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0
第31章 夺冠
下午, 4x100米接力开始了。
正如刘主任所言，参赛的学校都想在这最后一场比赛上奋力一搏，派的都是各自的精锐部队。
翟曜坐在看台上, 耳边乱糟糟一片。
其中最高频出现的词便是“沈珩”。
“跟沈大佬同学两年，这是头一次见他参加运动会呢！”
“可不，还是两项！”
“有一说一，大佬上午的击剑简直帅炸了好么！”
“没错！之前总见他坐在教室里，还以为不喜欢运动。”
“这么说，还得感谢下二中？”
“不过说真的，沈珩似乎也没传说中那么凶？你们说咱一会儿要不要去场上给他送水呀？”
“看台到场上的门全被老师把着呢，怎么去？”
“你是不是九中的！当然是翻墙了！”
“哦哦哦没毛病！”
翟曜戴着耳机，按下播放, 顺带将音量调大。
人声瞬间就被覆盖了大半。
翟冰、谢子鸣他们都以为下午的比赛翟曜和沈珩不参加, 击剑结束后就离开了体育场。
翟曜觉得有些无聊，又睡不着, 干脆打开手机玩儿单机小游戏“推箱子”。
屏幕上突然弹出了条新消息。
翟曜退出游戏，点开——
“111”给他发来一张照片。
翟曜将照片放大, 只见上面是一排栏杆, 中间有几根被人卸了。
【要不起：？】
【111：从这儿进。】
翟曜：“……”
【要不起：不进。】
“111”半天没回话。
就在翟曜要退出聊天界面，回到小游戏时, “111”又开始输入……
【111：我想喝水。】
翟曜眼皮一跳, 事儿怎么这么多？！
【要不起：刚走的时候你怎么不喝？】
对面回的倒快。
【111:刚刚不渴。】
【111:现在渴了。】
翟曜不耐地“啧”了声。
【要不起：自个儿咽唾沫喝吧。】
“111”那边没动静了。
翟曜压了压帽檐, 继续推他的箱子, 把刚才那关过了。
而后，没忍住再次打开对话框。
“111”还是没回复。
大概被渴死了吧。
翟曜将手机一按揣进兜里, 冷着脸站起身来，将刘主任买给他的各种口味的运动饮料一股脑全塞进袋子, 扛在肩上。
宋凯正挨个收“加油稿”，就见翟曜一个人往看台侧面走，好奇问：“曜哥上哪儿啊？比赛快开始了。”
翟曜头也不回，淡淡道：“收尸。”
……
检录区的沈珩隔老远就看到拎着饮料，朝他这边走的翟曜。
唇角若有似无地翘了下，接着转身对在一旁负责检录的老师说：“跟您反应个情况。”
“什么情况？”
沈珩缓声：“去看台的侧门栏杆坏了。”
检录老师朝侧门看了眼：“哟，还真是！”
他说着冲边上另个体育老师说，“吴老师，这儿我忙的过来，你到侧门那儿把着去吧，免得有人呆会儿一激动，冲进场内。”
“行！”吴老师点点头，往侧门去了。
这边，翟曜走到沈珩跟前，将装饮料的袋子往他怀里一扔，转身就又要走。
“等下。”
沈珩抱着饮料，顿了下道，“坏栏杆被老师发现了，他正在那儿守着。”
“？”翟曜疑惑，“我刚过来的时候还没事。”
沈珩平静：“嗯，在你过来后发现的。”
翟曜回头，果然看见一个戴红袖章的老师往侧门走。
他沉了口气，打算另找地儿翻墙。
“别折腾了，你腿还没好。”
“知道我没好还使唤我？”
沈珩拿出一瓶运动饮料拧开，递给翟曜，说：
“等我跑完，你混进参赛选手里一起出去。”
翟曜想想沈珩毕竟也是为了要替自己才参加的接力赛，先前他跑步的时候还到场上给他加油了。
他喝了口饮料，找了块阴凉地：
“我就在这儿等你。”
“嗯。”
“那什么。”翟曜静了下，别开脸，“好好跑。”
……
接力赛，搭配阵容为两男两女。一棒和终棒都是取胜关键，一个负责拉开距离，一个负责追赶距离。
沈珩跑的是终棒，代替原先陈源的位置。
他前面是一个七班的，接着是四班另一名体育生，打头阵的则是陈源的女朋友陶芳。
陶芳在先前的比赛中因为陈源受伤的事分了心，只得了第二。
此时九中的跑道又紧挨着二中，她眼里直蹿火。
随着裁判一声枪响，陶芳像只野兔般一蹬腿，“蹭”一下冲到了最前面。
看台的欢呼成功被点燃了，陈源混在人堆里紧张地双手紧紧攥拳，颧肌都在跟着颤。
“稳了稳了！第一拿定了！！”
“不过三中咬得也好死啊！跟陶芳前后脚！”
“没事，咱第二棒速度也快，估计能再拉开点距离！”
“九中！九中！九中！九中！”
看台的气氛火爆，赛场上就更是焦灼。
眼看陶芳马上交棒，她伸长手臂往前递去。
陶芳的手上粘了汗，连带着接力棒也变得过于光滑。
跑第二棒的体育生本就胜负心重，眼下又见三中的跟着就要交棒，心里不免紧张。
交棒的一瞬间，体育生本能就要同步冲刺。
岂料手上一滑，接力棒竟在交接时掉在了地上。
赛场内外：！！！！
所有人都知道，在接力赛中最怕出现的情况就是掉棒。
体育生以最快的速度捡棒起跑，但还是被另外两所学校赶超。
他咬牙一个劲漆头往前冲，到最后眼泪都下来了。
等将棒传给第三个人时，抱头跪地，愤怒砸地咆哮。
“站起来哥们儿！”
“胜负还不一定呢！”
“没事儿兄弟！”
第三棒全程发挥的很稳，尤其是在弯道处。
但因为刚刚的失误，始终没能追上去。
刘主任迅速在心里盘算了下，如果4x100米他们拿了第三，那综合排名应该也还是第二。
已经超出他预期太多，很好了。
可是已经到了这一步，谁都难免渴望着第一。
刘主任远眺最后一棒的沈珩，整个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大腿都快被他自己掐烂了也浑然不知。
“大佬，接棒！”
第三棒大吼一声，将接力棒往沈珩手里递去。
手中一空的瞬间，第三棒只觉得有阵风从面前“嗖”一下刮过。
当他再定睛看时，沈珩已经跑了很远。
而此时的阴凉地里，翟曜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赛场。
帽檐下的神情很淡，嘴唇却轻轻绷紧，揣在兜里的手心出了层薄薄的汗。
一只手突然在他肩上拍了下。
翟曜眸色一沉，转头看去，迎上的是一张笑吟吟的脸。
翟曜微微眯了下眼，觉得对方长得有点眼熟。
那人见翟曜没认出自己，也不生气，笑道：“翟曜，咱俩上午才刚过过招！”
翟曜想起来了，他是三中的陆良。
陆良自顾自地解释：“我来给检录区的老师送人员名单，老远就看到你站在这儿，给沈珩加油么？”
翟曜想说“不是”，就是来时的路被堵了回不去。
但他静了会儿，还是移开视线，淡淡“嗯”了声。
陆良看着翟曜这副不爱搭理人的态度，握拳抵在唇边又轻笑了声：“怪不得你俩关系好，表情都一样。”
“……”翟曜的脸又往下沉了几分。
哪儿特么像了，他大丈夫光明磊落，不像沈珩那小人阴险狡诈。
说话当间，只听看台上又一阵山崩地裂的呼啸。
沈珩趁最后一个弯道直接超过了前面的人，一举成为第二！
刘主任直接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如果不是顾念着身份，估计也要从看台直接跳去赛场了。
“翟曜，听说你家有间旱冰场，对么？”陆良开口问。
“呆会儿说。”
翟曜的注意力此时全放在沈珩身上，眼眨也不眨地跟着他。
陆良的视线在翟曜和沈珩间来回了下，很识趣地点点头：“好。”
在比赛的最后一秒，沈珩和三中的参赛选手同时冲向终点线。
翟曜拎了瓶运动饮料，也朝着终点的位置快步走去。
在此起彼伏的欢呼呐喊声中，越走越快，来到沈珩跟前。
沈珩敛眸看他，还在喘，肩膀一上一下地随之起伏。
两人离得近，翟曜甚至觉得沈珩的呼吸落在了他脸上，有点烫。
他将饮料扔给沈珩：“谁赢了？”
沈珩拧开瓶盖将饮料灌了下去，这才摇了下头：
“裁判还在算。”
翟曜“嗯”了声，刚准备跟沈珩他们几个参赛选手一起回看台去，陆良再次从后面跟了上来。
先是和沈珩打了声招呼，接着望向翟曜。
翟曜记起陆良刚刚好像跟他有话没说完，便对沈珩道：“等我下。”
说着跟陆良去到一边。
沈珩的视线全程追随着翟曜，在看到翟曜跟陆良说了几句话后，居然拿出手机，主动跟陆良换了联系方式，直接走了上去。
眼睛向下一瞥，就看到翟曜通过了陆良的好友申请。
沈珩眉梢微不可见地跳了下。
陆良收起手机，一抬头就发现沈珩出现在翟曜跟前，先是愣愣，继而玩笑道：“你这也看得太紧了！”
沈珩抿唇，却没反驳。
陆良又冲翟曜晃了下手机：“那就改天见了哈，翟曜。”
“嗯。”
陆良转身离开了。
翟曜看他走远，也回头对沈珩说：“走——”
“吧”字没出口，他话音就一顿，皱眉道：“你是不是跑猛了，胃疼？”
沈珩的唇抿得很紧，垂下的眼皮也绷着，沉默了下后，问：“你还要见他？”
翟曜莫名其妙，想解释又觉得没什么必要，道：“碍着你了？”
沈珩没说话。
等翟曜走向陶芳他们，跟着参赛选手们一起离开赛场时。
他才用极低的声量兀自喃喃道：
“碍着了。”
……
接力赛的成绩在30分钟后公布了。
九中竟和三中同时间抵达终点，分毫不差！
组委会连忙将其他项目的成绩也汇入一起统计。
得出的最终结果是——
九中综合排名第一，三中第二，位列冠亚军。
“我靠！！！赢了！！！”
“别拦我，我明天就去二中门口跳舞！！！”
“也算我一个！”
刘主任呆呆看着欢呼着的，争相涌向赛场的同学们，一时间竟忘了维持秩序，甚至跟着人群一起朝前走。
“我们……赢了……三中？”
刘主任呆呆自语，他已经记不得自己上一次得第一是什么时候了。
好像还是在大学的演讲比赛上，自己当时信誓旦旦地表示一定会全力培养广大人才，进入211和985。
结果他就被分配到了九中。
住在了理想的另一头。
而今，他忽然觉得，自己许多想法似乎也在潜移默化中不断发生着变化……
所谓的年轻，其实原本就不该仅仅只有一个目标。
而当下的画面，才是青春该有的样子。
“冠军！冠军！冠军！”
大家齐声呐喊，声音此起彼伏。
刘主任也受到感染，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攥成了拳，跟着一次次举起，高呼：
“冠军！冠军！冠军……”
……
第32章 无解
运动会至此彻底结束, 九中在次日就又变回了老样子。
兵分各路，三教九流，随便拎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周一升旗仪式结束后, 翟曜站在了领导台上。
这视野他很熟悉，只不过这次不是念检讨，而是从刘主任手里接过奖状。
“表现的不错，希望你今后也能把在运动会上的劲头多花些在学习上。”刘主任话音刚落，跟着眉毛就一竖，喝道，“背挺直，吊儿郎当的像什么话！”
翟曜捏着奖状，懒懒地调整了下姿势, 并没比之前好多少。
刘主任实在看不过眼, 挥挥手打发他下去了，又自顾自发表了几句获奖感言, 便解散了队伍。
回到班上后，猴哥张罗着几个个高的男生把奖状挂在了黑板正上方。
上课时动不动就抬头看两眼, 只差没偷笑出声。
沈珩坐在角落里翻书, 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他已经快看完了，今天桌上又多出一本——《红岩》。
翟曜一觉醒来, 淡淡扫了那书一眼, 接着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
见离下课还有一会儿, 就又换了个姿势要继续睡。
刚把手机塞进柜斗里, 手机便先震动了下。
翟曜打开聊天框。
是陆良发来的消息。
【良没反犬旁：今晚空么？】
翟曜动动手指回复——
【要不起：空，八点溜冰场见。】
翟曜发完收起手机, 拿课本垫着胳膊肘，撑头扭脸准备闭眼。
然后就对上了沈珩幽沉的目光。
