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德拉（二）
400米的跑道，比想象的还要长。
周恬咬牙坚持跑了两圈，感到自己全身都在充血，尤其是脑袋，嗡嗡地几乎要炸开。
她抬起腕子看了眼手环上的计时，居然足足跑了四分五十五秒，和规定的800米跑合格成绩相比差了快半分钟，差距不小。
“一起走走？”耳边的声音在运动后有些失真。
周恬喘着粗气看去，见桑霆刚好经过她身侧，特意放慢了脚步等她一样。
体育生的训练和他们平日里刷卷子一样，时间紧任务重。
周恬不想耽误桑霆训练，很客气地笑笑，“你练你的。不用陪我的。”
桑霆没打算继续跑，脚步似乎更慢了些，“没事的，我也歇一会。”
“好吧。”周恬也不是很懂他们体育生莫名其妙的体力，见对方坚持，也没再推辞。
“姐姐，你其他几项要怎么练？”桑霆待周恬喘匀了气，这才问了一句。
周恬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苦笑道，“跳远的话，我记得我小学能跳一米五，现在应该也可以；剩下的两项跑步还有仰卧起坐，只能量变引起质变了。”
“其实，跑步这种也可以靠技巧。”桑霆说道，“想提高八百米跑成绩的话，可以多练习高抬走和支撑侧跨步，平时跑步的时候试一试鼻吸嘴呼这种呼吸方式，两步一呼，两步一吸，会好受许多。”
周恬认真地听着，十分好学，“那五十米呢？我遗传我奶奶了，从小就跑得龟速。”
桑霆弯了弯唇，又不动声色地恢复一本正经的模样，“五十米的话，可以做扶墙高抬腿这种练习腿部力量的动作，网上也有很多关于摆臂的技巧，我最近也在练这些，姐姐你可以和我一起。”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什么训练？带我一个？”
周恬都懒得回头理他，桑霆一见来人是盛思洋，语气冷了下来，“你也要练体育吗？”
盛思洋似乎在最外圈跑了许久，这会热气上了脸，便把棒球帽反扣在头上，合着漏出来的橘黄头发，很是痞气。
他拉开秋季校服的拉链，左边的袖子挽到了臂弯处，露出了嚣张的纹身。
“不练体育，我就是陪周恬。”盛思洋很刻意地咬着周恬的名字。
桑霆面色不善地扫过对方明晃晃的纹身，偏过头问周恬，“姐姐，你和他很熟吗？”
周恬蹙眉，没有答桑霆的话，只是转过身阻了盛思洋的路，“盛思洋，我不用你陪，你要是真那么闲，可以多做两套卷子或者去陪余洋。”
盛思洋敛了笑，“我可以把余洋喊过来，她也会承认我们没关系。”
周恬叹口气，“盛思洋，你这么执着于向我证明你的清白，有什么用吗？是能让同学老师更喜欢你一些？还是能提高你的分数？”
“那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多理我一些。”盛思洋垂下眸子，声音很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周恬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你这个人还真是，油盐不进。”
“盛思洋，你现实一点，有病就治，没病就学习，你在这个年纪白白浪费时间，迟早后悔。”她盯着他看，眼里很是悲悯，“你初中还说过这话呢，不记得了？”
盛思洋轻笑道，“记得，那次学生代表发言是温莉莉花钱砸来的，至今还是我的耻辱。”
说完，他神色正经了许多，“周恬，我挺羡慕你的，你那么坚强，有自己的梦想，有温馨的家，有真心的朋友，我总是想着，要是我多和你呆一会，是不是也能沾沾你的幸福，也能拥有这些。”
桑霆忍不住怼了盛思洋一句，“周恬姐姐的一切都是自己争取来的，你要羡慕就自己去争取，缠着她算什么？”
盛思洋略过桑霆，目光仍停留在周恬身上，嗓音微哑，“我不是不懂道理，周恬，我想重新站起来的，但我一点也不坚强，我脱离不开过去的阴影，直到重新遇见你之后，我才看见希望。”
“周恬，我已经把你当成药了，戒不掉了。”盛思洋把袖子放了下去，遮盖住了那些狷狂的纹身。
明明说的是让她为难的话，却还偏偏摆出一副不想她为难的模样。
周恬很平静地听他说着这些矫情的话。
她是从精神心理科出来的人，对盛思洋是能共情的，但也就一点点。
“想重新开始，就把头发染回来吧。”周恬说完，便下了跑道，“我回去上课了。”
桑霆喊了声姐姐再见，周恬穿行在柔软的足球场上，微微侧脸挥了下手。
少年勾了下唇角，眼中是不同于面对盛思洋的温柔。
身边只剩下这个高一的小子，盛思洋也不想再装什么，直接脱掉了校服外套，随意地绑在腰间，好整以暇地叫了桑霆一声，“你也喜欢她？”
“对，我喜欢她很久了，你争不过我。”桑霆看也不看他，自顾自地简单活动了下脚踝。
少年说完这话，十分挑衅地笑了一声，重新向前跑了起来。
盛思洋眯起眼，目送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跑远，也穿过足球场，往那个毫不在意他存在的班级走去。
晚上放学后，许襄早早地等在了八中的校门口，她来得早，占了个位置极佳的车位，周恬出了校门，一打眼就看见了妈妈的车。
其实周恬已经过了十八周岁生日，已经不涉及抚养权的问题了，周国平没了，她也没想过回锦淮湾住，但妈妈和奶奶怕她一个人住不安全，一再坚持要她回到许襄身边，周恬拗不过，只得乖乖听话。
上了车，许襄讶异问她，“小洋还没放学吗？”
“你什么时候答应接他放学了？”周恬如鲠在喉。
许襄掏出手机，飞快地打着字，“小洋也可怜，家里就剩他一个人了，我们顺路，帮一把也没什么。”
“他不是还有个外婆吗？”周恬无奈道，“他爸妈不管他，他外婆总要管吧？”
许襄给盛思洋发了消息，放下手机等着，叹息道，“我也问过，小洋说他外婆很早就肠癌晚期了，他想让老人剩下的日子没那么痛苦，一直没把他爸妈的事告诉老人。”
周恬没再说话，一手撑着下巴，望着窗外发呆。
没一会，车外传来书包不断颠起来的跑动声，周恬另一侧的车门被打开，钻进来一颗橘黄色的脑袋。
“久等了，阿姨抱歉，我本来想在学校对面就近买个染发膏，没想到导航导错地方了。”盛思洋不好意思地道了歉。
许襄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笑道，“没事，你看有的班才刚放学呢。”
她有些好奇，多嘴问了一句，“你怎么想起要买染发膏了呢？”
周恬抿着唇往另一侧挪了挪位置，看向窗外的头更偏了，祈祷着盛思洋不要口吐什么狂言。
但盛思洋在许襄面前还是挺能装的。
“阿姨，我打算染回黑发，也算是从头开始嘛。”少年笑得阳光，十分胸有成足的模样，看起来都自信了许多。
做家长的，自然喜欢听这种话，许襄看向盛思洋的目光更加慈爱了几分，“那你一会到我家染吧，恬恬手艺特别好，她初中的时候就能帮我和熊叔叔染头发，邻居们都夸她比理发店的人还专业呢。”
周恬无语，“妈，人家是少爷，就算心血来潮买了染发膏，也肯定要去理发店染的。”
“不去理发店的。”
车窗的倒影中，盛思洋笑吟吟地看着周恬的方向，目光缱绻。
“染发这个领域，没有比周恬同学更专业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