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英子啊，我是你姨
姥姥喝着热水，吃着苹果，两腿一盘稳稳当当坐在炕上，就是觉得手里有点空，这才想起来忘了把她的烟袋锅带来了。
“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芳子你连自己家都守不住，你可真是好样的。”
姥姥嫌弃地斜了王维芳一眼，王维芳瞬间老实，但是她不想姥姥这么大岁数还来操心自己家的事情就大事化小，模模糊糊说了些无关紧要的事。
“就是陈书她妈不放心陈书，想来照顾她。都是为了孩子好，让她爸妈在家里住几天也没啥事。娘，你不用管他们，既然来了，就好好在我这住一段时间，别的事别操心。”
“你以为我想管啊！我要是再不来，你是不是想等人家把你家给搬空了才想起来赶人啊？”
姥姥又斜了王维芳一眼，王维芳讪讪一笑，“我这不都是为了孩子，要不是看在孩子的面上，我能容她在家里胡闹？”
姥姥这回都懒得看王维芳了，她看向佟榛，“榛榛，扶我过去看看你们老佟家的大功臣去！”
“哎！”
佟榛一听姥姥这话，就知道好戏来了，她忙不迭过去把姥姥从炕上扶下来，两只手扶着人往陈书的屋子去。
王维芳瞅着佟榛那狗腿的样子，气的想给她一巴掌，这死孩子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什么事都想要掺和一下。
到了陈书屋子门口，姥姥没直接进去，示意佟榛敲门。
佟榛没想到姥姥要走这个路线，她以为姥姥要延续一贯的不讲理路线，直接压制方淑英。
姥姥这进城了，对付人的手段变文雅了？
不管怎么着，佟榛这会就是个听话的宝宝，姥姥让干啥就干啥。
她去敲了门，方淑英早就听见了院子里的动静，只是不想搭理佟家人，就躲在屋子里给儿子做衣服。
布料是陈书买回来的，之前原本说好的让儿子住过来，现在儿子没住过来，这是给儿子的补偿。
这有人敲门了，方淑英知道自己不能再躲着了，把东西一收，去打开了门。
“这就是亲家吧？诶呦你长得真年轻，今年有七十了吧？这么大岁数还惦记着姑娘，要来照顾，真是不容易啊。”
姥姥一见着方淑英，啥话还没说，就先抓住了方淑英的两只手。
佟榛听着姥姥说的话，怀疑姥姥抓住方淑英的手，是怕她听了会伸爪子挠自己。
方淑英脸一下子就拉下来了，这么一看，还真的不像是五十岁的人。
不过姥姥说人家七十岁了，真的是夸张了点，顶多就是个六十岁嘛。
佟榛一声不吭，手扶着姥姥的手，眼睛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看着她们交锋。
“你是谁啊？”
方淑英都要骂人了，可瞅着姥姥一头白发，一双小脚，走路都要人搀着，怕自己骂了人，把人给气晕了，被赖上。
她是来占便宜的，可不是来被人占便宜的。
“我是你闺女她姥姥，你叫我声姨就行。之前松松结婚我没来，也不知道这亲家和我年纪差不多，你说说，我八十来岁的人了，愣是比你长了一辈。没事，你要是叫不出姨来，叫姐也行，我不挑你理，咱都是实在亲戚。榛榛啊，这么没眼力见呢，姥姥我在门口站了多半天了，还不知道扶着我进去坐着？”
姥姥笑吟吟的，说出来的话把方淑英气的在心里骂人。
还叫你姐，我叫出来你也好意思答应！
我呸，谁跟你是实在亲戚！没有我女婿我都不认识你 是谁！
佟家从哪里弄来个老太太，指桑骂槐的说谁没眼力见呢！
佟榛扶着姥姥进了屋，姥姥像是坐自己家炕头似的，两条腿灵活的一盘，身子靠着墙，两只手搭在腿上，就开始支使人了。
“亲家叫个啥名啊？”
“方淑英。”