翟曜蹙眉：“我脸上有字？”
沈珩抿唇, 视线落在翟曜的手机上。
恰好此时，陆良的消息又发来了，显示在锁屏界面上。
【良没反犬旁：_好，不见不散！】
沈珩的唇绷得更紧了。
静了下说：“陆良？”
“嗯。”翟曜应了声，刚要往桌上趴，被沈珩伸手挡住额头。
“是不是欠揍？”
“你俩要去哪儿。”沈珩语气发沉。
翟曜也不知道这人今天是抽了哪门子邪风，这么多管闲事，随口回了他一句：“我家溜冰场。”
“哦。”
翟曜闭眼。
“去干什么？”
“。”
这觉是特么的没法儿睡了。
翟曜懒得睁眼，爱搭不理：“他说他要办卡。”
“嗯。”
又隔了会儿。
“办什么…”
“你再敢废话，我就敢打死你。”
“卡。”
翟曜深吸口气，捋起袖子：
“洗剪吹，办么？办了现在就给你剃。”
……
当晚，翟曜没等沈珩放学一起走。
去到溜冰场的时候，陆良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见到翟曜，他热情地上前打招呼。
翟曜的态度仍是不冷不热，让他跟着自己进去，拉开柜台的抽屉从里面掏出一沓劣质小卡片，随便摸出一张来递给陆良。
“把名字填好，日期写今天就行。”
陆良接过卡片和圆珠笔，麻利地写下自己的名字，还给翟曜。
翟曜又在截止日期的位置填了下个月的当天，想了想帮陆良往后多顺延了一星期。
“多的算送你的。”
“这么好。”陆良笑眯眯道，“谢谢翟老板。”
翟曜给塑封机插上电，把卡片放在里头封外壳，而后边划拉手机边问：
“击剑为什么还要学滑冰？”
“其实也是因为看到你才想到的法子。”陆良解释说，“击剑对于整个身体的协调性和敏捷度都有着很高的要求，在跟你比赛的时候我就发现你在这方面的能力很强。”
他顿了下：“后来听说你家是开溜冰场的，我就明白了，滑冰简直就是针对这两点的专项训练。我就想着刚好在你家办张卡，正好遇到问题还能及时找你请教。”
翟曜点点头，待塑封机将卡片完全吐出来后，将其给了陆良，屈指点了点桌上的二维码：“一个月120，收你100。”
“好。”陆良扫码交了钱，把卡收好，对翟曜道，“不好意思啊，还专门让你跑一趟。”
“没事，现在还办卡的人不多了，是你照顾生意。”翟曜说着，又从桌下拿了把伞给陆良，“呆会儿估计要下雨，你把伞拿着，下回带过来就成。”
“行。”陆良接过伞，“那我先走了哈，替我跟沈珩问好。”
翟曜忽然听到沈珩的名字，划手机的手微微顿了下，掀起眼皮，问：
“你跟沈珩，是在击剑场认识的？”
“是啊。”陆良点头，片刻后又笑了笑，“还差点跟他成同学。”
翟曜闻言，视线在陆良身上浅浅停留了下，怎么看他都不是能上九中的料子。
淡淡说：“幸好没，来九中你就算废了。”
“去九中？”陆良反应了下，随即摇摇头道，“你误会了。”
他顿了下说：“不是我要去九中，是沈珩差点来三中。”
叮——
手机上的小人不小心一下把箱子推到了洞里。
屏幕出现了个偌大的“game over”。
翟曜盯着“game over”看了会儿，低声问：“为什么没去。”
陆良轻叹声气：“其实我也很奇怪，他以前学习很好，我俩还在奥数竞赛上碰过一次，他比我多做对一道大题，那题很难。”
翟曜不说话。
陆良：“翟曜，我没有别的意思，但我觉得比起九中，沈珩其实还是更应该到三中来。”
他停顿了下，再次看向翟曜，“我看你俩关系应该不错，如果可以的话，能拜托你帮忙劝劝他么？…如果他真的有意愿来三中，我或许能帮上忙。”
溜冰场外又响起闷雷。
翟曜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只要在溜冰场提起沈珩，就总会下雨。
又过了会儿，翟曜开口道：
“知道了，你快走吧，别下大了。”
……
陆良走后，雨果然越下越大。
溜冰场今天依旧没什么生意，仅剩的两个没带伞的非主流也在一咬牙一跺脚后，直接冒雨冲了出去。
转眼间，这里就只剩下翟曜一人。
他胳膊肘撑在柜台上，垂眼盯着手机屏幕。
屏幕上的游戏仍停留在刚才那局。
脑海里又浮现出他帮沈珩抬着床，找击剑服的画面。
床底下那个不小心被打开的箱子里，装着厚厚的获奖证书。
他起初还以为是沈珩妈妈的。
现在想来，如果真是他妈妈的，沈珩不至于在当时表现的那么不屑，像在对待一堆废纸。
耳畔暴雨声如瀑，感觉一时半会儿又停不了了。
手机屏幕亮了下，“111”发了条新消息。
翟曜迅速点开——
【111：什么时候回家？】
【要不起：马上。】
对面又安静了会儿。
【111：我冷。】
翟曜也没多想，简短回复——
【要不起：你开暖气。】
他手蓦地一停，突然间反应过来，接着“操”了声，按下拨通键的同时调头跑出溜冰场。
对面很快就接了。
翟曜破口便骂：“傻逼，在哪儿？！”
他话音刚落，就看到不远处的街灯下，沈珩正打着把伞站在那儿。
昏黄的光线投在他身上，趁得整个人更加挺拔。
翟曜快步走向沈珩，沈珩看着他，把雨伞往翟曜那边挪了挪。
“你特么是脑残么？！”翟曜有时候是真特么不理解这人清奇的脑回路，一把拉过沈珩就往溜冰场走，边走边问，“来多久了？”
“不久。”
“干嘛不进去？”
“陆良话多，烦。”
翟曜更费解了：“你烦你还过来做什么！”
沈珩沉默了。
他其实想说：因为更烦他见你。
两人回到溜冰场，翟曜直接打开了空调的暖风。
“衣服湿没？脱了。”
沈珩顿了顿，抬手一颗颗慢慢解扣子。
翟曜看了看他被淋湿的衬衣，皱眉问：“不是打伞了么？”
“开始没打，下起来后在附近买的。”
“下起来不知道进来躲！”
沈珩顿顿：“陆良话多，烦。”
“……”
妈的，又给绕回来了。
翟曜拖着把椅子放到空调前，又把沈珩脱下来的衣服搭在椅背上晾着，回到前台自顾自玩起了蜘蛛纸牌。
全当沈珩不存在。
沈珩看他玩了一会儿，开口问：“有烟么。”
“没有。”
沈珩抿唇，垂眼看了看四周，好像没有多余的凳子坐。
他又不想坐地板。
不远处传来“兹拉——”的摩擦声。
翟曜站起身，把屁股下头的椅子腾了出来：
“坐。”
沈珩点头，听话地坐下了。
两人又默契地陷入到了一片沉默里。
翟曜站着打完了那局蜘蛛纸牌，输的惨不忍睹。
他关掉游戏窗口，盯着电脑桌面的目光又沉了沉，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陆良跟我说…”
“别听他瞎说。”
两句话叠在一起。
翟曜语气冷下来：“你床底下的奖状是谁的？”
“我妈。”
“她还参加过奥数竞赛，得了一等奖？”
“。”
沈珩难得词穷了。
“还编么？”
沈珩静了会儿，重新抬起眼：“你想问什么。”
翟曜懒得拐弯抹角，直截了当道：“为什么会来九中？”
“离家近。”
“为什么不去三中？”
“去干什么？”
翟曜被他反问懵了，气笑道：“特么能干什么？考重点，上大学！”
“槐城只有大专。”沈珩顿了顿，“在九中也能考上。”
“考个屁的大专，就该上三中，考清北。”
“清北…”
沈珩喃喃，幽沉的眸底闪过抹浓重的戏谑。
片刻后，他抬头对翟曜哂笑了下：
“考清北，让沈自尧去看大门？”
……
第33章 毛线狗
翟曜看着他, 许久没说出话。
沈珩噙在唇边的笑意很明显，比之前都明显。
可翟曜此时却只觉得胸口某个位置堵得他透不过气。
的确，沈珩要是真去上学了, 沈自尧又该何去何从？
老爷子年纪这么大，脑子又时清醒时模糊，根本不可控。
带着一起去外地么？还是送去养老院？
这个世界存在着太多无解题，或许有朝一日可以找到答案，但起码现在没有。
翟曜最明白不过这种感觉，就像一只风筝哪怕能飞再高，也依然挣不脱绑着它的那根线。
他自己不也是如此。
一包烟被翟曜扔过来，沈珩接住。
他翻开烟盒，磕出一根点燃。
此前, 翟曜觉得自己的烟瘾已经够大了。
直到遇见沈珩, 跟他半斤对八两。
翟曜想开口跟沈珩说些什么，打破这沉闷的静默。
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毕竟这样的沉闷始终都没能在他们身上真正消散过。
最后，他说：“再这么抽, 迟早特么得肺癌。”
沈珩夹着烟, 淡淡“嗯”了声。
俩人又自顾自地抽了会儿。
“不然干脆戒了。”翟曜说。
沈珩弹了弹烟灰：“怕得肺癌？”
“总不能死在梁豪那傻逼前头。”翟曜顿了顿，看向沈珩, “你也不能让沈自尧送你走吧。”
沈珩没说话, 烟头上的火星子微微跳动着。
翟曜最后抽了口烟, 捻灭烟头。
接着朝沈珩走来, 夺走他手里的烟一并掐了。
“就这么着，第一个月一天不能超过一根, 往后递减。做到了给奖励，做不到受惩罚。”
沈珩还是不说话, 就在翟曜以为他不会同意自己的提意时，沈珩开口问：“什么奖励？什么惩罚？”
“那必须得是大大的奖励和大大的惩罚。”
翟曜想了想，觉得惩罚倒是简单，被对方爆揍一顿不许还手，去讲台上喊“我是大傻逼”……
裸奔不行，毕竟犯法。
但奖励就难办了。
翟曜踢了踢沈珩的鞋：“你想要什么奖励？”
沈珩闻言，轻轻掀起眼皮，目光在翟曜的脸上定住。
翟曜被他看的莫名脊背发麻，绷起脸防备道：“看我干什么。”
沈珩又自顾自看了一会儿，幽深眸子里像是藏了情绪。
但翟曜看不透。
末了，沈珩喉结轻滚了下，总算将目光移开，低声说：“我想想。”
“行。”翟曜一点头，“那就从现在开始。”
“好。”
……
更晚的时候，雨总算停了。
翟曜到空调下面，摸了摸沈珩晾在那儿的衣服，已经差不多干了。
他将衣服扔给沈珩让他换上，两人一起锁了门，往沈珩家走。
到家是沈自尧给他们开的门，保姆照例在跟沈珩反馈了老爷子今天的状态后下班离开。
翟曜让沈珩先去洗澡，自己则是到厨房里热了饭。
端饭上桌时看沈自尧也坐过来了，就又多给他添了副碗筷。
沈自尧笑眯眯地凑到翟曜跟前：“这位小同志，学校是不是又要考试了？复习的怎么样？”
翟曜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从来就不关心什么考试，开学这么长时间甚至连讲到哪一课都不知道。
沈自尧见翟曜半天不说话，作势要拿筷子敲他，翟曜往后避了避身。
“一看就是没好好复习！”沈自尧撇嘴，但还是给翟曜夹了一筷子菜，“我可跟你说好了，别的科爷爷不管，语文必须给我考好！”
翟曜就着沈自尧给他夹的菜扒了口饭，含糊地应了声。
“哦对了，保尔柯察金的故事我是不是快给你讲完了？”沈自尧思考着说，“下一个讲《红岩》，怎么样？”
翟曜拿筷子的手微微一顿，想起上课时自己看到沈珩桌上放的那本书。
所以沈珩早就知道沈自尧接下来会给他讲《红岩》？
一个想法在翟曜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沈自尧已经无数次重复这样的过程了。
而沈珩也无数次陪着他循环，鬼打墙似的一圈又一圈。
沈自尧还在自言自语：“奇了怪了，保尔柯察金的故事，上次我给你说到哪儿了来着？”
他紧皱眉头，努力回忆，紧接着整个人都变得有些焦虑。
站起身，开始绕着餐桌转悠。
边转边机械性地不断喃喃：“讲到哪儿了呢……怎么记不清了……讲到哪儿了？”
翟曜觉察出沈自尧不对头，连忙放下碗筷去掺他。
而沈自尧就像陷在了一个自我的世界里，根本对外界没有反应。
“保尔……保尔……保尔和达雅·柯察金娜……”
“别想了，爷爷。”翟曜蹙眉。
“保尔柯察金……朱赫来……达雅……”
“保尔开始在疗养院进行创作，医院说他最多只能再活三个月了。”
身边传来沈珩低沉的声音，翟曜忙朝他看去。
沈珩神色平静，对沈自尧道：“保尔准备带着朱赫莱给他的枪去海边结束余生，上次说到这里。”
