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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口琴
舞蹈比赛前一天, 小辣椒总算如愿拿到了她心心念念的演出服。
是一件水蓝色的，带星星亮片的蓬蓬裙。
小辣椒十分爱惜，翟曜去学校接她回家的时候都一路紧紧抱着。
结果到家一试才发现裙子大了, 原本应该刚过膝盖的裙摆直接盖到了小腿。
腰也宽，套在身上就跟偷穿了翟冰的裙子似的。
小辣椒站在镜子前，脸皱成了苦瓜。
突然灵机一动，跑到客厅。
沈自尧由保姆陪着去老年活动中心还没回来，翟曜懒懒地倚在沙发上和谢子鸣他们打游戏，沈珩在厨房做饭。
小辣椒来到沙发前，扯了扯翟曜的袖子。
翟曜将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怎么了？
小辣椒掂掂自己的裙子，转了一圈，做了个叹气的表情——衣服太大了。
翟曜皱眉, 手上还在继续操纵游戏角色——不是量过尺寸么？
小辣椒摊了下手。
翟曜又看向屏幕, 开了个大招，直接把上路偷塔的射手给嘣了。
翟曜——知道了, 你先扔那儿吧。
小辣椒点点头，将裙子叠好, 规规矩矩地摆在翟曜旁边。
而后在他身边坐下来, 也不闹，就只是拿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翟曜。
翟曜见小辣椒半天不走, 腾出一只手打手语——先写作业去。
小辣椒乖巧——在学校就写完了。
然后继续盯着翟曜, 跟块吸铁石一样。
翟曜被她这无声的催促磨得没脾气, 默默叹了声气, 一局结束后直接拒绝了谢子鸣发起的新一轮邀请。
【要不起：有事，不打了。】
【蟹子：？？】
【蟹子：别啊哥, 队伍没你不行！】
【蟹子：最后一把！就一把！】
【蟹子：人呢？？？】
“要不起”已经不见了。
……
沈珩炒完菜从厨房里出来，就见翟曜正坐在沙发上, 往缝衣针孔里穿线。
他低着头，膝盖上还放着小辣椒的蓬蓬裙。
翟曜的头发似乎又长了，发尾已经盖到脖子。
藏在额前碎发下的眼皮耷着，眼神依旧是惯有的淡漠，嘴唇微微绷成一条细线。
那是他在足够专注时才会露出的微表情。
沈珩停下脚步，站在厨房门口静静看着他。
只见翟曜那双不知道揍过多少人的手，此时一个用来穿针引线，一个顺着裙边码针脚。
手法相当娴熟，绝不是第一次干这事。
天色将晚，余晖在他身上染了层红。
有一块细碎的光斑好巧不巧地落在翟曜的鼻尖上，正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
沈珩在此刻，又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随着那光斑晃动的频率，又沉又促……
“嘶，操。”
翟曜突然抽了声气，把裙子放到一边。
他拧着眉，将食指凑到跟前用力挤了两下，指腹瞬间就冒出几滴鲜红的血。
小辣椒见状，忙慌张地凑上前去查看情况。
翟曜漫不经心地冲她比了个——没事。
伸出舌尖将血舔掉，把手指含进嘴里吮吸。
结果一抬眼，就看到了站在那儿的沈珩。
翟曜的手指此时还插在嘴里，脸上瞬间划过一抹局促，忙将手抽出来，偏头咳了声。
他刚刚只顾着给小辣椒改衣服，全然不知道沈珩已经这样看了他多久。
沈珩的眼眸隐在仅存的残阳里，比往日显得更加幽深。
他注视着翟曜，喉结轻滚了下：
“又吃手。”
翟曜：“……”
就知道这梗还得回来。
沈珩打开药箱，从里面翻出创可贴。
走到沙发边，敛眸淡淡睨了翟曜一眼，在他面前蹲下。
“伸出来。”
“不用。”翟曜并不打算配合，“吸一下愈合的更快。”
沈珩闻言，掀起眼皮，问：“是么。”
翟曜刚想说“是”，沈珩直接抓过他的手就往自己唇边凑。
“我操，你干嘛！”
沈珩停住，又问：“哪个快？”
“你特么…赶紧贴！”
沈珩“嗯”了声，将创可贴撕掉，帮翟曜粘好。
“你还会缝衣服？”沈珩包扎着，余光浅浅扫向翟曜又迅速泛红的耳垂，不动声色地说。
翟曜觉得自己又被耍了，面无表情道：“不止，我还能把人拆了，再给缝起来。”
沈珩没说话，给翟曜包扎完后，拿过一旁的裙子和针线。
“剩下的我弄，沈自尧差不多该回来了，你带小辣椒洗手准备吃饭。”
翟曜这会儿正不想跟沈珩同处一室，拉过小辣椒去卫生间洗手。
他将水管开到最大。
洗完了手，又忍不住用凉水狠狠搓了把脸。
小辣椒晃晃他胳膊——沈珩哥哥人真的很好，对吧？
翟曜脸上挂着水，冷着脸比划——不觉得。
小辣椒皱眉——他很关心你的！
翟曜嗤笑了声。
他那是关心？他那就是纯贱！
不过这句话他没有翻译给小辣椒。
等两人再从卫生间出来时，沈自尧已经回来了。
小辣椒的衣服也被沈珩补好，交给了她。
沈自尧今天下棋赢了别的老头，这会儿兴奋得很，撺掇着小辣椒快把裙子换上给大家看看。
小辣椒谢过沈珩，蹦蹦跳跳地跑去卧室换衣服。
等吃完晚饭，沈自尧破天荒放弃了今天的抗战剧，把小辣椒叫到跟前，连说带比划地问：“小同志的舞蹈练的怎么样啦？”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小辣椒和沈自尧之间有了一套特殊的交流方法。
像手语又像暗语，只有他俩能彼此看得懂。
小辣椒使劲一点头，自信满满。
沈自尧冲她竖了下大拇指：“咱演练演练？”
小辣椒歪歪头，有些为难——不行，没有伴奏。
虽然她听不见，但也明白没有音乐的舞蹈，不好看。
沈自尧“嗐”了声，将手一指：“那不有钢琴么！”
他回头对翟曜道：“孙子，去给咱们小辣椒伴奏去！”
“？”翟曜懵了，他哪儿特么会弹什么钢琴。
沈自尧见翟曜半天不动，作势要踹：“快啊！别磨磨唧唧的！”
小辣椒见状，连忙解围——爷爷，舅舅不会弹钢琴！
“怎么不会？！他弹得好着呢，像他妈！”
小辣椒不太理解，但又想为翟曜挽回面子，快速比手语——舅舅不会弹钢琴，但会吹口琴！
沈自尧没看懂小辣椒这句手语，问翟曜：“她说的什么？”
翟曜：“她说以后再…”
沈珩：“她说你孙子会吹口琴。”
翟曜闭眼，觉得刚刚就该直接用线把沈珩的嘴缝上。
沈自尧眼睛一亮：“真的？！什么时候的事儿？”
沈珩继续说：“他手受伤了，不方便弹琴，还是吹口琴吧。”
“不吹！”翟曜磨牙，但看了眼沈自尧，又怕他生气，闷声说，“我忘带了。”
哪知沈自尧一听，拍了下桌子：“爷爷我有哇！”
他说着就起身往屋里走，边走还边絮叨，“你小子…当初我要教你的时候你不乐意学，没想到是自个儿偷摸练呐！”
翟曜恶狠狠斜着沈珩：“你早就知道他有。”
沈珩淡声道：“巧合。”
……
就算翟曜满心期待着沈自尧找不到他的口琴，也还是让沈自尧给找着了。
有时候翟曜是真的怀疑这老爷子到底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不该忘的事儿都给忘干净，该他忘的又记得清清楚楚。
沈自尧的口琴由老上海口琴厂制造，现在市面上几乎已经见不到了。
他仔仔细细将口琴刷了好几遍，又认真消了毒，这才将其递给翟曜。
翟曜看着那老口琴，不太想接。
但见沈自尧和小辣椒都一副满怀期待的样子盯着他，终是沉着脸，僵硬拿过。
沈珩倚在墙边，看着他。
翟曜往沈珩那边偏了下头，沈珩冲他轻轻扬了扬下巴。
翟曜在心里叹了声气，将口琴缓缓凑近唇边。
跟小辣椒使了个眼色。
小辣椒用力一点头，摆好了动作。
这支舞翟曜看小辣椒练过很多次，他熟。
而《鲁冰花》其实也很适合用口琴的音色去演奏。
翟曜随着小辣椒的舞步吹响了那只尘封已久的口琴。
苏式的老房子里顷刻间回荡起虽然单调，却不失怀旧感的曲子，连同一室灯火飘散进初秋的夜晚……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
地上的娃娃想妈妈
天上的眼睛眨呀眨
妈妈的心啊鲁冰花
家乡的茶园看满花
妈妈的心肝在天涯
夜夜想起妈妈的话
闪闪的泪啊鲁冰花
……”
沈自尧的眼眶湿润了，他胡子抖了抖，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
有些浑浊的眸子里似乎多了几分清明，被拉得很远很长……
舞跳完了。
翟曜将口琴从唇边移开，松了口气。
下一秒，他就又对上了沈珩的目光。
沈珩默默看着他，视线像是能直接穿透翟曜的血肉，直达深处。
翟曜连忙避开，他总觉得近来自己似乎越发不能跟沈珩对视太长时间。
“好听。”
沈珩低声说。
翟曜的脸又开始无端发烫。
沈自尧此时才刚回过神来，激动地连连感慨：“好、好啊——我年纪大了，吹不动，很久都没听到过这老伙计发出声响了！”
他喃喃着，吁了声气：“哎，等小籁回来，你再跟她来个合奏！老头子就更开心了！”
这话说完，翟曜和沈珩都没接话。
好在沈自尧还深陷于自我陶醉里。
此时，屋外突然传来门铃声。
沈珩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接近九点了。
门铃又连着响了几声。
沈珩走到玄关，打开了门。
一大堆礼物猛地出现在眼前。
翟冰：“surprise——！！！”
……
第42章 闹剧
翟冰这一趟似乎晒黑了些, 紫色的大波浪被她松垮垮往脑后一夹，有几缕还垂了下来，显得既随性又俏皮。
她穿了件带海鸥和椰子树的连衣裙, 脚上踩着双同色系的畔带凉鞋，冲着开门的沈珩一眨眼，很自来熟道：
“沈小帅哥，好久不见啦！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家地址的！你不知道，我啊……”
咚。
翟冰的话连带着她这个人一起被翟曜反手甩门，关在了外面。
沈自尧之前没见过翟冰，探过身子来好奇地问翟曜：“那人谁啊？”
翟曜不说话，脸黑得吓人。
屋外的翟冰在反应过来后，当即又开始砰砰敲门。
“翟曜！开门！靓仔！哎呀别闹啦！”
见翟曜半天不开门, 翟冰敲门的声音更响了。
小辣椒刚刚见到了妈妈, 又看舅舅把妈妈关在外面，此时瞪大眼睛不安地一会儿盯着翟曜, 一会儿盯向房门。
她咬咬嘴唇，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前, 踮脚去摸门把手。
翟曜——不许开。
小辣椒停住, 委屈地揪着裙角，求救地望向沈珩和爷爷。
屋外, 翟冰的爆脾气也上来了。
她将从海南带回来的特产往地上一放, 两只手一起拍打房门。
边拍边叫：“翟曜！你放我进去！我连家都没回, 一下飞机就赶来了, 你凭什么不让我进？！”
“我都已经道过歉了！你还要我怎么样嘛！你先开门，听我跟你解释啊！”翟冰的嗓门本来就亮, 楼道里的声控灯一层层亮起。
“我来接我女儿！你凭什么不让我接！我是小辣椒的亲妈，你倒是先问问她要不要见我！翟曜！”
有邻居听到翟冰的叫喊声, 好奇地开门。
翟冰一见有人围观，更来劲了：“沈小帅哥，你给姐姐开下门，姐姐就想来接女儿，再看看你爷爷，感谢他这段时间的照顾……沈小帅哥，你听到了嘛？”
“姑娘，怎么回事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和蔼又关切地问。
翟冰红了眼眶，嘴唇颤抖，带起哭腔：“我女儿在屋里…阿婆，你帮我一起叫门好不好？”
“这……”老太太有点为难。
翟冰又对另外几户居民求助：“大家能不能帮帮我，我就是想接我女儿回家，我真的不是坏人，帮帮我吧……”
几个邻居面面相觑，据他们所知，住在屋里的爷孙俩平时很少跟他们来往，那老爷子的脑子好像也不大清醒。
热心的老伯给翟冰递了张纸：“姑娘，你先擦把脸吧。”
“谢谢您，伯伯…”
翟冰抽抽鼻子，正要接纸，沈珩家的门被翟曜“唰”一下又拉开了。