方淑英看着姥姥，见她在炕上盘腿坐着的模样，傍晚暗淡的天光顺着窗子照进来，照在姥姥半边身子上，她只能看清楚姥姥半边面容。
黑色的夹袄，绑腿黑色二棉裤，梳的溜光的疙瘩鬏，让方淑英有些恍惚。
她觉得她好像看见了她娘，她娘活着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打扮。
一晃，她娘都没了十年了。
方淑英身子一颤，不敢瞎想了，她娘活着的时候可不是个善茬，甭管有事没事，都是要挑事，看谁都不顺眼，总能找茬和人吵一架。
不过她娘也为自己的坏脾气付出了代价，最后瘫到炕上的时候，她大嫂直接把打狗棍，打狗饼都准备好，就放在炕上，让她娘看着。
就凭她娘那个气性，方淑英怀疑她娘没的那么快，是被她大嫂给气死的。
“英子啊，我都来了这么长时间了，你咋不知道给我倒杯水喝啊？都七老八十的人了，咋还这么不懂礼数呢？”
方淑英被姥姥的话给气的彻底回神，英子英子你才是英子！
七老八十了，你全家都七老八十了！
方淑英心里那个气啊，出去给姥姥倒水的时候，就在心里面诅咒姥姥得一个和她娘一样的下场，人没咽气，就把死了的东西给准备好了，见天在你跟前念叨你咋还不死。
方淑英把水给姥姥，姥姥随手把水往边上一放，又开始说话了。
“英子，你不行啊，我都在这坐了这么半天了，你连声姨都没叫，咋，是看不起姨啊？”
方淑英憋了一肚子气，咬着牙叫了声姨。
姥姥答应的可快了，她又接着说：“你之前办的那些事我都听说了，你既然叫我一声姨，那我就是你长辈，有些话你娘没教你，你姨我教你。”
“你算……”
方淑英忍不住了，刚想骂姥姥“你算哪门子的长辈”，话还没说完，就见着姥姥手往胸口上一捂，嘴里马上就诶呦上了。
佟榛知道该自己表现了，她立刻着急地问：“姥姥，你怎么了，是心脏难受吗？”
方淑英被姥姥这一出给吓出了一后背的汗，她也不管心里是不是还堵着口气了，就怕这个不讲理的老太太就此赖上自己。
“姨啊，你咋地了？姨，你没事吧？”
姥姥一直等着方淑英连着叫了自己好几声姨，才把按着胸口的手放下，一脸无辜地说：“没啥事，瞧把你们给吓的，我就是里面的衣服磨的慌，我拽拽衣服。”
姥姥说着话，随手捡起了旁边的一块碎布，“这是细棉布呢，这布做件秋衣贴身穿，肯定舒服，不磨得慌。英子，你有细棉布吗？姨也不多要，你看咱娘俩这头一次见面，我就觉得挺投缘的，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实诚孩子。姨就想要一身秋衣秋裤，你看你啥时候给姨做一身？”
方淑英呕的要死，后悔自己刚才叫了那么多声姨了，就知道这个老太太不好相与，这一张嘴就敢向她要一身衣服，这不知道哪来的脸！
“姨，现在家家日子都不好过，我家里还有个半大小子，正是蹿个的时候，衣服小的快，给他做衣服都做不过来。而且陈书这过不了多久就要生了，我还想着要给大外孙子攒些布，给孩子做衣服。”
方淑英心里气炸了，嘴上说的客客气气，还特意说了陈书要生孙子了，让老太太不要和孩子抢布。
“陈书那有芳子操心，你当姥姥的没必要操心那些。你自己都说了你儿子是蹿个的时候，这时候捡些人家给的衣服穿正好，你给他做好衣服都是浪费了， 他也穿不了多久，衣服就小了。英子你给我这老太太做衣服就不一样了，你这是孝顺长辈，你给我做一身衣服我能穿好些年，我一直记着你的好。”
姥姥一脸慈祥的笑容，没听见她的话的人，根本想不到这个老太太在向人要衣服。
方淑英就没有见过这样的人，要是 换成一般人，她就直接开骂了，可是有刚才老太太装病的那一下，她就不敢轻举妄动。
姥姥可不管方淑英现在怎么想的，她留意到边上放着个没上锁的箱子，随手就打开了，从里面拿出来了一个针线笸箩。