“哦——对对对对！”沈自尧拍拍脑门，“是这里是这里！”
他这才渐渐镇静放松下来，缓缓重新坐回饭桌前，恢复了正常。
翟曜也总算松了口气，沈珩在他边上坐下，身上带着淡淡沐浴露的味道。
他拿起筷子，对翟曜轻声说：“吃饭吧。”
翟曜“嗯”了下，却觉得胃里胀得很，明明先前他还饿的发慌。
脑子里全是沈珩今晚在溜冰场里，那抹自嘲的笑。
不想吃饭，想抽烟。
翟曜闭了闭眼，觉得大概率自己会是先被惩罚的那个。
一只碗忽然推到他跟前，莲藕排骨汤还冒着袅袅热气。
沈珩：“吃不下就别吃了，喝点汤。”
翟曜看看那碗汤，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吹着喝下去。
实话说他没太尝出味道来，就这么对付着把汤喝完，去厨房刷了碗。
吃完饭后，沈自尧又去看了会儿电视就回屋睡觉了。
翟曜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就见沈珩的房间门虚掩着，并没关死。
鬼使神差地，他迈步走近，推开屋门。
沈珩的目光从书上移了过来。
翟曜看到沈珩倚在床头，是个相对放松的姿势。
台灯光柔化了他的面部线条，他手里夹着书，另只手上还握着支钢笔。
翟曜静了下，进到沈珩屋里，走到床边垂眼看着他。
“什么事？”
沈珩问。
翟曜喉结动了动：“书上的那些日期…”
他沉了口气，“那些日期是沈自尧每次讲故事的节点么？”
沈珩沉默了下：“嗯。”
翟曜再次看向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突然觉得有些刺眼。
所以沈珩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一次又一次的在这本书上书写标记，来时刻提醒着他，他哪儿也去不了，哪儿都别想去……
“什么表情。”沈珩并不知道翟曜在想什么，语气倒还算平淡，眉梢微微一松，“又梦游？”
翟曜抿唇，没说话，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沈珩又默默注视了他一会儿，合上书伸手拉住了翟曜的手腕：
“坐下来。”
这次翟曜没断然挥开他的手，而是难得听话地坐在了沈珩床上。
他又沉默良久，这才开口说：“有个事，我之前是蒙你的。”
“什么事。”
翟曜舔了舔腮帮，避开沈珩的视线：“就，那…毛线狗，其实不是用来挡煞气，是我妈织给我的。”
他顿了顿，索性一股脑道：“我小时候怕黑，我妈就送了那只狗给我，让我心里不安或者觉得害怕的时候就抱着它睡……然后我，我就抱习惯了。”
翟曜咽了口唾沫，头越埋越低，极其快速且小声地说：
“我可以把它借给你。”
……
这之后，沈珩半天都没说话。
翟曜的脸则是越来越红，最后“蹭”一下站起身，调头就走。
“那什么，你睡吧！我也去睡——”
“好。”沈珩看着他，轻声说，“借给我，谢谢。”
……
当晚，翟曜没有毛线狗抱，果不其然失了眠。
他竖着耳朵，听到屋外又开始没完没了的下雨，天气似乎在这一场接一场的雨中，越来越凉。
隔壁沈珩的房间没一点动静，不知道睡着没。
翟曜翻了个身，脸对着窗户干瞪着俩眼，就这样又过了很久，一束微弱的光在房间里亮起。
是翟曜的手机。
他打开微信，点进了和“111”的对话框，从下往上逐条翻看。
和“111”的对话很少，用不了一会儿就看完了。
翟曜点了下输入框，看着光标一闪一闪。
他手指停在上面，想发点什么，又不知道该发什么。
最后自暴自弃地把手机又关上了，往枕头底下一塞。
叮。
枕头下的手机响了下，在漆黑的夜晚格外清晰。
翟曜跟做贼似的一把将手机捞出来，掀起被子蒙住了头，点开微信对话框。
【111：图片jpg】
翟曜凑近那图，光线太暗看不清。
他伸出一根手指，凑近，迅速点了放大。
——是他的毛线狗。
躺在沈珩的膝盖上，呲牙咧嘴，四脚朝天。
翟曜：“……”
【要不起：你对我的狗做了什么？】
“111”正在输入……
【111：揍了它一顿。】
【要不起：？】
【111：表情太凶了。】
翟曜气笑，还特么敢嫌弃？！
【要不起：嫌弃你就还给我。】
“111”秒回。
【111：不。】
【111：我们睡了。】
翟曜“啧”了声，还“我们”睡了……
他将手机重新塞回枕头下，闭上眼。
片刻后，轻轻勾了勾唇。
……
而此时，另间屋里的沈珩敛眸看着膝盖上的毛线狗。
伸出手指在狗鼻子上戳了戳，又移到狗脑袋上揉了把：
“靓仔。”
沈珩将毛线狗抱进怀里，关上了台灯。
在黑暗中，手越收越紧。
……
第34章 咖喱
翌日, 翟冰又出现在了十班门口。
看到翟曜和沈珩来，赶忙笑着冲他们招手：
“嗨！靓仔，沈帅哥！”
翟曜不知道翟冰这次来又要干什么, 直觉没好事儿，便让沈珩先回班，独自走到翟冰面前。
他站定刚要开口，翟冰就先他一步露出了一个甜死人的笑，从身后变出一杯奶茶来：
“当当当！就是这个奶茶，现在可火了！我昨天晚上专门跟老板提前预定的，你快尝尝！”
翟曜瞥了那奶茶一眼，又看看翟冰，没伸手接。
淡声问：“什么事？”
“哎, 也不是什么大事啦, 你先尝尝嘛！”翟冰说着，把吸管插进奶茶里, 就要强行往翟曜嘴里塞。
翟曜偏头避开，语气有些不耐：“有事快说, 不然我回班了。”
翟冰怕翟曜走, 赶紧拉住他的手，咬咬嘴唇又笑了下：“好弟弟, 姐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翟曜不吭气。
翟冰边悄悄观察他的脸色边试探地说：“你能不能跟你同学商量一下, 把你外甥女也接去他家住几天？”
翟曜眉梢一挑, 冷冷盯向翟冰。
翟冰连忙道：“就一个多星期！时间不长的！”
“你又要去哪儿？”翟曜问。
“哦, 是这样！”翟冰小声道，“就, 梁豪嘛，他听说三亚那边有个老中医, 是世家！他专治像小辣椒这样聋哑的小朋友，已经治好很多例了！……我们就打算一起去趟三亚，把小辣椒的情况跟老中医说说，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治好小辣椒。”
翟冰说完，翟曜隔了半天都没说话。
翟冰心里直打鼓，又晃了晃翟曜的手，软绵绵道：“弟弟……就一星期……你跟他说一下嘛。”
“翟冰。”翟曜顿了下，“你特么当骗傻子呢？”
他冷声道：“去三亚找医生给小辣椒治病，你们特么不带小辣椒一起？”
翟冰一听急了，连忙解释：“不是的呀！我们也不确定那老中医到底靠不靠谱，才想着先去摸摸底嘛！……再说，小辣椒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到时候她万一出危险了怎么办？被人贩子拐走了怎么办？”
“好，我再问你，为什么要我接她去沈珩家？”翟曜问，“你们不在，不该是我回家住么？”
翟冰的脸色一变，声音瞬间又弱下去，支支吾吾说：
“这不是…这不是梁豪提前答应了以前跟他一起玩音乐的哥们儿，我们不在的这周，让他哥们儿先来家里住的嘛…这事老早就说好了的，之前我也不知道呀！都答应好的事，总不能临时鸽别人，你说对吧？”
“对个屁！”
翟冰眼圈红了，又开始胡搅蛮缠：“翟曜！你就说你管不管？！”
翟曜黑着脸不说话。
翟冰使劲一跺脚，转身负气道：“算了，你别管了！我给我闺蜜打电话，让小辣椒先到她那儿去住！”
“不行。”翟曜知道翟冰的那帮闺蜜，比她还不靠谱。
翟冰回头气冲冲道：“那我怎么办！关键时候连她亲舅舅都不管！我都要被逼死了！”
她嗓门很大，引得不少人回头。
翟冰嘴唇颤了颤，往地上一蹲，抱着头呜呜哭起来。
这是她从小就会的绝招。
打不过，吵不赢，就卖惨。
果然，有几个女生见状上前，有些胆怯但还是码着胆子对翟曜说：“你不要太凶，她是女孩子。”
翟冰闻声，哭得更可怜了。
翟曜绷着眼皮，睨着蹲在地上的翟冰，只觉得俩耳朵嗡嗡直响。
他伸手到兜里，想摸烟抽，突然想起昨天自己才跟沈珩约了要戒烟，出门就没带在身上。
兜里的手攥紧，松开，又攥紧。
他是真懒得再管翟冰了，路是她自己选的，到最后是通向悬崖边还是黄河岸也都是她自己的事儿！
可他又不能不管小辣椒。
就在翟曜发愁到底该怎么处理时，沈珩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对翟冰淡淡道：
“可以。”
翟冰一看连房东都答应了，立刻破涕为笑，不再管翟曜，拉着沈珩的手激动地说：“小沈帅哥，你人真是太好了！”
沈珩看了翟冰拉他的手一眼，翟冰忙悻悻地缩了回去。而后生怕沈珩反悔似的跟他确认道：“那说好喽！今天小辣椒放学，我就把她送去你那里！”
翟冰边说边从包里掏出手机：“小沈帅哥，你把你家地址给我一下……”
“不用你送，放学我去接她。”翟曜打断，不想再多跟翟冰废一句屁话，“你回去把她东西收拾好，晚点我去拿。”
……
翟冰走了，临近中午的时候又给翟曜发了条短信，说自己已经出发了，溜冰场也委托了人看，让翟曜隔天去看一眼就行。
小辣椒的东西她送去了启明星特殊学校，翟曜接小辣椒的时候记得拿。
翟曜没回她。
这一整个上午，他都没像平时那样睡觉，甚至连姿势都没换过。
猴哥原本觉得自己跟翟曜熟了，上课的时候还想找他来回答个问题，但悄咪咪看了翟曜一眼，又作罢了。
“晚上吃咖喱。”身边的沈珩边翻书边说了句，“小辣椒喜不喜欢。”
翟曜闭眼揉了揉眉心，低低“嗯”了声。
“是咖喱牛肉，还是咖喱鸡？”
“鸡。”
“胡萝卜、土豆、洋葱这些，有没有忌口？”
“没有，她都爱吃。”
“我是说你。”
翟曜浅浅睁开眼，没直接回答沈珩的问题，又兀自思索了下：“不然我还是带小辣椒……”
“住快捷一天200，周末翻倍，你自己算。”
“我知道。”翟曜头疼，“我是怕会打扰到沈…”
“刚刚我下课给他打过电话，他很高兴。”
翟曜心里过不去，他这人最怕给人惹麻烦，偏偏一而再再而三的麻烦到沈珩。
“我晚上回家，把梁豪那朋友打出去。”
“你还不如省着点医药费，住快捷。”
“……”
翟曜泄气地将十指插进发间，撑着头。
片刻后叹了声气，低声道：“那晚上小辣椒睡客房，我睡沙发。”
沈珩的目光总算从书上移到了翟曜脸上，静了下，说：“我的床18米，还容不下你了？”
……
放学后，翟曜跟猴哥说了声，就到启明星学校去接小辣椒。
沈珩跟他一起。
小辣椒应该已经知道了自己这周要去跟小舅住，老早就背好书包在教室门口等着。
看到沈珩和翟曜来了，像只小鸟似的跑了上去，看起来很高兴。
翟曜摸了摸她的头，又跟老师简短说了几句后，带着小辣椒一起出了学校。
三人路过超市时，又进去买了晚上做咖喱的材料。
等到了沈珩家门口，小辣椒从书包里取出给沈自尧的礼物，是她亲手画的沈自尧画像。
沈珩将钥匙插进锁孔，将门打开。
只听“砰砰”两声，头顶瞬间炸开了无数亮片和彩条。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沈自尧手里端着个礼花筒，边原地踏步边欢呼。
小辣椒看着这些亮片和彩条，眼睛都亮了，冲沈自尧敬了个飞行礼。
沈自尧冲她眨眨眼，也回了个礼。
“我去做饭。”沈珩换了鞋，拎着装食材的袋子进到厨房。
翟曜见沈自尧和小辣椒已经玩儿起来了，找了扫帚将地上的亮片扫干净，又洗了手去厨房帮沈珩的忙。
厨房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香味，沈珩将提前腌制煸炒好的鸡肉跟咖喱一起煮，又去切胡萝卜土豆和洋葱。
