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往事如烟
“云云，你又逃课啊？”
远处三两个女生手挽着手拿着课本，从长阶上往下走，她们全部身着天青色衣衫，腰间的细带随着走动飘摆，像天上的流云轻盈袅袅，声音像银铃般，又如三月枝头的雀鸟。
叫云云的女生扎着双鬓，站在路边修剪着枝桠，宽大的袖子用襻膊系起来，露出洁白的藕臂。
她抚了一下头上的汗，美滋滋笑道：“我天赋差，学不来这些，还不如帮长老修剪一下灵树呢，让他下次考核的时候对我放点水。我也不用辛辛苦苦背书念书啦。”
“那我们先走啦，马上要迟到了，那个老头怪严厉的。”其中一个少女青色衣袍边有蔓草花纹，针脚细密，她挽着发髻，头上的步摇随着走动轻轻晃动起来，显得俏皮可爱。
“快走快走！”几个人推推搡搡地笑作一团，纷纷跑快了些。
少女举着手修剪头顶上的树枝，修久了有些头晕目眩，于是直接往地下一瘫，晃荡着两只脚丫，她嫌鞋子穿的磨脚，把鞋子踢开，脚趾如莹润的玉石。
“成何体统！”身后突然响起少年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还没有经历过变声，所以显得十分稚嫩，但语气特别刻板，像个老学究一样。
“予怀哥哥！”云云一骨碌跳了起来，裙子还附在腿上，她弯腰理了理，不好意思的将裙子放下来盖住脚，脚趾缩在裙子底下，十分尴尬且无所适从：“你不上课啊？”
“长老在下山有急事，召集弟子下山呢。”谢予怀道：“你先把鞋穿上。”
“那你等等我！”女孩突然红了脸，赶忙背过去穿上鞋，然后大声叮嘱道。接着匆匆往屋里跑去。她没瞧见，在她跑出去以后，少年也悄悄红了脸。
她抱着一包油纸，很郑重地塞到少年怀里：“这是我早上做的糕点，还是热乎的，我知道修仙之人需要辟谷，但这个很好吃的，你尝尝，好吃下次再给你做！”
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让人说不出来拒绝的话，谢予怀红了脸，撇过头，声音十分不自然：“知道了。”
她以为他不喜欢吃，急急忙忙解释道：“你下山饿了可以吃的，垫肚子嘛。”
谢予怀的脸更加红了，生硬道：“多谢，回来给你补课。”
“知道啦，谢予怀，谢予怀最好啦！”女孩的笑明媚得像春天的光。
画面再一转。
“乔枝云，新皇登基，向仙家求娶弟子，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派你入世结缘。”那声音威严肃穆，带着让人不容拒绝的力量。
高位上坐着密密麻麻的人，为首的人抚着胡子道：“你平时也无心功课，入世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她知道大家都是长老们的精英宝贝，只有她脑子笨，不学无术，让她们放弃了修仙实在是可惜，还不如让自己来，反正学与不学都是一个样
乔枝云认命了，她跪在殿下，小小的一团，身上却要扛起千斤重担：“谨遵师命，弟子定当不负所望。”
突然一把剑将大门破开，剑光冲天，那人如一阵风般刮了进来。
“不得无礼！”一位长老挥袖抵挡，那剑气被打了回去。
谢予怀被打得踉跄了几步，向后退去。
乔枝云回望过去，脸上有丝惊讶，但她马上又恢复成面无表情，她站起来，快步走过去挡在了少年面前：“谢予怀，你不能护我一辈子。”
她声音软软的但却异常坚定，第一次没有喊予怀哥哥。她站在他的对立面，把他狠狠往外推。
少年闻言，眼睛黯淡下来，他缓缓抽出插在地上的剑，推门而去。
他刚出门就红了眼眶，可是他知道他不能回头去看去想。
她轻叹一口气，眼泪缓缓滑落，双膝跪地，郑重的向高座上的人磕头道：“多谢宗门十几年来的培养。”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在她下山以后，那位带着步摇的少女此刻正跪在长老面前。