翟冰见状，连忙蹭起身，拎过地上放的礼物，回头冲邻居们破涕为笑：“那什么，那我就先进去了！大晚上的吵到大家休息，实在不好意思！”
翟曜一把攥住翟冰的手腕，将她拉进屋里。
再次关上门。
翟冰差点崴了脚，低叫了声，赶忙扶住墙。
她挽在脑后的头发散了下来，带着股甜丝丝的香水味。
翟冰一眼就先看到了小辣椒，连忙冲她张开手臂——宝贝！快让妈妈抱抱你！
小辣椒想上前，但怕翟曜生气，又不敢动。
最后只能站在原地，眼睛湿漉漉地望着翟冰。
翟冰见小辣椒不敢来，知道是翟曜还在生自己气。
她局促地牵了牵唇角，一转头将目标换成一旁的沈自尧。
翟冰拎着两盒补品上前，想要去搀沈自尧的胳膊。
一句亲昵的“沈老爷子”还没叫出口，沈自尧就赶紧向后退了一大步，如临大敌道：“别别别，男女授受不亲！”
翟冰又尬在那里，只好仍挂着笑脸跟沈自尧自我介绍：“沈老爷子，我是翟曜的姐姐，小辣椒的妈妈。我叫翟冰！”
沈自尧原本还在好奇这人是谁，一听她说自己是翟曜的姐姐，瞬间高度警觉了起来。
“我可不记得我有你这么大个孙女儿。”沈自尧咕哝道。
翟冰不知道沈自尧脑子不清楚，一时还没太听明白。只能自顾自地继续说：“这段时间多亏有您替我照顾女儿，这些补品是我在海南买的，有干贝、鱿鱼丝、还有瑶柱！您拿来煮汤下酒，很滋补的！”
她说着，冲小辣椒招招手——快，跟爷爷鞠躬，谢谢爷爷！咱们准备回家啦，你明天不是还要比赛嘛？
“我说了，小辣椒以后跟我。”翟曜冷声道，“再让她回那个家，我怕她真长不大。”
“什么？！跟你？！你才多大呀小高中生！”翟冰一听，嗓门立时又拔高了，“她亲爹亲妈都活得好好的，跟舅舅过又算怎么事儿？再说了，你问过小辣椒的意愿么？！哪个孩子不愿意跟着妈妈的！”
“你哪点像个妈！你特么也配当妈！”
屋子里一下静了。
沈珩沉沉看向翟曜，自从他认识这个人起，翟曜向来都是人狠话不多。能动手，就绝不用吵的。
他还从没听翟曜用这么大的声音吼过人。
小辣椒撇撇嘴，无声地哭起来。
眼泪像开闸一般倾涌而出，挂了满脸。
她的两只手像要在空气里抓住什么，无措地握紧又松开，根本打不出一句手语。
沈珩走到小辣椒身边，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另只手在她后背上轻轻拍着安抚。
翟冰见小辣椒一哭，也跟着哭了。
她指着翟曜尖叫道：“你看看小辣椒！你看你把她吓的！”
翟曜这会儿脑子被气得嗡嗡响，拽着翟冰，又拎起她带来的那些礼品，就又要把她往外轰。
翟冰拼命挣扎大喊：“救命啊——！打人了——！”
翟曜上来便捂翟冰的嘴，翟冰张口咬在了翟曜的胳膊上。
她这下力气用的不小，甚至觉得口腔里传来了阵阵血腥。
但翟曜就像没有痛觉一样，干脆拿自己的胳膊堵住翟冰的口。
翟曜的胳膊将翟冰的牙硌疼了，翟冰使劲想要掰开，却掰不动。
她的脸憋得通红，有些缺氧。
沈自尧这下也吓得够呛，想要上前阻拦，被沈珩腾出一只手拉住。
“别去。”沈珩低声说，跟沈自尧暗暗使了个眼色。
沈自尧瞬间会意，使劲点点头。
下一秒，他两眼往上一翻，一手揪住自己胸口的衣服，发出痛苦地呻、、吟声。
“心脏……我的心脏……来人呐……”
翟曜见沈自尧歪倒在椅子上，顿时将翟冰往前一推，快步上前要去管沈自尧。
沈自尧拧着眉，抓住了翟曜的手。
悄悄握了握。
随即冲翟曜挤了下眼。
翟冰也被吓傻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掏出手机便要打120。
沈珩按住翟冰，淡声说：“爷爷被你气犯病了，你赶紧走，别让他再看到你。”
翟冰连忙点点头，想从沈珩怀里接过小辣椒。
然而此时，小辣椒的注意力也全都放到了沈自尧那边，从沈珩身上跳下来，焦急地跑到沈自尧跟前。
翟冰一急也忘了比手语，大叫：“欸小辣椒！快过来呀！”
沈珩开门：“走。”
翟冰：“沈小哥，我……”
她的声音在迎上沈珩视线的一瞬间，猝然顿住。
只觉得整个人都像一下坠入了万丈冰窟。
翟冰又朝小辣椒和沈自尧那边看了眼，心虚地结结巴巴道：“那，那我就先走了！你跟小辣椒说，我明天一定会去看她比赛的！……不，你还是先打120吧！”
沈珩“哐”地关上了门。
他稍缓了下，回头对沈自尧淡淡道：“行了，别演了。”
正在浑身抽搐的沈自尧立马恢复了正常。
他抬手擦了把因投入渗出的汗，长呼了口气：“哎，可累死我小老儿了……”
沈自尧说着，又冲翟曜得意笑笑：“怎么样，爷爷的演技不错吧？”
翟曜抿唇，将手从沈自尧的手心里收回来，垂在身侧。
“对不起……”
他闭了下眼：
“对不起……”
翟曜的手臂被翟冰咬出了两排明显的牙印，此时已经红肿起来。破皮的位置还在不断往外渗血。
沈自尧一看又慌了：“这这这…这怕不是个吸血鬼吧！”他连忙朝沈珩呼叫，“那个谁，药箱！快拿药箱！”
不等沈自尧话音落，沈珩已经带着药箱来到翟曜跟前。
伸手想将翟曜的胳膊抬起来。
翟曜一下挥开了。
沈珩抿唇，沉默地注视他片刻，再次去牵翟曜的手。
翟曜又要撤，被沈珩施力握住。
“别动。”
他顿了下，放轻声音，“乖一点。”
碘酒涂在翟曜被咬的牙印上，泛起深褐色的泡沫。
沈珩尽量放柔动作，用棉签帮翟曜将碘酒一点点涂匀消毒。
而这全程，翟曜自始至终都埋着头。
一双总是冷淡的眸子，隐在略长的发间。
“可以了。”
沈珩消完毒，抬眼去看他。
忽然微微一愣。
只见翟曜的下巴上挂着一颗很小的水珠，“啪嗒”掉在了身上。
“别看我。”
翟曜还是垂着脑袋，从肩肌直到嘴唇都绷着。
闷声说：“把脸转过去。”
沈珩静了一会儿，轻轻“嗯”了声：
“好，不看。”
……
第43章 烟尘
这一晚, 翟曜始终都陷在乱七八糟的梦里。期间频繁惊醒，每一次都发现自己的腰间搭着一只手。
在他醒时，就会安抚地轻轻拍一拍。
破天荒的, 翟曜这次并没有把这只手甩开。
他闭着眼，任由对方一下下拍着自己，直到再一次回到半梦半醒间。
天蒙蒙亮的时候，翟曜起来了。
一旁的沈珩也跟着睁开眼，眼底并无睡意。
两人出门在街口买了早餐带回家，看时间差不多了又叫醒小辣椒。
沈珩去到厨房，额外又做了两个煎蛋和一根烤肠。
还是“100分”。
小辣椒比赛这天是个大晴天。
秋高气爽，微风徐徐。
赶到青少年宫的时候，杨宁和宋凯已经到了。
杨宁还背着她的化妆包, 一看小辣椒先是惊喜地“哇”了声, 夸她的裙子好看，接着就又皱起脸, 连说带比划地问小辣椒——怎么还有黑眼圈了？你昨天没睡好吗？
小辣椒点点头，怕杨宁担心, 又缓缓摇了下头, 冲杨宁乖乖地笑笑。
杨宁拍拍自己——放心，一切交给小舅妈！给你画个美美的妆, 保证让你成为全场最美的小仙女！
二十分钟后, 启明星学校的魏老师也带着其他参加演出的小朋友来了。
隔着些距离冲小辣椒招招手, 示意她过去。
翟曜推了推小辣椒, 让她先跟老师集合。
杨宁也和小辣椒一起。
这段时间以来，她一直都在教小辣椒跳舞, 难免和特殊学校里的老师打过好几次照面。
杨宁虽然性格火爆，但其实还挺喜欢小孩子的, 于是自告奋勇地表示，可以在比赛这天帮忙盯下后台，顺便给孩子们化化妆。
小辣椒被杨宁牵着，边往魏老师那边走，边在陆续涌入的人群里张望。
翟曜知道，她是在找翟冰。
翟曜现在完全不想见到翟冰，但又怕她真的不来，小辣椒会难过，心情十分复杂。
“曜哥！珩哥！”
身后突然有人喊他们。
声音很清脆，还有些稚嫩。
翟曜和沈珩同时回头，就见一个穿着志愿者服装的人朝他们快步走了过来。
翟曜有点脸盲，一时还没认出这是谁。
好在沈珩先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张百林。”
张百林见沈珩还记得他，十分高兴。
他红着脸，晃了晃脖子上挂着的工作证，羞涩地说：“我最近在这里当志愿者，平时帮少年宫的老师整理整理表格，排排活动之类的……曜哥，珩哥，你们怎么在这儿？”
“我外甥女来参加舞蹈比赛。”翟曜说。
张百林连忙点头：“我知道了！那我先带你们进去吧，可以走员工内部通道。”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虽然我就是过来打杂的，但还是能给你们找个好位置。”
他说着就带沈珩他们往青少年宫的侧门走去。
前脚才刚走，后脚翟冰就坐着梁豪的摩托车赶来了。
梁豪的摩托骑的相当野蛮，一路狂飙，吓得行人纷纷闪避。
他却是一副相当自豪的模样，把车胡乱往路边一停，拉着翟冰就要进去。
翟冰今天戴了副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
墨镜下面的眼睛又红又肿，一看就是哭了半宿。
她拽拽梁豪：“dv带了吧？”
梁豪“操”了声，一拍脑门。
翟冰皱眉：“你说你到底能记住什么呀！去海南音乐节恨不得把dv电池给充爆！自己女儿的演出就忘了带！”
“哎哟，一大清早别火气这么大。”梁豪揽住翟冰的肩，不以为意道，“不就是一帮小屁孩儿唱歌跳舞过家家么，有什么好录的！”
翟冰站住大叫：“梁豪！有你这么当爹的么！”
她这一声引得不少人侧目，梁豪怕丢人，连忙冲翟冰比了个嘘，不耐烦道：
“你小点儿声，干嘛呀这是！……再说了，是你自己闲着没事儿，舔着脸跑去你弟那儿找气受，凶你的人是他，你冲我发什么火儿？”
翟冰脸都气白了，挥开梁豪搂她的手，自顾自快步往前走。
梁豪一见翟冰真恼了，赶忙上前拉她，放低姿态赔笑脸：“好好好，都是我不对，不该忘了带！下次一定不会了！……媳妇儿，你看我都道歉了，你就原谅我吧，啊！”
翟冰还是不搭理他。
梁豪一咬牙：“待会儿我要是见到翟曜那小子，一定狠狠打他一顿替你出气！小王八蛋，一点不知道好歹！”
“你敢！”翟冰隔着墨镜瞪他。
梁豪连忙借坡下驴：“好了好了不气了，咱赶紧进去吧，不然就没位置坐了。”
……
＊
小辣椒她们的节目排在第一个。
张百林很够意思，给翟曜、沈珩和宋凯找了第二排正中间的位置。
前面就是评委席。
沈珩掏出沈自尧一早就放进包里的家庭录影机，打算待会儿把小辣椒跳舞的视频录下来，带回去给沈自尧看。
“珩哥，曜哥，你们先坐着，我还要到后台去帮忙。”张百林客客气气地说。
自从上次翟曜和沈珩帮他料理了马家宝他们，现在再也没有人敢欺负张百林了。
在他心里，翟曜和沈珩简直就是像救世主一般的存在。
不久，场内的灯光熄灭了。
主持人身着礼服来到舞台中间，先是面带微笑地按流程说了一堆煽情的开场白，便开始报幕。
“下面请欣赏，由友爱小学的小朋友们为大家带来的歌伴舞表演——《小背篓》，大家掌声欢迎！”
现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宋凯一脸疑惑：“小背篓？不是鲁冰花么？”
见翟曜和沈珩都没说话，他又自己给自己解释道：“可能是临时调换了演出顺序…正常正常！”
随着音乐响起，一群穿红衣服，扎羊角辫，背着小背篓的小朋友们蹦蹦跳跳地上了台。
宋凯边看边点评：“这跳的还行，不过没鲁冰花好，勉强得个第二吧！”
第一个节目很快就演完了，主持人再次上台报幕。
——“下面由常青树小学的同学们，为我们带来舞蹈《歌声与微笑》！”
翟曜的眉头微微拧了下，看了沈珩一眼。
沈珩盯着舞台，淡淡道：“再等等。”
直到第五个节目都演到一半，“鲁冰花”还是没有上场时，翟曜坐不住了。
他起身对沈珩说：“我去趟后台。”
沈珩也跟着站起来：“一起。”
宋凯见状，连忙压低嗓音喊了句“等等我”，追着沈珩和翟曜，朝后台跑去……
……
三人才刚到侯场区，就见杨宁一个猛子撞了上来。
宋凯忙将她扶住，杨宁立刻习惯性地又开始掐宋凯脖子，拼命摇晃：“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伴奏带坏了，死活放不出来！”
她急的满头大汗：“启明星的老师已经在尽量协调把节目后置了，但也不能一直这么搞啊，肯定会影响评分的！”