等时间差不多了，便按照顺序将其一一扔进锅里，关小了火慢慢炖入味，接着又去炒菜。
翟曜站在沈珩身后，见他因为怕碍事，将衬衣的袖子扁到了胳膊肘。
小臂上的肌肉随着不时掂几下锅而绷紧。
沈珩身上穿了条咖色带方格的围裙，两条带子系在腰后打了个结，跟他冷淡的五官结合在一起，有种莫名的反差感。
“汗，流眼睛里了。”
沈珩背对着翟曜说。
翟曜“哦”了声，没太明白他意思，说：“你擦擦。”
沈珩抿唇：“我手上有洋葱。”
他又往锅了加了一小勺盐：“过来帮我。”
翟曜从料理台抽了张纸，走到沈珩跟前，见他额头上果然出了汗，正顺着侧脸往下滑。
鼻梁架着的眼镜上，还蒙了层薄薄的雾气。
“你不就200度么，怎么炒菜还戴眼镜？”
“忘摘了。”沈珩拿着锅铲，往翟曜这边略偏了下脸。
翟曜抬手帮沈珩去掉眼镜，又用纸给他擦了汗，接过锅铲说：“剩下的我来弄，你出去凉快吧。”
“你会么。”
翟曜嗤笑：“看不起谁？”
好歹他们家就他一个靠谱的。
沈珩点点头，到一旁洗了手，却没急着走。
他站在翟曜边上，看他将菜炒熟，又掀开锅搅拌咖喱。
动作算得上娴熟。
“你怎么还不走？”翟曜皱眉撵道，“边上去，杵这里碍我事儿。”
沈珩往后退了半步，默默给翟曜腾出位置。
他的目光又在翟曜的背上停留了会儿，解开自己的围裙。
翟曜正炒菜，一双手突然从身后伸了过来，把围裙套在了他脖子上。
接着又绕到身后，往他腰上系绳子。
半天都没系好。
翟曜“啧”了声：“再磨蹭我菜都炒完了。”
身后的人没应他，非但不加快速度，反而放得更慢：
“马上。”
……
第35章 茉莉
有了小辣椒的加入, 沈家这下算是真正的上有老，下有小。
不是一般热闹。
翟曜原本还在担心小辣椒的到来会给沈自尧添麻烦，后来发现吃完饭后, 俩人二话不说便冲到了电视机前。
这个点通常是沈自尧看抗战剧的时间，但他有点怕小辣椒不爱看，将遥控器交给小辣椒，手舞足蹈地瞎比划，让她选台。
小辣椒摇摇头，又把遥控还给沈自尧，指指电视机，飞快打了个手语。
沈自尧看不懂，挠头问翟曜：“她…这是说什么呢？”
翟曜边收拾碗筷边翻译：“‘把小鬼子打回老家去’。”
“哈哈哈哈哈！”沈自尧大笑着冲小辣椒竖了个大拇指, “好孩子好孩子！”
翟曜洗完碗从厨房里出来, 没在客厅里见到沈珩。
沙发上的沈自尧和小辣椒还在兴致勃勃地看电视，估计沈自尧今晚应该也没什么兴趣跟他聊天了。
阳台的门没关严, 翟曜心说沈珩别是偷摸躲起来抽烟吧。
他放轻脚步朝阳台走去，一推门——
“翟曜, 茉莉花开了。”
沈珩背对着他站着, 像是早知道翟曜会来，专门给他留了门。
沈珩的胳膊撑在石砌的护栏上, 身体微向前倾, 是一种相对放松的姿势。
石台上摆着几盆茉莉花, 碧绿的叶片间结着一颗颗洁白的花朵。
有的已经完全盛开, 有的还含苞待放。
空气里充斥着清香。
“过来。”
沈珩回头，示意翟曜到他跟前去。
阳台面积不大, 还养了不少花。
两人并排站着，就没什么多余的位置了, 多少有点挤。
沈珩的身上没有烟味，翟曜又朝角落那个空花盆里看了眼，也没发现有新葬进去的烟头。
他来到沈珩身边，沈珩就又不说话了，修长的手指将茉莉花上一些枯黄的叶片摘下来后，顺便撷了朵花含进嘴里。
翟曜抬手挡了下没挡住，皱眉道：“你怎么什么都往嘴里放？”
沈珩闻言，视线浅浅往翟曜脸上一瞟，移了回去。
“我不吃手。”
“……”翟曜的杀心又起了。
沈珩新摘下一朵茉莉花，凑到翟曜嘴边。
翟曜往后躲了躲：“干什——”
“张嘴。”
翟曜总觉得这玩意儿不处理下就吃可能会中毒，但不知为何又鬼使神差地听从了沈珩的话，慢慢张开嘴。
沈珩夹茉莉花的手探近，在贴近翟曜嘴唇的位置停住。
顿了下后，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蹭了下他的唇瓣，又收了回去。
翟曜嘴里一甜，用舌尖顶了顶。
不是茉莉，是一颗话梅糖。
“怎么给我这个？”翟曜将话梅糖抵到腮帮上，突出一个圆圆的形状，“花呢。”
沈珩重新和翟曜拉开了些距离，把茉莉从护栏上搬回地下。
“还没处理，不能吃。”
“？”
翟曜懵了。
和着这还分人？沈珩能吃，他不能吃？
“那你刚刚怎么——”
“我也没吃。”
沈珩直起腰，看向冷着脸狐疑审视他的翟曜，片刻后张开嘴。
他嘴里也是一颗话梅糖。
沈珩又摊开手，之前那朵被他摘下的茉莉还藏在他掌心。
“骗你的。”
“。”翟曜点点头，就近拎起了窗台放着的猫头水壶，对着沈珩当头浇了下去。
沈珩忙抬手拦，但水还是将他的衣服打湿了。
翟曜还没打算翻篇，一把握住沈珩的胳膊就要反折，将他抵在石砌的护栏上：“再敢耍老子就把你扔下去！”
沈珩被翟曜反钳着手，并没有挣扎。
他的肩膀小幅度颤动了几下，翟曜打死都不相信这傻逼是在真心悔过。
果然，翟曜听到沈珩发出了闷闷的笑声。
他声音原本就沉，笑的时候像是从胸腔发出的。
翟曜又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笑！”
“嗯，在笑。”
“我特么意思是你还敢笑！”
“翟曜。”沈珩忽然低唤了句，“心情好点没。”
……
这之后突然一下就没声了。
又过了会儿，只听翟曜很轻地“嗯”了声，松开抓沈珩的手。
沈珩直起腰，转身面对翟曜。
翟曜被他那双像是能窥探人心的眼睛盯得不自在，偏头避开，低咳了声。
他没有告诉沈珩，自己之前其实动了歪心思。
他才是那个想来阳台偷偷抽烟的人，并且希望能够在此看到同样打破规则的沈珩。
这样以来，他们就可以心照不宣地当作从没约定过。
毕竟周遭的人和事总在时刻提醒他们，还是来根烟压一压，日子才能好过些。
“下次就吃话梅糖。”沈珩说，“能缓解烟瘾。”
翟曜心里一颤，怀疑他真的有读心术。
沈珩抬手轻轻在翟曜肩上拍了下：“没关系，刚刚你要是再不来，我马上也抽了。”
……
阳台外传来叩门声，翟曜和沈珩同时扭头看去，就见隔着绿纱门的另一边，小辣椒正瞪着圆圆的大眼睛看着他们。
翟曜赶忙拉开纱门让她过来。
小辣椒先是仰头看看湿透的沈珩，接着使劲推了翟曜一把，跺脚——你坏，你欺负人！
翟曜多少有点冤，跟小辣椒比手语解释——是他先骗我！
小辣椒的表情像是不信，轻轻扯了扯沈珩的衣角——真的么？
沈珩没动作。
翟曜踢了沈珩的鞋一下：“别特么这时候装看不懂。”
小辣椒叹了口气，乖巧地给沈珩道了个歉，比划道——小舅不懂事，沈珩哥哥别生他气，我可以帮你洗衣服！
沈珩垂眸看着她，片刻后伸手在小辣椒的头上轻轻摸了下。
打手语——不用你洗，是我先欺负你小舅。
翟曜冷声强调：“不是欺负，是欺诈。”
小辣椒转身朝客厅指了指——爷爷喊你们去吃哈密瓜！
沈珩扭头对翟曜说：“走吧。”
“嗯。”翟曜将话梅糖从左侧卷到又侧，顿了顿说，“你先去把衣服换了。”
……
沈珩回房间换衣服的时候，电视上的抗战剧刚好播完，沈自尧便也起身到浴室洗澡。
沙发上只剩下翟曜和小辣椒两人。
小辣椒拿过遥控器换台。
她最喜欢的节目是《动物世界》，因为动物不说话，不需要她费劲去理解。
翟曜坐在旁边，等插播广告时便找小辣椒寻问最近的情况。
自从他离开家搬来沈珩这里住后，小辣椒便成了他最放心不下的事。
翟曜——最近过得好么？
小辣椒点点头——挺好的！
翟曜——早上谁起床给你做饭吃？
据他了解，翟冰两口子平时都要睡懒觉，不接近中午基本不会起来。
小辣椒比手语——孙奶奶。
孙奶奶是翟曜家隔壁的邻居，很喜欢小辣椒。
翟曜——今天早上也去的孙奶奶家？
小辣椒摇头，比划——孙奶奶前天被她儿子接走了，我没吃早饭。
翟曜皱眉——那你昨天有没有吃早饭？
小辣椒又摇摇头。
翟曜——你妈妈不知道孙奶奶不在家？
小辣椒犹犹豫豫地打手语——我跟妈妈说了。
她没再继续跟翟曜讲，但翟曜不用猜也知道，多半是翟冰给忘了。
他深吸口气，闭了闭眼，觉得胸口又开始噌噌冒火。
沈珩换完衣服出来，在看到翟曜的表情后，眸色沉了沉。
他走到沙发前，在翟曜边上坐下。
翟曜自行冷静了会儿，还是决定问问小辣椒别的。
见她的注意力正被电视节目吸引，想着让她看完再说。
翟曜跟着小辣椒一起看向电视屏幕——
上面是一则口香糖广告，拍的很垃圾。
婚礼现场，新郎凑近新娘准备吻她的，新娘突然避开，对着镜头极其生硬地大叫了句：“啊，有口气！”
然后飞出几个丑不拉几的艺术字——快嚼清新舒健口香糖！
翟曜真搞不懂这种广告是怎么能播的。
小辣椒突然拉了拉他的手，尽可能表达清楚地慢慢打手语——舅舅，你也会结婚么？
“什——”翟曜被她蓦地这么一问，竟有些不知该怎么回答。
另旁，沈珩的视线也幽幽朝他投来。
翟曜有些尴尬地叉了块哈密瓜，比手势——可能吧，不知道。
小辣椒锲而不舍——那你会生小孩么？
翟曜刚放进嘴里的哈密瓜差点喷出来。
他婚都不一定结，哪儿知道会不会生小孩！
翟曜——不知道。
小辣椒垂下眼，神情间有些忧虑。
又过了会儿，她重新抬起头，一脸严肃地打手语——我不想舅舅生小孩！
翟曜在读懂她的意思后，起初还以为是小辣椒怕自己以后有了孩子，会不爱她，拽了拽她的小辫子刚想安慰。
小辣椒又认真地比——爸爸和妈妈有了我，就不快乐了。
——我不想舅舅不快乐。
——小孩不好。
——舅舅不要生小孩了。
翟曜脑子里“嗡”的一声。
愣住了。
一时间，他突然觉得电视机里的声音格外吵闹，震的他耳膜疼。
心脏不住地在收紧，再收紧，榨干着氧气。
胸口如同有一块铁石牢牢压在上面，让他喘不上气来。
“不是…”翟曜开口，嗓音有些涩哑。
他艰难地伸出手比划，想跟小辣椒解释：
不是小孩不好。
不是因为你才不快乐的。
不是所有父母都像他们一样。
不是……
操。
他指尖一蜷，抓起手机猛地冲向阳台。
翟曜的动静太大，把刚洗完澡出来的沈自尧吓了一跳。
他刚想抱怨，却在看到翟曜的眼神后瞬间噤声了。
接着着急忙慌地给沈珩使眼色：
“还愣着干嘛！快跟上啊——！”
……
第36章 犯规
翟曜拨通了翟冰的电话。
抓手机的指节因为用力, 突了出来，指腹有些泛白。
电话那头持续传来“嘟——嘟——”声。
没人接，翟曜就再打。
他必须要找翟冰问清楚, 这个妈她到底还当不当！
在不知又重播了多少遍后，对面总算接听了。
翟曜刚要骂，就听电话那头传来一片震耳欲聋的动次打次。
——“最前排的朋友！举起你们的双手！跟我一起燥起来！rock n roll！！”
翟冰的声音融在混乱里，就算扯了嗓门也还是听不清楚。
翟冰：“喂翟曜——！什么事儿啊——？！我这边有点乱！”
“……”翟曜闭眼，只觉得胸口快特么要炸开。
口腔里翻涌着一股血腥味，大概是牙把内壁刮破了。
翟冰听翟曜半天不说话，大声喊：“你等我一下啊——！我先找个安静的地方——帅哥美女，麻烦借过！”
“你在哪儿。”
翟曜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就先愣了下, 因为他居然失声了。
“啊？！你说什么——喂喂？！”
翟曜使劲咽了口唾沫, 喉结重重滚了下。
最后说：
“你不用再来接小辣椒了。”
“什么？！——喂？！——小辣椒怎么了？！——翟——”
“嘀。”
翟曜切断了电话。
他将手机揣进兜里，身体倚靠在石砌的护栏上。
片刻后低低笑了声。
原来人在真正气急的时候, 是会词穷的。
翟曜仰起头，看着无边的夜色, 眼底间划过一丝茫然。
他全然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只知道绝对不能再把小辣椒留在翟冰和梁豪身边。