乔枝云入宫当妃子的事情被全清虚宫瞒下来了，少女下了课以后去找乔枝云，才知道她不在了，她气冲冲跑到谢予怀那质问。
“她入宫了。”谢予怀很是生气，他气自己的无能为力，也气乔枝云的无所作为。
“你们都疯了吗？”少女气得大喊，步摇在头上晃来晃去，声音清脆悦耳：“为什么让弟子去，还偏偏是乔枝云？欺负她性格好吗？”
“我哪知道？”谢予怀摔了剑：“我拦过她，可是她怎么对我说的，她说我护不了她一辈子，我怎么护不了？”
“你糊涂啊！”少女摔门而去，留下谢予怀一个人在屋子里气得喘气。
“师父，我想离开清虚门。”她跪在长老面前坚定道：“我不喜欢这里。”
长老知道她为乔枝云的事情不满，劝道：“你天赋极佳，为何为了一个人自断前程呢？”
“不是全程的问题，是师门把我们当物品，当棋子，没有当人的问题。”她一词一句地说。
长老被气着了，他站起来，指着她道：“好啊，你想走？既然你看不上清虚门，那你就要把清虚门一身的功法留下！”
“一言为定。”少女朝他磕了三个头：“感谢师父多年来悉心栽培，弟子无怨无悔。”
她被废除功法逐出清虚门的时候，谢予怀在门口神情复杂地看着她。
她没有给谢予怀一个正眼，只说了句：“懦夫。”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仙家派了个没有灵力的废物还想来监视朕，还想护朕的江山稳定？”那人穿着明黄色衣服，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嘲弄道。
“修仙之人不可随意入世，只有人间大劫的时候才会派人镇守。”乔枝云冷静道：“仙家派我来结缘是为了应对突变情况。”
“罢了，就封为云婕妤吧。”皇帝骚了骚头，“无事不可踏出殿门。”
乔枝云很清楚，皇室想依附于仙家又忌惮仙家的能力，仙家清楚这点，也需要俗世的助力，所以挑选了一名弟子来结缘，既是帮助也是互相监视。
皇帝一开始忌惮她，以为仙家派的重要弟子过来监视，渐渐的，看见了她毫无修为，便明白这是丢来俗世的仙家弃子，于是渐渐不上心起来，加上海清河宴，四方臣服，彻底忘了这个人。
忘了这个人以后最明显的是宫女太监的变化。一开始娘娘娘娘的叫着，锦衣玉食的伺候着，后来看见这人态度温和，脓包废物一个，加上皇帝来这歇了一宿以后再也没来过，他们也敷衍了事了。
乔枝云平时也只做些糕点给予怀哥哥吃，现在突然没新鲜吃食了，便想着下厨房，她闻到油烟味以后呕了出来，自己摸了脉搏，才发现有身孕了。
她不敢说出去，后宫都是吃人的豺狼虎豹，她无权无势，说出去以后保不住自己的孩子，没有人愿意给她机会生下皇子然后一飞冲天。
索性她素来卑微，没有人把战火烧到她头上，自然也不会注意到她。
在仙家的时候她也不曾洒扫洗衣，有术法口诀，现在宫女们给她添个茶水也喊不动，加上本来就没修为，不会用符咒，洗衣只能亲力亲为。
寒冬腊月里，她蹲在盆边，费力的搓洗衣服，手指被冻的通红，生出一个个冻疮，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安分，她一个弃妃，仙家也从没派人问过，现在连太医都是她偷偷的勉强请到。
好在，月份大了才显怀，那群人已经来不及动手，孩子平安出生了，很健康，是个女儿。
众人顿时松了口气。
可是她的日子更加不好过了。
她心里从来都没有那些心思，连孩子都是意外，只想安分守己的在深宫当一个不受宠的妃子，直到南柯国破。
乔枝云费劲的从枕头底下拿出来云麓宫的手信，她往外跑的时候突然看见自己的鬓上已经霜白，没有修为，自然不会容貌不变，她才发现一晃已经二十年。
“城要破了，你快去云麓宫拿着我给你的手信，千万别回来，好好在山上修行别踏入俗世！”她将久久塞进马车，最后还是忍住没有说出口。
云云想找予怀哥哥，可是乔枝云是皇帝的妃子，南柯的云婕妤。谢予怀是清虚门门主得意弟子，清虚门未来的门主。
他们从来都是云泥之别。
倘若谢予怀潜心修炼，以他的天赋必定已经是人中龙凤。他们从来就不是一路人。她不想让女儿知道她的一切，只想安安心心当凡夫俗子云婕妤就好。
