得有他的相助,若不去接近他,徐家…徐家…也不会放过我的。”
“那你就去接近他啊。”
“不…我有何颜面,再去接近他…在他面前,我心虚,愧疚…无地自容…”
……
竹筒第一次觉着徐以诏欠揍。
他无奈地轻叹了口气,又搂住徐以诏,将他放去床榻上,让他好生歇息。
徐以诏也真是个神人。
一沾上床榻,便再没了声音,沉沉睡去了。
竹筒满脸嫌弃替他盖好被褥,又前去将桌上散落的酒壶收拾一番。
窗外这时却突然传来几声异样的叫声。
竹筒愣了愣,走去推开窗子,一只海东青便扑腾着翅膀飞进了厢房内,落在了徐以诏的身旁。
“我去,这啥玩意儿。”竹筒关上窗子,口中喃喃。
这海东青身小而健,一身傲骨,爪上还绑着一薄薄的字条。竹筒走过去,想抓住海东青,拿过字条看,但这海东青却飞起来,躲闪着他,不让他碰。
竹筒几个回合都没能抓住这只海东青,气极了,只好坐下在椅上,等待徐以诏醒来再说。
不知几柱香的时辰过后,夜幕升起。
扶盏楼内寂然无声。
厢房中,竹筒一手撑着脑袋陷入熟睡。
徐以诏醒来时,觉得脑中针刺般头痛,他掀开被褥坐起身,徐徐睁开双眼,便看见了正坐着睡觉的竹筒。
徐以诏刚要走过去,问竹筒为何坐着睡,突然,他的手边忽觉被毛发触碰。他低眸看去,只见是他师父的爱鹰。
“十空?你怎的来了?”徐以诏抱住十空,与它对视了好一会,才发现十空爪上的字条。
他拿下字条,放开十空,又将字条展开来看。
只见字条中写道:
吾徒,近来可是有难?
师父会前去京中助你。
等候。
……
徐以诏满头疑惑。
他师父如何知晓他有难的?况且,他也并无什么难处,除了向梁峙撒的那几个谎,不知如何圆谎罢了。
可是他师父,又为何会知晓?
徐以诏忍着头痛起身,走到桌案前,提笔写下回信:
劳师父忧心,徒儿并无难处。
我已知晓母亲所在之地。
师父勿念。
写完后,徐以诏放下毛笔,将字条卷起,绑在十空的爪上,又走到窗前开窗,让十空离去。
十空飞腾出厢房,远去后,徐以诏才深吸一口气。
梁峙几日后要来扶盏楼,那时,他还是将自己的身份如实告知好了。再告知梁峙,自己可在徐家盘旋,为梁峙办事,只求梁峙,能助他救出母亲。
但,徐以诏又不禁忧虑。
梁峙若知晓他是徐家人,怎可能会信任他,就算不杀他,也定会不断猜忌、防备着他。
如此看来,他还须再想想法子。
徐以诏轻叹口气,又走到竹筒面前,轻轻拍醒他:“竹筒,竹筒,在此处睡怕是要着凉,去塌上安寝罢。”
竹筒哼唧了一声,才渐渐醒过来,他揉了揉眼睛,道:“啊,你醒了,对了,那只海东青…”
“不必忧心,它是我师父的爱鹰,前来是将我师父的话带给我,它已走了。”
“哦…这样,你师父说了什么?”
徐以诏沉思道:“我师父似乎预测到我近来有难,说要来京中助我。”
竹筒点头:“那很好啊,你不是和太子说,你师父和未过门的妻子要来京吗?正好,你就说你亲事黄了,但你师父来了,也好给太子个交代。”
徐以诏思索一瞬,立马笑起来:“竹筒,未曾想到,你竟这般聪慧?”
竹筒一下便清醒了:“说什么呢你!我一直很聪慧好不好?”
“好,竹筒最聪慧。”徐以诏逗孩童一般笑道。
竹筒抱着臂,不满极了:“先前醉成个酒鬼,还不得我服侍你,臭徐以诏,赶紧换身衣裳去!”
徐以诏愣了一愣,又闻闻自己的衣裳:“哪臭了…?”
“一身酒气,还不臭!”
徐以诏笑笑:“好,我去。”
远在千里之外的瑚县,此刻夜黑风高。
坐落在城东的一座医馆内,一名男子身着布衣,正呕心沥血地捣鼓着手中的药材。一名约莫六七十岁的老人家,此时静静坐在塌上,不耐地看着这名年轻男子。
男子将手中的药材包好,笑问这老人家:“如逆医师,可还有何事需要我做?”
如逆佝偻着腰起身,看了看男子包好的药材,叹道:“你可以走了,别再来了,老头子我实在不愿收徒了,过些日子,我也要离开这喽。”
男子“啊”了一声,有些惊讶:“您要去哪?我可以跟随着您,侍奉您的!”
如逆刚要推却,却忽然想起什么,继而问男子:“我要去京中,你也愿?”
“愿啊!”
男子笑脸盈盈。
他名为魏九渠,今岁十九。他自幼在瑚县长大,父母亲在生下他后便不管不顾,离开瑚县前去更繁华的城中经商了。因此,他与祖母相依为命,直到几年前,他的祖母得了重病,可他并无银两,又寻不到父亲母亲,只好去打工为生,可是那些微弱的银两,根本支撑不了他祖母治病的昂贵药材。
幸而,他遇见了如逆。如逆不收他银两为他祖母治病,虽他祖母还是没能活下来,半年前逝世了,但他依旧对如逆感激涕零,愿以终生为报。
所以,魏九渠就这般缠着如逆,想求如逆收他为徒,他也想学医,治愈更多的病人,挽救生命。
刚开始如逆不愿收徒,还将他扫地出门,但无奈,如逆到底拗不过魏九渠的厚脸皮。魏九渠称不收他为徒也行,只须让他每日来医馆做事便好。
就如此,如逆已习惯了魏九渠的存在。
但近日,如逆心中感知到在京中的徒弟,徐以诏似乎有难,况且徐以诏母亲被徐以诏生身父亲挟持,他实在放心不下徐以诏一人在京中,因此他准备起身前往京都,如今魏九渠既然要去,带上他也未尝不可。
“此一去京中,可艰险无比啊,你可决定好了?”如逆问魏九渠。
魏九渠点点头:“如逆医师,那您是答应让我跟随您去了?”
“随你罢。”如逆傲娇地甩袖。
魏九渠立马乐了:“多谢师父!我这就回去收拾行李!”
……
魏九渠飞奔跑出医馆,如逆在后头无奈地摇摇头,感叹这臭小子的机灵。
如逆想,他再收一个徒弟,也未尝不可嘛。
徐以诏不在,都没人帮他洗衣裳。
魏九渠…倒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