可他又是打哪儿来的自信，觉得自己可以把小辣椒带大呢？
翟曜又开始本能地浑身上下找烟抽, 视线最后落在了角落的空花盆上。
他蹲下身, 在里面翻捡长一点的烟头。
刚要往嘴里放, 就被人直接从手里拿走。
“又乱吃东西。”
“我输了。”翟曜头也不回, “你有没有火儿。”
身后的人不说话。
翟曜站起来，转身要回房间找他的打火机, 被沈珩拖住。
“滚。”翟曜挥开沈珩的手，却不知他这句“滚”其实没一点攻击性可言。
沈珩还是没松, 敛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翟曜突然有一种自己没穿衣服的感觉，使劲挣了两下没挣开，挥拳便朝沈珩脸上招呼。
沈珩没躲开，甚至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而翟曜的拳头，也在贴着沈珩脸颊的时候猝然停下。
他低着头，额前略长的头发遮住了那双惯以冷淡的眸子。
沈珩顿了顿，抬起手绕到翟曜颈后，按住了他的后脑勺。
往自己肩上压了压。
翟曜的脸埋在沈珩肩膀上，闻到了雨水打湿茉莉花的味道。
他揪住沈珩的衣袖，闷声说：“你现在就揍我一顿，往死里揍，我不还手。”
“翟曜。”
“然后给我一根烟…成么。”
沈珩按在翟曜后脑勺上的手僵了下，片刻后缓缓插入翟曜的发间，轻轻揉。
“好。”
他低声说，“没犯规，不揍你。”
……
翟曜的确也只抽了一支烟，沈珩又陪他在阳台上站了很久，直到夜色越来越深，天气也越发的凉，他们才关了阳台的门回屋。
翟曜去洗澡，沈珩安抚了沈自尧几句，哄他吃完药，又去哄小辣椒。
小辣椒自翟曜离开后就一直显得很焦虑，两只大大的眼睛惊慌地看看沈珩，又看看浴室，像只被猎人拿枪瞄准的兔子。
沈珩蹲下，平视着小辣椒。
小辣椒不敢看他，兀自绞着自己的衣角。
沈珩轻轻点了点她，比手语——为什么不看我？
小辣椒犹豫地抬起头，过了会儿才打手语问——小舅生气，是因为我么？
沈珩摇头——不是。
小辣椒紧咬着嘴唇——就是因为我。
她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比划，一次比一次重：
——我、给、他、添、麻、烦、了。
——爸、爸、也、说、我、是、来、讨、债、的、麻、烦、鬼。
——我、总、在、添、麻、烦！！
小辣椒的眼睛红了，却还在强行憋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她突然往后退了半步，对着沈珩鞠了个躬。
——对不起哥哥，你别赶小舅走，我明天就回家。
沈珩眉头敛地越来越紧。
半晌后，抬手替小辣椒轻轻把眼泪抹掉。
——你不能回家。
小辣椒抽噎着看着他——为什么？
沈珩指了指沈自尧的房间——你回家了，那个老爷爷会打死我。
小辣椒立刻担心起来。
沈珩继续比手语——你舅舅也会打我，我一个人打不赢他们两个。
小辣椒显然有些信了，毕竟她舅舅打架很厉害。
那个爷爷说他以前上过战场，应该也很厉害。
沈珩——你帮帮我，不要回家，好不好？
小辣椒看着眼前的沈珩哥哥，长得又温柔又斯文，绝对不是他小舅的对手，最后轻轻点了点头。
小辣椒——我不会让小舅打你的。
沈珩牵唇：“乖。”
……
翟曜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小辣椒已经乖乖回房间去了。
她今天应该也累得够呛，刚刚又受到了惊吓，此时沾了床还没一会儿，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翟曜在她床边陪了会儿，见小辣椒睡得安稳，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接着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给她关好门。
刚一转身，就见沈珩站在他后面。
翟曜吓了一跳。
沈珩也是才洗完澡，身上还带着股沐浴露味，手上端着杯热牛奶。
翟曜瞥了牛奶一眼：“明天再让她喝吧，已经睡了。”他压低声音，“弄醒了还得哄。”
“她刚喝过了。”
沈珩淡淡，“这是你的。”
翟曜一愣。
他睡觉前从不喝牛奶，也从不相信这玩意儿真能助眠安神。
就和那“100分”的早餐一样，都是不该属于他的习惯。
他也不会去习惯，免得把自己惯坏了。
“喝了，然后去刷牙。”
“不用，你自个儿喝吧。”
翟曜说完想走，但沈珩挡在他面前动都不动。
翟曜叹了声气，他这会儿实在没心思跟沈珩抬杠，于是接过那杯奶，憋着气“咚咚咚”一口闷了，把杯子往沈珩手里一塞去刷牙。
等刷完牙，来到沈珩的卧室门口。
他又定住了。
另边，沈珩洗完杯子回来，见翟曜还杵在他房门外不进去，什么也没说的把翟曜轻轻往前推了下，返身关门，往床边走。
翟曜看着沈珩，嘴唇动动：“那什么，我要不还是去睡沙——”
他说着就迅速去拧门把手。
咔哒。
咔哒。
并拧不动。
身后的沈珩慢条斯理地摘下眼镜，放在床头柜上。
接着手指一勾，只见一枚钥匙挂在他指头上。
翟曜皱眉：“你锁门干嘛？”
“习惯了。”沈珩掀开被子上床，枕着手臂，倚在床头看翟曜。
翟曜抿唇，他从小就不习惯跟人有亲密接触。
之前和沈珩一起光着膀子坐在山里已经是开天辟地头一遭，现在又要跟他睡一张床。
即便他知道，两个大男人睡在一起再正常不过，但也还是难免觉得别扭。
沈珩又默默注视了他一会儿，见翟曜仍旧不动，眸子一敛起身下床，麻利地穿起衣服：
“我去外面。”
翟曜忙一把将他拉住：
“你别。”
这好歹是人沈珩家，他还带了外甥女来打搅，再怎么也不该让沈珩睡沙发。
“翟曜。”沈珩淡淡睨他，“你来定。”
翟曜不说话，他觉得现在这气氛太特么古怪了。
他想说自己就是以前没跟人睡过一张床，不习惯，结果话到嘴边一急成了：
“我就是，没跟人睡过！”
沈珩闻言，略沉了下：“是么，我也没有。”
“……”翟曜恨不得咬舌自尽。
“我的意思是，我……c。”
这是说不清了！
他最后自暴自弃地一咬牙，“关灯睡觉！”
……
灯被沈珩关掉的瞬间，房间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视觉被干扰后，听觉就变得尤为敏感。
翟曜摸黑钻进被子里，睁着眼听周围的动静。
沈珩穿着拖鞋走在木地板上。
到了床的另一边。
开始脱衣服。
长裤……
然后床垫陷了下，被子被掀开。
翟曜赶忙将身子又往床边挪了挪，尽量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你再挪就掉下去了。”
沈珩的声音在黑暗里也变得更加清晰。
翟曜“哦”了声，不再动弹。
屋外起风了，吹得玻璃砰砰作响。
树影投在窗帘上，左摇又晃，叶片簌簌落下。
秋天似乎真的快来了。
两人就这么躺着，谁都不说话。
但他们知道，谁都也一直没睡着。
最后沈珩还是起身又下了床，翟曜心说别是让自己给挤兑走了。
过了小半会儿，一个毛茸茸的东西突然放在了翟曜的枕头边。
是他的毛线狗。
沈珩重新上床躺好，还带着些冷空气。
他翻了个身背对着翟曜，并不多话。
翟曜盯着沈珩的后背看了会儿，觉得这人应该不会突然扭过头来。
于是悄悄将毛线狗抱进怀里，蜷起了腿，只觉得一种熟悉的安全感随之而来。
翟曜渐渐放松了身体。
又过了会儿，他埋头凑近毛线狗轻轻闻了下。
有股沈珩身上的味道。
应该是在他床上呆久了。
一丝困意开始逐渐蔓延。
不知何时，翟曜竟在这淡淡味道的萦绕下，睡了过去……
……
第37章 无眠
时间一分一秒地悄然流逝着, 书桌上的老式座钟趋于凌晨的整点，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咔哒”一声。
身旁的人像是睡熟了，呼吸变得绵长, 肌肉也随之放松下来，陷在松软的床垫里。
沈珩默默睁开眼，眼底仍是清明一片。
他沉了口气，匀着力翻了个身。
翟曜是背对着他睡的，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他脑袋后的一个旋。
又小又圆，平时都藏在发间，很难被发现。
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戳一下。
很…可爱。
沈珩不小心就又用到了这个词，如果让翟曜知道，一定会揍人。
他又盯着翟曜的后脑勺看了会儿, 慢慢伸长手臂, 贴着翟曜的身体，虚虚将他环住。
沈珩的喉结滚了下, 搂翟曜的手又往下近了半寸……
再近半寸……
最终到达了可以隔着单薄的t恤，感受到对方体温的程度。
此刻, 沈珩突然就理解了一个成语, 叫得寸进尺。
翟曜突然一动，翻了个身, 怀里的毛线狗随着他这个动作掉到了床下, 还打了个滚。
沈珩忙闭上眼, 伪造着睡着的呼吸, 过了会儿见翟曜并没有醒，才又轻轻睁开眼睛。
他如冷水般漆黑的眼眸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翟曜, 眉头微微拧起，像是在尝试解答一道晦涩难懂的高等数学题。
记忆中, 他已经许久没这么认真思考过了。
没完没了的生活琐碎和一地鸡毛，让他长期都处在一种近乎麻木的状态里。
潜意识正在告诉沈珩，这题的答案他其实早已知晓，只是迟迟不愿正视。
而无论他再怎么推敲演算，试图从中得出其他答案，也无非是在自欺欺人。
沈珩的视线顺着翟曜的眉毛、薄薄的眼皮、睫毛、鼻梁，一点点往下移，最后锁定在了他的嘴唇上……
一股强烈的冲动正在不管不顾地取代所有理智，疯狂且蛮不讲理地占据他的大脑。
试一下吧。
试一下，就什么都明白了。
沈珩眸色更加的暗，他撑着床探起些身，朝翟曜一点点凑近。
如同一名航海经验丰富，却依然被海妖歌声所蛊惑的船员。
翟曜的眉头突然微皱了下，手在床上来回摸索着什么。
沈珩身子一僵，只觉得大脑好像“啪”地一下又通了电。
他连忙撤身，悄无声息地在黑暗里继续观察着翟曜，猜测他的行为，觉得他应该是在找那只毛线狗。
沈珩抿唇缓了缓情绪，打算起身帮翟曜把毛线狗从地上捡起来。
刚要掀被子下床，翟曜的手却突然从旁攀了过来。
像是总算找到了他遗失的小狗，睡梦中的翟曜整个身子都朝沈珩那边贴了上去，顺势将他抱住，头则是完全埋在了沈珩的胸口上。
真暖和……
果然还是要抱着毛线狗……
翟曜在梦里还迷迷糊糊地想。
他重新蜷起身子，舒展眉头，用脸习惯性地在“毛线狗”身上轻蹭了两下，无意识地发出一声细微的轻哼。
像只餍足的猫。
沈珩只觉得脑子再次断片了，呼吸顿时沉了好几拍。
他有些仓惶地翻身下床，抓起手机就要往外走。
因为动静过大，翟曜的眼皮动了动，艰难睁开，一脸被吵醒后的迷茫与不爽。
“大半夜你抽什么风…”未睡醒的鼻音有点重，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冷淡，在沈珩乍一听来甚至有些像撒娇。
“口渴。”沈珩嗓音低哑，丢下这句话后就快步出了卧室。
他走到饮水机旁，接了满满一大杯水喝了下去，还是觉得不解渴。
又拉开冰箱门，从里面拿了瓶冰矿泉水来拧开，“咚咚咚”灌到见底。
透心凉的水通过食管流向胃部，却没能给体内沸腾的血液降下多少温来。
沈珩的食指和中指摩挲了下，觉得自己迫切需要点一根烟来抽。