“没有备用么。”翟曜问。
杨宁烦躁地摇头：“事儿太多了，特殊学校历来的人手就不够，一忙起来忘了带！魏老师已经通知了其他老师来送，但这会儿又是出行高峰，到处都在堵车！”
“下载呢？再下载一个不就完了么？”宋凯掰开杨宁掐他的手，提议。
“哎呀不行！那个伴奏经过处理，跟原版的还不一样，孩子们一直是按那个版本来练习的！”
翟曜转身便走，被沈珩拉住。
“去哪儿？”
“回去拿口琴。”翟曜说，“那个节奏我熟，昨天刚跟小辣椒练过。”
“出行高峰，在堵车。”沈珩平静道，“你往返一趟的速度不见得比送伴奏的人快。”
“不能让她再难过了。”翟曜扭头，一双漆黑的眼睛里带着坚毅，迎上沈珩的视线。
沈珩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半晌后，低声说：“我知道了。”
他一拍翟曜的肩：“先找张百林。”
……
＊
青少年宫的仓库被人“哗”地拉开，阳光从高处的玻璃窗投进来，漂悬的灰尘在光柱里上下浮沉。
张百林进入仓库，一把掀开了角落蒙着的天鹅绒布。
一架老旧的钢琴顿时出现在众人眼前。
“很久没用了，也不知道音还准不准。”张百林对沈珩说。
沈珩掀开钢琴盖，瞬间就又是一阵烟尘飞扬。
他逆光站着，垂眸睨着那黑白相间的琴键。
幽沉的眸子藏在阳光和纷飞的灰尘间，隐着几分少见的恍然。
翟曜忽然想起，自己在沈珩家住的这些日子，他好像从来都没碰过那架钢琴。
不仅不碰，甚至根本不会走近。
这个死洁癖，会偏执到连窗户的每一寸玻璃槽都擦的一尘不染。
却独独不管钢琴，每次都是扔给沈自尧或保姆擦。
沈珩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蜷动了下，接着缓慢抬起手臂，用一根指头触向琴键，向下压。
当。
钢琴响了一声。
沈珩的眸子又沉了沉。
迅速按了另外几个键。
“可以。”
他说。
……
＊
在比赛将要趋近结尾的中场时段，主持人久久都没有上台报幕。
现场开始骚动，观众互相交头接耳，评委招手叫来工作人员，让他们抓紧时间到后台了解情况。
而比这些人都要更焦急的是翟冰。
她等了好久，一直都没看到小辣椒，这会儿紧张的心脏突突直跳。
“怎么搞的？不会出什么事了吧？！”翟冰用手肘顶了顶梁豪，见半天没回应，朝他看去。
梁豪正翘着二郎腿刷段子，看到他觉得有趣的，还“嘿嘿”笑两声儿，全然不关心现场的情况。
翟冰一把抽走梁豪的手机：“我他妈在跟你说话！”
梁豪这才反应过来，先是“啊？”了声，顺势就又要去够自己的手机。
翟冰简直对他无语，翻了个白眼，使劲往座椅靠背上一仰，自顾自生闷气。
突然，侧台传来隆隆的响动。
翟冰眼睛一亮，立马探身看去——
只见翟曜、宋凯、还有启明星学校的老师和同学们一起将一架黑色的钢琴，推到了舞台上。
主持人此时也终于上台了，调动情绪后重新扬起笑脸，款款报幕道——
“下面有请来自启明星特殊学校的孩子们，为大家带来钢伴舞，《鲁冰花》！”
“好——！！！”翟冰倏地站起身，带头鼓掌，“小辣椒！！妈妈在这里——！！！老公，是小辣椒！”
台上的翟曜安置好钢琴，抬头看了沈珩一眼：
“我先下去了。”
沈珩“嗯”了声。
翟曜转身走出几步，又默默站住，回头叫了声：“沈珩。”
沈珩看他。
翟曜抿了下唇，小声说：“谢了。”
……
灯光熄灭，一束独光打在钢琴上。
翟曜坐在观众席，看着台上的沈珩慢慢走到钢琴前，坐下，将双手轻轻摆在了琴键上。
翟曜有些怔神。
这一刻他好像突然就有些不认识沈珩了，仿佛聚光灯下的那一方天地，才是他本应所在的地方。
优雅高贵，一尘不染。
总之他绝不该坐在九中十班的角落里，挨着那常年发馊的垃圾桶。
随着钢琴声奏出流水般的旋律，舞台上的氛围光缓缓亮起。
小辣椒穿着镶亮片的蓬蓬裙，和其他几个小朋友一起上了台，随着台下老师的指挥，翩翩起舞。
她们的动作整齐又流畅，融在淡蓝色的光影里，像夜空中一颗颗一闪一闪的星星。
“这些孩子都是聋哑人么？”
“好像是哦。”
“天啊，跳的可真好！”
“听不到音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那个弹钢琴的男孩气质也好！”
“是啊好贵气！”
“领舞的小丫头也不错，一看就聪明！”
杨宁仰着脸，用手不断扇自己往外流的眼泪。
宋凯默默看了她一眼，小声问：“怎么的姐，被沈大佬给帅哭了？”
“滚！”杨宁掐了宋凯一把，“我是感动的！”
……
转眼，钢琴声进入到了间奏部分。
舞台上的灯光再次变幻，孩子们按照事先排练好的，手拉着手一起跑向台前，高举着晃动。
她们小小的身影暂时挡住了弹琴的沈珩，也吸引了绝大多数评委和观众的注意。
直到此刻，暂时落入暗光里的沈珩才默默看向了自己的手——
他的每一根手指，正在连同躯体一起，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沈珩幽沉的眼眸里，瞳孔有些放大。
粗重错乱的呼吸和心跳正在一次比一次增强，抹灭掉了原本的琴音，变成火警铃声尖锐的啸叫……
烈火、哭喊、凄厉的惨叫……
呛鼻的浓烟、被烧毁的巨幅海报、文化宫绿色的圆顶……
还有那一声嘶哑的——
爸爸，先救珩珩！
琴键猝然发出“当”的一声。
沈珩弹错音了。
难以忍受的灼烫感正在不断从琴键传导到他那条布满伤疤的胳膊上，将早已愈合的皮肉一块块撕开，烤着骨头，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焦糊味。
沈珩的喉结紧了下，打了个干呕。
观众席的翟曜果断发现了他的异样。
有些诧异地望着他。
随着脑海里零星的碎片逐渐依稀拼凑成一个并不太确定的答案时，翟曜突然一把拨开了观众席上的人，朝台侧飞奔而去。
“别弹了……沈珩……别弹了……”
第44章 潦草
眼见曲子又要转入新一小节, 而翟曜也不顾一切地冲到台边，要将沈珩从钢琴前拉走。
一段空灵婉转的歌声突然自观众席的最后方传来，成功接替琴音, 倒像是精心设计出来的……
“当手中握住繁华
心情却变得荒芜
才发现世上
一切都会变卦
当青春剩下日记
乌丝就要变成白发
不变的只有那首歌
在心中来回地唱
……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
地上的娃娃想妈妈
天上的眼睛眨呀眨
妈妈的心啊鲁冰花
家乡的茶园开满花
妈妈的心肝在天涯
夜夜想起妈妈的话
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
歌声宛若天籁，纯净的好似孩童，却又带着几分孩子未曾体会过的人间风霜。
观众纷纷转身，翟曜也跟着调头看去——
只见他身后站着的，正是那个声带先天发育不全的，张百林。
沈珩的手几乎在同一时间从钢琴键上坠落下来，垂在身侧。
他仰头看向上方悬着的灯，眼神空洞，仿佛一具没了生命的雕塑。
依稀间, 沈珩好像有听到现场爆发出激烈的喝彩。
台下的观众一排排起身, 掌声迟迟都没有停下来。
主持人似乎又说了些什么，接着评委和启明星学校的老师以及小演员就开始在舞台前合影留念。
只是无论这些声音还是画面, 都隔了他很远。
此时，一只手突然将沈珩拉住。
他有些怔神地看去, 迎上的是翟曜那双冷淡的眉眼。
他站在光下, 于是四周就又慢慢跟着变亮。
翟曜一用力，将沈珩从琴凳上拽起来, 转身往台下走。
沈珩没说话, 全程任由翟曜拉着, 目光自始至终停留在那张脸上。
翟曜被他盯的有些别扭, 偏过头去。
……
＊
启明星儿童学校选送的《鲁冰花》获得评委们的一致赞赏，在本次少儿舞蹈比赛中荣获冠军。
小辣椒抱着奖杯, 被杨宁、宋凯和张百林举了起来，开心地挥舞着手臂。
台侧的翟曜扔了瓶冰水给沈珩, 沈珩接过，拧开一口气灌了下去，脑海里尖锐的火警铃方才慢慢平息。
“好点没？”翟曜倚在墙上，等沈珩把水喝完，淡声问。
沈珩的喉结滚了下，半晌后低低“嗯”了声。
翟曜压了压帽檐，小声嘀咕了句：“你说的好像是真的。”
沈珩不明所以地望向他。
翟曜垂眼，没再多言。
就在刚刚，他好像也切实体会到了沈珩所谓的“心疼”。
仿佛有一只手在死死搦着他的心脏，让他连呼吸都感到困难。
一个男的心疼另一个男的，这么看是挺正常……
这卖火柴的小男孩。
……
舞蹈比赛结束时，恰好到了午饭点。
为了给小辣椒庆祝，翟曜专门提前订了一家最近很火的牛排店。
除了沈珩，还邀了杨宁、宋凯，还有这次在关键时刻帮了大忙的张百林一起。
几人出了青少年宫，正要打车，突然就听身后传来高跟鞋“哒哒哒”由远至近的响声。
“等一下……翟曜！！！”
翟曜站住，却没回头。
他的神情随着那声叫喊，迅速冷了下来。
像是有心电感应一般，小辣椒也在此时回过头。
在看到一路追来的翟冰后先是眼睛一亮，接着马上又紧张地去看身边的翟曜。
翟冰冲到众人面前，最先弯腰给了小辣椒一个大大的拥抱，在她的左右脸颊上各使劲亲了一下，这才竖起大拇指：
——宝贝！你太棒了！！
小辣椒受到表扬很开心，跟翟冰兴奋地比划——奖杯被魏老师带去学校了！
翟冰的笑容更加灿烂——妈妈知道你是最棒的！看不看奖杯不重要！
她比划着，忽然就又开始流眼泪。
泪水从黑色的大墨镜里流到了下巴上。
翟冰一直就有个明星梦。
上学的时候也经常上台唱歌跳舞，还是班里的文艺委员。
刚刚在台上见到小辣椒跳舞的那刻，翟冰仿佛又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鲁冰花”是她最爱的一首歌，是唱给妈妈的。
小辣椒跳这个舞，一定也是专门献给她的。
女儿那么爱自己，弟弟却不让她回到自己身边。
太不讲道理了！
想到这里，翟冰陷入了更深的自我感动，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上前去拉小辣椒的手——宝贝，跟妈妈回家，好吗？你不是一直想要小灰兔的玩偶吗？妈妈已经给你买回来了，就在家里，你一回去就可以看到！
小辣椒再次纠结地扭头看翟曜，在对上翟曜冷冷的眼神后，胆怯地往后挪了小半步，跟翟冰拉开些距离，低头揪着裙角。
翟冰一看小辣椒这样子更恼了，蹭地站起来，指着翟曜尖叫：“你到底想干嘛！凭什么不让我们母女团聚！”
翟曜压根懒得搭理这疯子。
冲小辣椒一勾手——过来。
“不许去！”翟冰喊了声，意识到自己女儿听不到，冲她张开怀抱——快，到妈妈这里！
小辣椒进退两难地站在原地。
一边是好久不见的妈妈，一边是对她很好的舅舅，她也不知道该怎么选。
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充起眼泪，小辣椒的嘴唇都快被自己咬破了。
翟曜平静地看着小辣椒，又一次冲她招了下手。
小辣椒缓慢地摇摇头，指指另边的翟冰——妈妈哭了。
翟曜的眸色沉了沉，调头便走。
“翟曜。”沈珩低叫了声，可翟曜头也不回。
小辣椒想追，又放心不下翟冰，手足无措地抬手揉眼睛。
力气因为焦虑变得很重，脸上的妆全花了。
杨宁见状赶忙去拦，使劲冲小辣椒摆手——宝贝，别揉别揉，化妆品进到眼睛里要发炎的！
宋凯和张百林都跟翟冰不熟，原本已经做好大吃一顿的准备，却没想到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出，此时觉得该先安抚女士，又觉得该先追翟曜，左右为难。
就在此时，一个人影从他们面前“嗖”地一下闪了过去，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时，飞步撵上翟曜，挥起一拳照死打在了翟曜脸上。
“他妈的敢欺负我老婆，老子今天废了你！”梁豪怒骂着，又要动手。
翟曜被这一拳打的踉跄了下，鼻血顷刻间涌了出来。
