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强撮姻缘
李支书和秦会计来到公社，天已将晚。
王书记早在公社大门口迎候，简单寒暄一番，将二人带至食堂。
服务人员赶紧布菜，一盘盘冷菜热菜连绵上桌，鱼肉俱足，色香俱全。
秦会计长居农村，每日里都是家常饮食，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
他这才知道，世界远不是他眼里的世界，他眼界之外还有更多的精彩。
而眼前的王书记将是引领他通向这些精彩的人。
一桩姻缘，人生便两种际遇。
即使因此而有所牺牲，也价有所值。
秦会计对这桩姻缘有了期待。
三人落座后，王书记一招手，静候在旁边的服务员小跑过来，俯身聆听王书记的训示。
“将那箱剑南春拿出来。”
不一会儿，服务员捧出一个纸箱，颜色暗淡陈旧，显然积年已久。
打开纸箱，王书记拿出两瓶酒，冲李支书笑问道：“猜猜是几年陈？”
李支书说：“五年！”
一瓶好酒放家里陈五年，李支书做不到。因为他很难收到这样的好酒，即使偶尔收到这样的好酒，也会忍不住拿出品尝。
王书记摇摇头。
“八年陈！”
王书记仍然摇头。
“十年，一定是十年。”
“还差一点点，十二年。”
王书记很得意，声音更加洪亮。
“王书记好收藏！”李支书向王书记翘起大拇指。
“这是我一位在剑南春产地工作的老战友送的，见证了我们珍贵的战斗情谊，一直舍不得喝。”
“这么珍贵的酒，王书记肯拿出来，秦柏啊，王书记这是看得起你，舅舅今天沾你的光了。”
秦柏诚惶诚恐地站起来说：“谢谢王书记的厚爱。”
“坐下，坐下，不要见外。这酒好不好，还要喝了才知道。”说着打开瓶盖，酒香迅速漫溢出来，这才叫真正的酒香，光是这酒香就足以让人沉沦沉醉。
王书记给三人各倒了一小玻璃杯白酒，白酒满而不溢。
秦柏夸赞道：“王书记倒酒的水平绝了。”
李支书说：“不仅是王书记倒酒的水平绝。王书记，你说呢？”
秦柏不解其意。
王书记说：“好的白酒越陈粘稠度越高，表面张力越大。你仔细看看，酒面是不是呈隆起的弧形？”
秦柏仔细观察，果真如此。
想不到，酒里还有这么多的门道。农村人只要是酒都喝，管它是栎果烧还是纯酿造，辣嗓子的就是好酒。今番来公社一趟，可谓长了见识，开了眼界。农村人到底土包子，秦柏希望自己能早点脱胎换骨，他感觉到整日里与土包子为伍，对自己是一种羞辱，更是一种埋没。
王书记端起酒杯迎向李支书：“第一杯酒我敬你，感谢你这个红媒。”
“不敢当，不敢当。”李支书举杯相迎，竭力让杯沿矮于王书记的杯沿。
两个人一饮而尽。
李支书由衷地赞道：“好酒，好酒。一辈子没有喝过这样的好酒。醇而不辣，厚而不涩，入口绵香，进喉柔滑。好酒，好酒。以后有酒也多陈它几年。”
王书记哈哈笑道：“不是什么酒都可以陈的。一般的酒，陈十年八年也没有这口感，而且密封度不够，很可能酒精挥发掉只剩下水了。要好酒，才有陈的价值。剑南春还不算多高的档次，要是茅台陈个一二十年，那才不得了。”
酒有档次，人也有档次。什么档次的人喝什么档次的酒。秦柏心想：什么时候可以喝到茅台呢？
“不说了，不说了。敬酒不倒酒，等于没敬酒。让我给你再倒一杯。”
李支书也不推让。
王书记给自己的杯子也倒满，再次举起杯子。这次他冲着的是秦柏。
“小秦，我和你也碰一杯。”
秦柏离凳站起，躬身前倾，学着舅舅的样子努力将杯沿放低，待与王书记碰完杯，才直身喝酒。
酒确实是好酒，但秦柏一口闷不下。
他习惯的是喝慢酒，喝弯酒。平日里和别人喝酒，他总是先推三阻四地的，喝得很不爽快。等别人酒意上来了，他反倒积极起来。他的最终目的就是要将别人放倒。他喝酒的乐趣根本就不在于酒。