他倚靠着冰箱门闭上眼，听到自己的心脏正在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
一下接一下，昭示着内心深处的结果——
他真的喜欢上翟曜了。
从什么时候？
在废铁轨的月台值班室找到他那晚？
还是他冒雨到枋山来接自己？
或者更早……
而在此之前，沈珩曾断言自己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喜欢上什么人。
无论是女人，还是男人。
可那只坏脾气的毛线狗就是蛮不讲理地出现了，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擅自在他心底里根深蒂固，打得他措手不及……
卧室里没有动静，翟曜可能又睡了。
沈珩在沙发上缓缓坐下，身子向后仰去，沉默地注视着天花板。
嗯，喜欢了。
然后呢？
接下来怎么办？
关于生活带来的那些苦难，他早就在流年轮转之中积攒了无数经验。
但对于喜欢上一个人，他却是毫无应对之法，满脑子的该页无法显示。
沈珩长吸口气又缓缓吐出，最后还是决定用掉那一支烟的份额。
烟头的火光在他指间明灭，一旁的手机跳出了条垃圾短信——
做哥哥的性感小野猫，让深夜不再寂寞无眠！
沈珩面无表情将短信删了。
他从没浏览过什么黄色网站，也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怎么发到他手机上的，就好像知道他会失眠一样。
他对什么野猫野狗的通通没兴趣，只对那毛线狗……
沈珩又深深抽了口烟，把手机扔到一边。
又过了会儿后，重新拿起按亮，迟疑地点开了浏览器。
——喜欢上一个人该怎么办？
在此时此刻之前，沈珩打死也不相信自己会做出这种傻逼事。
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去问百度？
要知道一个普通感冒上百度查都会变成癌症，这些信息根本就不可信。
答案很快就来了。
【喜欢了就大胆追啊！】
【我靠！我明明在查约炮指南，怎么出现这么纯情的页面？】
【爱“上”就“上”啊！】
【问这问题的是小学生吧hhhh？】
……
……
果然没什么参考价值。
沈珩的手又落在搜索框，思索了下，一字一句地输入：
——喜欢上…同性…怎么办？
页面显出来了。
答案却与先前的完全不同，有些甚至触及到了沈珩的知识盲区。
【哥哥是1还是0？】
【本人熊0，爱好熊猴，猪猪勿扰！】
【酒吧新开业，招募优质男模xxxxx】
【为什么gay都喜欢健身呀？】
……
……
沈珩的眉头越拧越深，随着不断划出的信息，整个面部线条都在绷紧，凛着寒。
终于，在一众莫名其妙的回复中，他总算看到了一条起码还算正常的——
【千万不要！把这份感情永远藏起来吧！你的爱会让你们彼此受伤，最后连朋友都没得做！停下来吧朋友，全当到此为止！】
沈珩将手机再次按灭，扔在一边。
烟头的灰积攒了一长截，随着他的这个动作掉落在腿上。
沈珩将其掸干净，墨般的眼眸陷在重新落入的黑暗里，融于夜色，深不见底。
在又经历了一段漫长的静默后，他轻轻闭上眼，一下下揉按着眉心，片刻又浅浅睁开，将相关浏览记录一条不漏地全部删除。
他的视线最后在那条让他“藏起来”的回复上落了几秒，淡漠退出。
“活该你be。”
百度果然不可信。
……
手机忽然又震了下，沈珩还以为是垃圾短信，刚准备删除，翟曜纯黑色的头像就跳了出来。
【要不起：偷抽烟，扯平了。】
沈珩抬眼往卧室看去，台灯的光“啪嗒”充满屋子。
翟曜倚在床头，半掀着眸子，正懒洋洋地看着他。
脑后的头发还有些翘，带着一脸不耐烦。
沈珩没着急起身，默默与翟曜对视了会儿，垂眼输入——
【111：怎么醒了。】
他看到翟曜打开手机，动手回复。
【要不起：呛醒的。】
沈珩的唇角微翘了下，突然有些好奇翟曜要是知道了自己爬起来抽烟的原因，又会作何反应。
【111：睡不着，起来坐坐。】
沈珩发完这句后，翟曜没有再回复。
只见他将两手交叉往前推了下，掀开被子下床，顺便弯腰将地上的毛线狗捡起来，拎在手里走到客厅。
在沈珩边上坐下。
一言不发。
就这样又排排坐了会儿，沈珩将烟头扔进垃圾桶，站起身来。
“不抽了。”他说，“我去刷牙，你先回床上。”
翟曜冷脸抱着双臂，掀眼淡淡瞥了他一下。
“你抽的要算今天的份额。”
“嗯。”
翟曜舔了下腮帮，装作漫不经心地问：“想什么呢，又抽烟。”
他这句话问完，沈珩半天没说话，只透过夜色沉沉盯着他。
翟曜被对方这样的目光搞得莫名发瘆，但还是皱眉冷冷地望了回去。
“想你。”沈珩开口说。
翟曜的眸子微颤了颤，整个人“腾”地一下站起来，毛线小狗又掉到了地上。
沈珩只是全程平静地目睹翟曜一连贯的动作，眼底带着微不可见的探究与思索。
“你特么…”翟曜被沈珩一句话都给弄清醒了，又怕吵到沈子尧和小辣椒，压低嗓音促声道，“你特么想…不许想了！”
沈珩眉梢微微一挑：“为什么？”
“为——”
翟曜词穷。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慌什么。
沈珩淡定道：“我就是在想你…”
“操。”
“……和你的毛线狗。”沈珩顿了顿，随即话音轻轻一转，“感情还真好。”
“？” 翟曜呆住。
“抱着它马上就能睡着，我也考虑买一个了。”
……
莫名其妙的疑问，在莫名其妙的对话下，最后莫名其妙的收了场。
两人重新回到卧室里，翟曜大概是顾及脸面，这回死活都不愿意再抱着毛线狗睡。
沈珩什么话也没说，默默将毛线狗接过来，放在了自己这边。
黎明来临前，沈珩带着一双分外清醒的眸子看向窗外。
秋天的第一片金黄树叶恰好从树上落了下来。
楼下传达室看门的老大爷已经起床，拿着扫帚清理地面，竹椅上的收音机里传来响亮的说书声——
“常言说得好，不打无准备之仗，方能立于不败之地……且说那曹操曹孟德率五千精锐奇兵与刘备战于长坂坡……”
沈珩轻手轻脚地起身，将窗户关严。
杂音顿时被隔绝在外。
他扭头，借着熹微的晨光看向床上睡着的人。
藏起来，不可能。
一些念头在他的脑海里应运而生……
第38章 板栗
一大清早, 沈自尧在饭桌上盯着翟曜的脸，左看右看。
最后发出句感慨：“野生动物保护协会的电话是多少？我家怎么跑进一熊猫啊！”
他说着还给翟曜夹了筷子腌笋，“来吧国宝, 您多吃点儿，别说老头子照顾不周！”
翟曜叼着油条，满脸没睡好后的低气压。
再看边上的沈珩，正慢条斯理地端着豆浆，边喝边随手翻看桌上的《红岩》。
丝毫不像没睡好的样子。
翟曜的脸更黑了。
吃完早饭，沈珩和翟曜送小辣椒去学校。
下楼的一刻，突然觉得天空好像变得很高。
不知道是谁家种的桂花提早开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味。
花坛边堆着看门大爷清早扫的落叶，无不在宣告着初秋的来临。
经过地下道附近时, 小辣椒忽然看到路旁有人在卖糖炒栗子, 两眼直勾勾盯着，舍不得挪开。
翟曜见她嘴馋, 拉着小辣椒到摊边，打算给她买一小袋带去学校吃。
老板正在一旁抽烟, 见来了生意, 连忙小跑过来，拿出一个牛皮纸袋撑开, 笑眯眯问：“小老弟看要来多少？”
“一小包。”翟曜说。
“好嘞！”老板边用铁铲往袋子里铲板栗, 边自夸, “真不是我吹, 就咱家这栗子颗颗都是栗皇，方圆几公里就没见着有比我家栗子甜的！小老弟要不再来点儿？一袋哪儿够你们仨人分呐！”
“不用了。”翟曜道, “就是买给小孩儿吃的。”
“哎，板栗营养价值可高了, 大人小孩儿都能吃，我老婆就爱吃板栗，回回自己都能干完一整袋！”
老板的话匣子像被打开了，说起来就把不住门，探身凑近神秘道：“知道都有什么功效不？这个这个……老公吃了媳妇儿受不了，媳妇儿吃了床受不了！好东西啊！”
翟曜沉默，他记得这句话好像从别的地方也听到过，还不止一次。
说这话的有卖核桃的、卖海鲜的、卖铁棍山药的……
也不知道他们说的那两口子，是不是也全国统一。
“你看…真不再来点儿了？”
“不来。”
“来五包。”
翟曜：“？”
他扭头看边上的沈珩，就见他一脸淡定地掏出手机，扫了码。
“得嘞！”老板一大清早就赚了个满堂红，心里乐开了花，一口一个，“放心，绝对补！不补不要钱！”
……
送完小辣椒后，翟曜和沈珩慢悠悠往九中走。
小辣椒跟他们不一样，在学校是好学生，从不缺课早退。
为了不让她迟到，俩人今天专门起得很早。
眼下完成了送人任务，离九中上课也还有一会儿。
翟曜撇了眼沈珩，他手里拎着五包板栗，跟老板雇的托儿似的。
“吃啊。”翟曜冷冷勾唇，“五包，你是得有多虚。”
沈珩淡淡看了他一眼：“我买来跟你一起吃的。”
“跟我…特么！”翟曜抬脚就踹，“滚，老子才不用补！”
沈珩“哦”了声：“行吧。”
翟曜冷脸扭头，总觉得这段对话十分微妙。
什么叫买来跟他一起吃？！
为什么他要跟沈珩一起吃？！
虽然他俩最近大概率是得睡一张床了，但为什么要特么的受不了？！
“翟曜。”身旁冷不丁传来一句，吓了翟曜一跳。
“有屁快放。”
沈珩垂眼看他：“你耳朵红了。”
“我……老子特么上火！”
“哦。”
沈珩沉默片刻，忽而轻牵了下唇：“我还以为是…栗子。”
翟曜眉梢抽了下，向沈珩投来杀人的目光。
沈珩顿了顿，轻言道：“后来想起你还没吃，应该不是栗子让你上的火。”
“。”
“对吧。”
“……”
翟曜觉得沈珩是故意的。
但他没有证据。
后来想想自己的脑回路也是真特么奇葩，一起吃个栗子怎么了！
怎么就拐到了“受不了”上了？
都是那卖栗子的老板害的！
下次打死不买了！
……
回到班里，翟曜二话不说就把那些板栗给分了。
大佬和老大竟然要请大家伙吃东西，这还是有史以来头一遭！
宋凯连辣条都不吃了，一整个早自习改剥栗子。
杨宁则是用指甲剪，将板栗壳剪成了心型，摆在文具袋前欣赏。
翟曜现在压根不想看到栗子，偏偏身旁的沈珩将板栗剥得直响。
咔吧。
咔吧。
咔吧。
咔吧咔吧。
翟曜的耐心在这魔性的声音里越来越少，满含警告意味地睨向沈珩。
沈珩抬眼，他的手上此时还拿着一枚板栗，修长的手指正轻轻拨动一块刚打开的缺口。
指尖时不时往里探一下，触及果实，指腹在光滑的板栗壳上摩挲。
翟曜莫名又有些燥，谁家特么的这么剥板栗啊！
翟曜寒声：“你再给我发出一点声音？”
沈珩看着他，食指和中指往里一挤。
咔吧。
板栗破壳而出，露出金黄色的果仁。
翟曜磨牙，扁起袖子决定把剩下那堆该死的板栗连壳带肉的全给沈珩灌进去。
沈珩的手突然放在翟曜唇边，拇指轻轻一顶，将那枚剥好的板栗喂进了他嘴里。
一股甜丝丝的焦糖味瞬间在口腔内蔓延。
他嚼了嚼。
是还挺甜。
不对！
翟曜拧眉就要吐。
沈珩的手却扣在他的下巴上，略施了些力向上提。
“咽了。”
翟曜觉得自己大概是被下蛊了，在这一刻居然突然就忘了要干什么，只知道按照对方的话，机械地听从指令，将那颗板栗咽了。
沈珩的手这才轻轻抽开，藏在单薄镜片后的眼底微不可见地沉了沉。
嘴上淡淡说：“吃一颗，又不会上火。”
他顿了下，“不然你再剥回来？”
于是，当翟曜灵魂归位，一把拎起沈珩的领子，抓过桌上一把板栗壳直接从他的衬衣领口塞进去时，恰好被抱着沓卷子进班的刘主任撞了个正着。
刘主任惊声大叫：“翟曜！不许打同学！”
他像一阵龙卷风似的刮了过来，在看清被翟曜“打”的人居然是沈珩后，先是愣了愣，接着秒改措辞：“你俩，不许斗殴！”
刘主任瞪着翟曜：“你先把手松开，说说怎么回事儿？”
翟曜睥着沈珩，看他一脸的波澜不惊就来气。
冷声道：“他非要给我剥栗子吃。”
