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又遇故人
两人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在临近傍晚的时候终于和大师兄汇合。
叶无衣在人群中最显眼，他垂直凤目，长长的眼睫如展翅欲飞的蝶。树影斑驳，他倚在树下，神色晦暗不明，玉白的长指摆弄着铃铛，铃铛上刻着云雷般的纹路。发髻束在头顶，另一半披散，如瀑布般散落。
久久又想起他御剑飞行应该是什么样子，一边大胆思考一边小心翼翼瞥他。
叶无衣像是看见她的目光般，淡淡扫了她一眼，吓得她马上心里默念清心咒。
他开口叮嘱，声音冷淡道:“诸位准备好，休息一晚上我们就出发。”
“你法力最弱，站在我们中间指路就行。”叶子午将束发散下，臭美了一会，然后在兜里翻翻找找掏了个皱巴巴的护身符给她:“可抵三道攻击。”
久久接过默默展平，道谢，然后赶紧塞到怀里:“我保证不拖后腿。”
他们歇息在离城门口几里地的路边，修仙人没什么讲究，基本上都以天为盖地为庐。主要是云麓宫大师兄都没说什么嫌弃的话，他们自然也不会有怨言。
大家都对大师兄这个人最是信服，叶无衣此人光风霁月，行事光明磊落，从不偏私，很是得云麓宫弟子尊敬，而且他年纪轻轻便实力强横，大家只有佩服的份。
久久缩在树下，把腿抱着。天空阴沉沉的，透不出来一点光，月亮和星子被厚厚的云挡住，让人遍体生寒。她闭眼就想起母亲将她塞入马车里泪流满面的双眼，这让她翻来翻去睡不着。
她感觉自己心脏突突直跳，像是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南柯重商贾，还没破国之前，皇城是彻夜通明的，隔着几十里地都能看见橙黄的灯绵延成一片，甚至还能隐隐约约听见小贩的吆喝声。
但是现在，皇城隐在黑夜里，像被妖怪吞噬了一样。
“通讯符会用吗？”头顶上突然传来声音，那声音又低又沉，还带着磁性。
她的心被拂了一下，意外平静了几分。
久久抬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叶无衣走到她面前。
他眉眼在黑夜里还是很清晰，皮肤如玉般，仿佛有温润的光。见宋久久在这里望着远方出神，不由得过来关心一番。
眼前的女孩虽身处在暗处，眼里的光却亮得惊人，可见怀有赤子之心，不免想多加照拂一二。
“会的会的。”久久惊了一下，感觉大师兄的声音温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还主动关心她这个刚入门没有什么地位的弟子，心里不免多了些尊敬。
他玉白的手伸出来，骨节分明:“难为小师妹给我们指路了。”
然后一个诀打在久久身上。
“你遇到危险我便有感知，这诀有我法力护着，也能抵挡一部分伤害。”他缓缓道，言语间尽显安慰：“你保护好自己，不可勉强。”
“谢谢大师兄。”久久虽知大师兄为人和善，没想到如此关怀备至，于是受宠若惊道:“我也会一些法术的，有自我保护能力，劳烦大师兄费心了。”
“好好休息。”叶无衣笑了一下，浑身的寒意消散了些，瞧出她神色倦怠但又心事重重，于是暗中施法，伸手在她头上点了一下，久久便觉得困意袭来，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再醒来时，大家已经快整装待发了。
久久一夜安眠，此时精神养足了，再看有些弟子眼下发青，精神萎靡的样子，显然是紧张了一晚上没睡好的样子，叶无衣心思细致观察入微，不由得心里对他多了丝感激。
叶子午把她拉到队伍中间，叮嘱她道：“你小心点，这里十分凶险，你才刚刚入门不会什么法术，有事躲我们身后。”
久久点点头，将发带系紧，免得影响行动：“放心吧，逃跑我还不会么，到时候你们殿后我先溜。”她开玩笑道。
叶子午也是个不正经的主，他马上接过话茬：“可别了，一般遇到关键时候，都是师弟师妹当诱饵，然后我们跑路。”
“这云麓宫果然凶险！”另一个师弟插话道。
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众人不由得笑出声，特别是几个姓叶的内门师兄师姐，连叶无衣嘴角都有浅浅的笑意。
“你不知道吧，我们云麓宫的惯例是，有事大师兄，无事大师兄。”叶子午见他在那笑，马上打蛇随棍上。
“哈哈哈！”
“走了，别闹了。”叶无衣眉眼间有些无奈，但是态度十分纵容：“别放松警惕。”
“知道了大师兄，好的大师兄！”
一行人走到了城门口，顿时停住了。
“老天爷。”久久瞪圆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不是只有她这幅表情，大家的表情都像活见鬼了一样。
叶无衣皱起眉头，缓缓抽出背后的剑，低声道：“大家小心。”
连叶子午都正色不少，表情少有的凝重。
那城楼破破烂烂，上面写着京都的牌子粘了血迹，城内起了大雾，灰蒙蒙的，什么都看不见，也没有人声，像一座荒废了几百年的遗址。
“诸位小心。”叶无衣捏住了剑柄，往后看了久久一眼:“雾太大避免走散，大家用绳子系在手腕上。”
弟子们翻来翻去找出了一卷红绳:“大师兄，绳没带够!”
