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你,有本事就跑到我面前管我。”
一直到入夜,浠烬都没有回住处休息,而是提着一壶酒一个人跑到了仙界最高的凌云台坐着。
这个高度看月亮,就好像真的坐在月亮上一样。浠烬伸手去摸,却发现摸到的还是虚妄。原来不管是在平地,还是在万丈高楼之上,伸手触碰的,都是虚妄。
人漂泊一生,又为了什么呢?仙也好,魔也好,纷纷扰扰数万年,所求,却也不过是这指间的虚妄。
浠烬猛得又饮下一口酒,迷迷糊糊失了神智,就那样仰天躺了下去,一面又莫名得一阵笑,一阵哭。
她胸前的挂坠闪了闪光,月光之下,一个玄色的微透明的身影出现在了她边上。
“阿烬……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萧弑见她疯疯癫癫的模样,一阵心疼,“地上凉,快起来。”
浠烬打了个酒嗝,指着萧弑胡乱道:“我终于梦见你了,你,在梦里,总得听我的了,不许再管我。”
萧弑把她扶得坐起来,拍了拍她的背,“怎么喝酒了?不是说过不许喝吗……”
“你,有本事就跑到我面前管我。”喝醉酒的浠烬,变回了那个天天和她对着干的小公主。
“我不就在你面前……”萧弑看着她迷迷糊糊的样子,叹了口气,“起来,我们回家。”他说完一把横抱起浠烬,走下了凌云台。
浠烬还当是做梦,只一个劲把头往萧弑怀里埋,一会功夫萧弑就感觉胸口一阵湿漉漉,他低头,看着只露出一个后脑勺的脑袋,轻声问:“哭了?”
浠烬一只手攥紧了他的衣袖,苦哈哈得哭诉道:“萧弑,我好累啊,为什么活着这么累。”
浠烬虽然声带哭腔,但脸上并无泪痕。萧弑吸了口凉气,知道这祖宗多半是把口水蹭到自己衣服上了。
“因为,我的阿烬太好了,想对得起所有人,所以给自己的身上揽了太多的包袱和责任。”萧弑一只手抱住了她的膝盖,换了个竖着的姿势单手抱着她,然后用另一只手掐了掐她的脸。
真可恶,装着醉还不能找她算账。
“这么想想,还真是……”浠烬抱住他的脖子,突然安静了下来。
萧弑转头一望,发现她已经疲倦得趴在他肩头上睡着了。
这倒是头一次,喝醉酒以后,不哭不闹,安安静静得睡着了。
星辰之下,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得抱着她走了很长一段路,绕开了所有夜巡的仙兵,绕开了谈笑着讨论瑶池宴的仙徒。
萧弑嫌这条路还是太短,短到他还来不及多听几句浠烬的梦话,还有她打着呼的呢喃声,就走到了她的住所。萧弑轻轻打开房门,熟练得把她放在床上,小心翼翼得帮她脱了鞋,然后盖好了被子。尽管浠烬现在的身体已经不像儿时那般柔弱,他还总是觉得,被子只要露出一点缝隙,她就会受寒。有时候自己也被这种想法逗笑,但还是习惯每夜确认她的被子有没有盖好。
“睡吧。”萧弑看着她的睡颜笑了笑,准备功成身退。却发现有只不安分的爪子死死得拽着他的衣角。
睡着了还有这么大力气?萧弑哭笑不得得又抓住她的手,费了老大劲一个个掰开了她的手指,将它们一并放入了被子里盖好。他没再急着走,而是在床边陪着浠烬。只要她一不听话得掀开被子,他就立刻给她盖回去,如此反复一个动作,萧弑倒也津津有味。
一直到天重新亮起,阳光隔着窗户渗到他的脸上,他才又悄无声息得躲回了引光蝶里。
这一觉,浠烬睡的很安心。说来自从萧弑离开以后,她再没有睡过这样安心的觉。
而另一边———
说起来青漓这几日因为瑶池宴一直都处于一种神经紧绷的状态,现在一下子什么事情都结束了,她反而有种清闲以后的不安。于是她便想着去找浠烬聊聊天,然而找了许多地方都不见。
一直到天蒙蒙暗下,她也没有寻到浠烬,只能耷拉着脑袋准备回宫。
“汐儿?”一个带着惊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距离不远,却恍若隔世。
青漓回过头,看见竟是今日宴会中见到的那个守门弟子。黑暗中她一身简单而奢华的素白色衣衫,他一件朴素的蓝色练功服,四目相对,无声胜有声。