颊侧火辣辣的疼，嘴里也冲起股血腥味。
他用舌头抵了抵腮帮，吐出口血沫。
下一秒侧身避过梁豪的拳头，一把扯过他的领子，“咚”地撞在树上，抬膝狠狠顶向梁豪的胃部。
梁豪“嗷”的一声，顿感一阵恶心。
他痛苦地闷叫了声，弯腰想呕，可翟曜拽着他的头发又逼他被迫直起腰，朝着刚刚膝顶的部位再次落拳……每一下都快准稳狠地击打在同一部位上。
这全程，翟曜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被鲜血糊满的脸上，神情冷静地吓人。
一双漆黑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一毫地波澜，仿佛对面的人不是活生生的梁豪，而只是一具供人发泄的沙包。
梁豪最开始的怒骂叫嚣逐渐变成了连天哀嚎，再后来就仅剩下求救和讨饶，可翟曜根本就没有停下的意思。
就在他不知道第几次砸向梁豪时，一只手突然出现在半空，劫下了他的拳头。
“够了。”
沈珩的声音响起：“再打出事了。”
翟曜仍是一副淡漠的样子，面无表情：“松手。”
沈珩没动，攥着翟曜的拳向下压，迫他放下去。
另旁的翟冰赶忙扑了上来，抱着顺树往下滑的梁豪，脸色惨白地哭叫：
“老公……老公你怎么样……呜呜呜呜……我送你去医院……翟曜！看你干的好事！当着小辣椒的面打人，你不是人！！！”
沈珩斜了她一眼，翟冰赶紧闭嘴了。
见证一切的宋凯此时也忍不住插嘴道：“姐姐，刚刚好像是你老公先动的手吧？”
“是啊，我也看见了。”张百林点头。
翟冰大声反驳：“我老公打人是不对，但也是为了替我出气！翟曜是要把我老公活活给打死！有他这么当弟弟的吗？！有他这么当舅舅的吗？！”
此时人群已经纷纷向这里聚拢，现场变得异常骚乱。
小辣椒扒开杨宁捂在她眼睛上的手，放大的瞳孔里是无尽的惊恐。
杨宁也吓傻了，尽管她一早就听说过翟曜的传闻，知道他之所以能爬到八中的顶点，势必有点手段。
但今天让她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后，向来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宁姐也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这不是手段，这就是不要命！
小辣椒突然推开了杨宁，钻进人堆里。
“欸，小辣椒——！！”杨宁想拦，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小辣椒走到翟曜跟前，伸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衣服。
翟曜垂下眼，看着她。
小辣椒眼泪汪汪：
——我、得、了、第、一、名。
——你、说、会、奖、励、我、的。
——我、不、要、你、打、架。
——不、吃、牛、排、了。
——我、们、回、家、吧。
——舅、舅。
翟曜原本死水般阴冷的眸光在小辣椒这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卖力地比划中，微微颤动了下。
梁豪知道自己这回总算逃出一劫，推开翟冰，本能地边shen吟，边癞皮狗似的往前爬。
突然被一双一尘不染的运动鞋挡住了去路。
梁豪抬头，就见一个挺拔的身影逆在光线里。
雪白的衬衣晃的刺眼。
下一秒，他就又被提了起来。
翟冰：“沈小哥！不要！”
沈珩将手揽在梁豪的肩上，这是一种看似非常熟络的姿势。
他凑近梁豪耳边，静了下，接着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淡淡道：
“知道么，你的门牙、鼻梁骨、还有眼眶受损…这些都属于轻微伤，但会非常痛苦。”
梁豪有些呆愣地看向沈珩。
他又开始发抖，总觉得这个人是比翟曜更可怕的存在。
如同一只蛰伏在蛛网上危险的猎杀者，又像是平静海面下致命的暗礁。
“你…”梁豪咽了口唾沫，“你想干嘛…”
沈珩默默盯了他一会儿，忽而勾了下唇：“别紧张，科普一下，开个玩笑。”
他的手在梁豪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又稍微施力一握：“好自为之。”
梁豪瞳孔放大。
这他妈哪儿像在开玩笑！
……
＊
警察在不久后就赶到了，翟曜他们认错态度端正，乖乖配合后续的一系列调查问话。
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太阳已快落山。
关于这次斗殴事件，最终以当事人二话不说就痛快同意调解作为结束。
当然，对他们的批评教育自是少不了的。
在警察知道了梁豪和翟曜的关系，以及动手原因后，也感到非常无奈。
归根结底，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他们最怕处理的纠纷，也是这个。
在征求了小辣椒自己的意愿后，她还是跟翟曜、沈珩先回了家。
梁豪躲在翟冰后面，缩着脖子，全程不敢再撂一句狠话。
临走前他又悄摸偷瞄了沈珩一眼，身上泛起阵寒意，不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眶和鼻梁骨。
直觉告诉他，必须远离这个人，太吓人了。
连带着的，翟曜那小子，最近也还是少招惹为妙。
……
第45章 套中
自从青少年宫门口发生的那起骚乱结束后, 梁豪和翟冰就明显消停了许多。仿佛人间蒸发般，从翟曜的世界里消失了。
但翟曜明白，以这两口子的奇葩特质, 眼下的平静绝对只是暴风雨前的暂时性酝酿，指不定往后还得作什么妖。
翟曜被梁豪打的那拳是皮外伤，将鼻血洗干净后，也就是嘴角的位置破了个口子，颧骨肿了几天。
在沈珩和沈自尧轮番上阵，用药酒给他不断涂抹擦拭下，很快就恢复了。
只是小辣椒始终显得闷闷不乐，一双大眼睛里总像蒙着层雾，不经意间就会流露出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心事重重。
翟曜原以为过段时间就会慢慢好起来, 直到有天接到了小辣椒老师的电话, 告诉翟曜小辣椒最近变得不太爱跟大家相处，做游戏的时候也总会独自呆在一边, 问翟曜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像小辣椒这样的孩子，原本就会比一般小朋友更敏感, 一定要对她的心理健康加强重视, 否则会出大问题的……”
翟曜挂了电话，沉默了良久。
沈珩推门进房间时, 就看到翟曜抱着他的毛线狗, 倚在床上。薄薄的眼皮微耷着, 一看就是在想事。
沈珩没叫他, 兀自走到桌前看书。
椅子后背突然被翟曜用脚蹬了蹬：“欸，去过槐城游乐场没？”
“去过。”沈珩说, “小时候。”
翟曜“哦”了声，又过了会儿：“这周末我想带小辣椒去游乐场玩儿, 你要是有事就……”
“可以去。”
翟曜顿了下，点点头，接着按亮手机：“我再问问蟹子、宋凯和杨宁，小辣椒跟他们比较熟，人多点热闹。”
……
＊
转眼到了周末，除了谢子鸣被他爸强行拖回老家办事外，杨宁和宋凯都有空。
大家约好早上9:00:00在游乐场门口结合，宋凯还专门一次性带够了五人份的辣条。
槐城游乐场是90年代初期建的，期间也翻修过好几回，次次都只是改造大门，换汤不换药。
可想而知，它和那些现代化的游乐场自然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里头的游乐设施也都很古老，什么空中飞椅、碰碰车、鬼屋、打枪、套圈、划船……没有通票，都是按次收费。
最贵也就不过三十块钱，是游乐园最高点的摩天轮。
小辣椒今天很开心，垮起的小脸上总算又扬起了笑意。
她拉着杨宁的手走在最前面，后面是边嗦辣条边拍照的宋凯。
沈珩和翟曜跟在最后面。
翟曜今天还是穿的黑t恤，戴棒球帽，走在色彩鲜艳的游乐场里，自带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你之前来过么。”边上的沈珩问。
翟曜淡淡“嗯”了下：“跟翟冰。”
他静了静，偏头问沈珩：“你呢？跟谁来的。”
“我妈。”
翟曜沉默了会儿：
“哦。”
两个人又相对无言地走了一段，前面的杨宁和小辣椒突然停了下来。
杨宁刚刚边走边一直问小辣椒想玩什么项目。
她指碰碰车，小辣椒摇摇头。
又指旋转木马，小辣椒还是摇头。
杨宁觉得小辣椒大概喜欢追求刺激，刚准备指空中飞椅，小辣椒突然将手伸向面前一个塑料布铺成的“套圈”地摊。
杨宁眨眨眼，问小辣椒——你确定吗？
小辣椒点头，随后跑到翟曜跟前，扯扯他的衣角，又去指套圈。
翟曜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只见塑料布上摆着的奖品里，有一个鱼缸。
里面是只小乌龟，正呆呆地探着脖子看天。
翟曜比手语——你想要那只乌龟？
小辣椒使劲点头——舅舅套圈最厉害了，一定可以！
一旁的老板见来了生意，忙冲翟曜吆喝：“一块钱一个圈儿啊，套中了通通归你！”
翟曜原本对套圈没什么兴趣，上一次玩的时候应该还是初一。
但这次来游乐场就是为了让小辣椒开心，见她好不容易提了要求，果断掏钱买下十个圈。
宋凯见状当即提议：“不如咱们来比赛吧！套的最少的请小辣椒吃冰淇淋！”
“我看行！”杨宁也兴奋起来，对老板道，“给我也来十个圈！”
老板：“好嘞！”
翟曜撇了沈珩一眼：“你别买了，我分你五个。”
沈珩看看他手里的圈：“你够么？”
“够了。”
……
套圈比赛正式开始，宋凯首先将目标定在离自己最近的一排上。
第一排的奖品通常最小也最廉价，都是些钥匙扣、塑料打火机之类的。但他们的比赛规则是不按价格，以量取胜，优先收割第一排绝对是最佳选择。
杨宁识破了宋凯的计策，一下将他顶开，朝面前的钥匙扣扔出一个圈。
“进！”
杨宁暗叫，但那圈在半空中却直接开始跑偏，飞出去老远。
宋凯“噗嗤”乐了，被杨宁一瞪赶紧闭嘴。
杨宁不死心，再次朝同一个钥匙扣扔出手里的圈环。
还是没中。
她这下算是彻底和这枚钥匙扣杠上了，也不再管边上的宋凯，将手里的圈环一次一次朝钥匙扣上砸了过去。
结果圈环不是飞偏就是飞远，再不然就是掉落在地时猛一个反弹。
杨宁手里的十个圈很快便扔光了，宋凯忍不住在旁指点：“姐，你力气使太大了，得轻轻的。”
“哈！笑话！姐就不知道什么叫‘轻轻’！”杨宁眼里燃烧起熊熊火焰，捋起袖子冲老板一挥手，“再来十个！”
“得嘞！”老板最喜欢的就是杨宁这种客人，忙不迭又递给她十个，心说这下可有的赚了。
宋凯见劝说无果，只能到一旁去套自己的。
他很快也将手上的圈套完了，见好就收，拿回来一个钥匙扣和两个塑料打火机。
小辣椒看杨宁、宋凯玩得起劲，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始。
她从翟曜手里接过圈，别的都不看，就对准那只鱼缸，抛了出去。
圈环在离鱼缸还有很远的地方就落下了，小辣椒一跺脚，撅起嘴，又伸手找翟曜要。
翟曜再次给了小辣椒一个圈，比手势——那个不好套，你先找那些形状又细又高的。
见小辣椒不理解，翟曜压了压帽檐，弯下腰。
他先是用指尖点了点小辣椒的胳膊，又点点她的手腕——要用胳膊去推，不要用手腕，这样才稳。
翟曜边说边握住小辣椒拿圈环的手，带她往回收了下力，接着对准中排垂直的一个杯子，施力一抛。
圈环隔空飞了出去，空心落地，将其套中。
“哎哟，小伙子可以啊！”套圈老板赞叹道。
小辣椒见套中了，两眼发亮。
她从老板手中接过杯子，回头开心地望向翟曜。
翟曜冲她牵了下嘴角。