刘主任：“？？”
这不大好事儿么！
刘主任觉得自己越来越不理解现在的年轻人，最后只能草草对沈珩道：“那什么，你以后别剥栗子给他吃了。让他自个儿剥！”
“嗯。”
刘主任一见翟曜还拎着沈珩的领子不放，用卷子打了下翟曜的手：“啧，没完了还？”
翟曜沉着脸，慢慢松开手。
沈珩一声不吭地低头将栗子壳从衣服里抖了出来。
“你俩抓紧时间把地给扫了！真不知道你们一天天都在想什么。”刘主任嘟囔着回到讲台前，把卷子往桌上重重一放。
“咱们今天——哈哈，考试！”他嘴角咧出邪恶的笑，“你们十班由我来监考！作弊的，通通记过！不及格的，晚自习留下我给你们亲自辅导！消极怠工的，打扫一星期公共厕所！”
他话音未落，班里已经怨声载道。
“啊——有病吧！”
“主任我申请扫厕所，待会儿就别给我发卷子了。”
“就是，怪浪费纸的。”
“我要是扫厕所，能不能别占用宝贵的下课时间啊？上课的时候去呗！”
“什么，还有这等好事？！那我也要扫厕所！”
“都给我闭嘴！”刘主任原本进班的时候还沉浸在运动会获奖的喜悦余韵里，想着步都跑赢了，下一步是不是可以好好抓抓学习了。
结果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刘主任将卷子扔给最前排的宋凯：“从前往后传，都把桌子拉开，单人单排！”
“哎——麻烦死了。”
“搞什么啊——”
“猴哥呢？还我猴哥！”
刘主任：“别叫了！就是叫破喉咙，你们猴哥这次也不会来救你们！”
教室里发出一阵挪动桌椅板凳的噪声。
翟曜这回动作倒麻利，二话不说就跟沈珩拉开了半米远。
等卷子发到他手里，翟曜看也不看便将其垫在胳膊下，往桌上一趴睡回笼觉。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沈珩时不时就会往他这边看一眼。
翟曜没抬头，装睡着了。
直到那道目光消失了好一会儿，他才有些狐疑地悄悄偏头，掀开半帘眼皮朝沈珩那边瞄。
只见沈珩一手撑着额头，也睡了。
眼镜被他折好放在桌上，跟那本《红岩》摆在一起。
他的卷子上同样也是大片空白。
翟曜突然就又想起了陆良的话——
“沈珩差点去三中。”
他倦懒的眸子暗了暗，嘴唇抿紧。
一枚板栗突然间飞过来，精准地砸在沈珩头上。
沈珩睫毛动了动，浅浅掀开。
被促然打扰的阴沉在意识到砸他的人是谁后，悄然敛去。
翟曜：“别睡了。”
他拍了拍前座，找他借了两支笔，将一支递给沈珩。
“选择填空题，写完了借我抄。”翟曜淡声说。
沈珩没动。
翟曜撇开头解释：“我跟谢子鸣打赌，这次考试谁分低谁请客吃饭。”
沈珩还是不动，幽潭般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他。
就在翟曜以为沈珩不会同意时，沈珩默默伸手接过了翟曜递来的笔：
“别全抄，被发现作弊了要记过。”
翟曜微微怔愣了下，随即舔舔腮帮，“哦”了声。
讲台上的刘主任全程看到了俩人的互动，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都跟这帮孩子说多少次了，老师站在这儿他们干什么看不到？全凭想管和不想管。
不过这回，刘主任倒也没打算管。
毕竟昔日那两个最令他头疼的学生，开始做卷子了。
……
第39章 心疼
沈珩的答案很快就递了过来, 果然只写了选择和填空。
翟曜随便选了几道填上，扭头去看沈珩，发现他又睡了。
答案被沈珩直接写在了纸条上, 甚至懒得往卷子上腾，看来压根就没打算交。
照这情况看，八成是要以“消极怠工”被罚扫厕所的。
果然，下课铃打响，刘主任让大家把卷子从后往前传。
沈珩腾出一只手，直接将那张空白卷塞进了桌斗。
翟曜又看了眼自己的卷子，在前排同学试探地问他要不要交卷时，淡淡说了句：“不交。”
“为什么不交！”台上的刘主任全程盯着后排发生的一切，明明刚都看到翟曜往卷子上写字了, 现在居然又不交？
刘主任冲到翟曜跟前, 将他准备往桌斗里塞的卷子“噌”一手抢过，凑近脸看了看。
“你这不是写了嘛？！”
翟曜波澜不惊：“抄的。”
“你抄、抄……？”刘主任没想到翟曜竟会如此坦诚。
翟曜点头：“后来良心发现, 不想欺骗您，就按零分处理吧。”
刘主任直接被他这波操作给整不会了, 一时间竟不知该表扬还是批评。
他“你你你”又“我我我”了半天, 最后将手朝教室外一指，大喝道：“你给我扫厕所去！”
“哦。”翟曜应道。
一旁的沈珩此时坐起来, 慢条斯理地掰了掰指关节, 拧开矿泉水。
“你也给我去扫厕所！你俩一起！”刘主任回头冲沈珩吼, 心说都知道帮人作弊了, 居然连自己的卷子都不填，妥妥消极对待考试！
沈珩幽幽看了翟曜一眼, 轻点了下头：“嗯，好啊。”
翟曜狐疑地审视着沈珩, 总觉得这人在听说自己要去扫厕所后，居然还挺愉快？
……
中午放学，刘主任站在教导处的窗边，一路监视沈珩和翟曜往厕所走。
他再清楚不过这俩小子在学生中的地位，生怕有人想趁机溜须拍马，顶替他们干活，又或者被两人强行奴役。
然而刘主任实属是想太多。
只见他们一个懒懒散散，一个脊背笔挺，都各自拿着扫帚拖把，进了厕所。
刘主任：“？”
还真是，乖得可疑。
……
刘主任规定打扫的这间厕所是在操场角落，因为距离教学楼比较远，平时很少有人来，倒也没多脏。
午后的校园几乎没什么人，厕所外种着的银杏树叶已经有些泛黄，被风一吹落下来铺在台阶上。
沈珩用扫帚将树叶扫成一堆，翟曜则是挽起袖子，拧开水龙头涮拖把。
两人各忙各的，谁都不说话，一时间只能听到水流打在拖把上发出的闷响，以及扫落叶时，规律的沙沙声。
就这么又过了半晌，终是翟曜先出言打破了宁静。
“你答案不都写了么？”他边捣拖把边头也不回地问，“干嘛不交卷。”
这话说完，沈珩又有好一阵没应声。
翟曜偏头朝他看去——
只见沈珩还在弯腰扫地，恰好扫到了一棵银杏树下。
有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投射下来，在他的侧脸，雪白的衬衣上都留下了细碎斑驳的影子，还试图照进那双幽沉的眼睛里。
翟曜看着沈珩，有些出神。
“因为我不需要分数。”
沈珩在将银杏叶装入垃圾篓后，淡淡道。
他的语气相当平静，“它会让我觉得不甘心。但我必须甘心，不然日子就没法儿过了。”
翟曜闻言，眸子微颤了下，接着嘴唇动动：
“可…”
他仅仅也只是发出了这一个音，就又闭嘴了。
可是什么？
没什么好可是的。
因为沈珩说的没错。
一个人每天循规蹈矩地重复着一眼就看到头的生活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产生了反抗的念头，却连哪怕一点反抗的资本都没有。
最后，翟曜眼皮向下一耷，淡淡地“哦”了声。
他觉得胸口的地方有些沉闷，不上不下的又堵又酸。
他也形容不上来这具体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有点近似于犯烟瘾。
拖把被翟曜握在手里，鬼画符似的在地上瞎划拉，留下一排长长的水渍。
他的脑海里还在不断重复沈珩刚刚的话，却没察觉对方早已走到了他面前，垂眼注视着他。
停了片刻，沈珩伸手拿走了翟曜的拖把，靠墙立稳。
接着轻轻捏住了他的下巴。
翟曜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顺应着沈珩的力度抬起头，迎上他那双冷水似的眼睛。
“翟曜。”沈珩略沉了下，“你是在心疼我么。”
翟曜先是怔愣地一恍，接着陡然回神，一把挥开沈珩捏他下巴的手，向后撤了半步，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慌乱，恶狠狠道：
“你说话就说话，动特么什么手！”
被沈珩捏过的地方在发烫，翟曜皱眉，粗鲁地抬手使劲蹭蹭，把皮肤都磨红了。
沈珩全程没说话，只默默观察着翟曜的反应。
他的视线在翟曜磨红的皮肤上稍作停留，又浅浅移向他的眼睛。
“不用心疼我。”沈珩平静地注视着翟曜，“其实我现在的心情很不错。”
“谁特么在心疼你！少自作多情！我就是…我…”
“就是什么。”沈珩并没打算轻易放过他。
“我就是…随便问问！”翟曜一咬牙，比起狡辩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有些急促道，“狗屁的心疼，我长这么大都特么没人心疼，心疼你大…”
“我心疼。”
“…爷的。”
翟曜呆住，怀疑自己幻听了。
像是为了跟翟曜确认，沈珩看着他又淡淡重复了遍。
“我心疼。”
他顿了顿，末了还在后面加了个人称，“你。”
翟曜的脸“腾”一下烧了起来，那双总是半掀着的，淡漠且散漫的眼睛不自觉睁大。
这人到底是怎么能把“我心疼你”如此轻易就说出口？！
不臊得慌么？！
就在翟曜暗惊时，沈珩又向前走了一步，缩短刚刚被对方拉开的距离。
他挺拔的个头逆在午后的阳光里，垂着眼睫，细细捕捉着翟曜的每一个小动作和微表情。
翟曜突然就有一种被猎豹盯上的感觉。
但他向来也不是吃素的，仰起头微眯了下眼，心说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放出什么屁话来。
结果沈珩真就又开口了。
“你是不是总爱脸红？”他的视线慢慢往翟曜的颊侧看，“还有，耳朵也是。”
呵，也不过如此。
翟曜咧嘴冷笑：“我想揍人的时候就会脸红，想杀人的时候就耳朵红。”
“喜欢人的时候呢？”
“喜欢——”翟曜一下又差点咬了舌头，咬牙道，“不知道！没喜欢过！”
“嗯。”沈珩沉默了下，轻喃道，“很想看看。”
这之后，翟曜的耳边突然传来了擂鼓声。
“咚咚咚”响个没完，吵得他心烦。
然而水龙头已经关上了。
秋天也已然来临，没有了聒噪的蝉鸣。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声音似乎正是来自他体内。
“翟曜。”
沈珩平淡的声音自头顶传来，略停顿了下，低声说，“更红了。”
“……”翟曜闭眼，深吸口气。
沈珩目视着他，继续缓声分析：“脸红是想揍人，耳朵红是想杀人……一起红呢，是什么？”
“是先揍再杀！”翟曜磨牙，“你再敢特么多废一句话，老子现在就让你感受感受。”
“感受什么！要揍谁？杀谁？！”厕所外突然传来刘主任的声音，“这里是学校，一天到晚喊打喊杀，还有没有一点学生样子？！”
刘主任冲进厕所，凑到翟曜和沈珩跟前，警犬似的围着他们转了一圈，使劲闻了闻。
并没闻到烟味。
看来是白跑一趟。
他狐疑地看看翟曜又看看沈珩，最后不耐烦地一挥手：“打扫完了就赶紧给我走人！明天还是这个时候，这间厕所，不见不散！”
翟曜拎起拖把，从刘主任跟前路过时，淡淡说了句：“主任再见。”
沈珩也拿起扫帚，一声不发地跟在翟曜后面，出了厕所。
刘主任看着两人的背影，摇头感慨：“这同桌俩成天挨着坐，哪儿来那么多话说……”
……
因为中午扫厕所耽误了些时间，沈珩和翟曜就没回家，在学校附近的牛肉面馆点了两碗拉面。
翟曜全程都没怎么搭理沈珩，一手拿筷子时不时吸溜两口面，另只手划拉着手机，跟谢子鸣聊天。
沈珩的目光几次在翟曜的手机上停留，眸色越发的沉。
“面再不吃就坨了。”
“吃你的。”翟曜没看他，仍在跟谢子鸣发消息。
【要不起：在么？】
【要不起：帮我个忙。】
【蟹子：？？？】
翟曜输入的手停住，绷着眼皮，像是在下某种决心。