那种熟悉感,又莫名涌现在青漓心中。
他好像叫轩辕柘是吧。
轩辕柘见她不动,心底恍若生出一丝希望得向她靠近了几步,待看清青漓面容,吓得急忙行礼:“不知是青漓公主在此,多有冒昧。”
青漓看他的秒怂的样子很是有趣,不仅没有生气,反倒是生出几分玩味。
“你是哪宫的小仙啊?敢认错本公主?”她双手叉腰,假装生气。
“是……入典宫。”
仙界最底层的入典宫,只负责安顿从凡间来求仙缘的凡人。日日与凡人打交道,自然对修习没有益处,因此也总是受人歧视,不被众仙放在眼里。
青漓观他仙资并不差,按理不该落得这么个地方呆,必然是不同人情所以被冷落了。“本公主也不是小气人,你既然得罪了我,就跟去我的朝岚宫领罚。”
青漓说完潇洒一个转身,轩辕柘只能唯唯诺诺得跟在她的身后。
一路无言属实是有些尴尬,于是青漓便随便找话题道:“你刚才喊的那个汐儿,是你的什么人啊?”
“是……小仙的未婚妻子。”提起薛元汐,轩辕柘的声音更低了些。
未婚妻子?青漓也说不清自己心中为什么有一把火。也许是,知道自己不是赏识他的第一人吧。
“你远赴仙山求艺,皆是为了你的未婚妻?”
“是。”青漓问一句,轩辕柘就答一句。
何至于此?
“你在凡间也是一派的少掌门,为何要上仙山谋取这么个小官职?”
“为了她。”
“哈?你想求长生之法不成?”青漓一脸疑惑。
难不成他也是个喜欢异想天开的凡人。
“我只想与我心爱之人白首一生,只可惜我现在与她,阴阳两隔。”见青漓一副准备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轩辕柘也不再避讳,直接说了个明白。
“哦,原来她死了。”青漓说完发现自己口快了,赶忙捂住了嘴巴,观察轩辕柘的反应。看见他低着头不为所动,知道自己是真说错话了。
“对不起啊。”青漓硬着头皮道了个歉。
“无妨,公主说的也不错。她……死了。”
一直到今日他都听不得别人谈论薛元汐的死,也不能接受他也曾是害死她的凶手之一。可是刚才,在青漓直白得讲出这件事实时,他突然觉得自己没有必要自欺欺人了。
薛元汐是死了,可是他会想尽办法让她活过来,不管是天涯海角,他都会再找到她。
“我可以帮你。”为表歉意,青漓随口道。
轩辕柘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得看向青漓。
“干嘛这么看着我?我说我可以帮你。”人命机缘,求司命算一算就是了,于她而言并非难事。
轩辕柘听后径直跪下,感激道:“若得公主相助,找到吾妻亡魂,我愿用一切回报公主!”
青漓被他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忙左顾右盼确认附近无人,才踹了他一脚:“你快给我起来,是想有人发现你我此时在一起吗?”
轩辕柘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行为不妥,赶紧站起,然后后退了几步,拉开了与青漓的距离。
“谢公主。”他又小声补了一句,恍若遇见了命中贵人。
青漓看着他正经的样子一阵好笑,刚才的气一下子全消了。“行了,你也挺可怜的,先和我回朝岚宫,过几日我便带你去找司命。”
轩辕柘朝她感激得咧开嘴笑。这是青漓第一次看见这个沉闷少年笑,这纯粹的一笑极为魅惑,似是要把她的魂勾走,所以她即刻下令:“以后,不许对着我笑。”
轩辕柘赶忙收了笑容,委委屈屈得更在了她身后。
第二日一早,青漓就赶着点跑去找浠烬,见她还躺在床上睡觉,悬了一夜的心终于放下了。
还以为她的阿烬要夜不归宿呢。
“懒猪阿烬,起床了。”她扑上去,把浠烬翻过来。
浠烬本来喝了些酒睡得很香,这会儿倒有些起床气了。
“哎啊,阿漓你自己去玩会,好不容易今日学堂放假一天,不到晌午我是不会起来的。”她又翻了回去。
青漓趴到她耳边,给她讲新听来的八卦:“还记得那个抢你功劳的冒牌货嘛,你猜他被关了一夜怎么了?”