小辣椒乖巧地转身冲老板比手语。
老板看不懂，求助翟曜。
“她问你‘这个杯子，是不是归她了。’”翟曜翻译。
“啊对对对！套中了，就通通归你！”
小辣椒冲老板比了个谢谢，把杯子放到一边。
翟曜将手里余下三个圈也给了小辣椒，小辣椒摇摇头，又退还给翟曜——我不会套，舅舅我想要小乌龟！
翟曜点了下头，看向鱼缸的目光沉了沉。
熟悉套圈的都知道，最难套的其实就是带棱角的物体。
鱼缸是一个长方形，被放在那儿多半只是老板为了招揽生意，一般不会有人真能套到。
但，今天是小辣椒想要。
翟曜掂了掂余下的三个圈，活动了下手腕。
在测量好大概的距离后，他往后退了半步，以手臂带动手腕，将圈环推了出去。
圈环准确飞向中间的鱼缸，小辣椒也不禁睁大了眼睛。
只见圈环落在了鱼缸上，往侧一偏，挂在了棱角边。
翟曜眸光一松，果然是有难度。
小辣椒忙给翟曜打气——没关系舅舅，再来！
“进进进进，一定能进！”杨宁也在一旁加油，紧张起来就又开始摇晃宋凯，“快，给我二老公喊加油！”
“姐姐姐，别晃了，你小点声！这东西需要集中注意力的！”
杨宁闻言，赶忙噤声。
一旁的沈珩手上拎着还没抛的五个圈，其中一个被他用修长的手指绕着，一下下转动。
幽沉的目光浅浅落在翟曜的背影上，看他的蝴蝶骨因为用力，勾勒成紧绷突出的线条。
“中了！！！中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杨宁的尖叫使沈珩回过神来，只见一枚圈环稳稳套在了那只鱼缸上。
而翟曜的手里，已经空了。
老板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心说这样下去可不成。
但考虑到日后还得在这儿做生意，只能强颜欢笑的把那只乌龟连鱼缸的一起递到小辣椒手上，冲翟曜比了比大拇指：“老弟可以啊！”
翟曜晃动了下手腕，回头见沈珩还拿着圈环站在原地，冲他示意：“快，扔完走了。”
他话刚说完，小辣椒忽然又拽了下翟曜的衣角，一手抱着鱼缸，另只手再次指向套圈老板。
只见老板再次从包里拿出枚新缸，将一只乌龟关了进去。
小辣椒先前还洋溢着笑容的脸上，重新染上担忧，冲翟曜比手语——还有一只！
翟曜蹲下，看她——我们要一只就够了，多了没办法养。
小辣椒咬着嘴唇，摇摇头——求求你。
翟曜被她缠的没办法，闭了闭眼：“老板，再——”
“我这儿还有。”沈珩说着，将自己手上的五个圈也给到翟曜。
翟曜接过，在看到老板新摆出的鱼缸后微微扬了下眉。
老板眼底露出几分得意——为了防止刚刚的赔本买卖再度发生，这次他专门又换了个更大一号的缸子。
以圈环本身的尺寸来看，几乎是绝不能套到了。
果然，翟曜接连扔出三个圈，都只是套住了鱼缸的一个角，根本没办法全进去。
就在他准备将余下两个环扔出去，套不中就走人时，身后突然抵上了一个结实的胸膛。
与此同时，还有股干净的洗衣粉香。
一只胳膊从翟曜身后绕了过来，如同他刚才教小辣椒时那样，握住了他拿圈环的手。
“先别着急扔，测算下距离。”沈珩的声音离得很近，就贴在耳畔，沉缓道，“…水平线上的物体是x，垂直的是y，当x…”
“闭嘴。”翟曜不耐蹙眉，只觉得耳朵又开始迅速升温发烫，强作镇静地道，“老子听不懂，快特么投！”
身边的人像是低笑了下，仅是极浅的一声。
“好。”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带着翟曜的手臂往后一撤，又猛地抛出。
圈环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径直朝鱼缸飞去。
在传来清脆的“当啷”一声后，将缸完全套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杨宁将宋凯甩飞，冲到小辣椒面前将她紧紧抱住。
小辣椒也开心地回抱杨宁，两个人手拉着手在原地跳起来。
老板这下是真傻眼了，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
他臊眉搭眼地将鱼缸往小辣椒跟前一扔，挥挥手道：“今天真邪门儿——快走快走——”
翟曜看沈珩手上还剩下一个圈，对他道：“你看着再随便套个什么。”
沈珩淡淡：“这个得留着。”
翟曜：“？”
沈珩走到老板跟前：“不要您其他东西了，把圈给我做个纪念。”
老板一听那可太好了，赶忙道：“拿走拿走！”
杨宁接过小辣椒手上的一只鱼缸，牵起她的手——走，小舅妈请你吃冰淇淋！
小辣椒点点头，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摇了下头。
她转身朝一旁的池塘指了指，又指指自己和杨宁拎着的鱼缸。
翟曜：“她想把乌龟放生。”
杨宁瞬间觉得自己要被这小天使给暖化了，摸了摸小辣椒的头，感动地瞎比划——好，我们先去放生小乌龟，再买冰淇淋！
小辣椒看懂了，重重点头。
杨宁带着小辣椒往池塘去了，宋凯紧跟其后。
翟曜和沈珩仍在队尾慢慢走着，翟曜突然觉得手腕被什么东西碰到，低头发现胳膊被沈珩拿他的“纪念圈”套住。
“套中了。”沈珩轻声道。
翟曜有些无语：“特么傻不傻。”
沈珩没说话，就这么沉沉看着他。
翟曜突然就又有点慌。
因为他很没来由地想起了刚刚套圈老板的鬼话。
——套中了，就通通归你。
……
第46章 鬼屋
买完冰淇淋后, 小辣椒又在一座灰色的建筑门口停了下来。
兴奋地用手指了指。
翟曜随之看去——
惊声尖叫，夜夜惊魂！
深入阴曹，善恶有报！
是鬼屋。
翟曜问小辣椒——你想去这个？
小辣椒使劲点头。
“这孩子, 胆儿真大！”宋凯冲小辣椒竖了竖拇指。
老游乐场里的鬼屋自然也很复古。
整个墙体都显得十分斑驳，泡沫板做成的石头混着廉价塑料植物，杂乱地堆在门口，有些已经露出了里面的塑料泡沫。
翟曜走到售票处前准备买票，突然就听鬼屋里传来一声尖叫。
一个女生扑在男朋友的怀里从中走了出来，边走还边嘤嘤：“好吓人啊，这种鬼屋里怎么会有真人npc！”
“好了好了宝宝，起码物超所值对吧！”
“你还说！我都快被吓死了！”
“好好好，不说不说, 咱们吃好吃的去！”
翟曜站在那儿听完, 等小情侣走远后，转身跟小辣椒打手语——好像很吓人, 你确定还要去么？
小辣椒点头。
见翟曜犹豫，她比划着告诉翟曜——这个房子里, 会有许多五颜六色的小彩灯, 很漂亮！
翟曜没想到小辣椒想去鬼屋居然是这样的原因。
的确，她可能无法理解什么是阴曹地府, 什么叫善恶有报。
小辣椒听不见鬼屋里的尖叫和恐怖音效, 能看到的只有很多奇异的灯光和各式各样的人偶。
翟曜买了票, 临进鬼屋前, 还专门跟鬼屋老板交待，如果里面有演职人员, 不要让他们吓到小辣椒。
老板立刻保证：“放心吧，我会专门交待的。”
鬼屋的门打开了, 里面和翟曜想的差不多。蓝绿色的小灯一闪一闪，配合着模拟鬼叫的电子音效。
温度也比室外凉了不少，空气里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大概是音响太烂了，鬼叫声时断时续，还伴着“滋滋拉拉”的底噪。
一路走下来挺吵。
最早经过的是十八层地狱，造景特别粗糙。
边上竖着块木牌子，上面写着关于每一层地狱的刑罚，还是中英日三文的。
翟曜看着那些注解，觉得每一层都特么很适合梁豪。
“他们都往前走了。”身边飘来沈珩的声音，目光移向翟曜淡淡道，“在看什么？”
“看自己死了以后去哪层。”
沈珩没说话，在翟曜看完了那些注解，继续往前走时，从身后拉住了他的手：
“你不会下地狱。”
翟曜闻言，唇边勾起抹戏谑：“你说的不算。”
沈珩沉默了下，注视着他：“你在人间受的苦已经够多了，不会再下地狱。”
翟曜的眸子颤了颤，进而避开沈珩的视线。
“但愿吧。”翟曜道，“把手拿开。”
“我有点怕。”
“心里有鬼的人才会怕。”
“我心里有鬼。”
“……”
飘忽闪烁的灯照在沈珩的脸上，映着那双漆黑的眼眸。
他平静地开口：“你想听么？”
“不想。”翟曜莫名又有些发慌，想将手从沈珩掌心里抽出来。
沈珩的手心很烫，跟他冷淡的五官一点都不相称。
沈珩握翟曜手的力气加重，没让他得逞。
“那你牵我一下吧。”沈珩淡声说。
“我特么不喜欢跟人牵手！”
“我怕。”沈珩顿了下，“我心里有鬼。”
他又顿了下：“你还不让我说。”
久违的“鬼打墙”式对话再次向翟曜袭来。
翟曜深吸口气，压抑住想在这鬼地方动粗的念头。
“你的套圈呢？”翟曜冷声问。
沈珩不语。
翟曜看到他的另只手上正拿着那个圈儿，将其抢过来，冲沈珩一递下巴：“一人拉一边，这样总行了？”
沈珩沉默，半晌后低低“嗯”了声。
翟曜抽出手，粗鲁地握着套圈，拉着沈珩继续往前走。
在路过一个逼仄的甬道时，走在前面的翟曜忽然头也不回地生硬道：“你不用怕。”
沈珩掀起眼皮。
翟曜：“你也不会下地狱。”
沈珩稍愣了下，藏在一片黑暗中的唇角轻轻往上扬了扬：
“嗯。”
……
＊
穿过甬道，沈珩和翟曜来到了一块相对宽敞的平台。
翟曜这才发现，这间鬼屋虽然从外面看起来不大，但里头其实别有洞天。
两人隔着段距离，就看到了走在他们前面的杨宁和宋凯。
此时杨宁正被一个佝偻的老太太拉着，要往她头上盖红盖头。
杨宁吓得嗷嗷直叫：“我靠我靠，别搞我！我最怕这种了！”
老太太阴森森地笑起来，将杨宁的手放到宋凯手上，哑声道：“新娘子，要记住，前方的路上无论听到什么，都千万不要掀掉头上的红盖头，直到奈何桥——不然你会把它们吵醒的——”
宋凯呆呆看着老太太演，心说也不知道这演员是从哪儿找来的，太尼玛专业了！
老太太继续说：“去吧——拉好你身边的新郎官——记住——不到奈何桥，不揭红盖头——”
杨宁被这个环节吓坏了，现在只想赶紧出去，硬着头皮将盖头往自己头上一搭，攥紧宋凯的手，结结巴巴说：“快、快离开这儿、姐要崩溃了！”
两人刚往前走，先前还阴森森的老太婆瞬间变得眉开眼笑，冲下一个来到她身边的小辣椒和蔼可亲地说：“好孩子，你真勇敢！放心吧，奶奶不吓你！”
见小辣椒一脸懵懂地望着她，老太太觉得甚是可爱，从兜里掏出一枚小印章纪念品，送给了小辣椒。
“拜拜！快去吧！”
小辣椒冲老太太挥挥手，蹦蹦跳跳继续往前跑了。
小辣椒一走，老太太再次换上了阴森的表情，准备吓下一批客人。
她佝偻着背，缓缓扭过头，见迎面而来的是两个大小伙子，果断准备按照另一个版本的剧情演。
老太太是鬼屋老板他妈，退休了没事干，又特喜欢演戏，就跑来这儿给儿子当演员了。
鬼屋老板培训她的时候一共设计了三套剧情：
如果来的是一男一女，就走“红盖头”版本。
如果是两男或两女，就把他们打散，走“留一人”版本。
如果是小朋友，就安抚加送纪念品。
眼下，老太太要演的便是“留一人”版本。
她酝酿了下情绪，颤颤巍巍地朝翟曜和沈珩走去。
到了跟前，老太太咧嘴露出狰狞的表情，拔高声调念台词：
“老婆子我在这里守了足足八百年，好空虚好寂寞……这里又冷又黑，你们必须留下一个来，陪老婆子永远呆在这里！”
翟曜偏头问沈珩：“你想留想走？”
沈珩没回答，问老太太：“为什么我们的剧情跟之前的人不一样？”
老太太没想到客人会突然发问，“啊？”了下。
沈珩：“我们要刚刚那个版本。”
翟曜蹙眉，不解地看沈珩。
沈珩淡淡解释：“一个人留下，我害怕。”
他说着又看向老太太：“麻烦了，要那个红盖头版本的。”
老太太彻底被整懵了，心说行吧行吧，顾客是上帝！
她慢悠悠转身回到原始的位置，从暗箱里又取出一个红盖头，开始念台词：
“新娘子，要记住，前方的路上无论听到什么，都千万不要掀掉头上的红盖头，直到奈何桥——不然你会把它们吵醒的——”
老太太说着就要上前给人盖盖头，却再次为难了。
“你俩…哪个是新娘子？”
“他。”
“他。”
翟曜和沈珩同时指向对方。
沈珩抿了下唇：“我怕。”