但是，今天没有他发挥的余地。王书记已一饮而尽，自己绝对不能不空杯。
分了三口，秦柏才勉强将酒喝完。
王书记看着他说：“还缺少锻练。以后要加强锻练，练练就会好的。在场面上跑跑的人，没有点酒量可吃不开。”说着，便又给秦柏和自己各斟了一杯。
秦柏不是个死心眼的人。他知道接下来该自己敬酒了。
他端起酒杯走到王书记跟前俯身说：“感谢王书记的盛情。我敬王书记一杯。”先干为敬。说着便紧抿慢抿，将酒喝尽，空杯朝下。
王书记看眼前的秦柏越看越喜欢，觉得这是个值得栽培的好料子，端起酒杯仍然一饮而尽。
秦柏拿过酒瓶，说：“王书记，我借花献佛也给你倒一杯。”
“好好好。”王书记将杯子推到秦柏面前，对李支书说，“你外甥蛮灵机的。”
李支书说：“靠你栽培。”
接下来，秦柏又敬了李支书一杯。
菜没有吃几口，酒已经几杯下肚。
王书记说：“吃菜，吃菜。今天时间匆忙，简简单单。都不要客气，放开了吃。”
三个人吃吃喝喝，谈谈笑笑，很是快乐。。
酒过数巡，菜至半饱，王书记再次招来服务员耳语几句。
王书记的声音本来就低，再加上酒酣耳热，秦柏听不清楚他们说了什么。但他心里明白，估计是另一位主角要登场了。
秦柏心里有些害怕。
即将登场的这个丑女到底有多丑？尽管他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他不清楚，颜控的自己到时还能不能说服自己。
难有十全十美的人，难有十全十美的人生。有貌的人没有势，有势的人没有貌。舍得舍得，有所舍才会有所得。秦柏想得貌，也想得势，二者不可兼得，舍貌而取势也。秦柏的爱情观世界观都得到了修正。
服务员出去了良久却还没有回来。
等待也许比面对更令人煎熬。
终于，有咚咚的脚步声响起。
秦柏抬眼望见门外来了一座黑塔。
这座黑塔，圆脸圆胸圆腰圆屁股，浑身上下没一处不可以用圆来勾勒；黑面黑手黑衣黑布鞋，整一个刚从墨池里爬出的怪物。但她眼眯如线、齿白若贝，总算使形色不过分单调。
都说杏儿丑，和眼前的这位比起来，杏儿要娇美三分。秦柏看得头皮发麻，脑胀欲裂，喝下去的美酒美食在肚子里翻腾欲呕。秦柏强自收拾心神，不敢失态。
黑塔来到王书记身旁，说：“爸爸，你今天给我介绍的是哪一位呀？”
从话音里秦柏听出来，王书记脚踩的可不止他一条船。不知道那几条船王书记为什么没有踩上去。
“就你对面的这位，可满意？”王书记腆着个大肚子往椅背上一靠，得意地跟女儿说。
那几条船王书记没有踩上去难道仅是因为女儿不愿意？这副嘴脸若生在一般人家哪里还有挑拣的余地，能像杏儿找个兔唇六侯这样的人物都难。可是，她是王书记的女儿，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呀。
事实确实如此。王书记的女儿之所以如今未嫁，不是没人追求，而是他女儿看不上。女儿跟王书记说过：“你女儿这么丑，再找个丑女婿，你王家几辈子都出丑人。”王书记觉得女儿说的有理，便倾力为他寻找如意郎君。而秦柏正是他最相中的一个。
秦柏揣测出大部真相，倒有点不自信了，他担心被王书记的女儿看不上。若是连这座黑塔都看不上，我秦柏的颜面也真丢尽了。
黑塔只看了一眼秦柏，就激动地拍着王书记的肩膀说：“满意，满意。你是在哪里找到这么标致的人物？”
“这要感谢你的李叔叔。还不给李叔叔倒酒。”
黑塔拿过酒瓶就给李支书倒酒，倒完了酒就立在秦柏身旁不走。
王书记指指自己的空酒杯：“怎么不给我倒酒？”
“哼，你自己不会倒呀！我忙咧。”说完便主动跟秦柏搭讪起来：“我叫王秀丽，你叫什么？”
还王秀丽呢！如果所有叫秀丽的人都长成你这般模样，秀丽这两个字都要被糟蹋掉。秦柏心里想着，嘴上热情地应着：“我叫秦柏，是你李叔叔的外甥。”