听见是宸蓟,浠烬果然清醒得坐了起来,警惕道:“怎么了?”
“疯了!一觉起来谁都不认得,像条疯狗一样见谁就咬。”青漓大笑了一阵,然后回过来又补充,“不过昨日魔尊见了他一面,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浠烬听后觉得无趣,又重新躺了回去。
青漓跟着她躺下去,然后爬到她耳边,继续道:“你说他会不会就是魔族派来的奸细,暴露了以后被魔尊灭口了?”
“你想多了,魔族看不上他这种蠢货。”浠烬闭着眼睛,实在困得紧,打了个哈欠,又继续睡。
“阿烬,”青漓背靠着她躺着,斟酌再三开口问道,“你知不知道那个轩辕柘有个什么未婚妻?我就是好奇问问。”
浠烬睁眼,疑惑得转过身。
“哎呀我就是随便问问,你别转过来看我,你就睡你的,顺便和我扯两句话。”青漓有些不好意思。
谁一边睡觉一边讲话?
浠烬此刻的困意已经退了大半,知道自己的回来就是泡汤了。
“她叫薛元汐,死了。”浠烬简短介绍。
“你在多说点会死啊!”青漓急得挠她痒痒,浠烬躲不过,别她挠的到处窜。
“别别别,我说!”她喊道。
青漓这才住了手,在一边安安静静得躺好。
“嗯,轩辕家与人间皇族向来交好,作为当代望门的薛家于是就与轩辕氏长子定下了婚约。也便是薛元汐和轩辕柘。后来薛家没落,为保薛元汐少吃些苦,就仗着这个婚约把薛元汐送到了轩渺。那没有了家世背景,也没有仙根的人跑到这么座仙山,自然是受尽白眼,没少经历些倒霉事。不过也是在这时她与轩辕柘定了情。即便家族不许,他也执意要延续这段婚约。”
“然后呢,然后呢?”青漓听得津津有味,趴在床上,两手撑着脑袋,翘着两条腿继续听。
“后来轩辕柘得了一场大病。带着借机结束这个婚约的目的,轩渺派出薛元汐一个人去一座极为凶险的山为他采药。后来薛元汐带着妹妹薛元液一同去采了药,一时遇难,最后只有她一个人活着回去了。薛元汐又照顾了轩辕柘数月,就在他即将恢复的时候,薛元液却顶着她的名号回到了轩渺,要与轩辕柘完婚。薛元汐因为觉得心有亏欠,就没有拆穿。而轩辕柘也没有认出来真正的薛元汐已经成为阶下囚,最终,薛元汐含恨自我了结在了地牢之中。”浠烬说完打了个哈欠。
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再如何痛心也感受不到。
可是青漓可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可以。明明浠烬讲的很概括,很随意,但是青漓听了这段故事还是很难过。
“可是轩辕柘什么都没有做错啊。”青漓最后评价。
“他没有认出薛元汐。”浠烬提醒她。
“不知者无罪,况且他卧病在床这么久。再说了薛元汐也没有给他机会去判断,她自己都咬定自己不是薛元汐了,轩辕柘就算再不相信,一时也反应不过来啊。”青漓道。
浠烬摇摇头,不想和她说话。
反正若是萧弑,肯定能认出她,化成灰也认得。
“不行,他太可怜了。”青漓突然坐起来,然后没交代什么就冲了出去。
浠烬莫名其妙得看着她的背影,心里骂了好几声。打扰她睡觉,等到她不想睡了以后又莫名其妙溜走。
这就是女人吗?
她哼的一声扯过被子,把自己裹起来,然后滚到床的正中央,继续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