叶无衣眉头微微皱起，快速道:“分成两队，一队去搜寻城中剩下百姓，另一队跟我往皇宫去。”
他们将绳子一段系在外面的树上，贴了符咒确保牢固，然后领头的人拽着绳子往前摸去。
“要是迷路了顺着绳子往回走!”说话的是另一个弟子，叶子午在路上介绍过，是甲子班学长叶寒声。
叶无衣道：“遇事不可冲动，发信号等增援。”
叶寒声向大师兄点头示意，带着弟子往雾里走去。
剩下的小部分弟子将袖袍下摆系在一起，虽然不方便行动，但是总不会走散，至于真的遇到危险，割断就行。
叶无衣走过来，将袖袍和久久的系在一起，然后吩咐道:“等下将法力聚集于双眼，都小心些。”
久久点了点头，依言做了，便觉得眼前的雾消散了些，能见度大多了。
见大家都做好准备，叶无衣便第一个进了雾里。
叶无衣打头阵，久久走在他后面随时指路，遇到危险叶无衣也能马上反应过来，其他弟子在后面，内门弟子殿后。
这雾太浓了，久久费了一番力气才勉强能见，她辨认了一会才胸有成竹。
“皇宫位于皇城中间，顺着这条路就可以直接进去。”久久道:“不过这条路通往皇宫正门，危险会大一些。”
叶无衣迟疑了一下，道:“走小路，把损失降到最小，探查一番再召集大队伍。”
“那往这边。”久久努力将灵气凝于眼前，叶无衣从兜里掏出一瓶丹药给她，让她灵气用完了以后吃几颗。
久久感激接过，然后塞进怀里放好。
多亏她在皇宫不受人待见，天天上蹿下跳没人管，在皇宫里的小路疯跑，所以摸索出了很多暗道，如今正好派上了用场。
叶子午跟在他们身后，袖子连着另一个弟子:“这雾幸好没毒。”
久久听这话，顿时心里一紧：“别乌鸦嘴啊。”
叶无衣示意他们噤声，小心声音引来雾里不该引来的东西。
路边的小商小贩都将大门紧闭，路上有穿着盔甲的尸体，想来是那天破城的时候发生了战斗，但是却没一个穿着布衣的尸体。
“奇怪，你看这路上的死人，都是官兵。”久久撇了一眼，忍不住道。
“你说，会不会他们都变成邪了。”另一个弟子思来想去，似乎知道自己这个乌鸦嘴不太好，但还是说道。
久久见他腰上挂着身份牌子，写着王尘。
王尘又道:“一路上风平浪静，很是邪乎。”他看见大家都望着他，连忙摆手道：“我不是乌鸦嘴，嘴没开过光。”
那天宫主和长老们闭关商量许久，将黑影归于邪一类，邪不算妖也不算怪，处于死人和活人之间，十分邪乎，所以叫邪。这名字起得很潦草，但是好记。
王尘所说之事并没有灵验，众人松了一口气，继续小心翼翼往前走。
一路上都很安全，他们已经找到了皇宫城墙偏僻处的狗洞。
那狗洞是有天久久被女官责骂，然后一路往母妃的殿里跑去，结果被地上的小石子绊倒，摔进了草里，看见一只大黄狗正冲着她哈气。
那狗被宫女们喂肥了，一时之间有些卡住。急的呜呜呜叫，眼皮子耷拉，模样又可怜又好笑。
久久觉得有趣，趴着看了好一会，那狗见她没有一点眼色，都不知道来救狗，委屈的快哭了。
她见到那大黄狗都快要吧嗒吧嗒掉眼泪了，于是赶忙找来了铲子，一点点把那个洞凿大。
那狗终于脱困，朝她抬了抬下巴，傲娇的一溜烟跑了。
“这里很偏僻，基本上没人知道。”久久蹲下身把杂草拨开:“就是有点脏。”
“无妨，我先进去。”叶无衣趴下，看了看狗洞大小，刚刚够一个人进，于是就往里钻，众人拦都拦不住。
叶子午跟几个师兄在背后捂着嘴笑，第一次看见风光月霁的大师兄钻狗洞，也是开了眼。
叶无衣不愧是那个令人敬佩的大师兄，他连钻狗洞的速度都比常人快，一下子就过去了，久久的袖子被扯着，也跟着钻了进去。