“哎哟，怪不得长这么帅，外甥不离舅家门，原来随李叔叔呀。”
李支书被这么一番奉承，心里舒畅极了。
“见笑，见笑。”秦柏还想谦虚一番，王秀丽一把拉起他的胳膊，说：“让这两个糟老头子喝酒，我们散步去。”
王秀丽只不过随意一拉，秦柏便不由自主地跟着站起。他求援似的看看舅舅，舅舅说：“秀丽看你得起，要和你散步，你还扭捏什么？”
王书记对秦柏使了个颜色，轻声说：“去吧，好好把握。”
唉，这么个主，我还得好好把握。
心里虽然有百般的憋屈，一千二百个不情愿，但脸上不能带出来，嘴上不能说出来。幸亏秦柏是变色龙投的胎，眨眼工夫就像热恋的情侣大大方方地跟秀丽出去了。
走出食堂，被习习晚风一吹，秦柏的酒意已醒了一半。他十分清楚此时的选择严重背离了初心，但他仍坚定地做出选择。走到这一步，一旦回头，影响的不只有自己，还有舅舅。而且，今晚的一顿酒也严重地腐蚀了他。他发现，世界上除了美貌还有很多值得追逐的。他不想虚度此生，就必须好好利用婚姻这座桥梁。
“你好浪漫哦，还喜欢欣赏夜色。”秦柏不想过于被动，没话找话地说。
“你好懂我哦，以后你经常陪我欣赏好吗？”
秀丽哪里懂得欣赏夜色，黑咕隆咚的夜有什么好看的。她只是想牵着眼前这个男人的手一起走走而已。
“只要你喜欢，我愿意。”
秦柏渐入佳境，说得含情脉脉，连自己都几乎要被欺骗到。
秀丽想像小鸟一样依在秦柏的胸前，但她实在不是一只小鸟，秦柏的胸前容不下她这头大象。她只好把秦柏的手臂搂得更紧了。
秦柏的手臂被搂得生疼，他说：“秀丽，换作我搂你吧，都是男孩搂女孩的。”
秀丽甜蜜得都要晕过去，赶忙松开手。
秦柏勉强搂住秀丽水桶般的粗腰。若不是她的父亲是王书记，千金都买不到他这一搂。
两个人走走停停，漆黑的夜色里演绎的不是甜美的爱情故事，而是荒诞的轻喜剧。
蜿蜒的小路被他们走到尽头。
王秀丽意犹未尽，而秦柏则如释重负。
“我们回去吧，你爸爸要担心的。”秦柏温柔地说。
“好的。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黑塔愿意将自己融化成糖牢牢地粘住这个男人。
两人返回食堂。
见两人手挽手情投意合的样子，李支书终于舒了一口气。
王书记说：“你们两个赶快吃点饭，我有话跟你们说。”
王秀丽肚子早饿瘪了，恨不能扒拉两碗饭。但在自己的心爱的男人面前，她尽力保持淑女的形象，象征性地吃了几口。
王书记说：“两个人可都满意？”
“满意满意。”
王秀丽口里的饭还没来不及吞下，忙不迭地应道。仿佛说慢一步，这到手的姻缘就会飞了似的。
秦柏也不敢怠慢，异常诚恳地说：“满意，满意。”
“满意就好。”
王书记怎能不懂秦柏的内心？这么一个帅小伙情愿委身自己的女儿，又怎会不别有所图？不让他有所图，又如何钓得到金龟婿？自己未能给女儿美丽的容貌，总要在其它方面给予补偿。天下的父母哪个不是如此。
王书记接着说：“你们年纪都不小了，该谈婚论嫁了。我看过黄历，再过两天是个好日子，你们两个先订个婚。”
“我外甥我做得到半边主。就按王书记说的办。”李支书打下了保票。
王秀丽羞赧地看看秦柏，秦柏也报之一笑。
该说的话说完了，酒宴也该散了。告别王书记和王秀丽，舅甥二人踏上了归途。
一路上李支书酒话连篇，而秦柏沉默不语。
李支书说：“现在后悔已经迟了。”
“不是后悔。我疑惑的是，王书记怎么没提我到公社的事？”
“你还是嫩点。你没有正式成为他的娇婿，他怎么可能就给你办成？听舅舅的话，别三心二意，好好珍惜这个姻缘，没你的亏吃。”
听舅舅这番解说，秦柏的心放下了。
舅甥二人哼哼唱唱，惊飞了林中栖息的鸟，吓跑了路边偷腥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