“怕才要盖着，你就看不见了。”
“看不见更怕。”
翟曜懒得跟他废话，只想赶紧出去。
他将盖头接过，往自己头上胡乱一搭：“快走。”
沈珩平静：“台词没说完。”
老太太被他q了下，连忙“哦哦”两声，按流程将翟曜的手放到沈珩的手里。
沈珩不动声色地默默攥紧。
老太太：“去吧——拉好你身边的新郎官——记住——不到奈何桥，不揭红盖头——”
翟曜迈开大步朝前走去。
沈珩无声地跟上，在周围的光又一次落入黑暗时，低声说：“结婚了。”
“结你大爷！”
翟曜伸手就要去揭盖头，被沈珩摁住：
“不许揭。”
语气多少带了些命令的意味。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视线受阻，夸大了听觉。
“现在周围是什么？”翟曜隔着红盖头问。
“鬼，各种各样的，很吓人。”沈珩对着空无一人的路说。
翟曜暗道，想不到这破鬼屋还挺舍得下本。
好戏全放在后头了。
他又要去掀盖头：“我看看，不然亏了。”
“不行。”沈珩说，“你一揭盖头，他们就会来抓我们。”
“我又不怕。”
“我怕。”
“……”
就这样，沈珩牵着蒙盖头的翟曜走了一路。
终于来到了“奈何桥”边。
沈珩看着眼前的独木桥，和一旁的“孟婆”，对翟曜道：“可以摘了。”
翟曜一把掀掉了红盖头，就见小辣椒正在桥的另一边冲他招手。
翟曜刚想过桥，就被老板扮演的孟婆拦住了去路。
毕竟是小本经营，老板除了用得起他妈，谁都用不起，只能亲自上阵，男扮女装。
看到翟曜手里拿着的红盖头，老板有点懵，心说自个儿老妈怎么给俩大男人派了这出戏。
但事以至此，他也只能顺着剧情往下连，捏着嗓子对翟曜和沈珩道：
“阴阳路，过奈何，二位新人，待你们过了我这奈何桥，便会重返人间，迎来新生……看你们二位如此恩爱，又有着三世情缘，孟婆我也不愿棒打鸳鸯，便省了你们这碗孟婆汤吧！”
沈珩听完，默默又紧了紧握翟曜的手：“谢谢孟婆。”
翟曜：“。”还演上了。
“孟婆”欣慰地点点头，交待道：“孟婆我只能帮你们这么多，但奈何桥上危险重重，稍有不慎就会让你们彼此遗忘……务必要紧紧拥抱在一起，直到去往河对岸。”
翟曜并不打算配合，等npc把话刚说完，就要上桥。
桥对岸的小辣椒见状，连忙跟他比“停”——
舅舅，你得和沈珩哥哥抱着一起走过来！刚刚小舅妈和宋凯哥哥就是这么过来的！
翟曜皱眉——那样很难走。
小辣椒一本正经地打手语——你要遵守游戏规则！
“翟曜。”沈珩轻唤了句，“别做坏榜样。”
“你特么闭嘴。”
翟曜冷着脸别过头，片刻后冲沈珩僵硬地张开手臂。
沈珩上前，一把将他抱住。
你说——
这样是不是就算，同生共死了。
……
第47章 过桥
“奈何桥”是一座悬空的吊桥, 不高，两边用麻绳编的粗网围着，中间是一条极窄的平衡木板。
总而言之, 就是设施很简陋，但设计还算得上精心。
沈珩和翟曜抱着上了桥，桥身立刻便开始剧烈摇晃起来。
两人为了保持平衡，不得不将身体贴得更紧，步伐一致地慢慢往前挪。
翟曜觉得这样子简直蠢极了，像两只绑在一起的大闸蟹。
可空间又太挤，一时的确难以分开。
沈珩的手此时正扶在他的后腰上，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翟曜总觉的那只手在暗自收力, 将他的腰往前顶, 让两人贴得更严丝合缝。
掌心隔着衣服的布料，传来滚烫的热度, 灼的翟曜脊背发僵。
“你的手，从老子腰上拿开。”翟曜蹙眉道。
沈珩闻言, 低低“嗯”了声, 接着将手又往下挪了半分。
“这里？”
翟曜：“……”特么。
他冷冷：“你怎么不干脆放我屁股上算了。”
沈珩垂眼睨他，沉默了下, 而后很听话地就又要把手往下挪。
翟曜没想到沈珩居然真这么配合, 心下顿感一慌, 立刻改口：“往上, 放背上！”
沈珩眉梢稍稍一松，佯作无奈：“到底放哪儿？”
“后背。”翟曜别开头, 闷声道。
翟曜并不知道，他脸上的局促, 此时都已尽数落在了沈珩眼里。
沈珩的唇角微翘了下，修长的指尖在翟曜的尾骨上有意无意地略作停顿，继而移向他的后背。
顺便还划过了每一截突出的脊椎骨。
“太瘦了。”沈珩说。
他的脸距离翟曜很近，翟曜甚至都可以在沈珩说话时，感受到他呼吸的热度。
就仿佛羽毛一般轻轻扫在他脸上，有些痒，让他总忍不住想去挠。
翟曜将身子往后撤了撤，觉得这鬼项目简直就是在受刑。
偏偏此时扮演“孟婆”的老板还嫌他们墨迹，在桥头催起进度来。
他边使劲摇晃着吊桥边冲沈珩和翟曜喊：
“快点！它们要追过来了！”
吊桥上拴了好多小铃铛，被老板这么一摇瞬间发出阵阵细碎清脆的响声。
翟曜猝不及防，重心不稳猛地往前一趴，沈珩也连带着被他一并压在了边上的绳网里。
只听“咚”的一声，两人的额头撞在了一起。
与此同时，翟曜只觉得嘴唇被一个柔软温热的东西轻轻刮蹭了下。
在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什么的时候，瞳孔瞬时放大。
翟曜呆呆咽了口唾沫，目光机械上移，迎上了沈珩那双幽沉的眼眸。
沈珩的下唇刚刚不小心被翟曜拿牙硌破了，此时渗出点血，沾在唇瓣上。
他的眸中同样也带着暗惊，显然没料到这猝不及防地亲密接触。
脑子里“嗡——”的一声，短暂落入了一片空白。
然而这样的空白也就仅仅只维持了几秒钟，便被沈珩迅速驱赶，收回理智。
他一言不发地注视着翟曜，眼神如同磁石般，捕捉着对方脸上闪过的每一个微表情。
“哎哟我去，你俩倒是赶快起来啊！”扮演孟婆的老板看戏的不嫌事儿大，也不管符不符合角色了，打趣道，“诶诶，要洞房了回人间再洞，在我这桥上play算怎么回事儿！”
他边说边又幸灾乐祸地去晃桥，翟曜的耳朵在铃铛的催响中越来越红，扭头暴躁道：“你特么再晃更爬不起来！”
待桥好不容易不那么晃了，翟曜再次看向沈珩。
沈珩仍保持着原先的姿势，任由翟曜压在他身上，也不去管嘴唇上渗出的小血珠。
翟曜想道歉又觉得尴尬，红着脸又恼又臊，这让沈珩莫名想起了那只凶巴巴的毛线狗。
“起来了。”沈珩拍了下翟曜的后背，“回人间…”
翟曜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挣扎着想起身。
结果那绳网摇来摇去的根本就衬不上劲，他爬了半天愣是没能爬起来，耳边传来衣服布料的摩擦声。
“翟曜。”沈珩忽然低唤了句，嗓音有些发沉。
他闭了下眼：“别乱蹭了。”
“我特么不蹭怎么起——”翟曜话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沈珩是什么意思，脸上顿时闪过一抹局促，低咳了声，“哦，不好意思啊。”
沈珩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气，拿出了仅剩下的那点耐心：“你别使蛮力，越折腾就越起不来。”
翟曜点点头，遵循着沈珩说的，匀着劲先将两手撑在网上，跟沈珩拉开些距离。
接着弯曲膝盖，以跪趴的姿势缓缓起立。
果然比他先前乱扑腾管用。
等翟曜好不容易又重新起身后，他冲沈珩伸出了手。
沈珩拉着翟曜也跟着站起来，两人继续往前走。
黑暗中，翟曜绷着脸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和沈珩才能听到的音量说：“那什么，你的嘴唇好像被我不小心硌破了。”
“嗯。”沈珩顿了下，“感觉到了。”
“不然先把血擦了？”
“我的手现在挪不开。”
翟曜尝试着动了动，想用自己的胳膊帮沈珩把血珠蹭掉。
结果桥上的空间确实有限，稍微一动就又要晃，翟曜试了半天也没成功。
“不要晃。”沈珩的手在翟曜的背上按了按，接着迅速将唇瓣上的那颗血珠舔去。
翟曜看到沈珩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下，偏头避开视线，只觉得自己的嘴唇也在发麻发痒，跟特么中毒了似的。
脑子里关于刚才的触感更是挥之不去，一遍遍反复重播，加强记忆。
“翟曜，你心脏跳得很快。”沈珩的胸口贴着翟曜的胸口，说话时胸腔会传来沉闷的震感。
“放屁。”翟曜冷冷反驳，“明明是你跳的。”
“嗯，我也跳得很快。”沈珩说，“你听，我俩频率几乎一致。”
翟曜的心脏随着他这句话蓦地乱了半拍。
听什么听！
他才不想在这鬼桥上听什么鬼心跳！
沈珩：“现在你跳得更快了。”
“……”
翟曜真心觉得沈珩这傻逼最近的话变得格外多，且每一句都非常欠揍。
沈珩仍垂着眼皮看他，问：“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
“意味着我特么这会儿很想揍人。”翟曜不耐催促，“你能不能走快点儿！”
沈珩抿唇，没再说话，突然的安静让翟曜莫名感到有些心虚。
就在两人即将过桥，去往对岸时，沈珩望向翟曜的胸口，淡淡开口道：
“它比你诚实多了。”
……
第48章 黄昏
几人从鬼屋出来, 随便找了家游乐场里的快餐店，买了点零食饮料，打算先随便垫垫, 到晚上再去吃大餐。
杨宁还在回味刚刚的鬼屋，边吃热狗边兴奋道：“真别说，这鬼屋太值回票价了！下次我得带我姐们儿一起来二刷。”
“可不嘛，那老太太的演技真牛逼，我鸡皮疙瘩都给吓出来了！就是老板演的孟婆有点拉。”宋凯撕开包辣条，夹进面包里，问翟曜和沈珩，“曜哥，大佬, 你们觉得呢？”
并没人应声。
沈珩拧开瓶矿泉水, 慢慢喝着，余光瞥向边上的翟曜。
对方虽然还是冷着张脸, 看不出多少表情，但那双单薄眼皮下的眸子却有些恍惚, 明显是心不在焉。
沈珩喉结一滚咽下水, 任凭翟曜继续神游，抬手又轻轻碰了下自己的嘴唇。
被硌破的小口子已经愈合了, 摸上去一点都不疼, 但沈珩却无比贪恋那种感觉。
他觉得, 自己不得不再加把力了……
下午, 他们又带着小辣椒去坐了旋转木马、空中飞椅和划船。
翟曜的脑子始终是乱的，嘴唇上的触感更是一直都没有消失, 并且越想忽视就越清晰。
以至于这全程，他都没有主动跟沈珩说过一句话, 甚至没给过一个眼神，生怕又跟他对视上。
等一圈玩下来后，四下已落入到了一片新黄昏。
位于游乐场最高处的摩天轮正在空中一圈一圈慢慢转动，发出绵长而规律的“吱扭——吱扭——”声。
天际遍布着火烧云。
“我们最后去坐下那个吧！天这么好，在上面看风景肯定特漂亮！”杨宁指着摩天轮说。
小辣椒连忙举双手赞成。
宋凯闻言露出惧色，连连摇头：“这玩意儿我可就不奉陪了，宁姐你是知道的，我从小就恐高。”
杨宁翻了个白眼：“说得好像谁打算带你一样！”她扭头对翟曜和沈珩说，“不然就我和小辣椒坐一个，你俩坐一个？”
“不坐。”
“好。”
翟曜：“……”
他现在根本没办法跟沈珩单独相处，特别还是在摩天轮这么封闭狭小的空间里。
太尼玛尴尬了。
翟曜转身走向临近的吸烟区，淡声道：“你们去吧，我在下头等，顺便抽根烟。”
沈珩闻言，也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
翟曜见沈珩跟来了，不耐回头，冷声道：“干什么？”
“抽烟。”
“去别的地方抽！”
“这里近。”
翟曜心说，这傻逼的脸皮到底是有多厚，难道一点都不觉得不自在？
他也真这么问了：“你特么就不尴尬么？”
“尴尬…”沈珩沉了下，掀起眼皮，“为什么。”
“就那什么，刚刚撞在一起的时候不是不小心…”
“接吻了？”
“接…接你大爷的吻！！”翟曜一慌，拔高了声调，又赶忙做贼心虚地降下来，压着嗓音咬牙道，“是不小心撞到的！再瞎说就拆了你！”
沈珩浅浅看他，片刻后“哦”了声。
翟曜黑着脸，跟沈珩隔着些距离摸出烟和打火机。
结果打了好几次，火都不着。
翟曜愤然将这伪劣货扔进了垃圾桶，冲沈珩道：
“欸，借火。”
“过来借。”沈珩没动。
翟曜绷着脸朝沈珩挪过来，沈珩将打火机递给他，翟曜一抓就又要走。