叶无衣弯腰将她拉起来，玉白的脸上有一点泥巴，久久道:“师兄，你脸上有泥。”
他弯了弯唇，抬起手在脸上抹了一把，那泥被擦开了，显得十分滑稽。
久久瞧着这仙人似的师兄，觉得这泥巴实在碍眼:“你擦开了，我来吧。”
叶无衣顿了顿，然后微微弯下腰，久久抬手，用袖子一点点擦干净。
“哈哈哈哈你看你脸上都花猫似的。”身后传来笑声。
久久惊了一下，赶紧收回手道:“好了擦干净了。”
“谢谢宋师妹。”叶无衣又笑了一下，又恢复了仙人模样。
这条路久久选的有私心，这里必经母妃的宫殿，她想借此机会看看母妃是不是已经遇害，但也不至于耽误大家的时间。
“这里是偏殿，人来的少。”久久道：“往这条路走安全。”
叶子午掏出符咒，那符像游鱼一样在手上转了起来:“法力波动在主殿最大。”
久久思考了一会，道:“我知道小路直接通往主殿后门。”
他们提了剑，屏气凝神，刚刚走到久久母妃宫门口的时候，里面连爬带滚出来了一个人。
剑瞬间出窍，叶无衣将久久往身后一推。
“救救我，救救我!”那人衣服像宫女，浑身脏兮兮，像是被火燎过一般，伏在地上哭喊着。
“嘘。”久久示意她小点声。
那人听见熟悉的声音，一下子将脸抬起来，脸上泪痕与灰烬交错，显得十分可怖。
久久惊讶道：“小素？你没有跟母妃跑吗，母妃呢，她是不是还活着？”
“殿下呜呜呜呜呜。”小素大哭，眼泪顺着流淌下来，冲开出一道痕迹:“奴婢没有保护好娘娘，娘娘在殿里启动了阵法，以身殉阵，已经仙去了！”
久久一下子跪了下去，却被叶无衣揽住。
她眼里一边晶莹，虽然料到了，但还是无法接受，颤声道:“我不信！你带我去看看!”
那宫殿门口全是烧焦的尸体，地上的鲜血凝固住了，一片暗红。地上有一个巨大的阵法，被血遮盖住一大半。
“确有法术痕迹。”叶无衣皱眉，一时之间有些想不通，按理来说……皇宫应该没有会法术的人。
“小心有诈，这法术痕迹蹊跷。”他低声在久久耳边道。然后抬头看向小素，眼里全是不信任，手在袖子里已经掐了诀。
久久被他这样提醒，冷静下来，脑门上全是汗，是啊，母妃是官家小姐，没听说过会法术啊，这地上的阵法说是母妃布下的，鬼扯呢，肯定有诈。
“这法阵被血浸过，看不出来是什么阵法。”叶子午走上前研究了一会。
只有一种可能，小素撒了谎。
久久看向她，眼神明亮，仿佛可以直视人心。
她声音冰冷道:“你最好实话实说，我的母妃到底去哪了？”
素素一下子有点懵，她以为娘娘在战争爆发以后送她出去的路上告诉了殿下，现在看来殿下毫不知情，这到底要不要说出来，毕竟娘娘在临死前都不曾说出口，自己是否要违背她的意愿。
一行人见她犹犹豫豫支支吾吾，心里更觉得此事蹊跷，不可能有哪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遇到这祸事还能安然无恙。
“把她捆起来先。”叶子午从袖口里掏出来绳子。
素素突然跪下，哭道：“既然娘娘没有告诉殿下自有娘娘的理由，但是奴婢不能眼睁睁看着娘娘守护一方最后草草去世。”
“守护一方？”久久听了她话，马上捉住了重点，惊疑道：“什么意思？”
“娘娘给了您手信让您去云麓宫吧。”素素肯定道。
久久这才觉得不对劲，她娘一介深宫妇人，怎么会有云麓宫手信？
“娘娘其实是仙家的人。”素素捂着脸哭出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