笸箩里放着的正是刚才方淑英给儿子做了一半的衣服，姥姥拿了衣服在自己身上比量着，乐呵呵地说：“要不咋说咱娘俩投缘呢，你看看你做着衣服，这不就是可着我的身量做的。这衣服颜色也好看，我就稀罕这蓝色。英子，我瞅着你脸色不咋好，是照顾闺女累的吧？姨心疼你，这衣服你就别做了，让芳子给我做。榛榛，快把笸箩拿上，咱们给你妈送去，让你妈赶紧给我把衣服做出来。这可是我大外甥女的一片孝心，我得把衣服穿出去显摆显摆去。”
姥姥自己从炕上下来，又转圈寻摸了一下，一下就看见了柜子上放着的半包桃酥了。
“英子你就是太实诚了，你说你咋知道我就爱吃这个桃酥呢？榛榛啊，快把这个桃酥拿上。英子，你还有这样的布吗？就这一块，也不够给我做一身的啊，你还差我一条秋裤呢。”
姥姥说的理直气壮，就像是方淑英真的欠了她东西似的。
方淑英已经气的咬牙切齿了，什么姨也不叫了，张嘴就吼道：“老太太，你哪来的啊？上我闺女屋里来见着东西就拿？你比过去那土匪还可恨！诶呦呦，你们老佟家仗着人多，就欺负我一个人，我巴心巴肺照顾我姑娘，为的还不是你们老佟家好，你们这么做是丧良心！我要去找居委会主任，去佟松学校问问，你们这么欺负人，到底有没有人管？”
姥姥面不改色，半点没有被威胁到，“你想去就去，没人拦着你。我是老王家的人，可管不着老佟家的事。榛榛，把东西拿好了，咱们找你妈做衣服去。”
佟榛清脆地答应一声，一手抱着笸箩，一手去扶姥姥。
姥姥直接甩开佟榛的手，根本没用她扶，自己就走了出去。
佟榛瞧着姥姥的背影，就觉得那背影都写着骄傲。
她对着方淑英笑一笑，“谢谢英子姨的布和桃酥。”
说完她也不管方淑英的表情像不像是要吃人，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出去。
就说家里的事情她可以不管，但是她能找人来管啊。
姥姥这尊佛，放在哪里都非常好用。
佟榛微笑着回了自己屋，把笸箩往王维芳面前一放。
“瞧瞧吧，这都是方淑英给姥姥的。”
那得意的小语气，要是让方淑英听见，又得生一肚子气。
王维芳看一眼东西，差不多就能猜到是给谁的。
“我看这布料不错，芳子，你给我做件衣服，我明天就要穿上。”
姥姥直接吩咐王维芳，“你娶儿媳妇进门这么久，还没穿过儿媳妇给做的衣服吧？看看我这身上的衣服，都是你嫂子和兄弟媳妇给做的，你照着你老娘比，可差远着呢。”
姥姥的手拍着自己身上的衣服，还不忘顺带嘲笑王维芳不行。
王维芳能怎么办，她又不敢和亲娘对着干，只能唯唯诺诺地听着。
这样的情景，佟榛得有十多年没见过了。
上次还是她想学唱戏的时候，全家最支持她的就是姥姥，那时候姥姥就是把王维芳同志给叫到跟前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连骂带劝，最后不管王维芳和佟建业到底是什么意见，直接拍板，把她留在了乡下，给了她学唱戏的机会。
“是是是，娘你最厉害了。这布应该是佟松他们发的，都是好料子，我晚上就给你做出来，保证让你明天穿上。”
“嗯嗯，你快去做去吧，我明天得让我大外甥女看我穿上新衣服好不好看。”
姥姥拿了块桃酥吃，一手在下面接着渣，吃的可香甜了。
“榛榛，咱们一起吃，这都是花你哥的钱买的。”
姥姥的意思很明白，催着佟榛和她一起吃，好东西可不能都便宜了别人。
佟榛也拿了块桃酥，咬了一口，觉得今天的桃酥真的是格外的香。
王维芳瞧着佟榛的样子，忍不住数落了她一句，“你就疯吧。”
佟榛毫不在意，仗着姥姥在，还敢顶回去，“这就叫疯？王维芳同志，你错了，我只是单纯的想要看看你们的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