“你就这么怕我？”沈珩抬眼问。
翟曜的步子瞬间停下了。
呵，怕？
自己长这么大就不知道什么叫怕。
只是不像他这么不要脸！
翟曜转身，僵硬地走回去。
沈珩帮他点着烟，看翟曜呼出一口烟雾，又用舌头顶了顶腮帮。
这也是翟曜的一个小动作，紧张的时候常做。
沈珩抿了下唇：“翟曜。”
“闭嘴。”
“你牙好尖。”
“。”
翟曜弹了下烟灰，“没办法，从小喝人血，专挑颈动脉咬。”
“是么。”沈珩的目光在翟曜的脖子上浅浅落了下，“那下回再咬准点。”
翟曜皱起眉，总觉得这话听起来不太单纯。
但他没有证据。
翟曜三下五除二将那根“份额烟”抽完，熄灭在了烟灰槽里。
刚转身要走，忽然被沈珩从后面摁住肩膀。
“有人。”
沈珩神色如常，不动声色地朝着临近的一棵树，给翟曜递了个眼神，“下午就在跟了。”
翟曜也按兵不动，余光朝树后扫去——
只见一个身影悄悄探出点头，又马上缩了回去，只是戴着的大号宽檐草帽和帽子下那缕相当显眼的紫色大波浪将她的身份暴露的明明白白。
翟曜闭了下眼，就知道太平日子过不了多久。
沈珩又从烟盒里拿出两根烟，分了一根给翟曜，却都没点。
树后的翟冰见状，还以为他们没发现自己，迅速猫腰沿着一排环卫植物，朝小辣椒那边溜了过去。
此时的小辣椒正被杨宁拉着买摩天轮的票，宋凯去上厕所了。
一个小石子忽然砸到了她脚边。
小辣椒好奇地回头看去，就见花坛后面，全副武装的翟冰鬼鬼祟祟地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小辣椒认出是妈妈，眼中露出欣喜之色，忙松开杨宁的手朝翟冰跑去。
杨宁一见，也顾不得排队了，跟着追了过去。
花坛后，翟冰一把将小辣椒抱进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又有点想哭。
她吸了下发酸的鼻子，拉着小辣椒的手就要走，被赶来的杨宁叫住：
“诶！！干什么的！！光天化日拐小孩儿？！”杨宁大喝一声，“来人——”
“嘘、嘘！”翟冰赶忙让杨宁噤声，摘掉了鼻梁上的大墨镜，小声道，“小弟妹，是我！”
杨宁眨眨眼，认出了对方：
“翟冰姐？”
翟冰冲她讪笑了下，又小心翼翼地朝吸烟处的位置瞟了眼，回头跟杨宁解释：“小弟妹，你看我这不是好长时间没见到小辣椒了嘛，真的很想她，想看看她。”
杨宁点点头，却没放翟冰和小辣椒走。
她虽然知道翟冰是小辣椒的亲妈，绝不会伤害她。但也或多或少从之前的风波里看出这妈的不靠谱。
还有小辣椒那爸，更混蛋。
杨宁：“那什么，要不你就在这儿看吧，不然翟曜一会儿找不到小辣椒，指定得跟你急。”
翟冰见杨宁不放行，耐着性子哄她：“好妹妹，我知道你人最好了，又漂亮又善良……我是小辣椒的亲妈，你说哪有亲妈不能见自己女儿，不能带自己女儿回家的嘛，你说对不对？”
“不是这回事姐。”杨宁性格向来直率，坦言道，“那要是亲妈虐待孩子，好不容易把孩子带出火坑了，还要再推回去啊？”
“你不能这样类比呀，妹妹！”翟冰也急了，又不敢太大声引起注意，诚恳道，“不然你自己问问小辣椒，她长这么大，我有没有动手打过她一次？骂过她一声？”
“不然这事儿你还是再跟翟曜商量下吧。”
“我跟他商量干嘛！他是小辣椒的合法监护人嘛？他自己都还是个孩子！”
小辣椒忽然拉了拉翟冰的袖子，往她身后指。
翟冰正义愤填膺，突然表情一僵，咽了口唾沫，回头看去。
对上了翟曜睥睨的目光。
“又来偷孩子？”翟曜顿了下，开口问。
“不是，什么叫偷孩子！”翟冰见自己被发现了，索性也不再伪装，将头上的大草帽一摘站起身，“这本来就是我的孩子！你才偷孩子呢！”
翟曜懒得跟她废话，冷声道：
“看完了么，看完赶紧走。”
见翟冰仍是不动，他微眯了下眼：“是嫌上次的事闹得还不够大？”
翟冰一听翟曜提上次，脸上瞬间又露出惊恐。
她低头看看小辣椒，又看看黑着脸的翟曜，死死咬着嘴唇。
末了，翟冰从自己的挎包里拿出了一只小兔子玩偶，塞进小辣椒的怀里，红着眼圈冲她比划——
宝贝，妈妈知道你一直很想要这个玩偶，就给你买回来了。妈妈不在你身边，没办法哄你睡觉，晚上要是害怕了，就抱好小兔子，把她当成是妈妈吧。
翟曜偏过脸不看翟冰。
翟冰又擦了擦眼泪，缓慢站起来，依依不舍地冲小辣椒挥挥手，含泪转过身去。
小辣椒一见妈妈又要走，赶忙要去追。
杨宁忙蹲下，想把小辣椒拉回来。
可小辣椒的眼睛直勾勾望着翟冰，向来乖巧的她竟开始挣扎。
短暂的快乐再次消失在了她的脸上，小辣椒的嗓子里发出细微的呜咽声，像只受伤的小兽，眼泪又开始奔涌。
她猛地一下挣开杨宁，跑到翟曜跟前，抱着翟曜的腿，边摇晃边仰头看他。
翟曜垂眸，静静注视着小辣椒充满恳求的眼睛。
半晌后，他冲小辣椒一顿一句地比手语——
你真的想跟她回去？
小辣椒抬手使劲揉眼睛，脑袋垂下，微不可见地轻轻一点。
翟曜的眸色暗了暗。
——你跟着她要每天闻烟味，没有早饭吃，她和梁豪总吵架，砸的家里乱七八糟。
——你跟着她，梁豪还是会叫你麻烦虫，嫌你碍事，他们很可能会经常让你一个人呆在家，自己跑出去玩。
——你跟着她，总是你在照顾她，不是她照顾你。
——你跟着她，就没办法每天跟沈爷爷一起下飞行棋了。
小辣椒认真看着翟曜给她比的手语，抓自己衣角的手，指头微蜷了蜷——可她是我妈妈。
小辣椒泪眼婆娑——她是我妈妈。
翟曜比划的手蓦地停住，此时此刻，他突然想起了儿时的自己。
他也总会在夜里害怕，那个时候就总希望他妈妈能把他抱在怀里。
可他只有那只毛线狗。
翟曜的胳膊缓慢垂下，有些脱力地闭眼深吸口气。
夕阳在此时彻底落山了，游乐场里灯光亮起，旋转木马发出欢快的音乐，满载着欢声笑语不停旋转。
另边的翟冰一边大步往前走，一边不顾形象地在人群里嚎啕大哭。
睫毛膏被冲刷在脸上，形成两条蚯蚓似的黑印。
过往行人纷纷朝她投以好奇、担忧、疑惑的目光，想询问又不敢上前。
就在此时，一串脚步声自她身后跑来，一只小手一把将她握住。
翟冰眼波骤颤，忙低头看去。
只见小辣椒也正抬头望着她。
翟冰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慌忙转身，就见翟曜面无表情地站在几米外的黯淡天光里。
她张张嘴，想说些什么。
可话到嘴边，又全都哽在了喉头。
最后只能捂着嘴，任凭眼泪流得更凶。
翟曜并没有出言安慰，甚至没有朝她走近，只是隔着段距离对翟冰冷淡道：“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往后有点当妈的样子吧。”
他转过身，背对着翟冰：
“我每天都会跟小辣椒联系，如果再让我知道她因为你和梁豪受委屈，我绝不会原谅你。”
“说到做到。”话毕，翟曜头也不回地走入了夜色……
……
第49章 秋轨
秋日的夜晚似乎越发凉了, 树叶被风卷落在地，边缘的位置已然开始泛黄。
空气里带着些干燥冷冽的味道。
由于翟冰的突然出现，带走了小辣椒, 翟曜现在全然没心思跟大家一起去吃晚饭。
杨宁和宋凯也不敢勉强，几人在游乐场外分开，沈珩和翟曜朝着家的方向缓步前行。
途中有几辆空出租车在经过他们时，摇窗问他们“走不走”，沈珩默默看了翟曜一眼，见他并没有上车的意思，冲司机师傅摇摇头。
两人就这样一路走了好远，转眼又到了那座废铁轨下的地道。
翟曜停住脚，仰头向上看去, 盯着边沿一排灰色的铁丝网, 沉默了良久，才开口问：“回去该怎么跟沈自尧解释？”
“实话实说, 小辣椒被她妈妈接走了。”沈珩回答道。
翟曜又静了会儿，轻点了下头, 扭脸看沈珩：“我现在不想回去, 你能喝点儿不？”
“可以。”沈珩说，“前面有个小超市, 到那儿去买吧。”
两人在超市里买了两大件啤酒拎着, 爬上了地道边的斜坡, 沿着废铁轨继续向前, 一直走到了那个无人的月台。
翟曜坐在月台边，将啤酒罐的拉环拉开, 发出“呲”的一声。
沈珩也在他旁边坐下，单手抠开一罐酒, 跟翟曜轻轻一碰。
两人在单独相处的时候就总会默契的变得沉默。
秋风吹的荒草哗哗作响，草间的虫子正在尽力讴歌着它们为数不多的时光。
天际悬着一轮孤月，散布几颗疏星。
翟曜很快便将一瓶酒喝完了，把空罐捏扁扔在一边，又去开新的。
沈珩侧目看他，记得上次从这里把翟曜捡回家时，他也喝多了酒。
就这么独自睡在值班室的竹椅上，和一堆废报纸呆在一起，手里还紧握着一块锋利的玻璃碎片。
像条无家可归的野狗。
带着一身防备与戾气，还透着几分脆弱可怜。
让人不忍将他丢下。
耳边又传来空啤酒罐扔在地上的脆响，沈珩回神，发现翟曜已经在喝第三罐了。
他斜眼瞥向沈珩：“你行不行，一瓶到现在都没喝完。”
沈珩没还嘴，将手里的啤酒一口气喝完，又去拿了瓶新的。
此时，翟曜的手机突然亮了下。
是翟冰发来的一张照片——
照片里摆了一桌子饭菜，虽然多数一看就还是外卖，但那黑不溜秋的醋溜土豆丝和稀垮垮的番茄炒蛋也的确是出自翟冰的手笔。
桌子当中还放着一个卡通蛋糕，是小辣椒喜欢的人物。
配字很简单：我们到家啦！可爱jpg
翟曜没回，将手机重新按灭放进兜里。
“以后你每天都跟小辣椒通个视频，问题应该不大。”
翟曜没说话，又自顾自仰头猛灌了一大口酒。
沈珩不动声色：“慢点喝。”
翟曜一下下捏着啤酒罐，任它下陷又回弹，不时发出细微的响声。
他的头微微垂着，藏在发间的眸底透着一丝茫然。
许久后，翟曜低声开口：
“之前跟你说过，小辣椒其实不是先天聋哑……”他停顿了下，拇指在啤酒罐上按出一个小坑。
“那时候我家附近来了个赤脚大夫，姓金，据说很擅长儿科。有次小辣椒感冒发烧，翟冰在溜冰场看场子回不来，就让梁豪送她去医院……梁豪图省事，就把小辣椒带去了金大夫那儿，给她打了一针，那之后小辣椒就听不到了。”
翟曜闭了闭眼，又喝了口酒，咽下：
“事后梁豪跑去找那赤脚大夫闹，发现人早不见了，到现在都不知道在哪儿……”他抬眼看向沈珩，“你说我怎么放心？可我只是她舅舅，小辣椒想跟她亲妈呆在一块儿。”
“小孩子，都会想跟亲妈在一块儿。”
翟曜涩然一笑：“是，所以我根本没资格不同意。”
沈珩没接话，因为翟曜说得对。
他又跟翟曜碰了下酒罐，两人各自沉默地喝着。
四下再次安静下来，一时只能听到时不时开啤酒的声音。
“这酒什么时候变这么难喝了。”翟曜晃了晃啤酒罐，“一点劲儿都没有，跟特么掺了水一样，根本不醉人。”
“你很想醉么。”
翟曜顿了下：“想歇歇了。”
沈珩闻言，兀自静了一会儿：“好。”
他又重新打开两罐啤酒，将一罐递给翟曜：“一口气闷下去。”
翟曜痛快接过，仰头“咕咚咚”将酒喝了个见底。
果然，喝得猛了，酒精上来的速度也就更快。
浸入食道，一半去了胃部，一半去了大脑。
翟曜将酒罐朝着废弃铁轨扔远，酒罐在铁轨上“咣啷啷”弹了两下，消失在了黑暗里。
他用手肘碰碰沈珩：“欸，说点什么。”
“说什么？”
“随便。”
沈珩抿了下唇：“‘我有你没有’，会玩么？”
翟曜偏头看他：“什么东西？不会。”
“拼酒小游戏，以前跟乐子他们玩过。”
翟曜扬了下眉梢：“讲讲，怎么玩？”
“我说一个我有的东西，你要是也有，就不喝酒。要是没有，就要一口气喝完一整罐，不许说假话。”
翟曜现在的心情还是郁闷得很，想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转移转移注意力。
结果沈珩这边不等他同意，就已经开始了。
“我有个爷爷，你有没有。”
“……”
翟曜拉开啤酒拉环，二话不说把酒灌了下去，抬手将唇边的啤酒花随便一抹，问沈珩，“该我了？”
“嗯。”
“我有个傻逼姐姐，还有个傻逼姐夫。”翟曜眸底划过一缕自嘲，抬眼冲沈珩一勾唇，“你有没有。”
“没有。”沈珩拉开啤酒。
翟曜淡淡看着他，提醒：“你得喝两个。”
沈珩没有分辩，点头又开了一罐。
而后接连将两罐都喝了进去。
“该我了。”
沈珩的嗓音被酒精浸润的有些沙哑，顿了顿说，“我近视，戴眼镜，你有没有。”