【蟹子：什么事儿啊兄弟！你可别吓我！】
翟曜的指尖蜷动了下，回复——
【要不起：跟我说一次‘我心疼你’。】
【蟹子：啊？？？？】
翟曜的眼底划过丝局促，手下却很迅速地打字：
【要不起：快，语音说。】
他现在迫切需要搞清楚一件事，是不是换谁说这句心疼他的话，他都会脸红。
谢子鸣那边半天没动静。
就在翟曜准备再催促时，对面终于显示“正在输入……”
【蟹子：我的三颗痣分别长在哪里？】
【蟹子：快说！】
翟曜拧眉，略叹口气。
【要不起：肚脐眼左边，屁股蛋右边，大拇脚指头上，胡半仙说你是观音坐下善财童子转世。】
【蟹子：答对了！我靠，还真是你啊！稍等我一下！】
【蟹子：3s语音。】
【蟹子：5s语音。】
【蟹子：8s语音。】
【蟹子：10s语音。】
【蟹子：各种语气都来了一遍，你慢慢听！害羞jpg】
翟曜看着那一长串语音，回了句：
【谢了。】
【蟹子：不客气！虽然不知道你想干嘛，但我心疼你呀心疼你呀宝贝！】
翟曜没再理谢子鸣，只觉得光是看这几个字就已经肉麻到辣眼。
脸红心跳没有，想打人的欲望倒是特么的挺强烈。
他刚准备将手机揣回兜里，对面的沈珩忽然站了起来。
翟曜皱眉：“你干嘛？”
沈珩语气有些冷淡：“我再去给你买一碗面。”
他说完便朝柜台走，翟曜见状赶忙去拽。
“不用，我能吃。”
结果一不小心手滑了下，直接点到了谢子鸣刚刚发的语音。
只听手机里顿时清晰地传来了谢子鸣故意挤压出的低沉气泡音——
“宝～贝～我～心～疼～你～啊～”
沈珩：“……”
翟曜：“……”
沈珩默默将视线调向翟曜，神色晦暗不明。
翟曜闭了闭眼。
算了，毁灭吧。
……
第40章 分寸
谢子鸣的这声“宝~贝~我~心~疼~你~啊~”一听就是经过他认真咂摸、参悟、修饰过的。
声带共振混着胸腔共鸣, 从手机里乍一传出时还有些失真，像个四十来岁，十分乐于包养小年轻的油腻中年男。
“你别误会…”翟曜喉结滚了下, 话只说了一半，就特么不想再挣扎了。
他能说什么？
说对面的人是谢子鸣，自己就是想试试看听他讲“我心疼你”的话，自己会不会脸红？
或者就随便沈珩怎么想吧。
对面是金主老子，他是被包养的小鸭子，两人存在一些肉、体与金钱上的交易。
不行！翟曜顿感一阵恶寒。
他的一世英名决不能被这么毁掉。
翟曜眸子暗了暗……
不然干脆把沈珩弄死吧？
这样大家都不尴尬了，简单又省心。
就在这个最佳方案逐渐成型待实施之际，沈珩凭借着骨子里遗传的对音色的敏感，先一步准确判断出了对方是谁。
“谢子鸣？”
沈珩问。
“……”翟曜绷着脸, 别过头, 很快地点了下。
沈珩抿唇，沉默地打量了翟曜一会儿：
“你们是在玩什么角色扮演的游戏么。”
“……”翟曜不说话, 额角微微一跳。
沈珩自顾自道：“霸道总裁…和他的金丝雀？”
“……”
要不还是弄死他吧，弄死他这个话题就能结束了。
沈珩垂眸, 轻轻推了下眼镜。
幽沉的眸底掠过道暗光, 像是已然猜到了翟曜的动机。
他的唇角难以察觉地翘了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径自走到前台又给翟曜点了碗拉面, 而后坐在一旁一声不吭地等他闷头吃完。
“还早。”沈珩看了眼时间, “我回班睡觉, 你呢？”
“网吧。”翟曜抽了张纸巾，擦擦嘴。
沈珩闻言, 淡淡“嗯”了声，也没再多说。
等翟曜吃完, 两人便在面馆门口分了头。
沈珩不动声色地目视着翟曜，看他清瘦的身影穿过马路，绕进了阳光散落的小街。
……
翟曜并没去网吧，他找了个没人的屋檐下站着，点了根今天的份额烟，边抽边耐着性子把谢子鸣发来的3s，5s，8s，10s，又听了一遍。
到第8s的时候就已经不行了。
如果这事儿不是自己主动要求谢子鸣做，他很可能现在就会忍不住冲去八中把谢子鸣拆了。
翟曜看了眼头顶的日头，倒是有些松气。
起码这就能说明，自己绝不会喜欢上同性。
也对，他活了将近十八年。
即便没谈过恋爱，没喜欢过人，也坚信自己绝不可能对男人感兴趣。
一定是沈珩故意要拿那些肉麻话刺激他，他是被气得脸红脖子粗。
沈珩这老阴逼，绝对是在整他！
就跟之前手机上的“创可贴”，还有那根“麻绳”一样！
翟曜抽完了一整支烟，终于得出了以上结论。
他绝不会再让沈狗得逞！
在经历了一番深刻的自我剖析与洗脑后，翟曜总算轻松起来。
他将烟掐了，找了个垃圾桶扔掉，朝九中缓步走去。
……
回到班里，翟曜大步迈向最后一排，来到座位前。
沈珩没睡觉，桌上摊着那本《红岩》，见翟曜来了，掀起眼皮看他。
翟曜冷着脸，二话不说一把捏住了沈珩的下巴，猛地抬起。
沈珩眸色沉了沉，并没反抗，而是维持着这个姿势继续盯着翟曜。
翟曜被他看得莫名又有些躁，他手上加重力度，俯身凑近，与沈珩几乎鼻尖对鼻尖。
冷声道：“故意的是吧，玩儿我很有意思？”
班上人：？！！！！
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
要打起来了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沈珩静静注视着他，也有些诧异，拧起眉说：“没懂。”
“别特么装蒜！”翟曜磨牙，“你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纯属就是为了耍我，看我吃瘪你就爽得很。”
“……”沈珩抿唇，许久都没说话。
半晌后，他微微合了下眼：
“我给了你一中午时间，你就给我想这些？”
“少废话。”翟曜懒得听他分辩，威胁道，“以后再敢从我身上找乐子，老子卸了你。”
他说完又使劲掐了掐沈珩的下巴，粗鲁甩开。
接着往座位上一坐，打算补眠。
“起来。”
沈珩低声说。
见翟曜不搭理他，直接握住了翟曜的后脖颈，向上拎。
翟曜浑身上下就数这地方最敏感，当即连着尾椎骨就是一麻，反手揪住了沈珩的衣领。
沈珩沉沉看着他：“说心疼你，就是找你乐子？”
“不然是什么？”翟曜眯了下眼，语气不善，“哪个正常男的会对另个男的说这个？”
沈珩这下算彻底明白了。
翟曜压根就是没懂。
他深呼吸了下，觉得自己的耐心正在一点点消失殆尽。
“真想收拾你…”
他低喃。
翟曜眸光收了收：“你再说一遍？”
沈珩不语，但同时间也明白，越是现在这样就越不能操之过急。
他太清楚不过翟曜的性格，分寸若是拿捏不当，大概率会适得其反。
他不会冒这个风险，而是要在潜移默化中为翟曜植入一颗种子。
而后浇水施肥，静待它生根发芽，
沈珩沉默片刻，再次看向翟曜，此时的眼神已经重新归于平静。
“为什么不正常？”他说，“太正常了。”
“正常个屁！”
沈珩扭脸，冲正在暗中观察他们的宋凯一勾手，宋凯立马颠颠跑了过来，笑得一脸谄媚：“大佬有何吩咐？”
沈珩淡淡扫了眼翟曜，对宋凯道：“跟你讲个故事。”
“欸，您说！”
沈珩顿了顿：
“有个小孩，家里很穷，只能靠卖火柴为生。那天特别冷，小孩忍不住划亮火柴。第一次他看到了壁炉，第二次看到了烤鹅，第三次看到了去世的外婆……但这些都是他的幻觉，他最后被冻死了。”
“这不是《卖火柴的小女孩》么？”宋凯眨巴了两下眼，不明所以。
沈珩“嗯”了声：“你听完什么感觉？”
“就，很心疼她啊！”
“是么。”沈珩沉了下，“可他是男的，卖火柴的小男孩。”
宋凯：“这跟男女没关系吧！不管是小女孩还是小男孩，我都会心疼啊！你说对吧，曜哥？”
“。”翟曜说不出话。
沈珩不动声色地松了下眉梢，淡淡道：“没你事了。”
“好嘞！”宋凯又颠颠地离开了。
他走后，沈珩再次将目光移向翟曜，静了下：“需要我再找个人问么？”
“……”翟曜黑着脸，揪沈珩衣领的手慢慢松开。
沈珩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衬衣领，也不看翟曜，自顾自道：“所以没什么好奇怪的。”
他话音一转：“只不过…”
翟曜冷冷看他。
沈珩：“你反应这么大，我倒真挺意外。”
他顿了顿，“翟曜，你在慌什么。”
“我慌…我特么没慌！”翟曜知道跟这人打口水仗，他绝对吃亏，干脆往桌上一趴开始装死。
“先别睡。”沈珩淡声道，“事情还没完。”
翟曜不耐：“你想怎么完？”
沈珩点了点自己的下颚，又朝班里环视了圈：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把我下巴捏青了，让我以后面子往哪儿搁？”
c…还要面子。
翟曜向来敢作敢当，不愿意欠人情。
他坐起身，冷声道：“大不了让你在这儿还一拳，两清。”
“好。”
沈珩卷起袖子，对翟曜道：“过来点儿。”
翟曜面无表情地靠近，心说等着吧，这拳老子迟早再还回来。
沈珩摘下眼镜，折好放在一边。
睨着他，抬起了手。
掌风向翟曜袭来时，他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意料中的那一拳却迟迟未落在他的脸上。
而是在贴近翟曜颊畔的时候停住，捏了捏他唇边的软肉。
“…好凶。”
翟曜睁开眼，被沈珩的这一举动搞得有些怔愣。
随即皱眉：“你到底打不打。”
捏了一下。
捏了他一下又算怎么回事儿？！
“不打。”沈珩重新戴上眼镜，将视线调回到《红岩》上，道，“心疼。”
“……”
没完了！
……
时光匆匆流走，转眼已是月末。
距离小辣椒参加市里儿童舞蹈比赛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有了杨宁每周对她的特别辅导，小辣椒进步飞快，成功获得学校老师的认可，成为了领舞。
小辣椒要跳的舞蹈是《鲁冰花》。
虽然她听不见，但也知道这首歌是翟冰最喜欢的。
比赛前一周，她背着翟曜在学校偷偷借了老师的电话，跟翟冰通视频。
小辣椒比划手语——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我要比赛了！
翟冰许久不见小辣椒，眼眶都有些泛红，告诉她——放心，妈妈一定会去看你跳舞的！
小辣椒使劲点点头。
翟冰冲她笑了笑——你有没有乖乖听小舅的话？
小辣椒——有！小舅和沈珩哥哥，还有爷爷对我都很好！
翟冰冲她竖起拇指——宝贝真棒！妈妈在海南给你和小舅买了好多好吃的，等我回来！
小辣椒又点点头——我用的老师的手机，不能跟你多聊啦，妈妈再见！
翟冰见小辣椒要挂断，赶忙示意她等下。
接着犹豫片刻，跟小辣椒比划——宝贝能不能帮妈妈一个忙？
小辣椒歪头——什么忙？
翟冰——劝劝小舅，让他别生妈妈的气了，妈妈知道错了。
小辣椒咬着手指，她虽然不清楚小舅和妈妈到底又为了什么吵架，但总觉得一定跟自己有关。
她不想小舅因为她，和妈妈不好。
视频里的翟冰突然转了下头，像是跟人说了些什么，接着对小辣椒打手语——爸爸要看看你！
刚比划完，梁豪的脸就出现在屏幕上。
“嗨，小麻烦虫！”
梁豪冲小辣椒招招手。
他语速很快，但小辣椒还是读懂了他的唇语。
小辣椒撇嘴，有些不高兴——我不是麻烦虫。
“她说什么？”梁豪问边上的翟冰。
“说她不是‘麻烦虫’。”翟冰不悦道，“你能不能好好学下手语！”
“哎，我哪儿有时间！”梁豪拍拍翟冰的肩，“别聊了啊，都在等你呢。你不来都没人敢动筷子！”
“知道了。”
翟冰说完，再次冲视频里的小辣椒飞了个吻——宝贝，妈妈先去忙了，等着妈妈哦！
小辣椒乖巧地跟翟冰挥手再见。
屏幕闪了一下，很快挂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