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德拉（三）
车窗里几乎映满了盛思洋的那张脸。
周恬咬咬牙，索性不再窝囊地躲着，扭过头看向对方，“不免费。”
盛思洋也不犹豫，相当猖狂地说，“行，我出十八块四，周师傅会不会嫌少呢？”
周恬见过那天打针的账单。
正好是十八块四。
她真是服了！
“算了，看你家道中落，让你免费体验一次好了。”周恬低声说了句，再次扭过头去。
盛思洋笑着说句感谢，也没再逗周恬生气。
虽然两人不再说话。
但周恬脑子里总是想着那十八块四。
周恬不是贪小便宜的人，但那天她在气头上删了盛思洋的微信，想起这茬时，她本人已经在和盛思洋玩起猫鼠游戏了。
对于当时的周恬来说，与其放低身段把盛思洋加回来，还不如装聋作哑地僵着。
自从改了理想的学校之后，周恬想开了很多事。
有关盛思洋，虽然周恬和他单独在一块还是会尴尬，但他早晚要退出自己的生活轨迹，对他的鄙夷和执念这些情绪，都已经没有必要了。
一个过客罢了。
周恬想了想，在手机备忘录上打了几个字，默不作声地伸到盛思洋眼皮子下面，但出于自尊，她拒绝和盛思洋有什么眼神接触。
【加我，zhoutiantian666】
盛思洋反复看了几遍周恬打出来的东西，心脏狠狠跳了几下，毫不掩饰地露出一个得逞的笑。
几乎是下一秒，周恬手机屏幕上就弹出来了一个验证消息。
她点了通过，然后转过去了一个十八块四的红包，复又看向窗外。
手机震动了一下又一下。
周恬不用看也知道是盛思洋在她手机里叽叽喳喳，她继续盯着窗外看，握着熄屏的手机一动也不动。
回到了锦淮湾的家。
盛思洋仍旧十分嘴甜地和这户人家里的每一个人寒暄着，直到进了卫生间，才露出了真面目。
周恬翻找着以前的家伙事，盛思洋像小尾巴一样粘着她。
“姐姐，你怎么不看我给你发的消息啊。”
什么恶心的称呼！
周恬心理反胃，狰狞地回身道，“你再叫一句试试呢？”
盛思洋眨巴着眼睛看她，“那个体育生也这么喊你，看你挺喜欢听的。”
“喜欢个大虾仁啊！他是桑露的弟弟，喊我姐姐不是应该的吗！”周恬凶巴巴地说。
盛思洋恍然大悟，“我说他怎么长得眼熟呢，原来是你男版闺蜜呀。”
说完，某人又酸溜溜地嘟囔一句，“我说他怎么那么自信呢，原来是有友军。”
莫名其妙说什么呢。
周恬蹙眉瞪他一眼，端着和染膏的碗走到镜子前，踢了踢凳子，“提头过来。”
“好咧。”盛思洋屁颠屁颠地过来坐好。
周恬找了个旧衣服改的围裙给盛思洋套上，轻轻在少年颈后系了个蝴蝶结，女孩柔软微凉的手指蹭在他的肌肤上，星星点点的滚烫。
盛思洋感受着细碎的碰触，想起那天周恬趴在他背上的喃喃之语，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头发被粗暴地扎了几个啾，简单地分了区。
盛思洋从旖旎中回过神来，看向镜中，欲盖弥彰地笑笑，“周师傅，确实不同反响。”
周恬把他买的染发膏挤在碗里，用小梳子搅者。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她抬眸瞄了眼镜子，还是很嫉妒这个狗男人的发量。
女娲也真是的！让一个男的长那么多头发干什么！
盛思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憨憨的，忍不住说一句，“能不能留个念？这发型挺独特的。”
“事儿精。”周恬放下染膏，摸过一边盛思洋的手机，“拿你的拍，我懒得再发你。”
盛思洋从围裙里艰难地探出手来，刷脸开了锁屏，周恬猝不及防地看清了他的壁纸。
是偷拍她的一张侧脸……
盛思洋自然是故意露给她看的，他的话，他的行为，一向和他手臂上的纹身一样直白，“我拍的好看吗？”
周恬用小刷子挖了块染发膏拍在盛思洋脑袋上，只说，“还行吧。”
她当然不能说不好看。
那和说自己丑有什么区别！
但是周恬又不想给他什么脸，只能用“还行吧”委屈一下自己的美丽。
盛思洋对着镜子拍了一张，又把手机放下，很正经地说，“最开始，我每天打开手机一看见你，就很开心。但是时间久了，我又不满足了。”
少年的私语很轻，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
他们离得太近。
呼吸声都那样清晰。
周恬耳尖有些烫，盛思洋再怎么样，颜值还是能打的，加之对方眼中盛满深情，周恬自认经不起这样的直球。
她捏紧了手上的梳子，一点一点地涂抹着，“盛思洋，我们这样耗着也不是办法，我有必要和你做个了断。”
没等盛思洋说话，周恬便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多年前的秘密，“我初中的时候，喜欢过你，盛思洋。我藏得挺深的，没人知道。”
“是那种喜欢，你懂吗？”她心脏狂跳着，仿佛回到了那个暗恋者的身份中。
盛思洋只挑眉，“我知道，你发烧那天说漏嘴了，只是我不知道是初中那时候。”
周恬：……
谢谢，她以后再也不发烧了！
啊啊啊啊啊啊！丢死人了！
一时间，灼烧从耳尖蔓延到了全身。
周恬本来鼓起勇气坦白之后就很难为情了。
结果自己早就在人家背上说出了那样的话……
更想死了！