翟曜抠开拉环，此时他的头已经开始有些发沉了。
紧绷许久的肌肉总算放松下来，冰冷的液体进入体内，转而变为滚动的热流。
又一罐酒喝完后，翟曜打了个嗝，接着调整了下姿势，把一部分力量撑在了沈珩身上。
酒精的作用让他暂时忘记了那个鬼屋里的亲密接触，现在只想依循本能，寻找令他觉得舒适的位置。
沈珩感觉到翟曜的身子贴向自己，默默又把肩膀往他那边靠了靠，好让翟曜倚得更舒服。
翟曜咽下酒：“该我了。”
他随便找了个自己和沈珩的不同，说：“我有一只毛线狗，你有没有？”
沈珩闻言，稍稍侧了下头，垂眼盯着翟曜。
翟曜不明所以，敛起眉：“看屁，赶紧喝。”
“这个我也有。”沈珩低声说。
“你也有？”翟曜狐疑地问，“在哪儿，我怎么没见过。”
沈珩停了下：“以后给你看。”
翟曜又上下打量了沈珩几眼，冷淡的眼睛里此时已染上薄薄一层醉意，有些迷离和湿润。
沈珩的喉结不禁滚动了下。
“行吧。”翟曜决定暂时放过他，毕竟今天的目的主要是喝酒，管他说得是真是假。
“又该你了。”翟曜说。
可对方半天都没动静。
他“啧”了声，不耐催促：“快——”
话音却在看到沈珩的眼神时，忽然顿住。
此时猛地起了阵很强的秋风，打着旋，带着股枯黄草木的气息，吹得月台值班室的窗户哐哐直响。
空了的啤酒罐纷纷被吹倒，横七竖八地互相碰撞，滚动，在地上拖出一滩还泛着白色泡沫的水痕。
“翟曜。”沈珩看着他，轻声道，“我喜欢上一个人。”
翟曜的眸光随着这句话蓦地颤了颤。
抖散了好不容易才刚蒙上的酒意。
秋风将他额前的碎发撩了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有些怔愣的眼睛。
翟曜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根本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
跳得令他烦躁，迷茫，甚至想转身逃离。
这是什么？
是“我有你没有”的问题？
对，他们正在玩拼酒游戏。
轮到沈珩出题了。
翟曜的视线一点点下移，看向为数不多的几罐酒。
不知为何，他此刻竟有些不知道该不该拿。
沈珩的目光仍落在他身上，分毫不离，又低声重复了遍：
“我喜欢上一个人……你有没有？”
翟曜丝毫不知，当沈珩看似波澜不惊地问出这句话时，他随意搭在一旁的手其实早已握成了拳，指甲陷入掌心。
翟曜有些慌乱地避开沈珩的视线，迅速伸手去抓啤酒罐，险些把酒罐撞倒。
刚要拉开拉环，啤酒却被沈珩直接从他手里抽走。
沈珩顿了下：
“这罐我喝。”
他说完便再不看翟曜，将啤酒拉环一抠，仰头把那酒一口气灌完，遮掩住了眸间一闪即逝的失落。
而后将空酒罐捏扁，抛在了一边。
翟曜眼睁睁看完沈珩这一通莫名其妙的操作，皱起眉问：“几个意思？怎么你自己的提问，你还喝？”
沈珩闻言，掀起眼皮，深色的眼眸与这秋夜和铁轨融为一体：
“因为我不许你喝。”
……
第50章 无眠
这句“不许你喝”之后又起了阵风。
沈珩的话音瞬间就被吹散在风里。
但翟曜的心脏却跳得更快了, 甚至手心都出了一层汗。
沈珩又去开酒，一罐给了翟曜，一罐留给自己。
翟曜觉得很燥, 别开脸大口灌着酒，想用啤酒给自己降温。
结果适得其反。
酒意不断冲着脑门升腾起来，若不是黑夜给他打了绝佳的掩护，势必就会被沈珩发现他胀得通红的脸。
此时，肩窝突然被埋进一个凉凉的东西。
翟曜的脊椎登时窜过道电流，整个人僵在了原处。
埋入的是沈珩的脸，带着酒气的呼吸一下下喷薄在他的皮肤上，那片皮肤瞬间就开始发麻发烫，一直从毛孔渗入体内。
翟曜忙伸手去推, 低喝：“操, 起来，你特么喝多了是不是！”
他的语气全然没了往日的冷淡, 甚至有些气息不稳。
沈珩没动，就着这个姿势又喝了口酒。
“沈珩, 你大爷的耍什么酒疯！起来, 老子揍你了！”
沈珩还是没动，从翟曜的角度并看不到他那双深暗却无比清醒的眼睛, 也没办法判断他现在到底是醒是醉。
照理说沈珩不该只有这一点酒量才对。
翟曜的手握成拳, 想拎起沈珩狠狠给他一顿。
但拳头举向半空时又生生顿住, 半晌后泄力地垂了下来。
“你到底醉没醉？”翟曜有些无奈。
而回答他的只有一片静默。
翟曜闭了下眼, 此时无比后悔刚才答应沈珩玩这什么见鬼的傻逼游戏。
“故意的是不是。”翟曜冷声说，“又耍我？觉得自己特幽默？不整人就不痛快？……我特么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皮？”
“……”
“下次再跟你一起喝酒, 我就是傻逼。”
“……”
“小趴菜。”
“……”
“真麻烦。”
“……”
翟曜见自己一通输出，对方连理都不理, 烦躁地一捏酒罐：“老子懒得跟酒鬼一般见识，等着，明儿照死了料理你。”
“真的？”沈珩忽然回了句。
翟曜拧眉，一时没明白他这句“真的”问的是“不跟酒鬼一般见识”还是“照死了料理他”。
沈珩抬起头，静静注视着翟曜：“不跟酒鬼一般见识，真的？”
“你觉得呢？”翟曜冷笑，“真跟你见识，你现在还能四肢健全地呆在这儿？老子早——”
话音未落，沈珩突然倾身上前，撩起翟曜额前的头发。
在他眉心轻轻亲了下。
时间非常短暂，如同蜻蜓点水一般。
翟曜再次呆住了。
一霎那间，他听到废弃的铁轨上突然传来“呜——”的一声嘹亮汽笛。
像是有滚滚车轮，飞驰着从他胸口碾压过去。
他甚至连气都忘了该怎么喘。
“头有点晕。”沈珩低声说完，整个人便一下放松了身体，压在翟曜身上，将头垫着翟曜的肩。
“……？”
翟曜感受着颈间灼热的呼吸，吞了口唾沫。
这是…睡着了？
这特么算怎么回事儿？！
谁也没告诉过他，这玩意儿的酒品居然这么差！
得亏是自己在，这要是换个女生，不抽他俩大嘴巴子都说不过去！
翟曜将沈珩使劲一晃：“欸，醒醒！”
“……”
“再不起就把你扔在这儿！”
“……”
“扒了你衣服裤子，给你拍照片！挂九中门口！”
“……”
“沈珩！”
“翟曜…”沈珩闭着眼，轻唤了声。
“说。”
“我好急啊。”
翟曜被这莫名其妙的话搞得云里雾里。
好急？
急什么？
尿急？
翟曜黑着脸瞥沈珩：“尿急就去撒，憋坏了你这俩肾就不值钱了，老子还指望着拿去卖呢。”
沈珩又不说话了，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后，他才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低喃：“我现在怀疑你是装的。”
这回突然轮到翟曜不说话了。
沈珩的眸色暗了下，片刻后撑着翟曜的肩膀站起来，转过身：
“走吧，回家了。”
翟曜顿了顿：
“嗯。”
……
＊
回到家后，已经快接近后半夜。
沈自尧早已休息，保姆也不敢走，暂时睡在了小辣椒之前睡的客房。
两人一言不发地各自洗了澡，翟曜拿着他的枕头默默去往客厅。
沈珩沉默地注视着他，在翟曜关门时开口：“我醉了。”
翟曜站住，片刻后头也不回地淡声道：“醉了就闭嘴，老实睡觉。”
说完还是替沈珩关上了房门。
客厅里陷入一片黑暗。
翟曜站在卧室外，后背抵着门板，僵立了一会儿后，缓缓抬手捂向自己的额头，使劲搓了搓。
这一晚两人都犯了规。
各自站在窗口接连抽了好几支烟。
夜里沈珩出来上厕所，静静在沙发边站了很久。
翟曜没睡，却也不想睁眼。
直到听着沈珩离开，进到厕所，抽水马桶传来冲水声。
接着是关灯，卧室的门发出“咔哒”一声，一切再次归于寂静……
翟曜才又悄然从沙发上坐起来，继续抽烟。
纵然他对待这些事再怎么迟钝，却也不傻。
就算他自欺欺人的找出几百种理由来麻痹自己，也终是敌不过对方一次甚过一次的试探……
脑子里乱得很，很多超出自己既定认知的事和一堆不确定、不明白、看不透、拎不清的种种因素，仿佛就像蜻蜓巷上空胡乱缠绕在一起的电线，搅得他的大脑和心情都变得乱七八糟。
在此之前，他一直都是个连最基本的“喜欢”和“讨厌”都没有清晰划分的人，历来秉行的就只有“动手”和“不动手”。
而身边给予他的最活生生的例子，就比如翟冰和梁豪，则是不断在向他三令五申，“喜欢”会给自己惹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会给他人带来麻烦，甚至还会给彼此带来麻烦。
就像现在，他就觉得非常麻烦。
而自己也在不断给沈珩添麻烦。
麻烦、麻烦……麻烦死了……
不如冲进卧室把沈珩揪起来，一次性跟他说清楚。
就跟他说，别爱我，没结果！
翟曜站起来了，朝着卧室迈出一步，又停了下来。
妈的。
他发现自己居然舍不得。
翟曜低骂了声，调转方向进到卫生间。
将凉水一开，对着头猛冲起来。
秋天的水比夏天更加凉，甚至有些刺骨。
翟曜被这么一激，倒觉得清醒了不少。
从卫生间出来，他扭头看向窗外。
天已经悄无声息的亮了，似乎是个阴天。
房门传来轻轻一声，被从外面关上。
卧室里的沈珩睁开眼，知道是翟曜先走了。
他默默望向天花板，眉头深敛，幽深的眼底闪过一丝少见的懊恼。
还是太急了。
……
＊
这一天翟曜几乎都没怎么理过沈珩，除了随堂考试时帮他递了下卷子。
见沈珩又不动笔，踹了他凳子一脚，说了句：“快做，做完给我抄。”
下课后，翟曜起身去了厕所。
他其实没尿，就是不想跟沈珩坐在一起。
一离太近，他就总觉得对方身上有种压迫的气场。
挤压的他缺氧。
翟曜在厕所的隔间里呆着，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其实可以去个空气更清新的地方，就比如天台、小树林、或者干脆翻墙走人。
翻墙走人，这主意不错，顺便还能早点去看看小辣椒。
翟曜打定了注意，一开厕所门，瞬间迎上了沈珩那张冷冰冰的面孔。
翟曜吓了一跳，朝四周看了眼，厕所里没人。
他皱眉睨着沈珩：“又没人，你就非得上我这个？”
“我不上厕所。”
“那你过来干嘛？”
“找你。”
“……”
翟曜别过脸，也不管犯不犯规了，就要从兜里摸烟抽。
他叼了根烟在嘴里，佯作不耐道：“滚远点，老子心烦。”
“为什么？”
“你特么说为什么！”还好意思问。
沈珩沉了两秒：“因为我喜欢你。”
“操，你小点声！”翟曜一慌，下意识就又左右去看人，哪怕他知道厕所里此时一个人都没有。
翟曜的小动作落在沈珩眼底，他的眉头微微蹙起。
“为什么。”沈珩顿了下，“我喜欢你很丢人？还是被我喜欢很丢人。”
倒……也不是。
但翟曜不知道该怎么说。
“让让。”他烦躁地要挥开沈珩，被对方稳稳攥住手腕。
翟曜眯起眼：“我看你就是来找揍的。”
沈珩看着他沉默了下：“也行，揍完就别再躲我了。”
翟曜“啧”了声，控制着想杀人的冲动，一把将沈珩拖进隔间，“哐”地怼在门上，逼视着他，压低嗓音咬牙道：
“没完了是吧？之前还跟老子客气点，搞暗恋。现在是一点不打算装了啊？”
沈珩波澜不惊地与翟曜对视：“没必要，反正已经暴露了。”
“你还有理？！”翟曜简直要气笑，“谁借你的胆子？”
“本来不敢的。”沈珩盯着他说，“直到我确定你也喜欢我。”
“？！”翟曜的心跳随着对方的话漏了半拍，恼羞成怒道，“谁告诉你我喜欢你？！”
沈珩的视线缓慢下移，顺着翟曜慌乱的眼睛，到臊红的脖子，再到左侧胸口。
“你自己。”
“我！”
沈珩忽然拉过翟曜揪他领子的手，往前一拽，翟曜猝不及防差点撞在了沈珩身上。
沈珩俯身凑近，翟曜本能性地伸手就去捂他的嘴。
“你又干什么！”
沈珩敛眸看向翟曜捂在他嘴上的手，又淡淡抬眼看他的眼睛，屈指划到翟曜的胸口。
叩了叩。
明明是极其轻缓的一个动作。
但翟曜却在一瞬间，觉得心脏像被人安上了除颤器。
释放出强大的电流。
让他的心差点跳出嗓子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