就这样吧，她想。
枝云枝云，清虚门崖山的流云总是攥不住，那云拢得慢，散开却只稍纵即逝。
原来她的人生早已注定好了。
她目送久久的马车驶出城外，看见了身边一直陪伴她的宫女素素。
“素素，你回清凉居吧，我们任务已经完成了。”乔枝云摸摸她的头：“马上就要打进来了，我会拖住这里。你快走吧。”
“小姐，奴婢不走，当初清虚门派小姐一人入世，奴婢追随出来，现在怎可抛下小姐离去！”素素一直跟着她，在她最困难的时候从未背弃过。
她舍不得她跟着她一起送死，以前从来都没有争气过，害得她一起受委屈，现在还要人她一起陪葬，这不是她想要的。
“谢谢你，素素。”乔枝云突然点了她的穴位，把她藏于殿后的暗门那，接着来到殿外开始画阵。
她确是无一身修为，可是修仙之人怎可没一点依仗，何况谢予怀日日给她补习，她又怎会什么都。
只是她脾气素来和善，平日被宫女欺负也只是忍气吞声不愿意计较，可是现在不一样，她有要保护的家人和朋友，她不能只为了自己而活。
此阵是清虚门绝学，以人的灵魂寿命为燃料，释放出业火。乔枝云在下山的时候，把此阵记在心中，她天赋不高，只能日夜修习。
阵毕。
她站在空地上，背手而立，大风吹乱了她的裙摆。她遥遥朝清虚门方向望去，作了一揖道：“魂兮归来，不下幽都，魂兮何在，清风为怀。”
霎那间，火光冲天而起，那群闯入的士兵被扑了个正着，那火扑不灭，粘在身上一瞬间就燃遍全身，士兵们吓得赶紧回走。
“那火里有个人在跳舞！”有个士兵走得慢了些，大喊。
“你疯了吧，火里怎么会有人在跳舞！快走！这里没有活人了！”另一个士兵扯他。
突然，清虚门主殿，一块弟子命牌碎了。
大家听完以后说不出话，叶无衣轻轻拍了拍久久：“节哀。”
久久泣不成声，素素掏出来怀里的玉佩道，“这是娘娘唯一的东西。”
那玉牌通体温润，一看就价值连城，上面刻着祥云图案，角落里刻着“谢”字。
“如果没猜错的话，谢予怀应该是清虚门的决明道长。”叶子午思忖了一下道。
“那个惊采绝艳的剑道天才？”有人想起来了，那人好像是个剑修：“吾辈楷模，没想到啊没想到啊。”
“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叶无衣眉头微皱沉声道：“劳烦姑娘讲讲这几天的情况，那些黑影是怎么回事？”
“大火前天才灭，我前天才从殿门后出来，好像那些黑影忌惮这个阵，一直在门口徘徊不敢进来。”素素思考片刻：“实在抱歉，我也不知道那些黑影是怎么回事。”
“无碍。多谢姑娘了。”叶无衣道。
久久缓过神来，英气的眉毛拧在一起：“我娘命牌破碎以后应该会有清虚门派人来查看，而且凡间这么大动静，不可能没仙家知道。”
“现在等他们已经来不及了，我们先去探查。”叶寒声道。
众人没有异议，时间就是金钱，耽误了时间黑影扩散出去危害了百姓就不好了。
他们带上素素，一行人轻手轻脚的继续往皇宫中心走。素素毕竟在这里呆了二十多年，路比久久还要十分熟悉，一路上避开许多危险。
“这里有术法痕迹。”叶无衣突然停了下来，玉白的手抚在剑柄上，随时准备拔剑。
“前面就是寿康殿了。”久久顿住，“这人是想当皇帝，称王称霸吗？”
自古帝王也出过修仙者，一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二来谁能忍住得道飞升，长生不老的诱惑。
“那他可真是快心想事成了。”叶子午吐槽道，见久久面色不佳，他急忙捂住嘴巴。
“小心啊，这里这么安静必定有蹊跷。”王尘担心道。
“诸位小心。”叶无衣屏气凝神，吩咐道：“你们几个跟我先过去看看情况，剩下的人在这边躲好，切勿冲动。”
被点到的几个人全都谨慎地点点头。他们互相看了一眼，拔了剑四散着缓缓围住宫殿。
“里面有动静！”叶寒声捏紧了剑柄，悄声道：“那个声音，像野兽在怒吼。”
大家心里顿时一紧，叶无衣打头阵，轻手轻脚地将宫门推开一条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