周恬感觉自己现在像一只烧红的烤鸭，熟了，但死得很透，说不出话来。
盛思洋看着她脸红的模样，轻轻弯唇，“那你现在还喜欢吗？”
“现在我又不蠢。”周恬隔着围裙拧了他一把。
反正说都说了，索性说个彻底。
周恬又气呼呼地捶他一下，继续说道，“我初中喜欢你，一定是因为我精神不好，明明最开始很嫉妒你，不知道怎么，可能失心疯了吧，开始整天在本子上写你的名字，和余洋那些人一样蠢。”
盛思洋哑然笑道，“温莉莉打造的人设就是这样，莫名其妙很招人喜欢，但是很假，我也很痛苦。”
“你妈就适合去做乙游。”周恬冷哼一声，“但我和余洋她们也不一样，我现在都说不清楚那时候喜欢你什么，那种喜欢掺杂着讨厌，后面喜欢没了，就越来越讨厌。”
盛思洋苦笑，“你别这么说。”
“嗯？伤你心了？”周恬很麻利地完成了一个分区，随口问道。
“没。”
“只是你这样说，我会更喜欢你的。”盛思洋真诚地看向她。
周恬无语了。
她就不该多嘴。
“我一直很讨厌温莉莉强加在我身上的那些假面具，可周围人却很又偏偏喜欢的是虚假的我。”
盛思洋叹息着，“我初中那时候对谈恋爱没兴趣，当时班里有一个男生，和我做了蛮久的同桌，叫肖墨兴，不知道你有印象没。”
周恬手上不停，只点点头。
“因为同桌太久，我莫名其妙很信任他，把我在家里遭受的一切都和他讲了，他说他很理解我，也很支持我做自己，我当时以为我真的遇见可以知心的朋友了。”
“可是后来，温莉莉砸钱买通关系，让我作为整个淮城的学生代表去讲话，我最开始并不知道这个消息，但肖墨兴消息灵通，他经过校领导办公室听见了这个事情，回到班里大肆宣扬，几乎要把我捧上天才罢休。”
周恬忽而一笑，“我记得这件事，确实挺夸张的。”
盛思洋沉默片刻，讥讽地笑笑，继续道，“当时那个讲话是去省里，肖墨兴还问我能不能找机会把他也带上，说什么好兄弟要沾沾光。”
周恬用刷子敲敲他的头，“人活着不过一个利字，每个人追求都不一样，他有他的道，只是你没遇见志同道合的罢了。”
“那你觉得，我们两个算是志同道合吗？”盛思洋微微偏过头，好整以暇地问她。
周恬：……
行，又给她下套！
她颇为恼怒地放下染膏，“盛思洋，你的确挺惨的，但没必要靠这种方式来获得什么救赎吧？”
“我喜欢你周恬，真的喜欢你，我是认真的。”盛思洋难得话语冷静，“我自然也希望你也喜欢我的，但没想过要你现在就回应我，我知道高三意味着什么。”
“我以前不理解为什么班上的女生总是找机会靠近我，那时候我还真的挺狂的。”
“现在我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控制不住的，想要靠近，想要多说一些话，甚至是想犯贱。”盛思洋扭过头，很是委屈地看向周恬。
周恬摘了手套，躲过他的目光，“你喜欢我什么？我改。”
盛思洋笑道，“和你当时喜欢我一样，好像有很多理由，又好像没理由。”
“周恬，也许你自己不知道，你是个很有生命力和感染力的人，我在你身边，才感觉自己像个活人。”
“假如我很坏呢？”周恬淡淡瞥了他一眼，罩了一个塑料袋在他头上。
盛思洋自己解开身上的围裙，伸手把塑料袋压了压，语气温柔，“如果我见过你最不堪的一面就放弃了喜欢你，那只能是我人不行，与你无关。”
周恬感到一阵肉麻，很是不屑地嘟囔一句，“说得好听。”
她不想再听盛思洋说什么，只推着他出了卫生间，“快回去吧，下次想染就是天价收费了，不建议来。”
许襄闻声从卧室里走出来，打着哈欠看了眼时间，“这么晚了啊，我们小区照明不好，路上万一哪个井盖松了就危险了，要不小洋你今晚留下和大福睡？”
周恬搞不懂她妈哪来的这些慈悲心，又把盛思洋往门口推了推，“妈，你就让大福睡个好觉吧，我看着他在楼下就打车，保证他活着回家，你就放心吧。”
“阿姨请放心吧，我到家给您发消息。”盛思洋也没死皮赖脸地留下，“今天已经很叨扰啦。”
许襄见状，也不再坚持。
还算识相。周恬心想。
她难得看盛思洋顺眼，手上的力道也轻了些。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楼道，盛思洋掏出手机叫了网约车。
周恬见那车不远，也懒得等他上车，直接一个撤退，“记得给我妈报平安，死了也报平安。”
“好无情啊，周师傅。”盛思洋低着头，冷白等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移动着，似乎在打字。
周恬没吭声，转身踏上台阶，只听见身后盛思洋又说，“记得看我刚发的朋友圈。”
盛思洋的网约车似乎快到了，楼道外的车灯光亮愈发刺眼，少年的身影几乎要隐匿在强光中。
周恬眯了眯眼，浅浅“哦”了一声，打开家门进屋。
外面的汽车发动机声渐远，她也关了客厅的灯，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别扭的好奇心下，周恬点进了盛思洋的微信头像，翻开了他的朋友圈。
她给盛思洋扎的小揪揪成了对方的朋友圈置顶。
照片中的少年只露出一双清澈的眼，似乎含着笑，很是幸福的模样。镜子中，她自己侧着身，低头搅动着小碗里的染膏，碎发遮住了她的眼睛，只能看见小巧的鼻尖和微抿的唇……
盛思洋配了文。
【她说，把头发染回来吧。】